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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文本与社会:传统文化的媒介空间生产

2024-11-21王芳芳苏士梅

新闻爱好者 2024年10期

【摘要】从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出发,结合典型个案解剖数字环境下传统文化空间生产的三重属性与内在逻辑关系:依托丰富的传统文化资源及其数字化身营造的历史空间、技术空间及实景空间是传统文化媒介空间生产的逻辑起点,也决定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成效;媒介文本空间作为传统文化意义的空间表征,通过打造核心主题话语空间与子主题故事表演空间,建构出独具时代内涵的文化意义风景。这种文化实践的本质是社会关系与文化秩序的再造,在社会空间的建构中完成历史文本的时代叙事并产生中华民族文化的“想象共同体”。

【关键词】传统文化;媒介空间;空间生产;“中国节日”系列节目

作为一部现象级的文化节目,河南卫视“中国节日”系列节目以“传统文化+传媒科技”的形式引发了学界对传统文化与现代传媒深层互动的讨论。文化生产与传播都必须依托具体的空间基础,经由现代媒介技术营造与嵌入其中的媒介空间成为文化交往与社会互动的新场域,以往学者在探究文化传承上多忽略了这一点。在深度媒介化时代,传统文化的媒介空间生产为传统文化传承提供了新的审视视角。

从空间生产理论出发,结合河南卫视“中国节日”系列节目这一典型案例,为新媒介环境下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寻找可参考的实践路径。

一、媒介空间生产:解读传统文化传播的新思路

(一)空间生产理论

空间一度被认为是“没有内容的容器”。法国思想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发现了生产的空间本质和空间的生产性内涵,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已经由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空间生产本身,在生产空间的同时,也生产出来空间产品赖以生存的社会关系[1]。他进一步将社会空间的生产分为三个相互辩证关联的维度:空间实践、空间的表征和表征性空间。三者分别对应着空间的物质、精神、社会三个面向,也即空间的“三元辩证法”。

如果未曾生产一个合适的空间,那么“改变生活方式”“改变社会”等都是空话。在列斐伏尔看来,文化必须依托于特定的空间基础(场所、教堂、寺庙、堡垒等)[2]。空间生产理论开创了从空间视角审视社会和文化的范式,启发了后续研究。

(二)媒介空间

媒介空间(Media Space)一词最早由英国学者约翰·哈特雷(John Hartley)提出,他认为“媒介空间”是一种由文化符号及象征性实践建构的“符号空间”[3],这一思想形成了关于媒介空间认知的表征主义范式,对特定媒介文本营造的意义世界的研究成为其主导性的研究实践。随着传播的物质性转向的兴起,对媒介空间的认知呈现出超越表征世界建构的特点,研究也不再局限于媒介内容与文本的分析,将人的主体能动性与媒介实践都纳入考察范围。

对于媒介空间的本质,约翰·B.汤普森(John B.Thompson,1990)指出“新媒介的空间意义在于开辟了新的社会互动及互动新场所,重新建构了部分社会关系以及体制和机构”[4];李彬等人也认为无论是实在和虚拟空间,终极指向应当是“社会关系与社会结构”[5]。“关系本质”构成媒介空间与传统空间生产理论衔接与对话的可能。

综合以上表述,可将媒介空间界定为一种媒介技术中介的混合空间,既由媒介表征又与媒介互嵌,体现了媒介和空间的双向驯化。这种空间的本质仍是社会关系,功能主要是信息分享、社会交往、情感维系和文化认同。

(三)媒介空间生产与传统文化传播

物质生产必然是一种空间生产[6]。文化的产生和发展须依托于一定的物质基础。人类通过社会实践将物质空间转化成带有意义的象征空间的过程就是文化产生及作用的过程。

电子媒介的广泛介入使传统的物理空间秩序被打破,传统文化的传播正在进入经由媒介全面中介的时代。正如在现实世界中,人们通过建构特定的文化空间来维系、共享文化意义,开展文化实践,在虚拟空间中,也应当有这样的媒介空间承担相应的文化功能。

二、物理空间:传统文化媒介空间生产的逻辑起点

空间实践是社会空间生产的第一重维度,是一种可实践可感知的物理空间及其隐匿的社会关系。在传统文化的媒介化呈现中,物理空间指涉媒介文本与叙事所依托的历史空间原型与节目的现实生产空间,这是媒介文化空间形成、增值的逻辑起点。

(一)历史空间

任何传统文化都发生在特定的空间,构成今人理解传统文化内涵的具体语境。节目依托丰富的物质实体文化资源再现了物理性的历史空间。承载着丰富表征意义的村落、城市及分布其中的文物、遗址、器物等各种实体形态的文化资源是彰显历史文化信息的可见性基础设施。最早出圈的节目《唐宫夜宴》正是通过14位彩绘陶俑化成的唐代少女宫廷乐师高度还原一场宫廷乐舞,让观众直观感受到盛唐气象。

节目还展现了大量古代习俗礼制等非物质文化形式,在日常生活的实践性力量中进行古人精神世界及思想价值体系的复现。

(二)技术空间

上述历史空间并非孤立地悬浮在节目中,需通过技术手段支撑的节目生产空间得以展现。节目将演员表演、场景、音乐、字幕等节目制作元素有机融合在一起,实现了历史空间与现实场域的对接。在2021年的《龙门金刚》节目中,团队利用实景拍摄、三维建模、AR技术加上舞美设计,将舞蹈演员扮演的怒目金刚、曼妙飞天与前期采集的石窟造像通过技术手段结合,呈现了一个迷幻诡谲的佛国世界。依靠媒介技术将这种特定的“物”与“象”相匹配,也将传统文化中的抽象之思转换成了确定之物,形成传统文化与视听符号的新联结,突破物理空间限制的同时也创造出新的文化空间体验与文化记忆场景。

(三)实景空间

天地是万物之本源,与人有关的一切文化景观都是特定地理环境、地理空间的产物。节目采用了大量实景拍摄,呈现了孕育传统文化的自然与人文地理空间,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传统文化内涵。节目立足河南辐射全国,将各地的标志性景点与文化特色巧妙地编织进叙事文本中。据统计,两大古都洛阳与开封在节目中出现不下10次,龙门石窟、登封观星台、少林寺、安阳殷墟等景点皆被巧妙地融进节目文本中。演员们更是在山川名胜中展现了特定剧情,使之成为连接历史的实景空间媒介。

三、文本空间:传统文化媒介空间生产中的意义建构

空间表征是主体构想的精神空间,是“特定人物借助某种具体形式的载体或符号,将各种生产要素和社会关系联系起来形成的一种概念化空间”。在媒介空间生产中,空间表征表现为特定文化主体主导建构的媒介文本空间,彰显着该文化主体对传统文化内涵的诠释及创新拓展。

在文本空间中,安排和组织故事情节的结构是建构叙事的基础,因为“叙事作品的本质特征就隐藏在其文本结构中”[7]。文本结构也是最直观的空间形式,它决定了叙事材料以何种顺序被呈现。西摩·查特曼(Symour Chatman)提出了“话语空间”与“故事空间”的概念,前者是叙述者所在的空间,后者是行为或故事发生的当下环境[8]。

(一)核心主题话语空间

在叙事中,主题是作者欲通过叙事内容表达的统摄全篇的思想观念,是整个文本的灵魂。节目结合传统节日特点,每期一个核心主题,采用线性与非线性叙事相结合的方式,将传统文化的话语诠释融合进剧情及线索人物设置。在节目表演前后,线索人物通过对话或陈述为节目做深层次的文化及情感注释,延伸受众的思考空间。如2023年的《元宵奇妙游》紧扣元宵节“赏灯”主题,通过线索人物的“穿越”经历,依次构建了汉、唐、宋、明不同朝代的元宵民俗景象。以人物游历串联起表演节目,借人物点评表达出节目组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

(二)子主题故事表演空间

抽象的主题需要具象的故事来展现。围绕大主题设置众多子主题,子主题根植于历史典故,形成一个个表演节目,通过“故事+表演+技术”呈现了极具感染力的艺术表现空间。无论是歌曲还是舞蹈,节目非常重视其故事感呈现,以人带事、以事带史,让抽象的主题思想可视可感。节目以演员的身体为媒介,辅之以技术布景,舞美、音乐、表演相互融合,呈现出极致的中华视听美学,激发情感,增强传播效果。

四、社会空间:传统文化媒介空间生产中的关系再造

表征性空间是空间的使用者对官方主导设计的文本空间的体验。节目建构了一个包括创作者、观众在内的文化主体交往实践的空间,通过“编码”(节目创作)、“解码”(观众的参与式观看)完成传统文化媒介空间的关系再造。这种再造与社会结构相勾连,代表着物质空间与文本空间的社会化过程,也检验着传统文化“两创”的最终成果。

(一)节目内传统社会关系再生产

“中国节日”系列节目将主要人物IP设定为宫廷乐师,历史中无声的配角成为故事主角,充满了革命性意味。此外,节目主角还包括民间艺人、商人、医师乃至普通市民,神话传说、历史典故、风俗人情,这些均可成为故事的情节来源,通过调整这些历史文本对应的时空背景和人物关系,达到传统文化的现代性意义改造。如2021年《端午奇妙游》中的《兰陵王入阵曲》,将关于英雄与战功的宏大叙事变成了怀念亲人、追寻自我的个人叙事。

此外,节目刻画了包括唐小妹在内的众多个性鲜明的女性人物形象,一改历史书写中女性作为男性附庸的地位,展现出别样的性别风景。

(二)节目外现实社会关系再创造

节目建构了中华民族文化“想象的共同体”。文化共同体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内核,它的建立需要在集体记忆基础上形成中华文化的身份认同与肯定性体认,再通过交往实践达到文化规范和价值观的共享。

观看基础上的集体记忆生成。集体记忆是具有特定文化内聚力的民族对过去的记忆。集体记忆“是在现实情境下,为了恰当地处理现实问题而对过去经验的集体性重构或重新编码”[9]。本案例中,主创者借助视听符号体系,通过时空叙事进行了中华文化记忆文本的当代“编码”,观众通过节目观看形成了对中华文化的整体感知和“解码”,以共在性的历史经验塑造集体记忆,凝聚文化认同。

参与式文化实践下的意义及价值共享。除了观看,观众还以参与式文化实践激活了文化共同体意识。节目播出时,观众可以发送弹幕评论,内容包括观看感受、节目解读、知识普及等。这种互动作为媒介空间的交往实践,建构了另外一重漂浮在文本上空的关系网络,一方面有利于观众间文化符码意义的传递,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历史文化规范的共享及价值沟通。

此外,线上参与还激发了线下打卡体验,观众亲临节目中的实景地或模仿节目行为,体验、拍照并上传至社交媒体平台,以具身实践延伸了节目的文化空间。观众在线上线下的交往实践中渐生出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意识。

五、结语

物理空间、文本空间与社会空间分别代表着媒介文化空间生产的物质、精神及社会三个面向。其中物理空间是物质基础和逻辑起点,文本空间体现着主流意识形态对社会精神空间的规划,社会空间代表了文化传播的实际社会效果。无论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还是创新性发展,均不同程度地包含了这三个面向。

“中国节日”系列节目的空间生产实践为主流媒体践行“两创”提供了宝贵经验:立足当代,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盘点传统文化资源当中能够古为今用的要素;重视数字文化资源库建设,提升数字文化空间的沉浸式体验,发挥交互性特长;在文本设计上发挥官方及主流媒体文化主体性作用,关注叙事文本反映的价值内核及关系创造,以叙事话语及手段创新激活文化的力量并赋予其时代内涵。最后,注重传统文化融入日常社会生活实践,在交往互动中激活文化体验,避免传统文化在“景观化”过程中丧失实践性的文化记忆体验而日益悬浮,为新时代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注入内生动力。

[本文为2023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媒介地理学视域下新时期河南媒介形象塑造研究”(项目批准号:2023-ZDJH-627)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40.

[2]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339.

[3]John Hartley.Uses of Television.London:Rout-ledge[M].1999:218.

[4]关琮严.属性转移、边界消弭与关系重构:当代乡村媒介空间的转型[J].新闻与传播研究,2021,28(4):57-72+127.

[5]李彬,关琮严.空间媒介化与媒介空间化:论媒介进化及其研究的空间转向[J].国际新闻界,2012(5):38-42.

[6]庄友刚.何谓空间生产?——关于空间生产问题的历史唯物主义分析[J].南京社会科学,2012(5):36-42.

[7]龙迪勇.空间叙事研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172.

[8]龙迪勇.空间叙事研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9.

[9]马翀炜,戴琳.民族文化遗产的国家认同价值[J].云南社会科学,2013(4):96-100.

作者简介:王芳芳,河南开封科技传媒学院传播学院讲师(开封 475000);苏士梅,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开封 475000)。

编校:王 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