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独立”走向“联合”:建党初期中共对其他党派态度的转变
2024-12-04董雪贝
[收稿日期] 2024-06-24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大历史观下的中国共产党百年史”(21STA001)。
[作者简介]董雪贝,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中共党史教研部党史专业博士生,100091。
[摘 要]中国共产党早期对其他党派的态度经历了由“关门”到“联合”的过程。党的一大确立了不与其他党派建立任何联系的政策,这一政策制定主要归究于近代中国社会激进思潮的蔓延、巴黎和会与五四运动的影响、一大代表自身理论水平的局限以及未接受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虽然这一政策并不符合中国的实际,但它是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应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尝试,是历史发展进程中必然因素和偶然成分的综合结果。随着中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的联系加深和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中国国情认识的深入,激进的“关门”政策必然会被纠正,而党的二大采取同其他党派建立民主联合战线的策略就是最好的体现。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其他党派;民主的联合战线
[中图分类号]D2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071(2024)05-0032-11
1939年,毛泽东通过总结中国共产党十八年的奋斗经验,在《〈共产党人〉发刊词》中将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和党的建设总结为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战胜敌人的三大法宝[1]606。至此,统一战线就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在革命、建设和改革等各项事业中取得胜利的重要法宝。然而中国共产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并非伴随党的诞生而产生,是经过党的不断实践探索和总结革命经验而逐步提出并最终确立。统一战线发端于建党初期,主要来源于党的二大的民主联合战线,其依据是党的二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和《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议决案》两个文件的表述。前一文件指出:“只有无产阶级的革命势力和民主主义的革命势力合同动作,才能使真正民主主义革命格外迅速成功。”“中国共产党为工人和贫民的目前利益计,引导工人们帮助民主主义的革命运动,使工人和贫民与小资产阶级建立民主主义的联合战线。”[2]132、133后一文件也同样指出:“我们共产党应该出来联合全国革新党派,组织民主的联合战线,以扫清封建军阀推翻帝国主义的压迫,建设真正民主政治的独立国家为职志。”[2]139这两个文件的明确表述是持“二大提出统一战线”观点者的重要依据。
诚然,党的二大明确提出了“民主的联合战线”这一策略,但在党的一大上各代表也对如何处理与其他现有政党的关系展开激烈争论,最终通过了一项十分激进的决议,即“对现有其他政党,应采取独立的攻击政策”“只维护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其他党派建立任何关系”[2]6。正是由于党的一大提出了与其他党派相对立的政策,使得众多研究者在追溯统一战线的起源时忽视了党的一大的贡献。党的一大不仅宣告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还制定了一些党的基本原则,如党的性质、纲领、组织和奋斗目标等。这些原则大部分在中国共产党的奋斗过程中得到了延续与发展,但一大所制定的与其他党派断绝一切联系的政策却没有得到贯彻与落实。相反,仅仅一年后中国共产党就在党的二大上推翻了这一激进政策,转而制定并通过了建立民主主义的联合战线的决议。因而在研究统一战线的起源时,需要回答以下几个问题:党的一大是否明确讨论与其他党派的联合问题?为什么党的一大制定出与其他党派相对立的决议?为什么党在二大上抛弃了激进的独立政策,转而制定了相对符合中国实际的民主的联合战线策略?
关于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的研究,众多学者将研究重点放在党早期会议的史料考证方面,如党的一大和二大的开幕闭幕日期、人数、会址、纲领文件等内容[3]。关于建党初期统一战线的研究,学者们的研究重点主要放在统一战线的起源之上,包括理论来源、提出的过程以及相关表述等内容[4]。对于统一战线从党的一大到二大的转变原因研究,研究者大多突出共产国际的影响,而忽视了我们党自身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的提升这一重要因素[5]。近几年来,一些学者重新细致地研究建党初期的统一战线问题,并取得重要的研究成果,如肖存良认为统一战线的起源应追溯到党的一大,并解释了党的一大未接受统一战线的原因[6];杜玉芳从政治层面和思想层面来研究党的早期的联合战线,详细分析了两者既相互独立又彼此影响的关系[7];李恩侠、张文娟等人将党的统一战线方针从党的一大至三大这一时间段的发展做了梳理,并简要介绍党的一大不接受联合战线策略和二大决定与其他进步力量结合的原因[8]。但这些研究成果或割裂了党的一大与二大对统一战线的影响,或没有详细分析统一战线从党的一大到二大的转变过程,其研究方法略有不足。本文综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在弥补前人研究不足的基础上,详细梳理并解释了联合战线未被党的一大代表接受的原因以及从党的一大“排斥”到二大“接受”的转变历程,力求全面而深刻地揭示这一变化的内在逻辑。
一、 党的一大关于联合其他党派的争论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召开了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不仅宣告了党的成立,确立了党的名称,还制定了党的第一份纲领和决议。在纲领和决议中,我党对党的基本任务、组织结构、奋斗目标和对其他党派的态度等做了明确要求。其中在对待其他现有政党的态度上,《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明确要求“中国共产党彻底断绝同黄色知识分子阶层及其他类似党派的一切联系”[2]1。《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也做出了类似的激进规定。这两个重要文件的出台标志着党在建党伊始处理与其他政党的关系上采取了毫不妥协的激进政策。《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中也明确指出:“在我们对其他政党的态度上,产生了短时间的争论。”一方认为中国共产党应该在理论和实践中始终与其他政党作斗争,另一方却认为“同其他政党的联合行动,并不违背我们党的原则”[2]23。
然而党的一大代表在回忆中却没有关于联合其他党派的明确记载。1924年,陈公博在其硕士论文中记载,有两件事引起了参会代表的激烈争论①,一是是否禁止党员做官吏和各种议会的议员,另一件事是如何看待孙中山和其领导的国民党[9]101-102。在党的一大上,李汉俊和刘仁静对是否可以参加议会和支持孙中山的革命运动这两个问题产生针锋相对的争论,李汉俊认为中国共产党“应支持孙中山的革命运动,在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成功后,共产党人可以参加议会”。而刘仁静却认为中国共产党应“反对西欧社会民主党的议会政策以及一切改良派的思想”,“不应对国民党和议会活动有过多的幻想”。陈潭秋回忆,李汉俊和刘仁静在党的一大开会的过程中发生了有力的争论,以李汉俊为首的表示“无需建立真正无产阶级政党,反对专政,拥护资产阶级民主”,“在资产阶级民主范围内,亦可公开的组织和教育无产阶级”,“联合知识分子、使党成为公开的组织和和平的政党”。李达和陈公博支持李汉俊的观点。而以刘仁静为首的却认为“无产阶级的专政是斗争的直接目标,反对任何公开的形式工作,一切知识分子都为资产阶级思想的代表者”,因而完全拒绝知识分子入党。包惠僧不但拥护刘仁静的见解,甚至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对孙中山态度问题的讨论上采取激进的观点,他认为与孙中山不但不应有任何妥协,甚至持比对北洋军阀更坏的态度来看待[10]112-114。李达同样承认党的一大上有两个问题争论不休,“一个问题是:共产党人要不要加入资产阶级国会,另一个问题是南北政府有什么不同。关于第一个问题,李汉俊主张参加,刘仁静反对参加。关于第二个问题,有的说,北京政府不好,南方政府也不好,都是一丘之貉;有的说,我们的领袖(指陈独秀)还在广州做教育厅长,由此可见南方政府比北方政府进步些”[11]18-19。在党的一大会议的最后一天,李达承认关于对孙中山的态度问题一大代表进行了讨论,但和陈潭秋不同的是这一天还讨论了对资产阶级的议会态度[11]17。董必武回忆党的一大的会议过程,承认参会者有过辩论,“辩论的一个观点是党员可不可以当官和做技术工作”[11]4。反观包惠僧与刘仁静的回忆就很模糊,对是否可以参加议会和对孙中山采取何种态度这两个问题都没有明确的表述。包惠僧承认在党的一大期间党代表对党纲和劳工运动的计划这两个问题产生了争论[11]36,刘仁静对其在党的一大上的发言由于时间过去太久而记不甚清,只间接承认“好像反对党员参加资产阶级议会的思想是有的”[11]51。
参加党的一大的代表在回忆中都没有直接确认在一大开会过程中是否讨论了与其他党派的联合问题,而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中却有明确记载,甚至时间也精确在党的一大的最后一天。由此是否证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记载有误呢?根据推测并不能得出这样的论断。首先,由于时间久远使得党的一大代表易对一大开会过程中爆发激烈争论的内容印象深刻,而对一般性讨论内容没有清晰的记忆。在《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中第十四条(不许党员担任政府官员或国会议员)特别注明“此条款引起激烈争论,最后留至一九二二年第二次会议再作决定”[2]3。可见,党的一大代表在会议期间针对是否允许党员担任议员这一问题产生了激烈的争论,甚至在一大结束后仍没有统一意见。这也就是众多一大代表在回忆党的一大会议进程时对是否允许党员担任议员这一问题记忆犹新,而对一般性问题如党的会议召开时间、纲领和决议中涉及的其他要求却记忆模糊的原因。其次,参加一大的代表虽然没有直接承认是否讨论了与其他党派的关系,但是他们激烈争论了是否参加议会和如何看待孙中山及其领导的国民党这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争论的实质就是中国共产党如何处理与其他党派的关系问题,因为加入议会就必然与其他党派发生联系,支持、拥护孙中山也就必然同国民党产生关联,因此一大代表在党的一大上对这两个问题的争论也就是对其他政党态度的争论。当党的一大代表对以上两个问题的争论做出裁决后,对其他政党采取何种态度问题也就顺理成章得出相应的结论。最后,《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和《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两份文件中明确规定了我党对其他党派的态度,而这两份文件都是党的一大代表经过认真讨论而总结出来的,这也可以从侧面证明一大代表确实对其他政党的态度问题进行了探讨。
二、 党的一大“独立”政策的确立
党的一大代表在会议期间经过对联合其他党政问题进行充分的讨论,甚至爆发激烈的争论,最终做出断绝与其他政党联系的激进决定。而做出这一激进决定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 近代中国社会激进思潮的蔓延
列宁指出:“在分析任何一个社会问题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绝对要求,就是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12]232同样,探究党的一大做出与其他政党毫不妥协的政策需要从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特殊国情里寻找原因。1840年以来,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中国的社会性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中国由封建社会逐步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因而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也由单一的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矛盾转变为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其中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是近代中国最主要的矛盾[1]631。从1840年到1921年这八十多年间,西方资本主义通过武力侵略不仅占领了中国广阔的领土作为势力范围,还在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上对中国进行全方位的渗透与控制,将中国变成原材料的来源地以及工业商品和资本的输出市场,以攫取中国人民的财富。为反抗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改变国家贫穷、落后的现状,近代中国人民同外国侵略者和本国封建势力展开了英勇顽强的斗争。太平天国运动、维新运动、义和团运动和辛亥革命等都是中国人民不甘屈服于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具体表现。虽然这些反抗都以失败告终,但中国人民希望国家独立、富强的愿望却始终没有消散。近代中国激进思潮正是为实现这一愿望而逐步产生与发展起来的。
在救亡图存以及民族主义思潮的影响下,近代中国先进分子无不痛心疾首,以复兴中国为己任。面对近代中国的现实状况,先进的中国人急切希望彻底改变这一现状,让中国尽快独立和富强起来。这一想法导致近代中国社会“毕其功于一役”思潮的盛行。清朝末期,不少中国人相信一旦推翻清王朝的统治,建立西方先进的民主共和制度就能立刻让中国焕然一新,成为一个富强的国家。这一想法就是“毕其功于一役”思潮的具体表现。然而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但并没有改变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中国人民没有摆脱外国资本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压迫。无论是君主政体还是共和政体,西方资本主义依旧能从中国攫取丰厚的利润。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迫使先进的中国人寻找更加大胆的社会活动以快速改变自身悲惨的现状。
在中国向西方学习以改变落后面貌的过程中,居于封建社会中心地位的士大夫阶层被逐渐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边缘知识分子的迅速崛起。罗志田教授认为边缘知识分子居于上层读书人和不识字的普通人之间,其主体大多都是从国外回来的留学生。然而边缘知识分子对中西学的掌握是有限的,容易产生“已学通”的意识,从而策划与参加比士大夫更为大胆的社会活动。由于边缘知识分子喜欢更大胆的社会活动这一特性,导致新的激烈的社会思潮更容易被这些边缘知识分子所接受。从维新变法到五四运动,不难发现,当一种新的激进的思潮产生时,很容易引起边缘知识分子的共鸣。当产生另一种更为激进的思潮时,边缘知识分子便转头追随更为激进的思想。康、梁在戊戌变法期间还是激进的代名词,但短短几年后便成为保守派的代表。这不是因为他们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中国社会出现了更为激进的思想。保守与激进的转换在近代中国不断上演。胡适的例子更为明显:当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开展之时,胡适被边缘知识分子尊为“新”的代表,但短短几年后马克思主义成为主流思潮时,人们再提起胡适便冠之以“保守”的头衔[13]122-158。
正是由于以上两个因素,近代中国的先进分子不断追求激进的社会活动与社会思潮。参加党的一大的代表大多都是边缘知识分子出身,他们热衷于参加大胆的社会活动和追求激进的社会思潮。对此,蔡和森在1920年给毛泽东的信中就指出:“我现认清社会主义为资本主义的反映。其重要使命在打破资本经济制度。其方法在无产阶级专政,以政权来改建社会经济制度。故阶级战争质言之就是政治战争,就是把中产阶级那架机器打破 (国会政府) 。而建设无产阶级那架机器——苏维埃。”而毛泽东在给萧旭东、蔡和森等人的回信中也承认“俄国的革命,和各国急进派共产党人数日见其多,组织日见其密,只是自然的结果”[14]129-130、169。这一激进的特征使得一大代表在党的一大上制定与其他党派毫不妥协的激进政策也就顺理成章。
(二) 巴黎和会与五四运动的影响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战胜国在法国巴黎召开和会以划定新的世界秩序。早在1918年,美国总统威尔逊在国会演讲中就提出了被中国人民寄予厚望的“世界和平纲领”的十四点原则。威尔逊所提到的公理、正义和民族自决等原则以及在青岛问题上采取对中国的支持立场都使当时的国人欣喜若狂。蔡元培曾断言威尔逊的“十四点”和平协议是“武断主义的末日”,开辟了“平民主义的新纪元”[15]。梁启超也认为威尔逊的“十四点”是“理想的正义人道,霎时可以涌现”,国际联盟“有锄强扶弱的万能力”,“便是从前冤抑,也靠他伸理”[16]196。甚至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都认为“世界上或许没有一个地方会像中国那样对美国在巴黎的领导寄予那么大的希望。中国人信任美国,他们信赖威尔逊总统发表的关于原则的多次声明,他所说的话已经传到中国的最边远的地区”[17]276。可见,当时广大中国人民都对威尔逊和巴黎和会充满热情与信任,相信通过这次会议中国能够改变在国际上不平等的地位。
然而事与愿违,西方列强并没有实现其在战争危急时刻所许诺的实现被压迫国家独立的愿望。作为战胜国的中国,在巴黎和会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不但没有获得自己应得的权益,还被当作战败国一样任由西方列强宰割。巴黎和会外交的失败使中国人民看清了西方列强伪善的面具。李大钊评价巴黎和会“是强盗政府的假招牌”,“巴黎会议所议决的事,那一件有一丝一毫人道、正义、平和、光明的影子!”[18]337陈独秀认为要真正实现公理与和平,“非全世界的人民都站起来直接解决不可”[19]461。正是巴黎和会外交的失败和国人对威尔逊“十四点原则”幻想的破灭导致北京青年学生走上街头,掀起了轰轰烈烈的五四狂潮。为了平息国人的愤怒,北洋政府不得不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释放被捕的学生,驱逐曹、章、陆三人,五四运动取得了胜利。
参加党的一大的代表几乎都直接参与过五四运动的狂潮,甚至有些代表还主动领导了学生的抗议活动。刘仁静亲身参加了北京的学生抗议运动。刘仁静不仅参加了此次学生会议,还随身携带了一把小刀,扬言要在会场上自杀[20]168。5月5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成立,张国焘就任讲演部首任部长一职,积极带领同学在北京中心区域开展讲演活动。董必武、陈潭秋、毛泽东、何叔衡等在两湖积极响应北京的爱国运动。在湖北,董必武以湖北善后工会的名义公开通电称:“外交失败,败亡间不容发,请亟起主张严惩卖国党,急电巴黎专使拒绝签字,并要求列强主持公道以图挽救。”[21]42陈潭秋带领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英语部的学生积极参加5月9日武昌学生的游行示威,并搭台演讲揭露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罪行和北洋政府的卖国行径。包惠僧以“鸣丙”“鸣乙”等笔名在《汉口新闻报》和《大汉报》发表众多通讯集中报道五四爱国运动。在湖南,毛泽东和何叔衡积极参与原湖南学生联合会的恢复与改组。5月28日新的湖南学生联合会成立后,“毛泽东经常到学联同负责人研究问题,指导工作”。6月,毛泽东“同学联干部利用暑假放假,组织青年学生到城乡、车站、码头,作爱国反日宣传”。毛泽东还通过《湘江评论》主编和主要撰稿人的身份积极撰写文章来揭露和抨击西方帝国主义和本国封建势力[22]40-41。邓恩铭和王尽美则在山东积极组织学生运动支持北京学生的爱国运动。
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党的一大代表意识到西方帝国主义不会放弃他们在中国所取得的特权,弱国不可能逃离列强的控制,被压迫民族寻求解放的梦想是无法通过列强的怜悯而获得的。同时,党的一大代表进一步认清了北洋政府的软弱与无能,不再对国内的政党抱有任何救国救民的希望,要把中国从内外压迫中解救出来,除了依靠自己开展社会革命之外,别无他途。因而党的一大代表在会上作出禁止党员担任政府官员或国会议员的激进决议也就情有可原。
(三) 党的一大代表自身理论水平的局限
1921年7月,党的一大在上海召开,前来参会的成员共15人,其中,国内各地党组织和旅日党组织代表13人,共产国际代表2人。参加党的一大的代表(除去共产国际代表)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知识分子,平均年龄才28岁(参见表1),他们在生活与学习中接触中国社会的实际问题较少,因而对近代中国的国情和社会矛盾等问题认识尚浅。
本表由作者自行整理得出
年轻的一大代表在参会之前大多都处于求学阶段,主要生活在象牙塔内,因而对中国社会、党的任务和范围的认识还不深刻,仅停留在表面。由于各种因素,党的一大代表的参会资料大多已经遗失,在仅有的一些资料中,如《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广州共产党的报告》《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等,都找不到一大代表对中国社会性质和社会矛盾的认识和表述。在党的一大代表的回忆资料中同样找不到他们对中国社会分析的内容,当时的一大代表对中国社会或许没有形成正确的认识,因而也就不太可能依据国情做出与其他党派进行联合的决议。对此蔡和森曾指出:“党的初期工作,因为党成立至二次大会时间约一年多,在此时间中无产阶级政党的责任是非常复杂的,同志们容易发生误会,以为无产阶级政党只应做无产阶级事情,其实这是不对的,是错误的。”[23]72
过于年轻的党的一大代表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也过于抽象。五四运动后,新思潮在中国社会大量涌现,甚至发展出诸多流派争鸣斗胜之势。在众多学说中,马克思主义以鲜明的科学性和革命性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进步青年,并逐步成为中国社会的主流思潮。然而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尤其是党的一大的代表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认识十分有限。党的一大代表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多局限于表面,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也大多局限于简单的复制,基本上没有深入的理解。包惠僧曾承认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对于学习马列主义知识是太少了,我们多数同志几乎是先当了共产党员才学习马列主义”[24]313。在党的一大会议上,作为参会年龄最小者的刘仁静“在会场和人谈话时,好搬教条,好抬杠,所以大家叫他‘小马克思’,是讽刺他的。他在这次会上,也没有什么成套的意见”[24]317。而刘仁静也承认他“在北大时读过马克思的《哥达纲领批判》和列宁的《国家与革命》等英译本,自以为懂得无产阶级专政,也主张中国革命一定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11]51。即便马克思恩格斯早已提出无产阶级政党应“同小资产阶级民主派一起去反对工人政党所要推翻的派别”[25]556,但年轻的一大代表们由于理论基础的薄弱而无法真正理解其内涵,从而依旧做出不与其他党派建立任何联系的决议。
此外,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李大钊和陈独秀由于种种原因未参加党的一大会议,无法在会议期间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对年轻的一大代表进行指导。众所周知,李大钊是中国最早传播马克思主义并主张向俄国学习的先进分子,陈独秀是马克思主义的积极传播者,他们都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具有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功底和丰富的社会实践经验。中国共产党创立之前,李大钊和陈独秀就在理论与实践上具有“联合”的思想。1919年1月,李大钊就曾提出:“劳工阶级要联合他们全世界的同胞,作一个合理的生产者的结合,去打破国界,打倒全世界资本的阶级。”[26]2521921年上半年,陈独秀在广东担任教育委员会委员长一职[27]32。由于李大钊和陈独秀未参加党的一大会议,也就不可能从理论和实践层面指导年轻的一大代表,从而间接促使党的一大对其他党派毫不妥协的政策的制定与通过。
(四) 没有接受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
关于无产阶级政党与资产阶级民主派的关系问题,共产国际早就有明确的指示。1920年7月,在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列宁就已提出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即“各国共产党必须帮助这些国家的资产阶级民主解放运动”,“共产国际应当同殖民地和落后国家的资产阶级民主派结成临时联盟,但是不要同他们融合,要绝对保持无产阶级运动的独立性,即使这一运动还处在最初的萌芽状态也应如此”[28]220、221。这一理论明确要求民族和殖民地地区的无产阶级政党应与资产阶级民主派建立联系。众所周知,中国共产党的成立离不开共产国际的帮助,甚至党的一大召开时,共产国际派出两名代表参加了会议,他们分别是马林和尼科尔斯基。然而即便共产国际代表参加了党的一大会议,一大代表们仍做出与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不一致的决议和纲领,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
马林在前往中国之前参加过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并且也了解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马林曾回忆:“我被派往中国是参加1920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的结果,我代表爪哇的党参加了这次大会。”[11]81马林前往中国的任务并不明确,有学者称马林前往中国是为了“研究远东各国的运动,与之建立联系并就共产国际是否需要和可能在远东建立一个办事处,做一些调查”[29]59。然而马林却认为他前往中国“是莫斯科需要一个共产国际的直接代表驻在中国”,甚至在出发前共产国际都“没有给我什么专门的指示。我仅有的事前准备就是共产国际第二次全球代表大会的讨论和提纲”[11]82。可见,马林出发之前并不了解我党的发展情况,更不会知道他会参加党的一大会议。马林参加党的一大会议是他在1921年6月到达上海后与早期党员李达、李汉俊等商讨的结果。李达对此回忆道:“他们建议我们应当及早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宣告党的成立。于是由我发信给各地党小组,各派代表两人到上海开会。”[11]16
1921年7月,党的一大会议在上海召开,马林和尼科尔斯基作为共产国际代表参加了此次会议,并进行了发言。《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明确记载:“希夫廖特同志和尼克尔斯基同志出席了第一次代表大会,并给我们做了宝贵的指示。希夫廖特同志在其发言中谈到了他在爪哇的活动,并向我们建议,要特别注意建立工人的组织。”[2]21这里的希夫廖特同志就是马林。虽然马林在党的一大上的发言没有正式的文字记载,但通过翻阅一大代表的回忆录仍能窥知一二。包惠僧回忆马林的“报告的内容是:(一) 国际形势;(二) 第三国际的使命和工作状况;(三) 中国共产党的任务。他是用英语作报告,由刘仁静、李汉俊轮流担任翻译,报告的时间很长”[11]36。由于马林刚参加完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并且在赴华前准备了相关的提纲文件,因而马林很有可能在党的一大上阐述了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根据相关一大代表回忆,在党的一大召开之前,马林曾和列宁提到在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中共同制定殖民地问题决议案的事,而对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关于殖民地问题的决议,当时还未到达我们手里,只有少数代表从马林口中和西欧共产主义出版物中知道一些简略的内容。由此可知,马林在党的一大前后向一大代表介绍过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部分一大代表也已知晓这一理论。
虽然党的一大代表知晓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且马林参加了党的一大会议,但是一大代表却没有接受列宁的理论,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马林没有明确的赴华任务,且对中国国情知之甚少。马林在赴华时就没有接到共产国际的具体指示,也对中国国情所知甚少,甚至抵达上海后也没有得到共产国际的任何帮助。对此,马林称:“我从未收到过伊尔库茨克给我的材料。我所收到的寥寥几份共产党读物还是从爪哇给我寄来的。尽管上海和伊尔库茨克之间目前十四天之内就可以取得联系,但是直到我动身离开上海之前,都从来无人过问给我寄送材料的事。”[11]92马林于1921年6月3日抵达上海,党的一大于7月23日召开,在这不到2个月的时间里马林不可能全面了解中国共产党以及中国的实际情况,因而即便马林在党的一大会议上坚持无产阶级政党与资产阶级民主派联合,却没有办法给出具体的联合对象。其次,马林和其他一大代表之间有隔阂。马林初到上海就与一大代表李达和李汉俊产生了隔阂,其原因是马林向李达和李汉俊索要工作报告、工作计划和预算等资料,遭到了李达和李汉俊的拒绝,因而双方产生了争执并陷入不愉快的僵持状态。对于我党与共产国际的关系,双方也有不同的见解。马林认为我党成立后就是共产国际的下属支部,需要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而李达和李汉俊认为共产国际只能处于协助的地位,是党的顾问,而不应自居于领导的地位。在党的一大会议上,李达和李汉俊的观点应该受到了其他一大代表的拥护,并在《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中作出“联合第三国际”的决定,而不是成为共产国际的下属支部。因而即使马林在一大会议上提出我党应接受并服从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一大代表很可能根据中国国情而加以拒绝。最后,马林没有全程参加党的一大会议,更没有参与最后一大文件的制定工作。众所周知,党的一大先后在上海法租界李公馆和嘉兴南湖的游船内举行会议,而党制定的第一个纲领、第一个决议和中央领导机构的选举等重要结论都是在嘉兴南湖的游船上做出的。马林和尼科尔斯基由于法国巡捕搜查事件而未能前往嘉兴南湖参加党的一大最后一天的会议,因而也就不能影响一大代表做最后的结论。
综上所述,党的一大代表们对政党关系做出激进的“关门”政策是必然因素和偶然成分的综合结果。虽然这一决策并不符合中国国情,却是早期党的代表们独立应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和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尝试,是由抽象走向具体的过程。
三、 由“独立”向“联合”的转变
1922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通过此次会议,中国共产党不仅首次提出了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还抛弃了党的一大所制定的“不同其他党派建立任何关系”的激进政策,转而采用与其他党派建立“民主的联合战线”策略。我们党对其他党派关系的转变有多重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因素是共产国际的影响和对中国国情认识的深化。
(一) 我党与共产国际关系的改变
党的一大虽然做出“党中央委员会应每月向第三国际报告工作”[2]6的决议,但我们党与共产国际并不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而更倾向于协助与合作,这一点在一大召开前李达、李汉俊与马林的争执便可窥得一隅。党的一大会议结束后,陈独秀离开广州抵达上海主持党的中央的工作,但随后不久便因派遣张太雷赴日一事而与马林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其原因是马林未与陈独秀商议而自行决定派遣张太雷到日本寻求社会主义者出席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下文简称远东劳苦人民大会),同时张太雷出发前遵循马林严守秘密的指示而未向我党中央征求同意。此事使得陈独秀大为恼怒,他认为张太雷是我党党员,其行动需遵守党中央的命令而非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的指示,因而陈独秀声言绝不与马林见面,并拟要求共产国际撤换马林的代表职务。此次争吵清楚显露出早期我党与共产国际并非严格的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的关系,我们党具有相对独立的意识,不会严格遵循和执行共产国际的一切指示。
早期我党与共产国际相对独立的关系在党的二大上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党的二大做出《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正式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我党加入共产国际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党的领导机构是依照共产国际的原则和要求组织的。党的一大召开后,我们党先后组建了两个十分重要的组织机构,即中共中央局和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而这两个部门都是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组建的,其组织原则鲜明体现了共产国际的色彩。其次,党制定的工作计划是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完成的,工作上受共产国际的指挥。党的一大结束后,党的中央临时负责人多次与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共同商定工作计划和预算,甚至陈独秀返回上海接手中央工作后也逐渐与马林保持接触以商谈党的政策,并按时将党的活动计划递交给马林。对此,1921年10月受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遣前往中国的利金指出,当时党的“所有运动都是根据远东书记处总的指示或我的指示共同开展的”[30]91。甚至在远东劳苦人民大会筹备与召开期间,党中央的工作都放慢了,因为“在等待大会的召开,等待着会议的指示和决议。在大会作出决议之前,各地不宜作出什么基本决议”[30]87。可见,在我党成立后不久,党的行动就逐渐完全以共产国际的决议和指示为指针。最后,党的主要经费来源于共产国际,在经济层面对共产国际形成了依赖。1922年6月30日,陈独秀在向共产国际的汇报中详细介绍了党的经费收支情况:“党费,自一九二一年十月起至一九二二年六月止,由中央机关支出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五元;收入计国际协款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五元,自行募捐一千元。”[31]173可见,自1921年底开始,党的全部收入几乎都要依靠共产国际的资助。共产国际代表利金在1922年5月20日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指出:“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给国外工作的拨款有两个主要缺点: 一是组织方面的开支占了大部分,二是给各中央的预算拨款常常变动不定……在中国工作的条件下,这种波动就会造成直接有害的影响,不会为保持稳定,哪怕是出版工作的稳定留有余地,而如果中央给予即使起码的但经常的拨款这是能够做到的。”[30]89我党成立后为了保证革命活动的正常开展需要接受共产国际的经济援助,因而在政策制定和革命活动开展的过程中必然受到共产国际的制约。综上所述,我党加入共产国际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选择。虽然我们党在一大上没有加入共产国际,但此后党在组织、工作、经济等方面极度依赖共产国际的帮助,事实上已经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因而在党的二大上正式宣布加入共产国际也就顺理成章。
我们党决定加入共产国际后就必然遵循共产国际的指示。早在1920年列宁就曾提出:“共产国际代表大会及其执行委员会的一切决定,所有加入共产国际的党都必须执行。”[28]254党的二大所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中也明确规定党“每日的宣传和运动须具有真实的共产主义的性质,并遵守第三国际的纲领和决议”[2]141“国际共产党大会一切决议及他的执行委员会一切决议,有强迫加入国际共产党之各党一律遵行的权力。”[2]145因此我们党在正式加入共产国际后就必须放弃一大所制定的不与其他党派联系的激进政策,转而接受并执行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因为1921年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上特别强调对列宁提出的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必须“严厉实行”[32]。
(二) 我党对中国国情认识的深化
建党初期,我党早期的社会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仅限于学习和宣传层面,没有应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分析中国社会,因而对中国国情、革命任务等没有深刻和清晰的认识。1922年1月,伴随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刊《先驱》的出版,我们党开始对中国革命的理论进行探索。《先驱》杂志的发刊词明确指出:“本刊的第一任务是努力研究中国的客观的实际情况,而求得一最合宜的实际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33]在“实际解决中国问题”之前,党需要正确认识中国的国情和找到解决中国问题的策略。对此,1922年初在苏联召开的远东劳苦人民大会“对于帮助中国共产党人认清中国国情和制定中国民主革命的纲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34]77-78。
远东劳苦人民大会是我们党成立后第一次正式派出代表参加的大型国际会议,此次会议依据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不仅回答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的革命性质、任务、对象等一系列重要问题,还主张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的共产党与当地的资产阶级民主派联合共同开展民主革命。会议期间,列宁约见了中国共产党代表张国焘、中国国民党代表张秋白和铁路工人代表邓培三人,并向他们表达了国民党和共产党能够进行合作的期望,而张国焘与张秋白也都明确回复列宁国共两党一定可以很好的合作。通过此次会议,党在对中国社会性质和革命性质的判断,以及对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理论的理解上都收获颇丰。建党初期我党对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认识不清,认为中国已是资本主义社会,因而其提出的奋斗目标是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无产阶级政权以实现共产主义。但我们党早期对中国社会性质的认识并不准确,其奋斗目标也不符合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远东劳苦人民大会帮助党正确认识了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并确定了中国革命的反帝国主义性质。在此基础上,党才明确认识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国家要想迈进社会主义就必须历经民主革命阶段,而民主革命的任务就是推翻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压迫。为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务,党的二大所通过的《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议决案》明确要求党“必须暂时联合民主派才能够打倒公共的敌人——本国的封建军阀及国际帝国主义——之压迫”[2]139。可以说,远东劳苦人民大会的胜利召开是我们党与其他党派建立“联合战线”的重要前提。
1922年3月,张国焘从莫斯科返回上海向党中央详细汇报了远东劳苦人民大会召开的经过。陈独秀以其政治敏感性不仅接受了共产国际提出的民主的联合战线主张,还对列宁特别强调的国共合作也深表赞成。然而早期我党与其他党派建立联合战线的策略需要经历由理论到实践、盲目到自觉的过程。1922年4月1日,我党在《关于中国少年运动的纲要》一文中首次提出中国革命要分两步走的思想,即“为了要使我们的事业得到胜利,中国劳苦的群众,应分两步去做:第一步是完全倾覆封建主义,促成中国真正独立;第二步是推翻有产阶级的政治,把政权掌在自己手中”[35]。此时的党对中国社会性质和革命性有了深刻的理解,初步形成了社会主义革命应分两步走的思想。随后于1922年5月在广州先后召开的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和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代表大会都体现了这种思想,其中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还在实践层面初步践行了列宁的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因为此次会议的参会人员是以国民党人占多数,共产党次之,无政府主义者也有一二人参加。可见,此时的党已在实践层面放弃了党的一大制定的与其他党派毫不妥协的激进政策,转而根据中国革命的实际要求而主动与国民党等民主党派进行接触。这两次会议使我党内部大多数人都改变了对其他政党不相问闻的态度,逐渐认识到与其他党派建立联合战线的重要性。随后陈独秀在1922年5月23日撰写的《共产党在目前劳动运动中应取的态度》一文中明确要求:“共产党、无政府党、国民党及其他党派在劳动运动的工作上,应该互相提携,结成一个联合战线”[31]138。同年6月1日,李大钊、邓中夏、刘仁静等人在为少年中国学会起草的《少年中国学会北京同人提案——为革命的德莫克拉西(民主主义)》一文中提出:“任何主义者,我们以为都应该在这时抛弃一切武断的成见,客观的考查中国的实际情形,应该在此时共同认定一联合的战线(United Front),用革命的手段,以实现民主主义为前提。”[36]3606月15日,党中央发表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对时局的主张》。在此文中,党正式宣布“要邀请国民党等革命民主派及革命的社会主义各团体,开一个联席会议,在上列原则的基础上,共同建立一个民主主义的联合战线,向封建式的军阀继续战争”[37]341。由此可知,在党的二大前夕基于对中国国情的深入认识,党已经放弃了一大所制定的完全独立的立场,转而采取与其他党派建立联合战线的策略。
1922年7月16日,中国共产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大会基于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和党成立后对中国国情的探索,正确分析了国际形势和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从而阐明了中国革命的性质、对象和动力d3fa14166ec42663ca52cde6ab3c25a22705d078448b3ba3783770887c35bff7,制定了党的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并最终找到了实现民主革命纲领所必须采取的策略——同其他党派建立民主的联合战线。对此,陈独秀在党的三大的闭幕词中指出:“在第一次代表大会时还没有纲领,甚至没有规章的要求——无产阶级专政——悬在半空,到第二次代表大会时就脚踏实地了,有了规章,找到了与中国实际的联系并决定了党要走的路。”[38]95
自此之后,我们党就不断巩固和发展联合战线,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赋予它新的时代内涵。国民大革命时期,我们党与国民党建立民主联合战线,实现了国共第一次合作,取得了北伐战争的胜利;土地革命时期,我们党与工人、农民和士兵群众结成工农民主统一战线,为土地革命的深入开展提供了重要条件;抗日战争时期,党不仅主张全民族建立抗日民主统一战线以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还创立了“三三制”民主政权,成立“中央统一战线部”,为抗日战争的胜利贡献了重要力量;解放战争时期,党提出联合各民主党派以建立人民民主统一战线,确立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提供了基本的政治条件;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党不仅延续了人民民主统一战线,还将工商业者和知识分子一同囊括于这一战线之内,增强了社会主义建设力量,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作出了历史性贡献;改革开放后,党为实现祖国统一提出了组织两个联盟的爱国统一战线,在坚持“一国两制”和反独促统方面发挥了独特作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统战工作,不仅将爱国统一战线深入到国家治理的全过程之中,还赋予其新的时代特点,从而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开创出生动局面。
回首历史,建党之初我党采取不与其他党派建立联系的措施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然而随着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解加深和对中国国情的深入认识,我们党必然纠正建党之初在政党关系上所确立的激进的“关门”政策,建立符合中国革命实践的策略。我党早期对其他党派态度的转变不仅从侧面反映出党在理论层面和实践过程中逐渐走向成熟,还显示出我们党始终是一个先进的政党,能够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根据形势的变化而作出政策的调整,从而指导中国革命逐步走向胜利。
注释:
① 据陈公博的硕士论文记载:赞成党员做官吏和议会议员的人认为“教育职业不应看作是做官,而且在党还青年的时候,党员应在凡能活动的地方积极活动,不管他们是什么职业,即使是在政府职位上也好”。对于如何看待孙中山及其国民党,一方认为“尽管国民党的纲领有许多错误观点,但它暂时还是多少代表了新的趋势。孙博士所提倡的民生主义类似国家社会主义”。另一方认为“因为很多国民党反对共产党,所以南方政府应当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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