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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青春

2024-11-22刘兰兰

婚姻与家庭·婚姻情感版 2024年11期
关键词:姑姑家姑姑县城

父母的爱总是那样无私,好好反哺他们,大概是为人子女最好的回报吧。

前几天帮父亲搬家,我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他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父亲二十出头,青春的气息溢出照片。

我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他正拿着放大镜努力想看清保健品说明书,我的眼睛突然间就湿润了。

父亲这辈子把所有年轻的时光用来照顾我,留给自己的,只有两鬓斑白的头发和日渐苍老的身体。

母亲离世后,父亲像是变了个人

母亲离开那年,我3岁,父亲24岁。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父亲抱着我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整盒烟。以至于后来,我想不起母亲的面容,却永远记得那萦绕在鼻尖的呛人烟味。

为了生计,父亲带着我去县城的建筑工地当小工。他在县城租了一个小房子,带着我住了进去。他每天都得早早起床,赶在开工前照顾我吃完早饭,白天做工的时候就把我锁在房间里,中午抽空儿回来给我弄点吃的,又匆匆回到工地。

临近年底,父亲破天荒地早回来,进门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自己坐成了一尊雕像,只有手里的烟明明灭灭。整个房间烟雾缭绕,我坐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在工地干的这大半年,老板一直以工程款还没结为由拖欠工资,到了年底直接卷款跑路,父亲和工友讨薪无门,只能自认倒霉。那年,父亲25岁。

过完年,父亲将我寄养在姑姑家,去了南方打工。他走的时候,我边哭边拽着他的衣襟不松手。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把我塞到姑姑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父亲走后,我每天都坐在姑姑家门前的榆树下,望着延伸向村外的那条路,希望路的尽头出现父亲的身影。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出现,也没给家里打过电话。

5个月后,父亲终于打来电话。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委屈得直哭。父亲也哭了,然后只说了一句“你乖乖在家等着,爸爸马上回来”就挂了电话。

几天后,父亲回来了。他黑了,瘦了,也让我感觉陌生了。我躲在姑姑身后偷看他好久,才肯让他抱。在父亲与姑姑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我大概拼凑出了他在南方的经历。

那时,父亲带着借来的几百块钱去了南方,发现在那儿工作并不好找。身上的钱又所剩无几,想回家都没路费,他只能住在城中村最便宜的小房子里,想着如何谋生。

经过几天的观察,父亲发现他住的城中村里有一个大型水果批发市场。商贩们每天早早来到市场批发水果,去市中心摆摊售卖,赚取差价。他觉得这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于是去废品站淘来一辆三轮车,也学着他们做起了贩卖水果的生意。他每天数次踩着三轮车奔波两地,晚上累得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

整整5个月的时间,父亲都没敢给家里打电话。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打电话回家,我的哭声一下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当即变卖了三轮车,连夜买了车票往家赶。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父亲真的是处于搬起砖就抱不了我,守着我又无法生活的困境中。当时的我并不能真正理解父亲,甚至在数次别离中日渐与他疏远。

但好在,之后父亲不再出远门。

父亲不孤单,我护你往后余生

我上学后,父亲开始在县城里做日结工。虽然活儿累赚钱也不多,有时候好几天都接不到活儿,收入极不稳定。但干一天活儿就能拿到现钱,还可以照顾我,他觉得已经很好了。

30岁那年,父亲将我转入了一所寄宿制小学,自己去小煤窑里当矿工。我平日里住校,每周末去姑姑家。这样一来,我只有在每年的寒暑假才能见到父亲。伴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父亲的依赖也在逐年减弱。

小升初那年暑假,我跟着父亲住在矿区。那时,我第一次来例假,以为自己生了很重的病,脑子里有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发酵,吓得躲在厕所里哭着不敢出去。

那天,父亲发动工友找遍了整个矿区都没找到我,急得差点儿报警。直到一个做饭阿姨走进厕所,才发现泪流满面的我。得知此前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例假是怎么回事,她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她耐心地给我讲了关于女孩子的私密事,以及一些注意事项,我就这样在懵懵懂懂中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一个月后,我在县城上了中学,周末不再回家,父亲每周来学校给我送生活费。

开学第3周,父亲带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矮个子中年妇女来看我。他请我们在校外的小餐馆里吃饭。女人热情地给我夹菜,可我一想到以后可能就要多一个人来分走父亲的爱,就难过得掉眼泪。饭桌上的气氛异常尴尬。

父亲想再婚,我无法接受,用迟到早退、在课堂上睡觉、逃课上网这些出格的行为来对抗。班主任把我的行为如实反映给父亲。父亲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出网吧,将他那粗大的手举过头顶。我自知躲不过,梗着脖子与他对峙,等待着他巴掌的落下。

然而,父亲却放下手,叹了口气:“你阿姨知道你不喜欢她,那天以后就再也没和我联系,你回去好好念书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微驼的背,第一次发现,还不到40岁的他看起来竟然那么老。

之后,我开始收起叛逆,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最终,我幸运地考入一所重点高中。父亲开心得逢人便夸我。

高中报到前一天早上,父亲说好了下班会早早回来,帮我整理去学校要带的东西。可直到晚上9点,他还没有回来。我去矿区找他,才知道他受了伤。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刚从矿井上来的父亲。他穿着黑色的长筒雨靴,除了一双眼睛,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煤末覆盖。看到我,他开心地咧嘴笑,门牙赫然掉了两颗,渗出满嘴的血。我心疼地拽着他的衣服,哭着要他换工作。父亲蹲下身来安慰我,替我抹眼泪,说我孩子气,工作哪能说换就换?

那时我才知道,我所在的高中收费高,父亲压力陡增。为了多赚钱,他主动帮请假的工友替班。在连续工作十几小时后,他体力不支,不慎被拉煤车把手磕掉了两颗门牙。后来父亲虽然装了假牙,可每次看到他笑得露出那两颗不属于自己的牙时,我心里总是五味杂陈。

深知父亲赚钱不易,所以我一直拼命学习,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县城的小学里当老师。再后来我结了婚,才真正懂得父亲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的艰辛,后悔自己不该阻止他再婚。

为了弥补对父亲的亏欠,也怕他晚年孤单,我动员姑姑一起劝他再找个人。父亲却连连摇头:“你已经长大了,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我一个人乐得轻松自在。”

背着父亲,我向姑姑吐槽:“明明是他自己当初想要再娶,怎么现在又拒绝呢?难不成对我当年的反对耿耿于怀?”

姑姑这才跟我交了底:“当年你爸想再找个女人,是因为随着你年龄渐长,他发现很多事情没法跟你沟通。倘若家里有个女人,就不会发生你连来例假都能吓哭的事。现在你长大成家了,再找对象可能会成为你的拖累。”

姑姑的话让我一下子泪奔。从成为我父亲的那一刻起,父亲就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父亲。事事都以我为先,从未考虑过自己。就连我婚后多次想将他接来一起生活,都被他拒绝了。姑姑说他是不想给我添麻烦。

有了女儿后,我故意向父亲抱怨女儿爱哭又难带,抱怨我吃不好睡不好。父亲二话不说立刻前来支援,乐颠颠地帮着我洗衣做饭带孩子。这个时候的父亲,哪怕又忙又累也是幸福的。

怀抱女儿,父亲絮絮叨叨地说:“你看这个小家伙,多像小时候的你呀!”透过他那宠溺的眼神,我仿佛看见了他年轻时抱着我的样子。忍不住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让我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去守护父亲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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