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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夏天的路

2024-11-20庞培

山花 2024年11期

通往夏天的路

房门关着

但房间里有风

风时不时地会来探访

桌上的笔墨、茶叶罐

靠墙的旧椅子曾经坐着

一个人的奇境

那里有一条如今已堆满

各种各样书籍的

通往夏天的路

我童年生活的地方

那些大人、小孩、左邻右舍

船户、码头工人、街上的行人

都像星星一样古老

他们以一种宇宙星云图的运行序列

成群结队,缓缓,在大街上出现

每一天的傍晚;每一个

都跟另一个不同

每一个都生龙活虎

有的肩扛扁担,有的去井台洗马桶

有的赤膊,大声说笑

有的在书场静坐,嘴叼水烟筒

有的发了疯,沿马路发表演说

有的手捧亲人遗像,出现在葬礼上

有的把衣服顶在头顶,泅过运河

有的割麦子,有的写标语

有人离家出走,有人哭泣、偷情

有人触电身亡,有人被押赴刑场

天黑下来。所有这些星星

我一个都没法挽留

他们眼看着都成了黑夜。我面朝

白昼,自己也成了生活的艰辛

于是,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树荫、大海

看到了一条通往夏天的路

火热、明净、深奥莫测

我在世上迷失——

独自走上了这条大路

在弄堂拐角

前方有一处弄堂拐角

儿时我常在那儿玩耍

那儿的夏天浩瀚无垠

投出一块石头,竟是时光碎片!

竟有人问我年龄!

我的年龄就是弄堂的树荫

就是新城区的工地垃圾

日夜轰鸣的混凝土下面青石的水井

我的年龄就是江南人家的僻静

能看见一只蝴蝶飞过来

有斗转星移捉不住的郁郁葱葱

堆满了乱砖残瓦,在世上漫游

不远处正是妈妈所在的棉纺织厂

走进弄堂,好像进到了家的一半

秋天来了,随即是冬天

寒风拂面,竟是一个人的童年!

夜 风

有时候屋子外面突然起风

听起来像是杨树、白桦林

但窗外只是块很大的空地

如果说树木,也只能是桃树

桂花、柳树

天黑了很久

居民都熄灯了

这时候,风突然来了

把北方的树也带来了。似乎

树也会四处旅行,大包小包

这些南方没有的树的声音

塞满窗户眼,在屋顶、地板

在越来越深的夜里腾空

四处狂舞

哦,天气骤凉,季节变秋天了

——或者冬天一宿间到了尽头

我想听这样的风声

我听见冬天到了尽头的风声

我想听夏夜突然被秋风埋葬

我想回到那个大风夜

夜风里有很多阳光、太阳光

有很多长长的渠沟、冻土带

鸟的尸骸、嘴唇、碎玻璃

海浪、沉船、票据、潮汐……

突然临近的命运,完全被忽略了

多么美的黑夜!

即使没有风也格外柔静

更何况来了这么大的不速之客

飞沙走石的爱情

攻城略地的梦乡

致树林

我想成为树林

在一个黄昏

在行人中间

我已经是黄昏

树林离我越来越远

而我已回不到来时的夜

那个清晨,一棵树就像

少年出门时那一刻的喜悦

在恋人们中间

我想成为树林

我正出发前往

怀抱着霞光

旧 宅

那幢房子伫立在老城另一头

它本该拆除,但依然完好

附近的河流已枯涸

一个黄昏,它对一个听不见它说话的

外省来的行人说:

“不要睬我,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冥想者。”

我的窗棂上全是陈旧的眼睛

客人们惬意的舞会

已被粉碎

我的蜘蛛网网起的锅碗瓢盆

在岁月的瓢泼大雨中褪尽了材质、

人情和热气

我曾是人丁兴旺的七月七看巧云

是乡下庙会节场上的人头簇拥

最小的空地上的板凳,也曾坐过

东乡小调当红头牌的明星

我的主人、后代和亲戚

都成了弄堂各处的树荫

我的阁楼坍塌

我的天井成灰

——我只是眨一眨眼而已

吹过废墟的一阵风

不要走近我。

“我正在化为水珠。”

合上诗集

我走向清晨

它就在窗外——就在不远处

写尽了人间沧桑

开头和结尾

一个露珠和青草的怀抱

湿漉漉的安静

历经漫漫长夜之后的闪闪发光

一本诗集被合上的凉爽

在渡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

那么多年之后

我走向清晨

我和她彼此打量

初 秋

吃早饭时秋天来了

她走在阳光里,整个人懒洋洋的

仿佛起床漱口时曾被清晨

被他的心融化过

厨房的空地

半明半暗

有人刚把一口滚烫的粥送到嘴边

一只鸟在空中疾飞

他光着上身去听

屋檐下的什么动静

没有风

风几乎停了大半夜

我知道秋天来了

我在黑暗中待着

一个人在夏天爱着

必定一眼望见这秋天

我昨晚上看了几本书。我在想着

其中一本。秋天来了

星球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