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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的温度空间

2024-11-20刘建峰

山花 2024年11期

纸对人类文明进程的贡献不言而喻,中国人发明的纸加速了世界文明的发展和交流。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中国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贡献,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会受到影响。唐代《金刚经》扉页图是中国传统版画保留最完整的范本,通过画面我们感受到纸是有温度的,纸是思想观念呈现的载体,纸让历史时间离我们的心、眼、手如此之近。同时透过一些画面的残片,我们也看到纸是如此的脆弱,需要我们去呵护。

中国传统版画主要表现形式是由画家画稿,再由刻工刻版,然后拓印,画、刻、印三者是分工的,即复制版画。新兴版画即创作版画,画稿、刻版、拓印由画家一人完成,便于体现画家的构思意图和形成画家的风格。鲁迅先生倡导新兴版画,即是引进这种在艺术表现上优于传统“复制版画”的“创作版画”。创作版画主要表现为握刀向木,直接刻制,这是对木版画最真实的写照,同时也强调了“美术家固然须有精熟的技工,更应有进步思想与高尚人格”。在此,我想精熟的技工并非仅有精熟的技术,而是具备一套版画造型艺术语言体系,并且具有和时代发展紧密相关的思想观念。

记忆中我们都曾用一种透明的“光敏纸”临摹钢笔书法字帖。那个年龄的孩子本应该不受束缚而是享受自由,但是每天却都要进行规定性的、重复的书写动作,这种重复书写让孩子们由最初的抗拒到后来慢慢写出结构美的汉字,并且喜欢上这一过程,逐渐从复写走向独立书写。这个转换过程和版画早期的雏形有异曲同工之处,本质是以“复数”达到目的。版画最初的功能就是传播,以“纸”作为一种载体,一种观念的呈现,通过版画的印刷、纸张的传播将全世界不同的文明联系起来。

在学院的艺术教育中,当我们选择版画作为一种艺术创作形式时,必然把纸当作观念的一种载体,材料研究和技术训练必不可缺,在创作过程中实践与思考同步,去探索一件作品的语言表现方式,力求准确地把握创作者的意图。其实未知的“实践”包含更大的可能性和不可预测性,如果一开始给自己套一个圈子,反而会阻碍艺术创作的自由发挥,因此版画具有间接性的艺术特点,创作者是躲在作品背后的。正如徐冰老师所说的,“版画就是一种间接的表达手法,这种间接表达在我看来具有更当代的属性,其实今天几乎所有的艺术手法都是间接性表达,是给艺术家提供规定好的元素,艺术家的主要工作是选择。”

“选择”对于一件作品而言,包含观念和技术两个层面,两者是不可分离的,重点在于艺术家如何在作品中处理它们的关系。在艺术创作中,大部分人不愿意过多谈论技术,它似乎是个“敏感词”,总是被绕开。我记得罗丹在传记中写道,“技术达到一定高度,它也会转变成艺术”,所以技术和艺术语言之间也同样相辅相成。每个人对于版画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从技术、艺术语言等方面都在突破和延伸版画的可能性。任何一个点的介入都是对版画自身维度的丰富。

中国传统的版画木刻,从某种意义上其印刷复制功能已经被时代淘汰,正如摄影的出现取代绘画最初的部分功能,但它也无法抵消绘画的美学价值。木刻一直保留下来,并且在一代代人的传承与发展中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其“印痕”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是油画、国画及其它画种不可代替的独立艺术语言。康宁老师“苞米扬花”的系列创作,是对乡土的怀旧,更是一次艺术语言的实验,彰显的是生命的张力。由此,我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刀法的组织,不再以对客观物象的单向模拟为目的,而是要形成富有个人特色的符号化语言。如何从这一传统的艺术形式把它以传播为目的、印刷为手段、纸张为载体的方式转变成一种独立的艺术语言,正是中国当代版画家需要思考的问题之一。

接下来,假如我们绕开上面说到的两点,即以技术和艺术语言作为介入点,是否可以出现新的可能性?如果从观念出发,把材料、形式和现场结合起来,很明显这是可能的。这就要打破对版画先入为主的经验,突破画框的边缘,在艺术的认知上来理解创作。反之,有内必然有外?“外”相对于“内”是一个反义词。那么如何来理解“外”?“外”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包围着“内”。我想只有立足于版画并且和当下社会发生关系,才能更清晰地看到“外”。

今天,版画的社会影响力相对中性,对于社会中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版画家们应该把这个抽象的概念变成一个具体的概念,让版画走出去,让外面的人走进来,并通过版画的“传播性”,在这一过程中让更多的人参与,这个过程就是一种体验,一种互动。这个时候由“一”而多,便体现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复数”。康剑飞老师的作品《林海——版画的漂流》也恰好说明了这一点。这个时候的“版画”和传统的“版画”意义就不一样了。

中国传统版画的基因很强大,围绕版画本体语言探究,还是很有必要的。传统就是根、就是文脉、就是内。我们要在传统中重新转换出另外一种场域,如果把传统比作一个大蛋糕,它放在你面前,你必须找到一个切入点,一块一块分解,应用自身的知识经验来解构和重构,这其实也正是在今天和未来之间寻找一个新的通道。

首先,“当代”一词,从艺术的理解来说,在时间上指今天的艺术,主要是具有现代精神和现代语言的艺术。同时,“当代艺术”所体现的不光是现代性,还体现人在日常生活中对社会的现代感受,艺术家面对身处的社会环境和现实,在碰撞中产生观念。“身份”一词在观念中不可避免要提及,如今的版画家时常也会对自己的身份感到焦虑。如何在版画和当代之间建立联系,是是否可以跳出对现有版画的认识重新来审视版画的关键。随着版画观念的延伸和发展,版画家时常提醒自己回头看,既可以看到风景,同时也是对自身的审视。这种回头看就像是回到版画本体,顺着版画的历史溯源而上,重新定义“版画”。

贵州地处中国大西南、大后方,在中国美术界,贵州版画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从20世纪70年代董克俊的《太阳雨》,蒲国昌的《节日》,再到后来曹琼德的《牛·3》,王建山的《璀璨的阳光》等,画家们将贵州民族文化和现代艺术的观念相结合,但每位版画家的表现题材、方式、形式各异,这种多角度、多层面,集中展览的方式形成了极强的影响力,成为“贵州美术现象”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引起了中国美术界的密切关注,从而建立起具有强烈本土精神的版画意识。还有王华祥“贵州人”系列作品,在学院版画语言的体系里,把绝版木刻写实技术提升到了一个高度。这些艺术家从民族风俗的表象深入到文化层面的发掘,对既往形成的艺术语言进行突破和超越,进一步探索版画艺术语言的纯化及制作技巧。

贡布里希在他的著作中说,“整个艺术的发展史不是技术熟练程度的发展史,而是观念要求的变化史”,这给当下的贵州中青年版画发展提供了一个启示。狭义地理解“版画”会使创作发展受到影响,对材料和技术的关注有必要转向对社会发展变迁的关注。应该通过对当下社会的思考和观察,从个人成长经验出发,去进行创作,因为艺术首先是个人的,然后才是公共的,你在生活中体验到最感人、最真实的东西,包括喜,怒,哀,乐,这些都是外在世界对你的影响,它们同时通过自身来反观现实的世界。如朱剑坤、刘孝威《花开·四月》,梁练方《新芽》,白雪《捕鱼记》,李珣《玻璃球游戏》,陈星言《记——遗纪》,苏溧《远去的故乡》等作品。同时,近年贵州主题性版画作品方面也有新的突破,在技与艺、主题与形式、客观与主观上达到了较好的平衡,产生了一系列较为成熟和完整的版画艺术作品。如杨智麟《高原图腾之山乡巨变》,吴建棠《向苍穹——仰望星空的人》,贾珂《市井生活——菜市》,刘科技《花开盛世》,雷志坤《贵钢·记忆系列》,管庆恒《苗寨的节日》等。贵州中青年版画家们的作品表现了对版画本体语言的深入研究,并且结合个人强烈的感受,与新时代贵州的发展相结合,无论在题材、还是文化理解上,都有别于之前的版画家。正是这种继承和发展中的版画才能更好地展现贵州老、中、青三代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贵州丰富神秘的地域文化滋养了一代一代的版画创作者捕捉不同时代的印记。

朱世伟的纸上作品几乎全是以贵州本土独特的传统文化“地戏”为创作对象,在创作过程中融入当代艺术的观念,通过叙事的手法来表现系列符号与物象交织、自然纵深与戏剧前景交织、繁复的物象与抽象的肌理交织的结构性狂欢,是图像的神话性空间建构对于地戏的神话性特征的再呈现。

朱剑坤的作品具有强烈的学院味,他专注于画面黑白灰语言的建构,画面平面性和符号性的图像交织在一起使得画面带来某种超越时空的感受,精致的刀法和皮纸两者交融,寻找着彼此的归宿。

梁练方早期作品在“微信头像”系列中探索图像与木刻语言之间的转换,在寻找版画本体语言方面做了许多探索。他最近的版画作品《新芽》画面的黑白对比淡雅,通过传统的刀法来分解黑色油墨的灰度,让画面呈现丰富的灰色变化和木刻语言的层次感,同时注重对物像局部形体的深入塑造和个性表达,保持整体画面的松动感。他今天的作品和过去的作品比起来有很大变化,这得益于他在版画创作中的不断耕耘。

如“黑色天幕下,航天科技工作者身影辛勤忙碌着,画面延伸至上方,卫星在太空遨游,给予人直击心灵的震撼”。据吴建棠介绍,这幅作品花了一年时间,他潜心创作、打磨。《向苍穹——仰望星空的人》描绘中国航空航天工作人员及劳动人民一起劳动的场景,画面以中国传统版画语言为基础,尝试构建全新的视觉结构,以艺术的想象力和表现力展现中国人探月的过程和取得的成就。在创作过程中工具和材料选择很重要,据吴建棠说,在作品印制中需要选择薄如蝉翼的一种独特纸张来印刷,才能捕捉到木刻刀和木板的细节,这样一来,近距离观看作品细节表现精细而不失整体,并且可以呈现一种手工的温度。如果布天生是用来包裹物的,那么纸天生就是用来书写的。“纸”在版画创作中作为一种印刷的载体,同时也是版画痕迹的呈现体。纸是植物的化身,植物和人的关系如此紧密联系,所以纸更容易贴近我们的现实生活。

版画是一种媒介,纸是一种载体,艺术家除了要有对传统的理解,还要突破原有的艺术经验,在个人、社会、版画之间找到一个结合点——无论是由内到外,还是由外到内,这只是每个人经验的选择问题。版画家应该更在乎的是:在这样的一种转换中去寻找版画和版画语境的可能性,拓展版画的空间,在未来开启版画新的场域。我们身处于这个时代,时时去感知这个时代带给我们的各种身体、心理上的反应,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时代进行对话。在此,贵州中青年版画作品,将不仅仅是一种呈现,而是可以在“纸”的温度和版画空间的内与外之间的辨析和追问中,形成对于未来的探索。

参考文献:

[1]汉字的圈套|徐冰用4年的时间,造了4000多字看不懂的“天书”(qq.com)

[2]康剑飞作品-中央美术学院(cafa.edu.cn)

[3]版上刻痕-光明日报-光明网(gmw.cn)

[4]怒放的繁花,遥远的苍山——朱世伟纸上作品的神话诗学

[5]康宁:以刀代笔意写精微(bai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