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民众自觉,留住古韵乡愁
2024-11-30徐鹏远
山西省晋中市东北方向约20公里,有一个村子。村前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河上架着一座石桥,石桥以东倚崖而上,石径蜿蜒,层窑叠院,石桥以西则修建着一座观音堂,坐南面北,雕梁画栋。前些年,当地一块青石墓志的发现表明,至少从中唐时期开始,便有先民在此生活了。
如今的村口伫立着一块石板,上面镌刻着“后沟古村”四个飘逸遒劲的大字。相同的字迹也印在了到处悬挂的大红灯笼上,俨然已经成为这个村子最醒目的名片。这是知名文化学者冯骥才留下的墨宝,2002年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曾情难自抑地赞叹过,这是“一个世外的天地,一个悄然无声的世界”。
那时的冯骥才刚刚当选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一年多,正在雄心勃勃地发起“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抢救先从普查开始,普查则先从制定规范和标准开始,所以寻找一处文化内涵丰富的地点进行采样考察成为当务之急。但究竟选择哪里,众口纷纭,难以决断。焦灼之际,晋中市榆次区相关领导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晋中的山坳隐藏着一座原汁原味的古村。
就这样,冯骥才与专家组同仁踏上了后沟古村的土地。在为期几天的考察中,他们充分了解了当地的建筑、格局、风俗、民间技艺等,以翔实的信息为基础编写出一册《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普查手册》。这本小册子在后来的十多年里一直被当作普查工作的指南使用着,而后沟古村的身影也由此像是一颗种子般埋进了冯骥才的心田,一个有关传统村落保护的念头开始在他的思绪中渐渐生根、发芽。
迫在眉睫
冯骥才对古村古镇的关注其实由来已久。1991年,他在上海举办画展,顺路去了一趟周庄。初冬的周庄清冷宁静、雾气氤氲,仿若诗画,尤其有一座木楼,依水依桥,轩窗掩映,更显雅致。这座小楼被唤作“迷楼”,昔日的南社友人曾多次在此痛饮酣歌、乘兴赋诗,后来柳亚子将这些诗汇集成册,取名《迷楼集》。然而当地陪同的人却告诉冯骥才,迷楼很快就要拆掉了。
听闻此话,冯骥才心头一凉。他立即决定卖画买楼,保下这份宝贵的文化遗产。后来兜兜转转,楼没能买成,却也没拆。这次情急之下的抢救以意外的方式达成了目标,也就此成了一个起点,冯骥才后来说,那是他在文化遗产保护之路上走出的第一步。
20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里,冯骥才与建筑与城市规划学者阮仪三始终都在为了古镇古村的保护而奔走。在他们的带动下,诸多有识之士纷纷加入进来,也推动了更高层面对于这一问题的重视。2003年,国家相关部委与国家文物局联合组织了“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名村”的评选,标志着古镇古村保护开始成为一项国家战略。
然而,村镇的消亡并未因此停止。民政部的一项统计表明,仅2002年到2012年的十年间,全国范围内的自然村数量就由360万个锐减到270万个。
2011年,一个转折出现了。在中央文史研究馆成立60周年座谈会上,冯骥才就古村落保护问题进行了发言。不久后,冯骥才又向相关单位提交了《关于中国古村落保护的几点建议》。终于在2012年4月,《关于开展传统村落调查的通知》正式发出,一场国家层面的保护行动就此开启。
命运转机
《关于开展传统村落调查的通知》明确了“传统村落”的概念:“传统村落是指村落形成较早,拥有较丰富的传统资源,具有一定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应予以保护的村落。”这是“传统村落”第一次被提出,在此之前,约定俗成的称谓一直是“古村落”。
虽然只是“古村落”改为“传统村落”,意义却极为重大。这意味着,在即将建立的保护体系中将有更多村落被纳入进来。
2012年,《传统村落评价认定指标体系》印发。同时,由众多领域学者组成的“传统村落保护和发展专家委员会”成立,“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评审正式开始。经过仔细筛查与考量,第一批传统村落于当年的12月19日公布,全国共有646个村落入选。半年多之后,第二批名录在2013年8月公布,又有915个村落入选。
这是一个令人欣喜而又振奋的局面,用冯骥才的话说:“散布在祖国山川大地间千姿百态、蕴藏深厚又日渐衰败的古老村落,得到登堂入室般的命运转机。”与此同时,重视与投入的力度还在不断加强:2014年伊始,中央一号文件将传统村落列入全面深化农村改革的若干意见中,提出“制定传统村落保护发展规划,抓紧把有历史文化等价值的传统村落和民居列入保护名录,切实加大投入和保护力度”;3月,财政部宣布将用3年时间集中投入114亿元,推动传统村落保护工作;4月,《关于切实加强中国传统村落保护的指导意见》印发,就主要目标、主要任务、基本要求、保护措施等方面给出了详细说明。
作为传统村落保护的重要智囊与力量,学界的脚步同样没有停下。围绕传统村落,还有一些高校专门设立了研究与实践机构。社会力量也在积极行动,许多企业设立了公益基金,不仅在资金上助力传统村落,还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和资源为传统村落赋能。
危机仍在
伴随着名录评定与相应保护机制的建立,传统村落在认知度与关注度上无疑得到了极大提升,却并不代表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传统村落的衰亡仍未终止,哪怕是已经入选了名录的村落,也依然可能坠入危机之中。
浙江省温州市泰顺县泗溪镇下桥村是入选第二批名录的传统村落。该村始建于北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因东、西、南、北四溪交汇,素有“泗水回澜”之称,村内民居、祠堂、寺庙、碇步、古街、水碓、水井、古道、古墓等传统遗迹保存良好,尤其是以“姐妹廊桥”闻名于世的北涧桥和溪东桥,与《清明上河图》中描绘的虹桥结构相似,被誉为北宋汴梁虹桥的活化石。然而2013年10月,志愿者反映该村存在严重的建设性破坏,村内主要水系和道路两边被新建成的楼房占满,古建筑群与耕地被大量遮蔽和侵占。
传统村落的确正在面临新的威胁。相较于过往一些简单粗暴的破坏,这些新的威胁往往包裹在更具迷惑性与诱惑性的“糖衣”之中,并且搭乘着传统村落的利好便车,将本来用于保护与合理发展的政策支持和品牌效应变成了一种阻力。
交给时间
对于传统村落而言,有待完善和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监督管理的交叉,比如学科理论的缺失,比如法律法规的空白。
而在立法方面,传统村落保护还没有一部全国性的专门的法律法规,只能依靠《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等相关内容提供参考依据。
真正棘手的一个问题是乡村的空心化。2023年,中国的城镇化率已达到66.16%,从国际经验来看,只要这个数字在30%—70%就意味着城镇化处于高速发展的阶段,这是一个不可阻挡的趋势,却也是乡村的一个忧患:当人口不断外流,任何保护都将无以为继,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生活瓦解、村舍荒芜。
然而单纯依靠政策还远远不够,传统村落保护说到底需要民众的自觉参与,如何在二者之间建立起一种伦理的、道德的、意识的、内心的牢固连接才是根本。
任重而道远。过去的12年,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只是刚迈出了启程的几步,未来的路还有很长,这条路不好走,但值得,而且空间无限,一切皆有可能。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