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密码
2024-11-30于小渔
一
龙岩是新城市市长。最近,有位领导干部悄悄提醒他,说他的儿子龙新悦在视频号上特别注明是市长之子,下面多有议论,恐怕影响不太好。龙岩抽空看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他决定跟儿子说说这个事。下午,他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让儿子晚上回来一趟。
龙新悦在图书馆当管理员,平时很低调。结婚以后,搬出去单过了,只有休息的时候才带着妻子和孩子回来看看。接到老爸的电话,他情知有事,吃完晚饭就带着妻子和孩子过来了。
龙岩把他叫到书房,关上门问:“你怎么在视频号上写了市长之子呀?”龙新悦说:“这是事实啊。”
龙岩有些不高兴了:“这么张扬,不太好吧?”
龙新悦笑嘻嘻地说:“爸,您不懂,这可是流量密码。您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好多人就盯着领导干部的子女呢,领导干部子女的身份格外受关注。我备注了这四个字后,流量噌噌地涨。我可以断言,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网络大V。那时候,我说话就有分量了。”
龙岩不觉笑了一下,问:“有分量了,你想说什么?”
龙新悦正色道:“爸,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不该说的话。”龙岩说:“这样不好。借市长之名,给自己创造条件,对别人不公平。况且,你说话有分量了,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有责任了。那些人盯着你,会从你的话里挑刺。真有什么说错了,会把你批得体无完肤,你平静的生活,会被搅得天翻地覆。你还是把那几个敏感字去掉吧。”
龙新悦犹豫了一下,说:“再等几个月吧。”龙岩惊疑地问道:“为什么还要再等几个月?一定是有事。你给我说明白。”
龙新悦无奈地说:“知子莫若父。我也不瞒着了,就跟您说说吧。我是为了给章有光引流量。”
龙岩认识章有光。章有光是龙新悦要好的同学,以前经常到家里来玩儿,在市文化馆工作,已经写了好几本书,算是有些名气的作家了。龙新悦说,章有光最近开始写一本反映新城人拼搏奋斗的书,在网上连载后,阅读量一直上不去。龙新悦觉得那是章有光呕心沥血之作,不应该有这待遇,就想了一个办法,间接引流。他的视频号里经常转发那本书的链接,那些关注他的人,也会去看那本书,阅读量就会上来。
龙岩说服不了儿子,只好赠给他四个字:谨言慎行。龙新悦点点头说:“我知道。”
送走了儿子一家,龙岩还是有些不放心。儿子毕竟还年轻,遇到什么事,难免会义愤填膺,说些过头的话,如果被人拿来做文章,那就不好了。他翻看着儿子发的和转发的那些视频基本上都是读书心得分享,转发的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章有光那本书的更新情况。他随手一点,进入了《新城南 新城北》这本书。
章有光真是名不虚传,这本书写得确实好,表面上看是娓娓道来,但背后却是暗流涌动,让龙岩欲罢不能。直看到半夜两点,他这才放下手机,简单想了一下,明白这本书难以畅销的主要原因,就是写得太文学,而现在的读者太浮躁。像龙岩这样能沉下心来看书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接下来的几天,龙岩有空就拿出手机,接着读《新城南 新城北》,越读越有味,越读越上头。很快,他就把已连载的部分读完了,他像其他网友那样,期待着章有光更新。但奇怪的是,接连几天,小说都没更新。龙岩给儿子打了个电话,问他:“章有光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他的书不更新啦?”龙新悦说:“不知道啊。我也好几天没联系上他了。我晚上到他家去看看。”
晚上,龙新悦给龙岩回电话,支支吾吾地说:“我见到章有光了。他、他写不了字了。”
龙岩一惊:“为什么?”
龙新悦迟疑着说:“他、他精神出了点儿问题。”
龙岩有些急:“怎么会这样?”儿子没再说话,挂了电话。
这天晚上,龙新悦的视频号更新了,只有几个字:《新城南新城北》何时才能续更啊……配着一首哀伤的背景音乐,让人的心为之一颤。很多网友在评论区问:发生了什么?但龙新悦没说。
二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龙岩给文化馆的馆长打了个电话,问章有光的情况。馆长说章有光请了创作假,要两个月后才来上班。龙岩说,章有光好像出了点儿状况,最近去看看吧,馆长爽快地答应了。可直到快下班时,馆长也没给他回信。他给馆长打了电话,馆长的手机居然关机了。他打了文化馆的值班电话,值班员说馆长不在。龙岩决定亲自去看看章有光。
龙岩跟儿子要来了章有光家的地址,就开车赶过去。章有光家很偏僻。龙岩停好车,刚打开车门,就被一阵机器轰鸣声吵得头都快炸了。他抬眼一看,小区墙外竖着几个塔吊,几台挖掘机正在穿梭往来,更有些载重卡车进进出出。载重卡车震得地面都在颤动。他上了楼,敲了门。
好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兴许是章有光没在家吧。龙岩下楼,碰到一个老头儿从楼下上来,他问:“老哥,问一下,这家没人吗?”老头儿说:“你找章作家呀?他肯定在家呢。”龙岩说:“我敲门,没人应。”老头儿白了他一眼,说道:“敲门哪行?得踢门!这么大的噪音,快把人吵疯了,我们在家都得戴耳塞。”
老头儿说着,来到章有光家门前,用脚踢门,“砰砰”作响。很快,门开了。章有光一边从耳朵上摘下耳塞,一边问:“谁呀?”他看到龙岩,愣住了:“龙伯伯,您咋来了?”龙岩说:“我来看看你的书写咋样了!”
章有光把龙岩领进门。龙岩发现,屋里的情况更糟糕。外面载重卡车的震动和楼板产生了共振,似乎整座楼都在微微震颤,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章有光沏茶的工夫,他感觉头都快炸了。这一瞬间,他明白章有光为什么写不下去了,为什么精神快不正常了。他问:“这么吵,你们怎么不反映啊?”章有光无奈地说:“反映了,但人家的检测结果没超出正常范围。”
龙岩惊得瞠目结舌:“这还叫正常?”
章有光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说开了。小区外面搞建设,居民们本来是不反对的。但是,建筑公司为了抢进度,昼夜施工,并且都是用重型设备,噪音很大,居民们不堪其扰,于是,选出居民代表,跟建筑公司去谈判。建筑公司答应进行检测,如果检测结果合格,那就正常施工,如果超标,那就要采取措施降噪,并且按规定给居民发放补贴。于是,建筑公司请了检测机构。但是,检测机构收了建筑公司的钱,玩起了文字游戏。
章有光拿过手机,找到了一个微信群,打开一份检测报告,递给龙岩看。
龙岩飞快地扫了一眼,看到结果是未超出法律规定的施工噪音范围。他不解地问道:“这么大的噪音,还没超出规定的范围?”
章有光苦笑,说居民们也打市长热线了,反映这个问题,相关部门也派人下来调查了,但建筑公司拿出这份检测报告后,相关人员就撤走了,用这份检测报告回复居民,言语间还透露出居民们不讲道理的意思。居民们再打市长热线,因为已经答复过了,属于重复反映,就没人再理了。
龙岩紧盯着他问:“这个检测报告有鬼?”
章有光重复了一句:“文字游戏嘛。”他看龙岩没明白,就指着检测时间。龙岩把图片放大,这回看得清清楚楚,检测时间为上月二十六日的凌晨三点至三点四十分。章有光惨然一笑:“那是一天里最黑的时候,工地即使打着探照灯,但有些地方也是看不清楚,大部分都停工了,这个点儿来检测,不达标才怪!况且是建筑公司雇的检测机构,他们定好的时间,建筑公司能不做手脚?龙伯伯,您听到了,这能达标吗?”
龙岩脸色阴沉。他思忖片刻,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半个小时后,几位主管领导陆续来到了章有光家。龙岩看人来齐了,黑着脸说道:“今天,咱们不说官话套话,我就问你们一句:换作是你们,能正常生活吗?”几位领导都低着头,不敢说话。龙岩说道:“咱们也以数据说话,不要凭自己的判断。你们现在就联系检测机构,现在检测,看看是否达标,又超标了多少倍!”
检测机构的检测人员来了,龙岩带着他们走进了工地。
三
开完现场会,又把后续工作布置好,龙岩这才离开小区,疲惫地开车回家。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嗓子也干得冒烟儿,他这才想起来,都三四个钟头没喝水了。他刚推开家门,龙新悦就笑嘻嘻地迎上来,接过他的手包:“老爸辛苦啦!”龙岩一愣:“你怎么来啦?”龙新悦说:“我当然得来啦,给您汇报一个好消息啊!”龙岩问:“什么消息?”龙新悦说:“您先洗把脸,我去端饭菜,您吃着,我跟您说。”
龙岩洗完脸出来,龙新悦已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又捧过茶杯来。龙岩尝了一口,不烫不凉,正可口。他不觉问道:“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殷勤呀?”
龙新悦说:“您帮我实现了美好的愿望,我可不得表现表现嘛。”
龙岩问:“什么愿望?”
龙新悦说:“我的粉丝超十万了!现在我是名副其实的大V了!”说着,龙新悦就打开他的视频号给龙岩看。他看了一眼,惊呼道:“哈,这会儿又涨了好几千,奔着十一万去了!”
龙岩侧脸一看,龙新悦转发了一段视频,就是他刚刚带着几位领导和检测人员到工地去检测检查的视频。现在这平台真是方便啊,拍了视频就能放上去,这刚多大会儿啊。而那段视频的大标题是:人民的好市长突袭工地解决群众最关切的噪音扰民问题。为这样的好市长点赞!他放下碗筷,看着龙新悦,凝重地说道:“儿子,我谢谢你!”
龙新悦愣住了:“谢我?为啥?”
龙岩说:“别抖那小机灵了。你的心思,我早看透了。还不是想让我去感受感受噪音?而后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原来,前些日子,章有光每天都泡在图书馆写作。每天开门就来,关门才走。图书馆虽然安静,但毕竟人多,并不适合写作。龙新悦问他怎么不在家写,非要到图书馆来。章有光就把事情讲了。龙新悦把这事儿念叨给龙岩听,龙岩也问了,但相关人员答复,检测报告显示在正常施工范围内,他想着一定是居民想要钱,存心出幺蛾子,就没再搭理。龙新悦看他没再搭理,就想着怎么把他吸引过来。龙新悦想到章有光正写着的书,恰恰是他最感兴趣的,就用个视频号把他吸引过来,等他看上瘾的时候,章有光忽然断更,他关心章有光,就过来看了。
龙新悦小声说:“爸,我没看错您。您心里有这个城市,有每一个人,章有光断更了,您才会到他家去看个究竟。要是别人,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我还真无计可施呢。我真为您这个市长父亲感到自豪呢。您看这些留言,都是对您表示钦佩的。”
龙岩摇了摇头:“我去得太晚了,心里有愧呀。儿子,经营好这个视频号。以后有群众遇到难题了,投诉无门,到时候你就转给我,咱们想方设法帮他们解决。”
龙新悦使劲点了点头,眼睛一亮,说道:“我今天忽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流量密码。”
龙岩饶有兴致地问:“什么?”
龙新悦说:“一颗真正为老百姓服务的心!”
龙岩再度凝重地点了点头。他记住了这话,也希望儿子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