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而行 重彩传真
2024-12-04李泽卿

李传真 中国艺术研究院国画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委会委员,中国工笔画学会人物艺委会主任。作品曾获第十届全国美展铜奖、第十一届全国美展银奖、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提名奖、第十四届全国美展铜奖、第三届、四届全国青年美展优秀奖、第三届全国中国画作品展优秀奖、2007·中国百家金陵画展(中国画)金奖等全国性奖项。近期承接8项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项目。


中国主题性美术创作,以视觉语言书写时代史诗,与国家命运、民族精神紧密相连,承载着重要的社会功能和文化价值。它既不同于传统文人画中以笔墨山水寄托情怀的创作理念,也区别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受现代主义和消费文化影响而更注重个人表达和视觉奇观的艺术潮流。主题性美术创作通常以宏大叙事为框架,以历史事件、英雄人物和时代风貌为题材,在特定的时代背景和价值体系下进行艺术表达。它强调艺术的社会功能和人民性,力求以鲜明的主题、典型的形象和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弘扬时代精神,塑造民族形象。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所提到的:“每到重大历史关头,文化都能感国运之变化、立时代之潮头、发时代之先声,为亿万人民、为伟大祖国鼓与呼。”[1]这一论述精辟地阐明了主题性美术创作在国家发展进程中的重要作用。自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随着国家建设的蓬勃发展,主题性美术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繁荣时期,涌现出一大批反映时代精神、讴歌人民英雄的优秀作品,它们不仅记录了历史的进程,更塑造了民族的记忆,成为中国美术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新时代主题性美术创作的探索中,李传真通过其工笔重彩人物画实践,为这一领域注入了新的艺术活力。她立足传统工笔重彩技法,在艺术语言的运用上不断突破创新,逐步形成了独特而鲜明的个人风格。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李传真对历史叙事、社会现实、民族风情等多维题材都有着深入的探索与思考,展现出对不同主题独特的艺术洞察。值得关注的是,她始终保持着对艺术语言的探索热情,在构图形式、造型趣味、色彩配置等方面持续突破,不断拓展工笔重彩在当代语境下的表现边界。这种兼具传承性与创新性的艺术实践,不仅丰富了主题性美术创作的艺术表现,也为其未来发展提供了富有启发性的范式。
一、主题性美术创作与工笔重彩人物画的历史渊源
为了更好地理解李传真在主题性绘画创作中个性鲜明的工笔重彩风格,有必要先简要阐明一下主题性美术创作与工笔重彩人物画的历史渊源。
何为“主题性”?“主题性”是艺术家在创作中对作品“主题”的提炼与深化,是对作品内在意蕴的深入思考和生动表达。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的,“‘主题性’并不是狭义上的‘意识形态’‘政治路线’等,而是有关民族精神、历史认知、文化传承、时代担当的写照”(转引自崔晓蕾《国家形象与民族精神——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项目的叙事语言与价值建构》,《人文天下》2022年第9期,第80页)。一件具有鲜明主题性的美术作品,往往能引发观者对自身存在、民族命运、历史走向、文化身份等问题的深刻思索和强烈共情。在这个意义上,主题性使美术创作跃升为承载民族记忆、凝聚时代精神、引领价值取向的文化载体,而不再局限于个人情感的抒发。
综上所述,从更宽泛的视角来看,“主题性绘画从题材上讲应该是表现有一定影响的历史、文化事件或具有深刻寓意的作品,具有相应的历史性、政治性、叙事性、纪念性、社会性”[2]。以这一标准审视中国古代绘画史,我们不难发现,主题性绘画创作实际上从未中断,而工笔重彩人物画更是一以贯之地担当着主题性表达的重任。从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到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再到唐代阎立本的《步辇图》、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直至清代王翚主笔的《康熙南巡图》与徐扬的《乾隆南巡图》等,这些不同时期的工笔重彩经典之作,无不以精湛的技艺再现了重大历史文化事件,表达了深刻的思想内涵。限于篇幅,恕不一一赘述,但这些叙事生动、意蕴深远的杰出艺术作品,已然从历史的维度有力印证了工笔重彩人物画作为主题性绘画主体的悠久传统和显赫地位。

虽然工笔重彩人物画一直与主题性绘画关系密切,但不可否认,在古代绘画史的主流叙事中,这一艺术形式最鼎盛的阶段是唐五代,之后因文人画的迅速崛起而相对边缘化。在以文人画为中心的话语体系下,“重写意、轻工笔”成为主导性观念,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上半叶。
然而,工笔重彩人物画在20世纪50年代终于迎来了重新回归美术界视野中心的历史机遇,而这正是得益于当时兴起的主题性美术创作热潮。对于这一时期主题性美术蓬勃发展的原因,靳尚谊有精辟的阐释:“主题性美术绘画是建国以来一直倡导的,……共和国成立之初的十几年,很多博物馆建起来了,像革命博物馆、历史博物馆等等,需要一批这类反映历史和现实的绘画,去表现社会重大历史事件及其变革。因此,在50到60年代,这种绘画发展得比较快,也比较好。”[3]这一时期的主题性绘画“多以革命历史为背景,以及表现劳苦大众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情景和对社会主义的向往,画面大多以写实的手法表现人物形象与情节叙事”[4]。在当时“国画改造”和“新年画运动”的社会文化语境下,工笔重彩人物画以其在叙事性、民族性、大众性等方面的独特优势,成为承载主题性表达的理想选择。正是凭借与时代主题的紧密结合,这一传统绘画样式才得以在现代语境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重新确立自身的文化地位和审美价值。
在这一历史背景下,20世纪五六十年代涌现出大量反映时代精神的优秀工笔重彩人物画作品。如林岗的《群英会上的赵桂兰》(1951年)、姜燕的《考考妈妈》(1953年)、叶浅予的《中华民族大团结》(1953年)、潘絜兹的《石窟艺术的创造者》(1954年)、许勇的《郑成功收复台湾》(1958年)、刘凌沧的《赤眉军无盐大捷》(1959年)、任率英的《送戏到村》(1960年)、陈白一的《共产主义战士欧阳海》(1964年)等,都以精湛的技艺、生动的形象塑造和动人的故事叙事,生动再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伟大历史时刻和人民群众的精神风貌。
与此同时,以潘絜兹、刘凌沧为代表的老一辈艺术家还从理论和历史的维度,对“工笔重彩人物画”这一概念进行了深入阐释和系统梳理。在他们的努力下,“工笔重彩人物画”作为一个具体画种,以独特的名称和完整的理论体系进入到新中国美术事业的建设进程中,标志着这一传统绘画样式获得了崭新的时代内涵和美学定位。
更值得注意的是,工笔重彩人物画在这一时期还与新年画、连环画、农民画等大众美术形式展开了积极互动,在美术下乡、文艺下乡等文化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种互动不仅拓展了工笔重彩的传播渠道和受众基础,也使其在叙事方式、视觉语言等方面吸收了更多鲜活的时代养分。正是在与大众生活的密切结合中,工笔重彩人物画才最终发展成为一种极具新中国特色的民族绘画样式,在中国美术现代化的进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5]。
李传真作为当下主题性美术创作领域中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之一,其创作实践具有多重启发意义。她不仅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精力,每年都能产出高质量的巨制,更重要的是展现出了极为难得的艺术探索精神。从历史叙事到现实观照,从民族风情到神话传说,她对不同题材的成功演绎显示出深厚的艺术功力,而在每次创作中对艺术语汇的持续更新,则体现了她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这种将人民性与艺术性高度融合的创作实践,为当代主题性美术的发展提供了极具参考价值的范式。
二、李传真工笔重彩画风的形成路径
2018至2023年间,李传真先后承接了《传教士与中国晚清往事》(2018年)、《夕阳欢歌》(2019年)、《友谊丰碑》(2020年)、《门巴情歌》(2020年)、《黄河节拍》(2021年)、《夸父逐日》(2022年)、《全民健身》(2023年)等多项国家重大主题性美术创作项目。在这些作品中,她极富个人特色的工笔重彩画风独树一帜,引发美术界广泛关注。为深入分析这一系列作品的艺术特质,有必要首先对李传真重彩画风的形成历程做一番梳理。

溯其源,20世纪90年代末,当大多数工笔画家致力于追求清新雅致的淡彩风格时,有着油画学习背景和素描教学经历的李传真却在湖北美术学院国画系就学期间,对厚重的工笔重彩风格产生了强烈兴趣。这一偏好在她的学生时代的创作中已见端倪:本科毕业创作《梦的空间》(1999年,获黄宾虹奖·高等美术院校中国画新秀作品展银奖)大胆地将壁画剥落肌理与重色渲染相结合;研究生阶段的《桔子红了》(2001年)、《浮云》(2001年)与《漂浮的云》(2002年)则在画面中大面积施加浓郁的橘红;而研究生毕业创作《远方》(获第十届湖北省美术作品展金奖、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铜奖)更是尝试将墨色与重彩经由云雾融合,形成实中有虚、色墨互补的独特效果。
2003年至2009年,李传真在湖北美术学院任教期间,仍以工笔重彩为创作主轴。从“自画像”系列到“少女手指”系列、“肖像系列”“素影系列”“沁系列”与“独角戏”系列,这批以年轻女性为描绘对象的工笔人物作品,在着色上多兼顾了浓重与鲜亮的视觉特征。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作品中看似显著的“重彩”特征,实则尚未上升为一种自觉的艺术风格追求。李传真偏好以重彩表现女性题材,更多是出于对当时年轻女性群体形象美学特征的提炼与强化。
这一观点可以从李传真同时期创作的“农民工”主题系列作品中得到印证。2006年至2010年间,李传真创作了一批以城市农民工生存境遇为主题的作品,如《守望系列之一》(2006年,获2007·中国百家金陵画展中国画金奖)、《守望系列之二》(2006年)、《守望系列之三》(2006年)、《民工图》(2007年)、《工棚》(2008年,获十一届全国美展银奖、首届中国美术奖·创作奖)等。与同时期的少女题材作品不同,这些作品在色彩表达上主要围绕黑白灰关系构建,计墨当彩,偶尔在肤色或某些局部施加淡彩,以区分人物层次。这种独特的非色彩刻画方式,反映出李传真对农民工群体的艰苦处境的关注与思考。由此可见,尽管在部分作品中大量运用了重彩,但在这一阶段,重彩并未成为李传真稳定的艺术语言,其风格实则处于一种多元探索的状态。

可以说,李传真在早期对农民工题材的视觉表达上,更多关注的是如何通过非色彩的刻画去探讨当时城市农民工的艰苦的生存境遇。墨色所营造的凝重、深沉与灰暗的氛围,并非刻意贩卖苦难的矫饰,而是源自李传真独特的关怀视角。正如她本人所言:“农村出生的我,从小体会生活的艰辛……所以我能体会他们的喜乐哀愁,能理解他们生活的窘迫、无奈、无助,也知道他们憨厚朴实、吃苦耐劳。”[6]14,17为了肯定作为当时弱势群体的农民工的尊严,真诚并真实地表现他们的淳朴、善良、无助、徘徊及期待,非色彩的黑白灰更能凸显李传真想要传达的单纯简洁而庄严神圣的静穆。[6]17这种独特的非色彩刻画方式,反映出李传真对农民工群体艰苦处境的关注与思考。由此可见,尽管在部分作品中大量运用了重彩,但在这一阶段,重彩并未成为李传真稳定的艺术语言,其风格实则处于一种多元探索的状态。
李传真将重彩语言融入作品主题表达的初步尝试,见之于她2011年创作的《在路上》。虽然这件作品仍以农民工为主题,但与之前同一系列作品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灿烂而热烈的橙红色占满了整个背景。在谈及这一画风转变时,李传真分享了她的创作思路:“在新的形势下,农民工的境况产生了一些新的好的变化,农民工权益的保障体系逐步发展……农民工住宿条件得以改进,住进干净、敞亮的板房。”[6]17在李传真看来,这些变化不仅改善了农民工的物质生活条件,也提升了他们的精神面貌。因此,她选择用鲜亮的色彩来映射新时代农民工焕然一新的生存状态和精神气质。在这灿烂的色彩中,我们仿佛看到了他们乐观、自信地在祖国的阳关大道上大步前行的身影。
这一尝试的成功,可能源于两个原因。一方面,《在路上》获得了第四届全国青年美展的优秀奖,肯定了李传真在重彩语言探索上的突破;另一方面,热烈明朗的画面也更符合李传真对时代的认知与期待。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都取得了全面繁荣,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显著提高,未来充满了希望。这样的时代背景,无疑为李传真进一步探索重彩语言提供了现实基础和精神动力。

毋庸置疑,重彩语言已然成为李传真近年工笔人物画创作的主要表现方式。这一趋势在她自2015年至今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2016年至2019年创作的“新农村”主题系列,2020年至2021年围绕疫情时期普通民众生活创作的“惊蛰”系列,以及2018年至2023年绘制的一系列重大主题性作品,无不体现了重彩语言的主导地位。在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早期《在路上》中那种将重彩语言与主题表达紧密结合的创作思路,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向完善。
对于李传真而言,重彩不仅是一种有别于传统淡彩设色的异质性画法,更是一种决定画面风格、氛围和情感基调的关键语言。在她的工笔人物画中,重彩上升为主导性的表现力量。无论是人物造型、道具细节,还是背景氛围,无一例外地被浓郁而热烈的重彩设色所统摄,整个画面因此达到了视觉氛围的高度统一。犹如沐浴在如春光般的明媚色彩里,画中事物无不洋溢着乐观、欢快、热情、灿烂的生命力。这种对重彩语言的自由驾驭,标志着李传真的工笔重彩画风日臻成熟与稳定。
三、多元艺术视角点亮现实之光
2018至2023年间,李传真的创作重心转向国家重大主题性美术创作。在这一阶段,她以工笔重彩为本体语言,绘制了7幅大尺幅作品。李传真根据每件作品的主题,采取了不同的艺术表达策略,以持续自我更新的方式,在构图模式、造型趣味和色彩配置上不断寻求新的变化。通过多元的艺术视角,她谱写出一个个不平凡的人民故事,折射出现实生活的光芒。接下来,将以时间为轴,对这7幅作品逐一展开分析。
《传教士与中国晚清往事》是李传真与陈孟昕针对“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创作工程”,于2018年合作完成的作品。画面以壁画式的构图和象征性手法,将晚清时期外国传教士创办教会学校、育婴堂、医院,以及编译书刊、地理勘探等推动中国社会发展的多个场景巧妙融合。
作品运用非线性透视和场景并置,营造出时空交错的叙事氛围。值得注意的是,画面中穿插的桃树不仅进一步打破了时空限制,还起到了串联内容的作用,使画面在时空交错的同时保持了视觉上的整体性。而桃树也可理解为传教士对晚清中国现代文化的启蒙和影响,培育了一批进步青年知识分子的隐喻。场景的内容说明是以红底黑字的文字框形式呈现,如同中国传统绘画的印章,不仅在构图中是不可或缺的视觉元素,还与画面节奏相呼应,进一步强化了整体的图式感和视觉冲击力。这幅作品通过图文互动的独特叙事方式,呈现出极具装饰性的艺术风格,生动地再现了晚清时期中西文化交汇的复杂图景。
2018年12月至2019年4月,历时5个月的绘制,李传真完成了入选“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项目”的作品《夕阳欢歌》。该作品选取了集餐饮、住宿、娱乐、医疗四位一体的医养结合的现代养老社区作为表现内容,画面节选的是老人们在练歌房唱歌的场景。李传真在作品里对主题中“欢歌”与“夕阳”两个核心意象有着巧妙的刻画。
首先是“欢歌”的音乐性。漆黑的钢琴、轮椅与衣领,洁白的护士服、老人的银发与琴键,鲜红的歌词本封面与沙发,三者在整体红色调中形成鲜明的色彩跳跃,犹如欢快乐曲中跳跃的音符,为画面注入动感与活力。与此同时,人物疏密变化的巧妙安排,突出画面的段落感,仿佛合唱中的不同声部,时而密集,时而稀疏。这种画面配置的巧思,使画面充满动感与节奏,仿佛能听到歌声在画中回荡。其次,对于“夕阳”的视觉性,李传真则在线条的处理上对其进行了巧妙的呼应。她在对衣服进行填色与晕染时,在衣纹线周围留出空隙,露出鲜亮的橙红底色,使人物仿佛沐浴在夕阳的温暖光晕中,这与老人们悠扬的歌声相映成趣。《夕阳欢歌》以其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生动再现了中国现代化养老社区中老人幸福晚年生活的典型场景。
承接“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李传真与陈孟昕合作完成了《友谊丰碑》。该作品以独特的艺术视角,生动地讲述了1970年代中国援建坦赞铁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并歌颂了中非深厚友谊。
作品采用三联画结构,每一联画面都通过特定的构图方式展现不同的叙事重点。左联以俯瞰视角描绘了铁路建设初期中非工人辛勤劳作的场景。黄褐色的土地与工人们的服饰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劳动的艰辛。巧妙的透视处理,在有限的画面中,既深入刻画了每个工人的形象,又概括了整个建设场景的宏大。右联描绘了铁路通车后欣欣向荣的景象,车站熙熙攘攘,充满生机与活力。通过严格的近大远小的单点透视方式,将画面视线拉向远方,展现出铁路带来的繁荣景象。中间联采用平视视角,将观者带入铁路落成典礼的欢庆现场。中非工人簇拥在崭新的绿色火车头周围,他们的喜悦和自豪溢于言表。火车头上的红色绸带,不仅烘托出喜庆的氛围,更象征着连接中非两国人民的友好纽带,点明了中非深厚友谊的主题。作品整体以黄、绿、棕等暖色调为主,营造出一种热烈、欢快、充满希望的氛围,不仅与非洲的自然环境和文化特色相呼应,也象征着中非友谊的热情和活力,以及对未来共同发展的希望。
最初阶段的三张主题性创作中,能看出李传真在人物刻画整体维持着较为写实风格的基础上,有意识地在设色与构图层面追求更为主观的表达。这无疑能看出她对历史性或现实性主题进行艺术化演绎的一种初步尝试,这种尝试充满风险,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与能力。李传真并未停滞,甚至在接下来的主题性创作中进一步强化了艺术表现性。
从2019年至2022年,李传真相继创作了《门巴情歌》(2019年,“中华家园”美术创作项目)、《黄河节拍》(2021年,“长河大道——黄河文化主题美术创作工程”)、《夸父逐日》(2022年,“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文艺创作工程”)三张主题性绘画作品。这一阶段能明显地看到李传真开始主动选择更能凸显艺术表现力的主题——西藏门巴族民歌与陕北安塞腰鼓的民族风情,以及夸父逐日的神话传说。她巧妙地选取能够彰显艺术表现力的题材视角,以浪漫主义的情怀使作品在情感表达上更加丰沛饱满。

在《门巴情歌》的画面里,仿佛听到了悠扬的旋律回荡在山谷间。李传真以浪漫的语言全景式地呈现了门巴族诗情画意的生活图景,以优美韵律的构图营造出节日般的欢快氛围。近景人物衣着鲜艳,笑容灿烂,是全画的焦点所在。中景劳作放牧的俏皮身影,与远处静谧的白塔、山丘交相辉映,共同谱写出一曲诗情画意的民族生活之歌。画面虽然人物众多,场景繁复,但在李传真细致入微的经营下,各个局部之间环环相扣,浑然一体。她巧妙地将重彩的厚重质感与细密画的平面装饰性融为一体,以艺术化的视角将民族风情与自然风光交织呈现,抒发了对少数民族生活的由衷赞美。
与门巴族的天真烂漫不同,《黄河节拍》则以火热激昂的色彩和简练凝练的形体刻画,渲染出红色旋风般的节奏感和律动感,唱响了中华儿女昂扬向上的时代最强音。李传真巧妙捕捉鼓手腾空跃起的瞬间,将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定格在画面上。她运用重复和排列的构图方式,整齐划一的队形变化和劲势毕露的动作神态,强化了鼓点节奏的视觉呈现,昭示着众志成城的集体力量。激情飞扬的红绸与矫健有力的肢体动作交相呼应,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出民族精神的炽热与壮美,爆发出令人热血沸腾的视觉张力。鼓手们昂首阔步,宛如一个个跃动的音符,在艳红画面上激荡出澎湃的力量。李传真以凝练概括的形体刻画,火热激昂的色彩晕染,将集体的律动感、节奏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不仅仅是对安塞腰鼓的描绘,更是对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性表达,展现了阳刚、豪放、进取的民族气概。
《夸父逐日》则像一首荡气回肠的史诗,再现了一个浪漫壮丽的神话。面对画面,首先我们会被其中澎湃激越的生命力量所震撼:夸父高大的身躯挺立画面中央,粗犷有力的线条勾勒出他矫健的肌肉,仿佛画笔如刻刀般,在他如磐石般坚硬的躯体上雕琢出坚定执着的面容。夸父魁梧壮硕、坚毅执着的形象,象征着人类与自然抗争的勇气,以及为造福后人而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画面采用连环画式的三联构图,以叙事性的情节设置,鲜活地展现了夸父追逐太阳的过程:从左边的山林奔跑,中间的正面特写,再到右边的渴饮,最后到画面上端的身死弃杖化桃林。夸父的故事以回环的视觉配置进行叙述,强化了英雄为理想献身的宿命感,使这个极富浪漫色彩的神话故事获得史诗般的视觉呈现。

这三幅作品虽然在视觉风格上各具特色,却都体现了李传真在艺术表现力上的进一步探索——力求在写实的基础上寻求更多的艺术性表达,在传达时代精神的同时竭力彰显民族特色。然而,从2023年创作完成《全民健身》(“中国国家博物馆基本陈列改陈美术创作工程”)开始,则意味着李传真的主题性绘画创作再次进行了风格上的调整。这次调整并不是对过往探索的决裂或否定,而是一种对创作主题深入思考后的回归——再次将作品的内核转向“现实”。
《全民健身》以俯瞰视角展现了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健身公园全景,其创作灵感正是来源于艺术家李传真对日常生活中小区、公园的观察和体验。她试图通过这幅作品,描绘出一个公园里充满活力与秩序的健身场景,表达“全民健身”这一倡导人人健康生活方式、共同创造健康活力社会生态的时代主题。画面以细腻传神的笔触,刻画了当代中国社会全民健身的多元景象。不同年龄层和职业的人们共同参与适合自己的运动:孩子们骑着滑板车、玩着轮滑,充满童真与活力;年轻人打着羽毛球、乒乓球,挥洒汗水;老年人则在健身器材上锻炼身体,享受着悠闲的时光;一位职业女性穿着干练的套装,在工作之余进行着简单的拉伸;一位全职妈妈则陪伴着孩子玩耍,享受着亲子时光。这种全景式的构图和细节的刻画,不仅展现了全民健身的普及程度,也体现了当代社会的多元化和包容性,使画面更具生活气息,也更能引发观者的共鸣。值得注意的是,《全民健身》中格外强调了带有太阳能板的“智慧”健身器材,表达了科技发展对人们生活的积极影响,以及可持续发展的时代理念。这些细节的巧妙融入,使作品更具现实意义和前瞻性,也反映了李传真对当代社会变迁的敏锐洞察。

《全民健身》是李传真艺术风格转变的集中体现。她以平等、朴实的目光观察和描绘普通百姓的生活,亮丽的绿色背景衬托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弱化了过往偏向主观烘托视觉氛围的做法,而是以真诚细腻的笔触刻画人民生活的点点滴滴。这种创作态度体现了艺术家由个性张扬转向自我克制,由追求视觉冲击转向积淀人文情怀的价值取向。同时,俯瞰式的全景构图、极具设计感的画面布局、错落有致的黑白灰色调等,又显示出她对之前艺术探索的继承和发展。
《全民健身》以现实主义的艺术语言,生动形象地再现了全民健身运动的时代风貌。李传真将个人的艺术理想与人民的美好生活理想结合起来,以自我克制的姿态倾听人民心声,以谦逊之心观照百姓日常,最终实现了艺术创作向“人民性”的升华,这正是新时代美术工作者的使命担当。正是在这种艺术追求的引领下,李传真又推出了表现新时代产业工人生活的巨制《暖》,并最终斩获第四届中国美术奖铜奖,得到了专家和观众的高度认可。

纵观李传真的主题性美术创作历程,从早期对工笔重彩语言的探索,到近年来对题材表达的深入思考,她的艺术风格虽然在不断变化,但有一点始终如一:那就是画面中永远闪耀着温暖而明亮的光。这束光或浓墨重彩、或轻盈灵动,时而是夕阳般的橙红,时而是春日般的明媚,但无论以何种方式呈现,都始终温暖着画中的人物,照亮着她所描绘的世界。这正是李传真以画笔传递的人文关怀之光,更是她以独特的艺术视角,为我们点亮蕴藏在人民生活中的现实之光。她用工笔重彩勾勒出的不仅是一幅幅精彩的画面,更是一条不断逐光而行的艺术探索之路,在这条路上,艺术的光辉与人民的生活交相辉映,共同谱写着新时代的华彩乐章。
(作者:李泽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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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专题责任编辑:石俊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