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凤蝶

地矿家属院的拆迁眼看要告一段落了，最后两栋没拆完的家属楼也只剩下几户有些执拗的住户，地勘队基地办管主任压抑焦虑了近两年的心情总算得到些许平复。

然而，还没等管主任好好缓口气，这天早上刚到办公室，他的下属小刘就急匆匆跑来向他报告了一条惊悚的消息，说是在拆迁工地上发现了一具白骨，请示他要怎么办。在自己工作生活二十多年的家属院、在自己负责管理的区域发现尸骨，那还了得？管主任决定马上去现场把情况了解清楚。

管主任跟着小刘走出办公室，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往胸前拉了拉大衣。南方的冬天比北方似乎更让人觉得冷，天空总下着毛毛细雨，阴沉沉的。

小刘边走边向他报告情况：听管家堡拆迁工地上的人说，是挖掘机在瓦砾堆里挖出了白骨，现场还发现了一条细小的皮带，奇怪的是周围没发现衣物等其它东西。挖掘机师傅看这些骨头比较纤细，怀疑是一具女尸，已经第一时间向派出所报了案。管主任一边听着小刘的介绍，一边自顾自埋头走路，思索着在自己管理的区域，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就会冒出什么女尸呢？

管主任其实不姓管，大家之所以叫他管主任，听说是他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计财科长，由于在审核别人的报账单据时总是细之又细、严之又严，让那些想浑水摸鱼占点单位小便宜的人心里很不舒服，私下里都骂他“管家婆”，甚至有人直接戏称他“管科长”。被人这样戏称，他倒是一点不生气，他的理解是，这反而说明他工作认真负责，于是在别人戏谑地叫他“管科长”时，他也笑呵呵地点头答应，就这样渐渐的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叫他管科长，越叫越顺口，越叫越亲热。以至于后来他调离计财科换了新的部门和职务，大家依然叫他“管科长”，如今他调到基地办当主任，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管主任”。

想当年管主任大学刚毕业来到地勘队时，一到单位就被安排住在管家堡。当年的管家堡既闲适宁静又和谐热闹，充满烟火气人情味，还笼罩着一层神秘感。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依然让他时常回味。

管家堡并不是一座城堡，而是地矿家属院的一个角落，这个角落由一条两三百米的水泥马路、一排沿路而建的红砖砌成的盖着石棉瓦的小平房、一棵百年古栗树和古栗树下传播开的似是而非的家长里短和奇闻趣事组成。

管主任印象最深的是管家堡那棵古栗树，以及住在古栗树下的人，以及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有些离奇神秘的故事。

古栗树究竟有多古老，人们不得而知，没有人去考证过，曾有好奇的年轻人手拉手测量过它的树径，四个身高臂长的小伙儿硬是没能成功合围。大家都觉着自从看到这棵树时，它就一直是这么大，老人们是这样认为，小孩子们也这样认为。

古栗树处在马路和平房的中段，将马路和平房均匀地分成南北两段。处于正中间的平房，也就是古栗树下的那一间，它的最后一个主人，是二十多年前从北方毕业分配到地勘院的高校毕业生南毅，一个纯正的北方小伙，高个儿，方脸，白净帅气。

南毅到管家堡，是地勘院时任后勤科科长老庄领他来的，那是七月炎热的某一天。老庄告诉南毅，为特别照顾外省来的高才生，单位特意将仅剩的几套平房调剂出来给他们住，给他安排的老栗树下这套平房是其中最大的一套。南毅对老庄充满了感激。

老庄走后，南毅便忙碌着收拾房间。他分到的是一套由内外两间房组成的一个套间小平房，里间住人，外间是客厅兼厨房。床、桌椅等一些简单的家具已经提前置办好了，南毅也只是打扫打扫卫生，铺好自己带来的被褥，整理摆放好几本书籍和一些生活用品，“新家”的布置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收拾停当，南毅拿着脸盆毛巾到屋外洗脸时，认识了他的第一个新邻居，住在他北面隔壁的一个姑娘。

管家堡的生活用水，是地勘队自己打井抽取的地下水，由一根拳头粗的自来水管顺着平房引到住户门口，每隔两户便从主水管上向上立起一根小水管，到齐膝的高度再向左右各分出一根水管，接上龙头便成为住户们的洗漱根据地了，洗脸漱口、洗衣洗菜都在这儿完成。主水管下面是一条水沟，或许是用水的人太多，水沟里的生活余水像小河，常年流淌不息。

一出门，南毅就看到那个女孩正在埋头清洗衣服，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一个大铁盆，盆里各色衣服随着水花儿上下翻腾。可能是被嘈杂的水流声干扰了，女孩没有觉察到南毅的出现，只顾一边清洗一边将拧干的衣服放进另一个小盆里。南毅犹豫着是否要主动打招呼，看到女孩根本没有发现他，又怕主动搭讪显得冒昧，便自顾自蹲下身打算接水洗脸。他正要伸手打开水龙头，眼前一晃，水沟里有什么东西飘过，南毅下意识地一把捞了起来，竟然是一件绣着黑色图案的白色女式内衣。女孩也似乎发现了什么，转头看向南毅。刚好这个白净帅气的小伙子，正将手里捞起来的衣物递向她。一抹羞红在女孩子白嫩嫩的脸颊散开，她迅速接过内衣，说了声谢谢，便急忙转过头去。南毅愣了一下，他想起白色内衣上的图案是一只黑色的蛾子，镶着红色圆点的黑色大蛾子——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蛾子？。

尴尬的气氛使周围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水流的冲击似乎都变成无声的了，他们估计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南毅放好脸盆打开水龙头，女孩那头的水流一下就小了许多，她干脆关掉了水龙头，抬起头来用手撩了撩头发，一颗水珠挂在她黑亮的头发上，随后顺着她的脸庞滴落下来。

女孩看着有些出神的南毅，笑道：“你好，新来的吗？”

“是的，今天刚来。你好。”南毅回答道。他这才看清女孩的脸，一张精致得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脸，高高的鼻梁，清澈的眼睛，白嫩的脸上衬着两个小酒窝，略显羞涩又清纯优雅。女孩虽是弓着背蹲在地上，但女性的柔美线条依然展露无遗。

“是才来队上参加工作的吗？”女孩继续问道。

“是的。我叫南毅。以后还请多关照。”

“我叫秦欣然，左邻右舍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哦，好的，小秦。”

“叫我欣然吧，他们都这样叫。”

“嗯，好的，小秦。哦，不，欣然。”南毅显得有点紧张，额头都悄悄渗出了一层毛毛汗。

“队上没有别的房子了吗？怎么把你安排到这儿了？”欣然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

“队上没有给你安排别的房子吗？”欣然补充问道。

“嗯？有什么不方便吗，还是有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就是那边隔壁住着的棒槌哥偶尔会有点儿吵。”

“哦！”南毅一头雾水，含糊地应道。

第一次见到欣然，南毅有些尴尬，有些紧张，还有些疑惑，然而他的内心是窃喜的——有这么一个优雅漂亮的美女做隔壁邻居，不是谁都有这么好运的。当然他没有丁点儿想要当“隔壁老王”的龌龊想法，只是觉得美好。

后来，南毅从他办公室新同事那儿了解了另一个邻居，住在他南面隔壁的，欣然所说的那个棒槌哥。棒槌哥真名当然不叫棒槌，因为人长得五大三粗，手指头都有小孩儿的手腕粗，走起路来“噔噔噔”把地皮都踩得发抖，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棒槌”。

管家堡的人传言，棒槌有家族遗传疾病，而且好像是传男不传女。让南毅疑惑的是，棒槌这么健壮，怎么看都不像有病啊；他仔细观察棒槌的言谈举止，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之处。

但在管家堡乃至整个地勘队，大家都相信棒槌家族是有遗传病的。他们说他发过病，在老婆带着孩子离他而去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时不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头咚咚咚地撞墙，边撞墙还边不停念叨，让邻居们心里瘆得慌。或许这就是欣然不解南毅为何选择古栗树下这个平房的原因吧。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很长一段时间，南毅心里还是有点发怵的，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棒槌老婆听说是被一个挣了点钱的小包工头给拐跑了。棒槌刚结婚那阵子，还在队上的野外机场从事钻探工作，从年初出队到年底回队，一年在家的时间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当初嫁给棒槌的时候，棒槌老婆觉得地勘队是事业单位，稳定有保障，因此感觉是满意的。然而后来，地勘队逐渐走入低谷期，不仅收入待遇明显下降，很多技术含量低的岗位开始有人下岗。棒槌倒是没有下岗，只是挣回来的钱少了，又常年在外顾不了家，棒槌老婆慢慢开始有了怨气。

在一次同学会上，棒槌老婆和一个当包工头的老同学联系上了，面对出手大方、穿着时尚的老同学的纠缠，棒槌老婆毫无抵抗之力，一来二去就好上了。棒槌知道后也挽留过，但愣是没留住，婚离了，孩子也判给了女方。老婆孩子离开的那天，准确说是那天深夜，棒槌第一次犯病了。有人听到棒槌屋里传出咚咚咚的撞击声，还夹杂着含混的胡言乱语，像是在咒骂，又像在哀求。

慢慢地，在人们的议论中，就有了棒槌有家族遗传病的说法。

虽然隔壁住着这么一个让人犯怵的邻居，南毅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心理平衡点，尽管他在心里也暗骂后勤科老庄：背时的老滑头，还说照顾我这个外省人，分明就是欺生嘛！他的平衡点是房间北面的邻居欣然——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吗？他觉着有这么一个优雅漂亮的邻居，生活都更加绚丽多彩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南毅发现，欣然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女孩，爱养花、爱唱歌，她窗台上的盆栽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欣然一样样告诉他，这叫郁金香、风信子，那叫蝴蝶兰。当说到蝴蝶兰时，南毅敏锐地觉察到，欣然脸上闪过一抹红晕，这让他又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尴尬。

欣然唱歌清脆悦耳、甜美动听，南毅最喜欢听她唱《西游记》的插曲《天竺少女》：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南毅曾一厢情愿地认为，欣然是唱给他听的，这一度让他感觉很幸运、很幸福。

南毅这样的幸福感只持续了半年多，无奈的现实就和他狠狠地开了一个玩笑。他回东北老家过完春节返回管家堡时，特地给欣然带了一些北方土特产，一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拎着东西去找欣然。刚到门口，南毅就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在屋里独自玩耍。女孩轻轻叫了一声：“叔叔，你找谁？”欣然从里间探出头，看到是南毅，她先是有点意外，随即就热情地迎上来道：“这么久才回来啊？不上班了？快进来坐。”

“趁回老家过年，我请了探亲假。对了，我给你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南毅把“我给你”三个字咬得很重。

“这么多啊，谢谢，谢谢！”

“这孩子是？”南毅一边将特产递给欣然，一边随口问道。

“我女儿啊。”

“你……你女儿？”南毅差点没让特产掉地上。

“不……不是……你结婚了？”没等欣然回答，南毅接着问道。

“是我女儿啊，小名叫甜甜。我当然结婚了呀，没结婚哪来的孩子？”欣然佯怒道。她边说话边接过南毅递来的东西，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到南毅眼中掩饰不住的失落。回想成为邻居以来，还真没有谈过彼此的婚姻状况，南毅没问，她也没说起过。

“不是……这么久也没见到过你的孩子啊。你不一直是一个人吗？孩子爸爸呢？”南毅追问道，他有点儿不甘心。

“孩子一直是她奶奶在带，孩子她爸又常年在野外机场，我当然只有一个人了。”欣然解释道。

从欣然家里出来时，南毅显得有些沮丧，虽然他尽力装作若无其事，但他那不争气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欣然发现了他的变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南毅落寞地回到自己屋里。他心里很乱，来来回回飘着几个字，“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那大大的黑色蛾子也萦绕在心里，挥也挥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南毅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屋里剩下的家乡土特产，想起给邻居棒槌也准备了一份，便又给棒槌送去，正碰上棒槌在做饭，一番寒暄过后，南毅被棒槌硬拉着在他家吃饭，说是要一起喝两杯。

自从南毅来到管家堡，他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北边邻居身上，对南边的邻居棒槌，他还真没有太在意，或许是那些传言让他有点忌惮吧？

两个男人喝酒的间隙，话题总有意无意地落在欣然身上，准确来说是南毅绕着弯打听北边邻居的家庭情况，只是粗枝大叶的棒槌根本就没有察觉南毅的小心思。南毅从棒槌口中得知，欣然的男人姓张名富贵，是地勘队打井机场的技工，以前棒槌还在机场的时候，他俩还一起打了几年钻，加之是邻居，两人关系一直还不错。后来棒槌老婆的离开导致棒槌发了病，队里出于照顾将棒槌调回队部的印刷厂做了库管兼搬运工。棒槌回来后，大家都好像刻意疏远了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棒槌深叹了一口气。

“那你的病……”南毅趁着酒劲问道。

“我有什么病？别听他们瞎说，你看我这身体像有病？”棒槌一脸严肃地答道。

南毅还了解到，欣然和丈夫张富贵是在钻探机场上认识的，当时队里的打井队在欣然的村子里打井，就在欣然的家门口，打井队吃喝拉撒什么的都包给了欣然家。欣然的家庭负担较重，为了让四个弟弟妹妹能上学，初中刚毕业欣然就辍了学，在家帮着干农活、做家务。村里人都认为欣然要是坚持读书的话，一定能考名牌大学。

欣然承担了打井队的做饭任务，井队三十余人的一日三餐，十八岁的欣然总能打理得妥妥帖帖，加之欣然清新脱俗的俊俏模样，井队的单身小伙儿们个个蠢蠢欲动，争先恐后献殷勤。好事最终落到了张富贵头上，原因是欣然的父母觉得张富贵既有工作，又老实勤快，挑水劈柴他总是跑在前头，最为卖力，一有空闲他就去帮欣然择菜洗碗，也着实让欣然很是感激。但在谈及婚事时，欣然开始是不太愿意的，总觉得张富贵不是她心里期待的类型，就说他这个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土啦吧唧的。不过在父母的一番分析劝导下，欣然也就接受了，尽管不像她的名字那么“欣然”，但也还是接受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棒槌告诉南毅，欣然还会缝纫技术，是在她表姐的裁缝铺里帮忙时学的，后来表姐来城里开起了裁缝店，活太多总叫欣然过去帮忙，当然也不白帮，表姐都按最优厚的标准付给她工资。欣然心灵手巧，从她手里出来的每一件衣物，客户都很满意。由于太忙没法带孩子，女儿甜甜出生半年就送奶奶家去了，只在偶尔清闲的时候或者是过年过节，欣然才回去陪陪女儿。

欣然会缝纫技术，南毅是知道些的，表姐店里太忙的时候，欣然会带一些没做完的活回到家里做，他时常听到欣然一边哼歌一边踩缝纫机的声音。

那晚南毅和棒槌喝了很久，也聊了很久。南毅觉得棒槌不像是一个病人，顶多是一个受过感情伤害的，有些神经质的大男孩。聊到最后，棒槌一本正经地告诫南毅：“记住离欣然远点！”

“凭什么要离她远点啊？”南毅由着酒劲有点愤怒地反问道。

“人家是有夫之妇！”棒槌瞪着眼厉声道。

南毅本来还想辩驳，看到棒槌一脸严肃的样子，只能默然。

棒槌对南毅的告诫，是那天晚上南毅最后的记忆，至于后来是什么时候、是怎样回到自己屋里的，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快到午饭时间，南毅才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除了短裤外，全身已然一丝不挂，打算穿衣起床，却愣是没找到头天穿的衣服。重新找衣服穿上后，南毅仍觉得晕乎乎的，跌跌撞撞走出房门，看到自己的衣服都已经晾晒在晾衣绳上了。正当他努力搜索被酒精磨灭的记忆时，欣然从她屋里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打算收拾水管边上的大铁盆。看到一脸茫然的南毅，便笑道：“终于醒了，醉得像滩泥，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吗？”

“你……你脱的？”南毅用手指了指晾着的衣服。

看到欣然瞬间羞红了脸，南毅马上就后悔了，心里暗骂该死。明明想问是不是欣然给自己洗的衣服，却脱口问了洗衣服的前一道工序。

“不是……我是问，衣服是你洗的？”南毅补充道。

“嫌我占你便宜吗？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安顿好，真是的。”欣然嗔怒道。

“不是……不是……我……”南毅吞吞吐吐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洗洗脸吃点东西吧，我煮了蔬菜稀饭。”

“嗯嗯。”南毅答道。想到自己烂醉如泥的样子，南毅尴尬了好一阵子，总觉不好意思面对欣然。

从那次醉酒后，南毅好长一段时间没和欣然聊天，顶多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礼节性地寒暄几句。究其原因，可能是棒槌的提醒告诫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南毅内心的失落感使然，他曾经以为的女孩、美女大学生，如今变成了少妇、别人的孩子她娘，巨大的信息误差让南毅一时没调整过来，感觉都不知道该怎样和欣然相处了。然而，南毅越是有意无意地回避，欣然越是表现得自然大方。南毅发现，欣然的盆栽都逐渐占领了他的生活空间，先是窗台上摆满了多肉、兰花，后来欣然又抱来一盆蝴蝶兰放在南毅的客厅茶几上……

南毅第一次经历邻居棒槌发病，是在他来到管家堡的第二个夏天。那天中午，棒槌带了个四五岁上下的小男孩，兴奋地向南毅介绍：“小南、小南，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嘟嘟。”

“小嘟嘟啊，嘟嘟真乖！”南毅边说边用手在孩子头上抚摸，下意识地观察这个人们所说的会被遗传家族疾病的男孩。男孩眼睛清澈，反应灵敏，身体结实，哪有什么问题？

棒槌告诉南毅，这次儿子嘟嘟过来，要和他住一段时间，或许还会一直和他住一起。

然而，南毅下午下班回来后却发现，棒槌神情恍惚，表情呆滞，一个人自顾自地念叨着一堆含混的话。南毅没见嘟嘟的踪影，看到棒槌可怕的样子，也没敢去问是怎么回事。

正当南毅不知如何是好时，欣然过来告诉他，棒槌的前妻来把儿子带走了，两人还吵了一架。

“那该怎么办呢，能劝劝他吗？”南毅问道。

“让他自己静静吧，劝没用的。”欣然边说边伸手拉南毅回屋，南毅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欣然注意到南毅的反应，也把手缩了回去。

那天夜里，南毅听到了同事们传言中说的邻居棒槌用头撞墙的声音。咚、咚、咚……其中还夹杂着胡言乱语的，毫无逻辑、含混不清的念叨。

撞击声比较大，吓得南毅担心棒槌会把墙给撞塌了。如果墙垮了，棒槌会不会到自己屋里来，会不会打人？南毅越想越犯怵，越想越头皮发麻……

这时，北面邻居屋里响起缝纫机的嗒嗒声，随即传来欣然轻轻的哼唱声。

听到欣然的歌声，南毅紧张的情绪一下缓解了好多，后来竟完全沉浸在欣然的歌声里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时，南毅碰上了也在洗漱的欣然。一见面南毅就脱口而出说了声谢谢，弄得欣然有些莫名其妙。

她笑道：“这大清早的，谢什么啊？”

“谢谢你的歌！”南毅认真地说。

“嗯？我的歌啊，没吵着你吧？”

“没、没，完全没有。”

“好听吗？”欣然嬉笑道

“好听……很好听！”南毅属于腼腆的类型，特别是在女人面前，尤其是漂亮女人。对方越是大方主动，他越感到局促和别扭，还会脸红。

快天黑的时候，南毅才见到棒槌，棒槌还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南毅注意观察了棒槌的额头乃至整个头部，没发现一点点起包出血的迹象。

其实，那次和棒槌喝高并进入全麻状态之后，南毅还是留下了点点模糊记忆的，倒不是北边邻居帮他脱掉衣服的场景。他模糊地记得，有个人影在帮他收拾呕吐物弄脏的衣服，那人的头发一度拂过他的脸，他嗅到了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香味，那么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再次闻到这种香味，是在棒槌发病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那时天气依然炎热，但在古栗树的遮蔽下，南毅他们的宿舍还比较凉爽。南毅刚准备睡觉，就听到外面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谁啊？”南毅扯着嗓子问，迅速把刚脱下的衣服又重新穿上。

“我，欣然。”

“怎么了，看你这么急？”南毅打开门，看到欣然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

“甜甜病了，发烧严重，刚才都说胡话了，你能陪我送孩子去医院吗？”

“那还等什么，孩子呢？赶快走啊！”

“在床上躺着呢。”

南毅径直走进欣然的房子，穿过作为客厅厨房的外间，进入里间卧室，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马上飘进南毅的大脑。房间超乎他想象的干净整洁，让人觉得非常温馨。透过蚊帐，南毅看到甜甜躺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还在不停咳嗽，看样子病得确实不轻。南毅打算把甜甜抱起来，但又有点迟疑。床比较大，要抱起孩子，必须要跪在床沿做支撑才行，进入欣然的卧室都是第一次，要掀开蚊帐到床上抱孩子，南毅觉得很冒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好。

“快把孩子抱起来呀！”欣然催促道。

“嗯，嗯……甜甜，叔叔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孩子倒是很配合，不哭不闹，把手伸向了南毅。南毅抱着甜甜急匆匆往医院赶，欣然带点小跑才在后面勉强跟上。

“孩子不是在奶奶家的吗？什么时候过来的？”南毅边走边问道。

“她奶奶下午才送来的，说是感冒几天了，一直没有好转，孩子又吵着要妈妈，就送过来了。”

“我本来打算明天再带她去医院的，谁知道晚上就严重了。”欣然焦急地补充道。

“别着急，有我在呢。小孩子抵抗力差，生个病很正常，吃点药、打两针就好了。”南毅安慰道。

来到医院时，南毅已是满头大汗。医生给甜甜量过体温并听诊过后，劈头盖脸就给南毅来了一通：“你这爸爸是怎么当的，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才到医院来，烧坏了怎么办？”

“不是……医生……”

“不是什么不是，都烧出肺炎了。”医生没等南毅解释。

南毅尴尬地看了一眼边上的欣然，发现欣然竟然在偷笑。

等孩子看完病打完针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南毅把已经睡着的甜甜放床上时，孩子惊醒了过来。正准备要离开，甜甜拉住南毅的手，带着哭腔说：“叔叔别走！”

“太晚了，叔叔该回家了，甜甜也该睡觉了。”欣然说。

“嘤嘤嘤……叔叔别走，我不要叔叔走。”甜甜不依不饶。

“好好好，叔叔不走，叔叔就在这儿陪着甜甜。”南毅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白了欣然一眼，算是对欣然在医院偷笑的“报复”。

“看把你美得。”欣然嗔道，说这话时，她的脸上红霞飞了一片。

南毅坐在床边搜肠刮肚地给甜甜讲故事哄她睡觉，看到孩子慢慢平静下来，他才稍稍得以放松。他悄悄地观察欣然的闺房，房间很整洁，进门的角落放着一台缝纫机，边上整齐地堆放着一些衣物，房间的窗户拉着紫色的窗帘，窗前摆着书桌。窗户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幅画，画中是一朵刚开放的芍药花，纯白色的花瓣在翠绿映衬下更显洁白无瑕，一只硕大的黑色蛾子展翅吮吸着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翅膀边沿镶着紫色金属色花纹，熠熠生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罩在白纱蚊帐里，床头朝着南毅房间的方向。南毅心想，原来他和欣然离得这么近，竟不到一步之遥。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打开扉页的笔记本，上边有纤细工整的字迹。南毅仔细看了看，像是一首诗：

春光里的黑蝴蝶

一生飞舞

只为跟上阳光的脚步

逃离黑暗的禁锢

任凭风雨洗刷羽翼

即便埋进枯枝黄叶

……

“你还写诗啊？”南毅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床头上的笔记本。

“写着玩儿，我哪会写什么诗。”欣然抢先将笔记本拿到手里，接着说道，“你偷看我的东西？”

“不是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吗？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写得真不错。”

“别笑话我啦！”欣然有点羞涩地答道。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甜甜，孩子已经睡着了。

“里面有秘密吗？还不让我看。”

“就不给你看。”欣然嗔道。

“你很喜欢这种蛾子吗？”说话时南毅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只黑色蛾子。

南毅的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欣然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尴尬——那只被南毅从水沟里捞起来的黑蝴蝶。想到这儿欣然脸红到了脖颈根，心想这家伙想些什么呢。

“什么蛾子啊，蝴蝶都不认识吗？土包子！”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欣然故意笑骂。

南毅从小在农村长大，他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对于飞蛾蝴蝶之类的小东西，他们都叫不出名儿，也没工夫去研究它们具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区别，只是一概而论叫“蛾子”。妈妈还告诫过他，千万别去抓蛾子，蛾子身上的绒毛细灰会让小孩子的鼻子烂掉。后来他虽然知道了蛾子和蝴蝶的不同，但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一说就是“蛾子”。

“黑凤蝶！”欣然补充道。

一瞬间南毅脑海闪过那只掉进水沟的黑蝴蝶，心思有点恍惚，地答道：“哦、哦、哦！”

“还真赖着不走啊？甜甜都睡着啦！”

“嗯……哦……”南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那我回屋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谢谢你，晚安！”欣然满眼感激，望着他道。

南毅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屋里，他生怕再不走就迈不动腿了。那晚南毅差点失眠，那芳香气息好像一直没有散去，他回味着欣然的诗，眼前似乎有一只漂亮的黑凤蝶翩翩起舞……

棒槌第二次发病，是在那年的秋天，这次听说是由一条狗引起的。棒槌工作的印刷厂里，养着一条大型牧羊犬，是印刷厂从外地买来的，很凶。因为棒槌在厂里当库管，长时间待在厂里，和那条狗相处的时间也自然最多。虽说棒槌平时少言寡语、朋友很少，但那狗却对他很亲近，还经常跟着他跑到家里来，南毅和欣然都认得那条狗，那狗也认识他们，从不对他们龇牙咧嘴，反而做出一副摇头摆尾的样子，显得很顺从。狗脖子上套着一个精致的颈圈，是用一条皮带改制成的，上面装饰着两块金属薄片，狗跑起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颈圈就一闪一闪的。

导致棒槌发病是狗丢了，准确说又不是单单因为狗丢了，而是印刷厂的领导认为是棒槌把狗偷去卖了，理由是只有棒槌和狗最亲近，别人都抓不住这么凶的狗。棒槌说，狗走丢的前几天确实跑到他家里来过几次，还在管家堡那个废弃的库房的墙脚缝里抓回来几只肥大的老鼠，但后来他真不知道狗到哪里去了。领导并不相信，狠狠地训斥了他，还威胁他说如果找不回狗就给他好看。

那个库房，南毅是知道的，与其说是库房，还不如说是废旧品回收站，后勤科和队里的职工和都爱把一些没用又舍不得丢的家具等物件拿来放置在那里，让有需要的人自己来寻用。南毅刚来管家堡时，带他来的老庄就给他说过，如果缺少桌椅板凳什么的，可以去库房看看。南毅至今忘不了他第一次去库房的情景，当时他想去看看有没有合适可用的桌椅等家具。由于库房没专人管理，又很少有人进出，里面灰暗杂乱且带着丝丝凉意，南毅欣喜地发现库房地下层的角落里放着两把小木椅。正当他走进角落伸手去拿椅子时，一股凉意从后背瞬间传遍了他全身，身体也不由自主打了一哆嗦，他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他调整一下呼吸，慢慢转身去看，椅子旁边竟躺着的一具骷髅，吓得他差点转身就跑。他呆站在原地，待缓过神后，上前再仔细观察地上躺着的那具缺了一只胳膊的骷髅。他发现骷髅的关节竟是用金属丝连接的，再鼓起勇气用手触摸，原来是一具人体骨骼模型。南毅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头上的汗珠不争气地悄悄渗了出来，心跳也快得不行。

南毅拿走椅子的时候，特意在库房找了一块破旧的窗帘布将骨骼模型盖上，并用一个旧沙发垫作了些遮挡，他担心别人像他一样再被吓个半死。后来南毅从老庄那里了解到，是队上的职工医院在一次搬家时，将这个残缺的、用于医疗教学的人体骨骼模型存放在了库房。

领导的训斥和威胁着实把棒槌吓到了，加上被冤枉为小偷的憋屈感和羞辱感，让棒槌心理上难以承受，但少言寡语、拙于言辞的棒槌不知道怎么辩白。

那几天，棒槌又开始表情木然地胡言乱语，撞墙声也不断传来。

南毅和欣然都去劝过，说他们坚信狗不是他偷的，可以帮他证明清白。南毅还特意安排好饭菜请棒槌喝一杯，但被棒槌拒绝了。接连三天晚上，南毅都听到南面隔壁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夹杂着棒槌的胡言乱语。也是在那几天，南毅发觉欣然哼歌的时间特别长，他几乎每天都是在欣然的歌声里入睡的。直到第四天，棒槌才似乎回过神来，走起路来又“噔噔噔”把地皮踩得山响了。

棒槌满血复活了，但狗始终没有找得回来。

南毅和欣然似乎有过一次亲密的接触……

那是在一个初秋的傍晚，喝多了酒的欣然醉到连家门都打不开，正赶上南毅外出回来。南毅赶紧一手扶起欣然，一手帮着开房门，欣然摇摇晃晃，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南毅的手上，南毅无奈只得搂着欣然的腰，几乎是抱着将欣然弄进屋。欣然穿着很薄的丝质连衣裙，南毅觉得自己的手好像直接触及了欣然滑嫩的肌肤，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俯身将欣然放到床上，正准备起身离开，欣然一把搂住南毅的脖子，没等南毅回过神来，欣然热烈的嘴唇就把他淹没了……“南毅，我要杀了你！”突然有人厉声喝道。南毅扭头，发现门口竟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男子。南毅脱口而出：“张富贵！”南毅想解释，但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他瞬间急出一身冷汗……

南毅从这场不知道是美梦还是噩梦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欣然和他之间的那堵墙，一切都静悄悄的。南毅的心脏一直怦怦跳，好久都没平复过来。

南毅常常忍不住回味那荒唐的梦境，随之而来的是幸福感和罪恶感之间无休止的斗争。让他纳闷的是，自己还没有和张富贵，也就是欣然的男人碰过面，梦境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这么清晰的男人形象呢？

那个梦之后没多久，南毅还真见到了欣然的男人张富贵。

那天南毅还没有下班，欣然就急匆匆跑到办公来找他，说是打井机场上传回消息，张富贵受了重伤，怕是不行了，正在送回来的路上。巨大的信息量让南毅一下子不知所措，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也面面相觑，看一眼欣然，又看一眼南毅。

南毅陪着欣然到传达室进一步了解了一些情况，传达室的人告诉他们，打井机场派人打回来电话，说是张富贵被钻塔上掉落的钢管砸中了头部，现在昏迷不醒，镇上的医院不敢处理，正火速往城里的医院送。南毅建议欣然到医院去等，或许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在医院，南毅一直陪在欣然的身边，看着楚楚动人的欣然，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梦境，然后又是一阵深深的罪恶感，心里暗骂自己该死。

打井机场的车到达医院时天已全黑了，车子刚停稳，欣然就急忙跑过去踮着脚朝车厢里看。“欣然！欣然！你怎么来了？”循声望去，是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长脸，有点儿黑。这不是张富贵吗？欣然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

“你、你……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你受伤了？”欣然惊讶道，语气中带着放下心来的责怪和愠怒。

“谁说我受伤了，咒我不得好吗？”张富贵道。

原来，受伤的是张富贵一个班的同事，接话员却误听成是张富贵。看到欣然边上的南毅，张富贵问道：“这位兄弟是？”

“哦，这是南毅，咱邻居兄弟，不是听说你受伤了吗，南毅兄弟也一道过来了！”欣然解释道。

“嗯，张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南毅也应声说。

欣然注意到了此刻南毅眼中的尴尬和紧张。

“哦，小南兄弟啊！上次回来正赶上你回家探亲，这次哥给你带了侗族老乡自酿的米酒，回头和你喝两杯。”张富贵大声说道。

“嗯，好的，好的……”

从医院回来已是深夜，躺在床上，南毅心乱如麻，他第一次见到了欣然的男人——张富贵。那晚，南毅没听到欣然柔美的歌声。南毅翻来覆去还是无法入睡，他干脆起身，一口气喝完了张富贵带来送他的那壶米酒，然后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话说贵州黔南的米酒是“见风倒”，南毅还没见到风就倒下了。他倒下的第一天，欣然煮了蔬菜粥送到他床前，南毅眼都没睁一下。第二天欣然又送了蔬菜粥到他床前，南毅依然没动一口。第三天，欣然又端来蔬菜粥，南毅冷冷地道：“我不饿，你端回去吧。”

“你……”欣然脸上写满委屈，两行热泪已流满脸颊。

“不、不是……我……”看到欣然伤心委屈的样子，南毅嗖一下坐起身，端起粥一股脑儿喝了个精光，然后咧着嘴朝着欣然傻笑。

看着南毅满嘴的粥糊糊，欣然也跟着破涕为笑，她发现，南毅脸上在笑，眼眶里却噙着泪水。

那天下午，一向谦和文静的南毅破天荒跑去跟后勤科老庄吵了一架。最后老庄递给南毅一把钥匙，并佯怒道：“臭小子，还敢跟我急，最后一间了，队里照顾省外人才的，搬吧，搬吧……”

没等老庄把话说完，南毅夺过钥匙转身就走，他真担心自己会不受控制，给老滑头狠狠来上两脚。

离开管家堡那天，南毅只带了一些随身衣物和生活用品，还有欣然给他的那盆蝴蝶兰。临走时他去与欣然道别，欣然送了他一件乳白色的毛衣，毛衣左胸靠心的位置，绣着一只精美的黑凤蝶。南毅接过毛衣时，欣然晶莹的泪珠止不住地滴落，泪珠滴在那黑凤蝶上，接着就慢慢扩散开来……

当管主任的思绪从往昔的管家堡回到现实中时，他和办公室的小刘已经来到了拆迁工地上。发现白骨的地方正好是那个废弃库房所在的位置。小刘拨开围观的人群，带着管主任来到挖掘机挖出的大坑前。站在坑边，他们看到了小刘所说的白骨。管主任心里暗想，人们是如何分辨骷髅性别的？怎么就能凭骨头粗细判断男女？在离那具骷髅不远处，散落着一些另外的、细碎的骨头，看起来不像是人骨，边上还有小刘所说的皮带。管主任脱下大衣丢给小刘，跳进坑里，捡起皮带抖了抖上面的泥土，他看到了皮带上装饰的两块金属薄片，竟还是那么闪闪发亮。

管主人心里一个激灵：原来如此！

南毅还在管家堡时，那个废弃的库房在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的晚上坍塌成了一堆瓦砾，当时巨大的声响还吓得欣然跑到了南毅的宿舍里。第二天，队里来人把地面上的残垣断壁清理了一下，但地面之下限于当时的条件，就没管了，只是围了一圈围栏，警示说“此处危险”，让大家不要靠近。

也正是那晚之后，印刷厂的狗子丢了，棒槌也发了病。

小刘伸手把管主任从坑里拉上来时，他看到管主任那件旧毛衣的左胸上，点缀着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翅膀的边沿镶嵌着紫红相间的金属色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