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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在线:被困在数字媒介中的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

2024-11-21叶倩

新闻爱好者 2024年10期

【摘要】数字媒介技术的快速发展改变了劳动方式,形成了网络社会。网络社会下个体经验不间断地接入移动技术网络中,形成了对各种数字系统的依赖。互联网企业对数字媒介高度依赖,使得知识劳动者的生产逐渐变得碎片化,劳动—生活界限被打破,知识劳动者的生产和生活实践被重构。互联网企业的知识劳动者在企业管理和团队任务的压力下,随时工作、即时响应,形成了永久在线和全天候随时待命的组织氛围,个人时间被数字媒介支配。

【关键词】媒介技术;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网络社会

随着第四次技术革命的到来,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等新型数字技术的发展,人类社会逐渐进入到数字经济时代。数字技术的发展使得信息传递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边界而变得更加便捷,互联网等数字媒介借助数字经济的发展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并扩展到全球各个领域和行业中。在社会面临着全面变革的背景下,人们原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对于数字媒介的依赖越来越高。数字技术在打破沟通的时空界限的同时,也打乱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节奏。本研究主要从时间视角,探讨网络社会数字媒介对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的影响。

一、加速和碎片化的时间:数字时代的劳动时间界限

时间是人类活动的重要因素,人类社会对时间有着很大的依赖与重视。随着现代社会对时间的精确划分和制定,时间体制成为管制、协调与支配人们生产生活节奏与社会运行的重要角色,人们就此存活于一个被时间彻底掌控的空间中,时间具有非常丰富的社会内涵[1]。时间被马克思看作是人的存在方式,是通过劳动进行体现的。工业化生产时期,劳动者通过不断抗争赢得了劳动时间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管理人员通过不断对时间和工作流程进行细分和管理,提高劳动效率,创造出泰勒制、福特制、后福特制,劳动时间内劳动者被工时定额、计件工资、小时工资等方式进行严格限制,时间被赋予价值,被能够用货币来进行衡量[2]。

随着信息化时代的来临,数字化媒介的发展逐渐把全球联结在一起,卡斯特提出“网络社会”认为,网络构建了我们社会的新形态,全球传播的结构、技术发展模式、经济组织形态、权力分配方式等向度都发生了改变[3]。网络社会下以即时为特征的全球市场开始逐步建立起来,资金、信息在不同时空的市场进行瞬间交换。而随着移动通信设备和互联网的扩张,人们用数字媒介进行通信、了解信息和娱乐,养成了随时随地沟通,传播和接收信息的习惯[4]。传播学者彼得·沃德勒等人将其称为“永久在线,永久连接”(Permanently Online,Permanently Connected,简称POPC)。网络社会和POPC社会的到来,使得个体经验不间断接入移动技术网络中,形成了对各种数字系统的依赖。传播媒介不再限于实现群体联结的通信工具,同时更广泛地影响着资源分配、劳动过程以及社会关系缔结[5]。

数字媒介技术全面改变了人们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改变了传统“在场与不在场”的界定方式和时间观念。数字媒介技术提供了多样化的信息交流方式,使得处于不同时空场域的人们逐渐被链接到了同一场域之中,进行沟通交流和生产活动,甚至是24小时无间断生产。哈特穆特·罗萨继承和发展了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理论思想,提出“社会加速理论”,认为现代社会受到竞争、文化、社会分工的影响而带来科学技术、社会和生活步调的加速,并形成了一个加速循环。社会速度的提升带来了时间的异化,体验的时间和经历的时间都在个人身上留不下痕迹,由此造成自我和社会的异化[6]。

数字媒介和平台打破了时空界限,企业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寻找劳动者,劳动者的工作时间和地点不再受到物理环境的限制,变得更加灵活[7]。但信息通信技术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强了劳动领域的工作强度,造成劳动的媒介化和劳动—生活时间界限的模糊[8]。互联网移动设备的普及使得劳动者的工作被嵌入到信息传播中,扩大了劳动的边界,劳动被技术所掌控并进入生活实践中。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网络主播等零工经济劳动者受到算法平台调配和控制[9];玩工和产销者在闲暇时间中完成了数字空间生产的任务,数字媒介把休闲时间和消费时间都变成了生产时间[10];而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的劳动和生活受到传播媒介的全面入侵,陷入超长工作中,开始无法分辨工作和非工作的界限[11]。与此同时,劳动被信息技术变得碎片化,为了满足网络社会信息传达和任务完成的即时性,劳动者们不得不主动延长工作时间,模糊劳动与生活时间界限。

二、永久在线:劳动的媒介化以及劳动—生活界限模糊

技术创新解放了生产力,改变了信息传播的速度和模式。媒介成为扩大和加速商品生产、流通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通信技术把原有的交流和合作能力结合起来,加速资本循环,整合了生产、流通、消费过程。互联网企业在进行知识生产劳动时通过文化或意识运作,给予知识劳动者一定的自主性,让其实现自我管理,并形成一种随时保持在线交流的习惯[12]。

(一)共同协作:在线多人处理事务平台

互联网企业知识生产的复杂性使得一项任务的完成往往需要多人合作,团队成员需要在同一时间段共同完成多项任务,工作任务进度需要不断进行交流和分享。数字媒介突破了将工作场所和休闲场所分开的时空障碍,把不同时空中的劳动者拉入到同一空间场域中进行生产活动。数字媒介的介入改变了劳动生产方式,搭建出虚拟化的办公场域。例如共享文档中每个人都可以对文档进行编辑和修改,并可以看到对方修改的痕迹;在线群聊和视频会议补充了传统会议的不足,不同项目组成员可以随时沟通任务进度,分享任务资料,进行项目交接。

虽然数字媒介促进了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的交流和共享,但大量的信息流动也给劳动者带来了一定困扰。一方面,不同的软件系统给员工增加了需要学习技能的数量,超出了劳动者的应对能力,给劳动者带来了一定的心理压力。另一方面,这种频繁的在线交流合作可能导致劳动者原有的任务被迫频繁中断,劳动者的注意力被分散。虽然多线处理任务不一定会影响工作效率,但是劳动者在不同设备和任务之间的切换耗费了时间,并且会造成对当前某个任务的分心。处理这种中断所损失的时间和精力会影响劳动者的生产效率,劳动变得碎片化。

(二)移动工作:随时随地工作

通信技术的普及和成本的下降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更加便捷,从固定电话、电子邮件到手机短信、微信,便捷的设备让人们可以无视距离和时间,随时随地保持联系,为知识劳动者全天在线创造了客观条件。互联网企业也鼓励劳动者随时随地进行工作,主动为劳动者配备相关设备,电脑甚至是手机。劳动者拥有这些设备的使用权,并且是可以将其带离工作场所的。借助移动设备,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可以随时在工作和生活的状态中切换,以应对临时的工作以及突发事件。

互联网企业对于任务的管理是以结果为导向的,完成任务的时间有较为明确的限制,且较为紧迫,知识劳动者很难在正常工作时间内完成所有任务,不得不将私人空间也变成处理工作的场所,劳动开始入侵到了生活休闲领域。只有一台工作电脑并不能完全满足劳动者工作需要,劳动者在个人居住场所也不得不配置好一套完整的设备,私人手机也不仅仅是个人通信工具,而是被安装了众多办公软件,成为便携式办公设备。企业生产工具与劳动者私人设备的界限也变得模糊,家甚至成为第二个办公室。

(三)即时响应:加速的工作

现代社会各项事务、信息的时效越来越短,媒介技术下数字时间的速度和人们对于时间的感知、体验和实践发生深刻变化[13]。即时响应、快节奏的数字网络秩序与企业利润获取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处。管理者通过对时间的管理和加速,进一步提高了生产效率,加快了资本流通和循环的速度,以获取更多利润。移动互联网时代,全球在线市场竞争更为激烈,各类互联网平台都将速度作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之一,无论是快速开发产品抢占市场,还是及时回应消费者需要。管理者把市场竞争的责任转移到劳动者身上,通过培养知识劳动者高度职业道德感,塑造自由、竞争、自我负责的企业文化,促使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接受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模式。

互联网企业对于劳动者的动员,形成了一种“永久在线、永久连接”的组织氛围,劳动者越来越感到有必要立即回复与工作有关的信息,即使在非工作时间,如晚上、周末和假期。为了不错过必要任务的信息,劳动者的通信设备和软件几乎一直保持着在线状态,以便随时响应领导的任务安排,回复与工作有关的信息。在互联网企业细致的劳动分工下,知识劳动者在任务过程中需要与团队成员不定时地交换信息,信息传达的效率会影响到整个团队任务进度。群体压力和自我负责的道德感,使得知识劳动者不得不保持随时联络的状态,随时待命,进行任务交接。

互联网企业高效地交换信息,加快了劳动者工作的节奏,这种及时回复信息的压力,会给劳动者带来很大的心理负担,劳动者感觉自己几乎不可能从心理上脱离工作,甚至感到焦虑。一旦劳动者没有及时回复信息,将会收到同事和领导的信息轰炸或者电话通知,同时还有被指责的风险。这种信息回复的紧迫性让许多劳动者养成了隔一段时间要查看信息的习惯,即使是假期也无法完全脱离工作信息。

(四)生活碎片化:劳动—生活界限模糊

在线媒介成为劳动工具,数字媒介及其软件工具的使用贯穿于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生产全过程,成为工作的一部分。出于团队合作、任务需要,互联网企业高度依赖数字媒介,使得劳动者通过各种软件随时保持联络畅通,并且成为一种无形的组织规范,从而形成了互联网企业永久在线和全天候待命的氛围。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的劳动时间变得无限扩大,隐秘地侵占着个人休闲的场域。

工业时代,工厂空间的界限严格限制了劳动者劳动的时间,劳动者集中在工厂范围内进行劳动,工厂范围外都是劳动者私人生活空间,劳动者私人时间和空间支配权利归个人所有。数字媒介和生产打破了劳动—生活的时空界限,对劳动—生活领域进行了整合。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的媒介化使得知识劳动者无时无刻不链接在劳动网络中,给劳动者带来了大量的隐形劳动时间。劳动入侵到了私人生活领域之中,互联网企业的知识劳动者随时可以被找到、被唤醒,个人生活被工作任务所侵扰。互联网企业知识劳动者私人生活的场域在数字媒介永久在线的影响下不断被压缩,变得碎片化,劳动者很难分辨劳动与私人生活的界限在哪里。这种拒绝和分辨的责任在管理者的构建下被归类为个人选择,掩盖了结构和组织的约束和控制。

三、结语

在5G时代,智能化通信、物联网、虚拟现实等技术把各种物品、场景拉入共同的时空场域中。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互联网企业劳动控制形式变得更为隐秘,工业时代更为自由的知识劳动者在数字经济时代被困在了各种软件和在线系统中。技术的发展并没有带来劳动者的解放,数字媒介系统的全面扩张改变了劳动者生产方式,看似给了劳动者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的自由,但实际上意味着劳动者时刻保持着工作状态。互联网企业的知识劳动者在界限模糊的劳动与私人生活领域相互融合下,难以有足够的休闲时间和空间来缓解职业压力,未能担负起个人其他社会角色的责任。数字媒介技术在网络社会下成为一种支配的技术。因此,如何在不断加速和永久链接的社会中重新构建起新的保护劳动者的法则和规范,保障劳动者权益,凸显劳动者的价值,成为政府当前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数字时代消费者隐私权问题的社会学研究”(23CSH029)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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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叶倩,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博士生(广州 510275)。

编校:赵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