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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共鸣:对“玩劳动”剥削机制的批判与历史唯物主义反思

2024-12-07王炳涵

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4年5期

[摘要] 数字信息技术革新推动了网络平台的兴起,“休闲”与“劳动”再度交融。然而,伴随着数字资本权力与算法逻辑规制向休闲领域扩张,资本家通过掌控用户对“共鸣”的欲望与需求使其与资本的增殖逻辑相吻合,致使“玩”成为劳动。本文系统分析了隐匿在休闲“劳动化”背后的新型剥削机制——网络平台中的软暴力剥削、主动同意式的自我剥削、寻求“共鸣”的注意力剥削,在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根本立场的基础上,深刻反思休闲“劳动化”走向劳动“休闲化”的现实可能,探索与剥削共存的数字生存法则,求索未来社会发展的新航向。

[关键词] 玩劳动 共鸣 剥削机制 数字资本主义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人类文明新形态对马克思主义文明观的原创性贡献研究”(项目编号:22XKS024)、江西省社会科学规划重点项目“新发展阶段实现共同富裕的条件、动力及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1KS02)和陕西省共青团和青年工作研究课题“新时代党的创新理论青年化阐释的效果评价及提升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024180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王炳涵,男,河北唐山人,西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数字资本主义。

[中图分类号] B0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7672(2024)05-0001-15

“休闲”与“劳动”是历史性的范畴,两者的关系源远流长。在原始社会中,人们的一切活动皆出于满足本能需求,故而并未能区分劳动和休闲。随着人类的“智人化”,越来越多的产品与技术被发明创造出来,此类行为虽然很难被单纯界定为玩乐或是劳作,但却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跃升。近年来,伴随网络平台的迅速崛起,传统的生产范式向数字化转型,生产力与生产效率得到极大提升,且催生了“产消一体”的新型劳动形态。“玩劳动”作为新型劳动形态的具象表达,不仅意味着人们生产边界的拓展与休闲娱乐生活的丰富,也预示着将休闲转化为生产性劳动的资本积累新模式正迅速蔓延。“休闲”与“劳动”的界限越发模糊,在网络平台中“玩”不再是单纯自由、轻松活跃甚至任性放肆的娱乐或消遣方式,而是变成了生产劳动。

一、 问题的提出

“玩劳动”的概念要追溯到达拉斯·斯迈思(Dallas W. Smythe)的受众商品理论。他认为,观众在看电视时被强制要求看广告,这相当于被迫承担了接收营销信息的无偿劳动,即“受众劳动”,而受众的时间被媒体公司以传播商品的形式卖给了广告商,这种商品即“受众商品”。①蒂兹纳·泰拉诺瓦(Tiziana Terranova)指出,网络用户为获取平台免费的在线服务而承担了生产性的劳动,无偿为平台创造了丰厚的经济收益,即“免费劳动”(free labor)。②朱利安·库奇利(Julian Kücklich)在两者基础上首次以“数字玩工”(digital labour)与“玩劳动”(playbour)的概念来描述此类个体身份及其劳动形式。他以数字游戏产业为例,认为游戏模组爱好者自发修改、增补或创作游戏内容的行为,为游戏公司创造了极大的产业价值,节约了研发与营销费用。而且,模组是无报酬的,“劳工们”的劳动往往被视为休闲活动或娱乐延伸,这种意识形态遮蔽了其劳动的本质,因此他们仅享有自己模组产品的使用权而非所有权。③

“玩劳动”的概念被提出后,就有部分学者将这一概念纳入数字劳动的分析范畴。克里斯蒂安·福克斯(Christian Fuchs)指出,伴随数字媒体的发展,平台用户“既是数据商品的消费者,又是数据商品的生产者”④,作为生产者,“从事的是永久性的创意、信息传播、社区建设和内容生产等活动”⑤,而用户在平台中的消费活动,以数据痕迹的形式被转变为生产数据产品的劳动。“劳动变得就像在‘玩’一样,剥削和乐趣变得不可分割”,“‘玩’已经被商品化”,“‘玩’和劳动汇集成为资本积累剥削的‘玩劳动’”,“玩”彻底与“生产”融为一体。⑥由此可见,“玩”成为劳动的前提在于:其一,参与数据生产且产生的数据产品能进入再生产环节;其二,“玩”的成果(如游戏“打法”、模式模型)能被算法所采纳。

“玩”与“劳动”的界限越发模糊,这意味着对劳动时间的剥削缩短了劳动过程的中断时间,冲破了传统时间控制界限,形成对劳工劳动时间和劳动以外业余时间的双重掠夺。对此,国内学界已基本达成共识,并普遍集中于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分析致使“玩”成为劳动的生成与发展逻辑、剥削与异化手段等问题。但是,是否应存在一个更为前提性的考虑:为什么会“玩”,换句话说,“玩”的目的或价值追求是什么?“玩”应是对精神生活丰富与满足的渴望。在马克思看来,“精神的最主要形式是欢乐、光明”⑦,“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全部过程”①。人们对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不懈追求是促进人自由全面发展的要素,两者的辩证关系使得“玩”在数字时代成为劳动,这既是社会历史发展的趋势,也标志着人类文明的进步。

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以时间结构变化分析作为逻辑依据,指出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节奏加速导致的新异化形式,使“共鸣”成为异化沙漠中的绿洲,并试图通过建立“共鸣轴”以超越加速逻辑、实现美好生活。②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来看,他的社会加速批判理论虽然揭示了社会危机的症结,但实现复归的态度较为孱弱、纾解方案略显抽象,对于新异化形式的反思立场带有浓厚的保守主义色彩,加之忽视了资本逻辑的统摄作用,最终难以真正缓解危机。③不仅如此,罗萨虽然从共鸣的角度指出了人类自由解放的可能向度,但他所强调的共鸣与异化的辩证依存并非晚期现代社会通往美好生活的旨归。在笔者看来,人们追求共鸣、享受共鸣的过程就是“玩”的过程,而这一“价值追求的过程”正在逐渐成为资本家剥削的对象。人们(用户)对平台内容的价值追求会加速异化蔓延,平台企业利用算法精准掌控人们的共鸣需求,并以新型剥削机制使休闲“劳动化”成为数字时代劳动异化的新样态。本文试图以此为切入点,在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根本立场的基础上,逐一分析导致异化的三重剥削机制,进而指出“玩劳动”内蕴着从异化走向自由的实践道路。笔者试图以此揭示数字资本向休闲扩张的具象表达,同时为研究数字劳工反抗斗争提供新的视角。

二、 “玩劳动”的三重剥削机制

数字时代的剥削手段“不再是鸣锣开道,而是羞答答地躲起来。它不再特意惹人注目,它没有了语言和象征,它不宣示任何东西。它的实施过程就是一场无言的悄寂的毁灭行为”④,人们早已身陷囹圄,却全然不觉。人们在平台流露的共鸣意向以数据—流量的形式被算法采集、捕捉,又以数据商品的形式被出售给其他用户或其他平台。例如“点赞量”便反映了人们的价值选择与满足价值认同的即时反馈,也是人们追求共鸣并得到回应的具象表达。人们沉湎于展现共鸣需求进而陷入无休止的“自我实现”幻象中,伴随着否定性的消失,会更加渴望展示、表露自我,导致由自我而生出的异化。具体而言,体现为三个层面。

(一) 网络平台中的软暴力剥削

其一,强制展示。数字社会是一种否认否定、强调肯定的透明社会。在此之中,原本高尚而神圣的膜拜价值被充满肯定的展示价值代替,从可见中抽离之物越发“寂静”,只有“引起关注”“散发光芒”才能彰显价值。展示将一切视为商品,它既非使用价值也非交换价值,仅因具有“关注价值”而存在。①在展示社会,隐匿的、不可触及的、神秘的否定性受制于交际与可见性,人们对未知不再具有求索之心与好奇之感,将一切不可见的事物视为可疑,这种“视觉暴政”使得社会中没有任何裂隙(否定性),一切都是为“博得眼球”。否定的消失,会抹杀主体的判断能力;肯定的弥漫,会加速平台信息展示与流通。因此,肯定与透明使得人们不再思考发布内容的隐秘性,也不再对未解之惑存有疑虑,而是习惯性地将一切统统展示于众。在此过程中,平台企业将算法采集到的数据转化为可用于交换的数据商品投入再生产过程,并通过精准推送引导用户的社交行为与生活习惯,潜移默化地激起用户“玩”的兴趣,使其深陷不能自拔的恶性循环之中。

其二,消磨个性。平台不仅扩充了活动空间,人们的欲望、激情、理性等个性化表达也在此得以充分显露。在阿甘本看来,过度展示“让脱离了神学框架的裸体显露出来,通过展示,裸体以‘被亵渎’之姿提供了新的用途”,“亵渎神的潜质”意味着色情作品的出现。②但他忽视了展示本身就是色情的。算法将一切置于可见性之下,社会变得色情化,人的个性也消弭于色情中。琳琅满目的信息内容延展了人们投射共鸣意向并得到回应的范围,当人们价值认同的对象被算法描绘“成型”,可选择的范围或“玩”的选择将无意间被局限、锁定。同时,随着网络社交媒体的普及,发布上传、点赞分享、浏览倾听等自主活动将个性展露变为契合大众的“普适互动”,而这种活动也成为维系“编码—解码—反馈”的机械过程。③例如点赞,原本客观的评价机制变为衡量关系亲疏的标尺,且自由评判的准则在无形之中被“与众不同就是异类”的规则加持;再如社交平台中大同小异的流量商品,当人们虚假的个性彰显通过同质化手段表现到一定程度时,原本求得认识自己的目的变为加速自我刻板的进程,人们的个性自由不断被压制、被消磨,进而成为“驯顺的、被动的、消费的、机械的人”。

从表面上看,共鸣与异化有如罗萨所设想的“人始终处于共鸣和异化的节奏变化之中”④,但实质上的共鸣则是“在异化中”适应。人们寻求共鸣变得过度展示,过度展示却导致个性消失。而个性消失最终必将使人们置身于算法监控下的“数字监狱”中。

其三,监控自由。福柯在《什么是批判》中提到,人“不想被统治……只在自己认为这样做的理由是充分的时候才会承认它”①。技术的进步逐渐“代替了人的思考,代替了人的理性,人只剩服从的向度,只把技术当成唯一正确的向量,只有唯一单向”②,当算法掩盖了“理由”,诱导主体认知使其习惯这种剥削环境,也就不再能产生与之对抗的力量。在透明的超交际社会中,“个人对私密领域的恐惧让位于不知羞耻地展示自己的需求”,并自愿将其(共鸣意向)置于算法监视下,全然不在乎监控者的存在,使得一切活动都变得透明和具有色情意味。③对此,有学者提出“监视民主”的口号,呼吁所有人监视所有人,“上面”监视“下面”,“下面”也要监视“上面”。不可否认,即使排除绝对权力的干涉,对已然绝对透明的社会实行每个人对每个人的监控,也是一种野蛮的倒退。也有学者鼓励建立信任机制,认为相互信任才能产生真正自由。然而,信任存在是基于对“知的不完全”,知与不知并存才有信任可言。假使全然知晓,那么信任也便成了摆设。④

(二) 主动同意式的自我剥削

相比外部环境的软暴力剥削,主动同意式的内在自我剥削显得更为隐匿。

回到马克思讨论剥削与异化的逻辑起点——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力成为商品意味着工人能够创造更大价值与更多剩余价值,故而资本家为提高剩余价值率,以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延长剩余劳动时间、改进生产技术、提高劳动强度等手段剥削工人。特别是当遵循绩效逻辑的数字资本主义来临之时,“剥削不再以异化和去现实化的方式进行,而变成了自由和自我实现。这里没有作为剥削者的他者,而是自我心甘情愿地压榨自身,基于一种完善自我的信念”。⑤具体而言,体现为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外部剥削转为主体内部自我剥削,被命令和要求规训的主体转变为追求功绩与效益的主体。在算法监视与加速逻辑的推动和促进下,过度生产、超负荷劳作和过量信息不断被肯定,当人们不停地追求效率、成绩、荣誉,“一切皆有可能”的加速心理变为依靠准则时,“我能够”的规训法则被“我可以”的功绩模式所取代,外在的统治机构被自我强迫、自我剥削取代,人们自己成为自己的统治者,自己强制性地剥削着自己。这时人们就只剩下做的能力,却没有不做的能力。尤其是算法监控并非限制人的自由,而是将其利用到极致,让“剥削披上了自由的外衣,我心甘情愿地剥削着我自己,还天真地以为是在自我实现”。⑥此外,自我剥削不仅使剥削与被剥削、施虐与受害之间更加难以被区分,还使得人们表露共鸣意向的自由行动背后隐匿的强制与暴力越发难以被察觉,进而免疫并接受外部诱导,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自我世界之中。

同时,社会环境的变化也加剧了功绩主体的自我剥削程度。进入数字时代,效率原则越发成为人们的价值遵循,从而不得不将劳动挣得的自由时间(休闲)视为努力工作获得的回报与奖赏。于是,一方面,人们想要得“闲”必须先有效工作;另一方面,得“闲”后的人们也会对休闲时间是否被“有效利用”而患得患失。换言之,社会加速使得人们拥有了更多享受休闲的时间,也意味着选择认同内容的时间更长、投射共鸣意向更精准、得到的共鸣回应更符合价值预期,实际上,人们往往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多体验,从而离真正意义上的休闲越来越远。

其二,自我剥削从表面上看是剥削形式的变化,是社会环境影响下主体自身的变化,实质上是资本增殖欲望的转移。从生产—消费的角度来看,与“我应当完成”相比,“我能够完成”的效率会更高,而且相比他者外在的剥削,“我能够完成”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的劳动活动不再被强制,而是倾向自主自愿地成就自己,剥削也不再是以异化的手段开展,而是以劳动者追求效益最大和迫于内在束缚的方式进行的。在前数字时代,资本增殖的欲望仅与资本家的欲望紧密贴合,得不到劳工发自内心的支持响应。反观当下,数字资本遮掩了资本家与劳工的界限,将每个数字劳工塑造成(生产共鸣需要的)企业主。同时,由资本逻辑推动的加速逻辑、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等社会层面的外部力量不断放大人的欲望,激发人们寻求共鸣的内部驱动,促使人本身的价值追求与资本的增殖逻辑相吻合。①

结合社会加速批判理论的分析可以看出,罗萨着眼于对发达国家中产阶级工作生活个体经验的共鸣探讨,却忽视了对发展中国家以及欠发达地区工人生活和生产经验的考察,掩盖了资本的增殖需求,容易诱发新的去同步化危机。②此外,资本的内在逻辑作为现代社会的主导逻辑,其根本表现为资本增殖规律和积累规律。罗萨关于资本逻辑推动科技加速的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但在分析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节奏加速的外部影响因素时忽视了其统摄作用。另外,加速逻辑所呈现的社会加速循环也并非如罗萨指出的那样通过自我驱动实现,而是仍旧受制于资本逻辑。

反观马克思的剥削理论,自我剥削存在的前提是劳动者深受“自由与自我意识”的内在约束。在数字资本主义与加速逻辑的影响下,人们误将资本的需求视为自己的需求,将外在他者的需求转化为自我所需,进而将算法推送的内容视为共鸣意向的精准回应,使劳动在“自由”状态下(如在玩的同时)进行,从而实现休闲与劳动的统一。数字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仅将劳动者(用户)的劳动能力作为剥削和交换的商品,更是将其内在的“智造力”以及对感性对象的价值评判标准纳入资本增殖逻辑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劳动者自我实现的可能性越高,陷入自我剥削的程度也就越深。

(三) 寻求共鸣的注意力剥削

通过建立“共鸣轴”恢复人与世界的平衡关系,走向幸福美好的生活,是罗萨在明确加速逻辑导致社会危机与症结后给出的行动方案。如前文所述,该理论为c43f3e042eea1867ce22ffd9bf9ba27d揭示当前社会内在逻辑和个人生活境况提供了新视野,但他一方面忽略了资本逻辑的统摄作用,另一方面也将共鸣引向“荒野”。

“共鸣”即“主体与世界的一种关系,通过刺激、感动、内在兴趣和自我效能感而形成,主体和世界在其中相互回应、相互转化”。①它意味着人不再把世界单纯作为对象性工具或手段,而是以积极开放的态度倾听、感受并回应世界。在数字时代,五花八门的信息充盈在界面上,不仅人们的共鸣需求实现了即时回应,而且深藏于内心的认知倾向也被激发出来,共鸣向度在无意间被扩展。但是,人们集中在处理信息上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宁愿分散注意力也要寻求共鸣体验。有限的注意力与无限的信息形成一种类似有限资源与无限欲望的对价关系,平台抓住了人们对共鸣的需求与欲望,鼓励用户采取不断提升内容生产速度吸引更多流量的方式,来扩大注意力经济的规模,获得更多利润。正是受诸如此类外部因素的裹挟,注意力分散与异己力量的共生加速,资本逻辑支配下注意力剥削的风险也被放大。

平台能够同时创造出多个平行空间,远超工业时代媒介技术的可供性。而这种技术及其资本复制的结果必然是以牺牲人们原有的时间节奏为代价的。在笔者看来,寻求共鸣的时间消耗是对(数字)劳动时间的主动延长。用户寻求共鸣的时间消耗越久,算法描绘与推送的匹配度越高、越精准,再次投入的注视时间也就越长。以此循环往复,平台剥削的对象和/或平台中用于流通交换的注意力(商品),在资本权力与算法规制的双重合力下,成为数字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重要来源。平台的注册用户与在线数量越多,数据—流量规模越大,也就越能获得更高收益。

此外,平台企业为了追逐利益、维持用户黏性、抢夺数据市场、增强注意力控制,常会通过界面的交互设计刺激用户“上线”,进而建立与用户的联结、强制用户回应共鸣,正是这种联结导致用户的专注时间被“中断”。被“中断”次数越多,不仅说明用户注意力越分散,而且意味着平台对用户共鸣意向的回应越符合其预期。当某平台精准推送链接以试图建立社交关系时,用户点击、浏览后再次回到主任务时往往会面临“恢复延迟”。人们很难在不同的任务进度中随意切换,若频繁被“中断”,人们则无法集中注意力。

在马克思看来,“除了从事劳动的那些器官紧张之外,在整个劳动时间内还需要有被作为注意力表现出来的有目的的意志,而且,劳动的内容及其方式和方法越是不能吸引劳动者,劳动者越是不能把劳动当作他自己体力和智力的活动来享受,就越需要这种意志”。②注意力作为一种自发、自觉且可控的意志精神,是人能动改造客观世界的关键要素。面对无限发展着的物质世界,只有合理调节注意力分配,才能有效应对认识世界能力的绝对性与相对性矛盾。

必须强调的是,罗萨所期望的“美好生活”并非被构建的,而是被填满的生活。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①,现代社会美好生活构想本质上是资本在观念上的表现。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为加速资本循环实现资本增殖和资本积累,在生产端与消费端搭建“美好生活是被填满的”意识形态,这一意识形态成为现代社会的主流意识并被加速得以实现。故而,资本逻辑是社会加速的“幕后策划者”。

三、 从剥削走向自由的历史唯物主义反思

从上述三重剥削机制中不难看出,智能革命虽然带来了人类劳动方式的变革,但也使我们在工业革命的土壤中培养的劳动概念失去了其存在的根基。玩成为劳动或休闲的“劳动化”意味着资本逻辑向休闲的扩张,是数字资本对数字劳动“形式吸纳”转化为“实质吸纳”的过程,是劳动异化在数字时代的具象表现。这就需要重回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反思新异化诞生背景下扬弃异化之可能。

(一) 休闲“劳动化”的具象表达

罗萨师从阿列克斯·霍耐特,同时也深受同门拉埃尔·耶基(Rahel Jaeggi)的影响,尤其是他们一致认同对于马克思“异化”概念的重新解读,他想提出“一些部分跟马克思的说法一样,但部分又不一样的论点”。②耶基认为:“异化是一种无关系的关系(Alienation is a relation of relationlessness)……根据这个说法,异化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异化本身就是一种关系,是一种有缺陷的关系。相反,克服异化并不意味着回到一种自身与世界未分离的统一状态。”③她彻底地将负面的异化概念解释为正面的概念,将“有缺陷的关系”解释为“与实际上应该属于一体的事物的分开或分离,仍然相互联系的两个事物之间的联结的丧失”。④简言之,耶基将原本没有关系,通过习惯、适应而重新建立关系的过程即打破平衡、恢复平衡的过程视为异化。罗萨在此基础上指出,加速导致的“不适应”是由于传统意义上的适应性的关系不复存在,加速使得个人的梦想、目标和人生规划,都必须用于喂养加速机器,而克服异化的道路在于“在此之中”适应。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他对于异化问题的解读态度是保守的,是带有与加速保持一致的妥协态度,对于克服路径的选择是孱弱的、是缺乏革命性力量的。伴随数字信息技术革新出现的非物质劳动形式催生了新的异化形态,尤其是当玩成为劳动、劳动变得休闲化之后,我们在选择新的扬弃道路之时,更应当全面系统地把握劳动异化在数字时代的新样态。

传统劳动的异化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异化。生产资料的数字化转型使得生产劳动产品(数据)的过程由工人在工厂流水线上的加工制造变为用户(新型劳工)参与网络活动时的浏览、倾听、点击等行为活动,生产的数据产品不归劳动者所有且受其支配或控制的情况更加凸显,首先数据本身不归用户所有,遗留的数据痕迹在无意间成为平台间交换的商品;其次数据与数字产品所有权缺失;最后由算法采集到的数据反过来引导甚至制约用户网络行动与现实生活行为。

其二,劳动过程与劳动本身相异化。“只要分工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是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①网络平台的出现使得社会分工更为精细繁杂,非物质劳动形式被分割得更加细碎、片面、单调。同时,人们的一切行为活动都被置于算法的监控之下,挤在平台里的工人群众就像士兵一样被组织起来。②

其三,劳动者与劳动者的类本质相异化。相较于动物而言,能够进行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是人所独有的,即人具有主动创造的主体性。在数字劳动过程中,尤其当玩成为劳动后,主体客体化的程度加深,相较于工业时代的工人依附于机器,数字劳工们则服从于平台算法的指令规则,除选择接受或拒绝的能力外几乎没有发挥主体性作用的可能。再者,伴随自主权的确认,劳工的主体性作用与创造性精神逐渐被算法推送消磨殆尽,原本用以“认识自己”的网络社交行为变成了加速自我刻板的过程。

其四,劳动者之间的异化。首先,参与网络交互活动的形式越发借助于用户身份展开,“虚体”“拟态化”“原子化”等游戏化身份代替了现实中的个人,成为参与社交活动的主体。其次,交往活动的形式与内容变得多样化。感性交往活动以网络平台对话的形式展开,视频图像、舆论留言作为情感交流的新媒介丰富了交往的内容与方式。然而,网络交互活动在资本逻辑的制约下,使得现实社会中的感性社交活动变得羞涩、恐惧,“社牛”与“社恐”的出现则反映出人们在现实社会与虚拟空间的感性交往实践中切换所带来的落差感产生的焦虑与恐惧心理。同时,时间的碎片化与信息的非间歇性使我们的注意力分散甚至被“中断”,加速的信息爆炸使“我们没有时间去好好了解我们所用的东西、所做的事”③,甚至丧失了主体行动的能动性。当平台成为人际社交活动的“首选场所”时,平台资本家攫取剩余价值的手段也随之有了质的改变。

按照罗萨的观点,社会加速的异化导向是由空间异化到自我异化的过程。非物质劳动异化形式所呈现的独有特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空间异化,表现为社会加速造就了流动性的增强,使得人们对习以为常的物理空间出现认知的断裂,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正在失去原有的意义。罗萨指出,网络平台中每次页面的切换都是关闭与打开空间的过程,加速导致人们对空间的意义认知“萎缩”,它们“没有故事,没有回忆,没有交织着自己的认同感”。①阅读浏览的平面静止状态背后是非平面的空间与寻找共鸣的人建立新关系的异化过程,接受、适应这一过程并建立新的平衡关系是罗萨用以克服异化的手段。反观当下便知,这一设想是荒谬的。适应的结果只有被驯服,并不能实现对平台秩序的超越与批判,仅靠在网络空间中寻求共鸣,感性交往建立的社会关系将成为“漂浮的能指”,人将越发孤立、忧郁和恐慌。

二是时间异化,表现为人们在时间中所经历的体验沦落为有短暂刺激性的孤立片段,人们的总体记忆也越来越淡薄。数字劳动异化最为显著的特征之一就在于时间的外在性,即路途性消失,光速到达打破了“主体—时间—客体”的固有规定性,使得“人们可能在任何地点完成任务”,但也使“人们再也不能清楚地区分休息与付酬劳动的时段,付酬劳动的时间有可能已经延伸到所有私人空间而每个人却仍然认为自己自由支配着所有时间”。②有学者指出,“先前世界的各种可确定之物正在快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慢性的和弥散性的认知层面的注意力分散”③,人们用于维持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精神迅速被透支,理解现实世界的感性能力被剥夺,从而患上了感应痴呆症。

总的来看,新的异化形式是复杂多样的。假使我们能以理性视角思考并忠于自己,察觉隐匿的剥削逻辑,或许就能做出合理的选择。如果将整个网络平台看作剥削场所,在此进行的所有活动都是在维护剥削系统,而这个系统从根本上又要推动其产生的新自由资本主义体系的目标和需求得以实现,那么我们就不得不牺牲自由来维持仿真自治的过程。④

从唯物史观的视角来看,劳动是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加速也是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性现象,新的异化样态本质上源于资本的内在限度。加速的主体是资本的再生过程,不能单纯地将加速只放在社会结构和社会文化动力的背景中展开探讨却将其置于资本逻辑之外。由此,坚持以“在此之中适应”的态度对抗异化,通过建立共鸣轴(即恢复共鸣平衡)与加速保持一致的保守妥协方案缺乏强有力的现实革命性力量,是社会加速理论孱弱的根本原因。这一理论难以在真正意义上实现对异化的扬弃。

(二) 从异化走向自由的现实可能

在马克思看来,真正自由的劳动是排除异化的、自由自觉的。这种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在“关系运动中”的感性显现,是对资本主义异化劳动的否定,能使人全面地感受到人的本质,觉察到人的本质力量的活生生的形象,享受到由之产生的人的乐趣——美感。⑤同时,人又是在物质生产实践中自我实现的。人通过自己的劳动产生异化,又通过扬弃异化使自己获得人的本质,即“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①简言之,劳动具有的自由、自觉的本质属性决定了作为劳动主体的人的解放是劳动内在逻辑发展的必然。在这一前提下,休闲与劳动再度交融的历史产物——玩劳动,也内蕴着休闲“劳动化”向劳动“休闲化”扬弃转化的可能。

其一,有闲是自由劳动之条件,休闲活动是得闲后开展自由劳动之表现。简言之,作为人的类本质的自由劳动是劳动活动与休闲的统一。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将“美的主体行动”作为消解异化、实现人的主体性复归的实践道路。这并非将扬弃异化的革命性力量诉诸美学追求,而是意在强调,在“美的规律”前提下的“美的主体行动”不再是谋生需要,亦不再是满足资本增殖的手段,而是“个人的自我实现”。②休闲内蕴着人独立、自主、自觉地进行创造性实践的特征,同时也是人内在的生命需要,亦是人的自我实现的表现形式。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劳动与休闲相统一的劳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劳动。相反,异化的消解则意味着劳动本身就是自由和休闲③,即劳动“休闲化”。

其二,数字技术革新与社会经济发展为“休闲化”转向创造了条件。“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④在数字资本主义背uoM4sSIsW4sYxorFMNPquOLfHSgaCerEbaSiW1tzNO4=景下,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被广泛应用,取代了部分人力劳动的同时也激发了人类认知与思辨的能力,人的主体性作用被激发致使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被无限放大。此外,数字资本主义的扩张要求劳动者具备使用新技术的知识和能力,这既是符合资本增殖规律和积累规律的需要,也是资本最不可控的环节。伴随数字劳工与网络平台的互动交融,用户们自发地以“社群”的形态建立协作的共享空间,实现文化和知识的社会再生产以期掌握对抗数字霸权的革命力量。但是,在数字资本逻辑下,这种同侪生产(peer production)创造的信息商品和服务等劳动成果终会被平台企业无偿占有。⑤

其三,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罗萨,以“在此之中适应”的孱弱态度对抗异化,并非当前社会批判理论之所需。如果说“无关系的关系”是异化,那么“有关系的关系”就是共鸣,美好生活最终也许就是“生活中有着丰富而多面的‘共鸣’经验,用泰勒的话来说,就是生活可以沿着一条清晰的‘共鸣轴’而震动”。⑥与先前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相比,面对现实中的异化,罗萨以毫无批判性的立场适应加速的节奏,这并非解决之策,他渴望人们一旦适应之后,在生命节奏和加速节奏的共鸣中享受惬意,这毫无疑问是妥协。真正激进的社会批判理论需要的不是妥协与退让,而是以革命性的力量高速运转以炸开沉寂的地平,或许只有这样,未来的曙光才能在海平面上再度升起。①

深刻把握新型劳动形态是系统理解异化劳动向自由劳动积极转变的关键。与此同时,理解休闲“劳动化”向劳动“休闲化”的发展,也要重新定义并充分阐释“休闲”的意义和内容。

劳动“休闲化”是具有真正自由意义的玩劳动的价值旨归,要理解这一点,就必须明确:(1)休闲具有人独立自主地进行创造活动的实践意义。独立自主意味着自由,创造意味着人的主体性作用得以施展,实践活动意味着感性活动的人的自我实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劳动才是源于人的内在生命需要的自由活动。(2)休闲既不是闲置亦不是闲暇。休闲是脱离必需后的自由,劳动“休闲化”是轻松愉悦的、自我自由支配的活动,人们享受活动本身与活动过程(自我实现的过程),而不在于追求活动之外的某种目的。②“闲”并非无所事事、想入非非,而是强调人内在的自我实现与自我升华。当休闲从附属于劳动的边缘走向引导劳动选择的中心时,它将不再是通过劳动来获得的补偿或奖赏,而成为与人的成长相伴随的充实精神家园、丰富内心生活、追求生命意义、提升人生境界、践行生命智慧的过程。③

玩劳动从剥削走向自由的蜕变,必将再次“引起‘生产方式上的改变’,并由此引起生产关系上的改变,进而引起社会关系上的改变,‘并且归根到底’引起‘工人的生活方式上’的改变”。④这种改变大致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人们的社交方式、消费方式更加便捷多元。平台与算法相互赋能的服务模式,使得用户间对象性关系依附于“点击”,问题与需求借助数字技术光速实现。二是劳动者(用户)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延长。工厂变为平台,逃离了工作纪律的硬性控制,工作是弹性的,时间是灵活的,劳动者获得了更多的自由。三是网络公共服务均等化进程加速。数字技术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公共服务在地区和群体之间的分配不均衡,例如云课堂、数字图书馆、远程医疗、电子政务等。用户自主通过平台共享资源、自建公共数据库、创造精神文化产品等行为,彰显着劳动“休闲化”激发群众主观能动性、促进自我实现、追求自我表达的积极效用。

(三) 劳动“休闲化”的实践向度与规划

数字资本主义的出现,增加了劳工反抗斗争的困难。其一,从形式上来看,玩劳动兼具生产和休闲的双重特性,主客体维度和时间维度相比传统劳动方式发生了根本性变革。从内容上来看,玩劳动满足人们对共鸣的价值追求,同时也满足了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肆意攫取。劳工与资本家之间的矛盾在某种程度上出现“和解”,长期以来阶级对立的局面被打破,劳工的阶级意识与阶级力量逐渐被削弱,难以组织反抗并发起斗争。其二,剥削手段的隐匿性与暴力性消除了雇佣劳动与非雇佣劳动的隔阂,劳工在网络社交活动中产生的价值利益被资本家尽收于手中,资本权力的掌控范围不断扩大,控制力量也实现了质的增强。

那么,我们如何与之对抗?是选择“进一步加速社会的分解过程”促使所有东西都经历解构与重组,还是加速生产力的解放,冲破固有生产关系,最终将其导向“公共目的”,或是将其寄托于自我身体唤醒那些联合的身体,或是以拒绝的姿态,将所有数字技术放在批判的视野中,寻求前数字生活的田园牧歌。总的来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无论以何种形式推动着社会发展,重点始终都不在于“如何解释”而在于“如何改变”。

其一,深入推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网络空间的常态化建设,引导人们对共鸣的价值追求。进入数字时代,要通过构建和发挥网络主流意识形态引导、多样化舆论宣传、持久性文化熏陶、日常化实践养成、科学化制度保障的作用,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人们的网络生活与精神世界,成为日常参与网络社交活动的价值遵循。①具体而言,首先,明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网络空间常态化建设的根本指向作用。这就要求,加强主流意识形态在网络空间中的正向有效传播,推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导的生活化、合理化、持续化与规范化相统一,进而实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育和践行工作在网络空间内的常态化发展,营造健康和谐的网络社交环境,保障人们对共鸣的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其次,加强网络平台与算法推送监管长效化机制。这就要求在纵向上,坚持行政监管、行业监管和主体自律相统一,实行制度监管、伦理规范与人机协同相配合的把关模式,加强内容审核与监测,构建完整有效的内容监管体系。在横向上,立足监管要求、客观标准和具体实际,秉承“上线必审、更新必审、审必完e27d5d5ade7b7d480cd977a2df2d7998整”和“以评促建”的原则,打造全方位、立体化的评审系统。②此外,为保证监管机制长效化运行与主流意识形态有效传播,也要注重对算法技术的合理利用,改进传播技术、丰富传播形式、优化传播环境,消解传播壁垒,打破主流话语沉默,增强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力、凝聚力和引领力,实现对人们共鸣取向的“精准滴灌”。③最后,规范数字资本健康有序发展,缓解数字资本扩张中不良思潮的诱导侵蚀。资本的逐利性决定了在缺乏正确价值观引导和有效监管与约束的情况下,资本权力滥用导致的资本无序扩张会破坏网络生态环境,随即渗入的非主流意识形态将影响人们对主流价值观念的评判标准,甚至潜移默化地引导情感变化、歪曲认知倾向。故而,要高度重视并合理规范数字资本扩张,强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网络空间常态化建设的正向推动作用,防范与化解非主流价值观的诱导风险。

其二,完善网络平台综合治理体系,增强网络平台治理能力,打造多元主体协同治理机制,保障数字生产资料合理配置,实现个体“产消”成果共建共享发展。具体而言,首先,平台企业从决策权、控制权与所有权展开内部自治,在注重算力算法创新研发的同时,从“专注成效”转为“关注过程”,用社会价值目标代替效益追求,做厚平台价值产出效益,挖掘内部治理创新方式。同时,平台企业要及时发现和应对网络失范行为,提升内容安全治理能力,从而营造良好的平台生态环境。其次,有关政府部门通过出台制度法规对平台企业进行外部监管,合理规划各方责任边界,规范常规数据、机密数据、数据痕迹及数据“自建库”的使用分配管理机制。引入平台协同治理评价指标,直观反映多元主体治理的参与度与治理成效,从而温和调整治理方式,打造和谐稳定的平台秩序。外部监管在体现强制与保障的同时,更应体现民心认同,否则滥用私权、越界管控会影响治理效果。最后,产权的分配与使用问题也需倾力关注。确保有关企业单位、政府部门以及个体合理利用数据,提高数据源保护能力,降低劳动成果被剽窃、转让的可能,逐步缓解信息不对称导致的数字鸿沟与数据安全问题。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①这也就意味着,实现以人民为中心的共享发展,要放眼于全人类的广阔视野,同世界各国携手应对数字经济全球化带来的各种潜在风险与挑战,共建共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

其三,主动调控参与平台活动的时间,实现强迫时间变构向自主时间规划发展。时间是实现价值增殖的关键要素,数字资本的无序扩张将休闲纳入剥削范围,“把工人及其家属的全部生活时间转化为受资本支配的增殖资本价值的劳动时间”②,以便延长劳动时间限度、增加劳动耗能强度、提升劳动时间密度,最大化自身的时间版图,进而实现对劳动时间的节奏改写和重新划定。就目前来看,国内学界对于该问题的研究主要呈现三种路向。一是寻求主动退回式的“漫游”体验。部分学者从主体不规划时间、减少单位时间的行动量出发以跳脱“线性节奏”,实现自然节奏的回归,或主动与媒介断连、延长与世界产生共鸣的时间体验以对抗“媒介节奏”,从而获得整体性的、更为深度而丰富的时间体验。③二是“加速”数字资本的正向推动作用。有学者提出,要加强数字资本发展社会生产力的正向推动作用,以包容型的数字生产模型,规约和消除数字资本宰制生命时间的消极后果,保障劳动者的自由时间、释放人的自由潜能。④三是从制度治理等较为温和的手段出发。有学者针对玩劳动的异化,从社会制度保障的角度提出,社会和政府将“以人为本”的理念贯穿于技术开发、社会治理和制度建设等各个方面,通过制度保障克服资本的裹挟与渗透,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①总体而言,上述方案在某种意义上定能有所成效。那么,是否也可从注意力与时间的视角展开尝试性探索。例如,从时间与注意力的角度来看,要把握注意力分配的张力,坚持自由探索与适时集中相统一;要规范注意力引导的技术边界,坚持绝对精准与相对精准相统一。或者,争取自由时间的斗争是否能从反抗功绩追求出发,以外在时间规制形成对自我时间的量化约束;通过寻回钟表时间,使外在的时间刻度显现;通过自我检测、平台检测、系统检测等手段,对在线时间实时检测管制。目前,已有部分平台企业依靠操作软件如coves、TomaToDo、iHour等对此做出了有价值的尝试。通过切分时间域,用户自主填充现实活动与网络活动内容,切分工作时间与休闲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展现出时间支配权复归于人的可能性。

四、 结语

无论是透明社会中的软暴力剥削,还是功绩社会中的自我剥削,抑或加速社会中的注意力剥削,都在某种意义上表征着人主动选择“休闲”或“劳动”的生命活动的枯竭。人们试图退回到慢节奏的生活享乐之中寻找片刻安宁之地,尽管这是一种带有些许虚无主义色彩的慰藉。而我们需要做的始终都在于挣脱这种西西弗斯式的枷锁,摆脱我们心中对桃花源的迷恋遐想,努力在构建数字经济美景的过程中,唤醒一种新的主体性力量,探索出一种新的数字生存法则,引领未来社会发展的新航向。

(责任编辑:肖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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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Dallas W. Smythe, “Communications: Blindspot of Western Marxism, ” 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ory, Vol.1, No.3, 1977, pp.1-27.

② Tiziana Terranova, “Free Labor: Producing Culture for the Digital Economy,” Social Text, Vol.18, No.2, 2000, pp.35-38.

③ Julian Kücklich,“Precarious Playbour: Modders and the Digital Games Industry,” Fibreculture, Vol.5, No.1, 2005, pp.1-8.

④ Christian Fuchs, Digital Labour and Karl Marx. New York: Routledge, 2014, p.93.

⑤ Ibid., p.100.

⑥ [英]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71页。

⑦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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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0页。

② 在罗萨看来,“共鸣”(resonance)即“与世界相互回应的关系”。共鸣是非异化的世界关系,是异化的反面。共鸣与异化是幸福生活的一体两面,而幸福生活的真实特征在于重构共鸣。“共鸣轴”即保持平衡结构的关系,体现在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人与世界的存在关系、人与物的对角线关系。

③ 参见张晨曲、刘魁:《从社会危机走向生存共鸣——罗萨社会加速批判的理论评析及其双重复归》,《世界哲学》2021年第4期。

④ [德]韩炳哲:《暴力拓补学》,安尼、马琰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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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参见[德]韩炳哲:《透明社会》,吴琼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第16页。

② 参见[意]吉奥乔·阿甘本:《渎神》,王立秋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55页。

③ “普适互动”意味着用户生成信息内容(UGC)越发基于催化或迎合与他人之间的感性互动,而缺少审美意义或理性分享的层面。“编码—解码—反馈”的过程中“点赞”固化了编码规则,用户无论出于哪一种用意,信息都集中以一种符号的形式(大拇指或爱心)呈现。对于编码者来说,“仪式化的点赞”取代了复杂的情感表达;对于解码者来说,后现代的阅读方式借助符号瞬间完成;点赞量则直观呈现了信息反馈。

④ 蓝江:《可能超越社会加速吗?——读哈特穆特·罗萨的〈新异化的诞生〉》,《中国图书评论》201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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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

① [法]米歇尔·福柯:《什么是批判?/自我的文化》,潘培庆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13页。

② [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145页。

③ 参见[德]韩炳哲:《透明社会》,吴琼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第85页。

④ 同上书,第81页。

⑤⑥ [德]韩炳哲:《他者的消失》,吴琼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第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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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参见高天驹:《从“他者剥削”到“自我剥削”——数字时代下异化劳动的新表现》,《天府新论》2021年第5期。

② 参见张晨曲、刘魁:《从社会危机走向生存共鸣——罗萨社会加速批判的理论评析及其双重复归》,《世界哲学》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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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

① Hartmut Rosa, Resonance: A Sociology of Our Relationship to the World.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19, p.174.

②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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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0页。

② [德]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16页。

③ Rahel Jaeggi, Alienation.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4, p.1.

④ Ibid., 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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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

①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7页。

② 参见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9页。

③ 刘亚芳:《“新异化”在互联网时代的表现及解决途径》,《青年记者》2022年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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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参见[德]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19页。

② [法]保罗·维利里奥:《解放的速度》,陆元昶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6页。

③ [澳]罗伯特·哈桑:《注意力分散时代》,张宁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5页。

④ 同上书,第125页。

⑤ 参见栾栋:《美学的钥匙》,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46-247页。

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

①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2页。

②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4页。

③ 参见吴育林:《论马克思的自由休闲观》,《贵州社会科学》2011年第1期。

④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页。

⑤ 参见曹晋、[美]文森特·莫斯可:《传播政治经济学与中国案例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页。

⑥ [德]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49页。

① 蓝江:《可能超越社会加速吗?——读哈特穆特·罗萨的<新异化的诞生>》,《中国图书评论》2018年第7期。

② 参见袁继红、丘仙灵:《玩劳动:数字时代劳动与休闲的耦合逻辑》,《哲学分析》2022年第2期。

③ 参见成素梅:《智能革命与休闲观的重塑》,《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11期。

④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3页。

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

① 石海兵、焦天震:《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常态化:意义、挑战及实践要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研究》2023年第1期。

② 邹青、徐丽芳:《数字教育资源服务平台内容监管及其体系构建》,《出版科学》2023年第6期。

③ 谢俊、吴阳琴:《算法推荐下网络主流意识形态面临的风险及防范策略》,《自然辩证法研究》2023年第10期。

①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71页。

②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9页。

③ 参见蒋宁平、杜京蔓、王邵佳:《漫游:加速社会青年群体的减速实践》,《中国青年研究》2023年第2期。

④ 参见姜英华:《数字资本的时间变构与时间规训及其异化后果》,《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

① 参见袁继红、丘仙灵:《玩劳动:数字时代劳动与休闲的耦合逻辑》,《哲学分析》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