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俄语诗体的演变
2024-11-13张予诺
摘 要:彼得大帝的改革推动了18世纪俄罗斯文化和文学的快速发展,文学家们开始探索俄语诗歌发展和语言规范的道路。采用历史文化研究法,分析18世纪30至60年代,特列季亚科夫、罗蒙诺索夫、苏马罗科夫之间的文学论争在俄罗斯语言和文学发展中的作用。3人的论争围绕诗歌形式改革、诗歌语言改革、诗体等级的划分和选用等展开,为18世纪俄语诗体改革作出了重要贡献。研究结论为进一步分析俄语诗体的演变提供参考。
关键词:俄语诗体;改革;演变;文学论争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391X(2024)05-0393-08
基金项目:国家留学基金资助项目(202307120032);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研究生科学研究项目(2023GS14YB026)
Evolution of Russian poetic genre in the 18th Century
ZHANG Yunuo
(School of European Studies, Beiji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24, China)
Abstract: Peter the Great’s reforms propelled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Russian culture and literature in the 18th century, and writers began to explore the path of the development of Russian poetry and language norms. This article adopts the method of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research to analyze the role of literary debates between Tretyakov, Lomonosov, and Sumarokov from the 1730s to 1760s in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Russia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The debates among the three individuals revolved around the reform of poetic form, language, and the classification and selection of poetic forms, making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s to the reform of Russian poetic forms in the 18th century. The research conclusion provides reference for further analysis of the evolution of Russian poetic style.
Key words: Russian poetic style; reform; evolution; literary debates
0 引言
18世纪30年代,俄语诗歌开始呈现古典主义色彩。奥赫·康杰米尔、米哈伊洛·瓦西里耶维奇·罗蒙诺索夫、 帕维尔·米哈伊洛维奇·特列季亚科夫、苏马罗科夫等是这一时期的杰出代表,他们从欧洲引入古典主义文学,又赋予其浓厚的本民族文化特点,二者相互交融,形成了俄罗斯古典主义文学流派。罗蒙诺索夫按照俄语的语言特点,提出把音节诗体改为重音诗体,推动了俄语诗歌的发展。
文学论争总是伴随着思想碰撞,特列季亚科夫、罗蒙诺索夫、苏马罗科夫3人之间的文学论争在俄罗斯文学发展史中占有重要地位,论争围绕诗歌形式改革、诗歌语言改革和诗体等级的划分和选用等展开,3人的观点并不是一直对立的,他们不吝惜对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的肯定,对认为不正确的观点直接进行讽刺和批判。论争的目的是追求真理,将欧洲先进的文学思想融入本民族诗歌和语言文学中,寻求俄语诗体最恰当、最符合本民族特点的表现形式。已有研究成果关于3人之间文学论争的较少,本文通过梳理论争的背景、过程和对后世的影响等,分析其文学和社会价值。
1 论争背景
回顾俄语诗歌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俄语诗歌最早是由神职人员创作的,颂诗和祷文被翻译成非诗体(散文)形式向大众传播,散文形式是较为普遍的创作方式,而诗歌则未受到足够重视。1581年《奥斯特罗格圣经》中首次出现了用俄语创作的诗歌,但是完全失败的,它在创作手法、韵律等方面都存在不足[1]。1917年,十月革命推翻了临时政权,使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也为俄语诗体的改革和发展奠定了基础。一批有理想的诗人想要改变俄语诗歌的发展现状,要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开辟新的创作道路。于是一些曾出国留学的诗人通过直接翻译欧洲诗人创作的诗歌,或者仿照其创作方式,试图将俄语诗歌套入当时欧洲盛行的音节诗框架中。这种尝试一定程度推动了俄语诗歌的发展,但不利于其长远发展。当时俄语诗歌模仿的大多是波兰的音节诗歌或法语诗歌。但法语从属于罗曼语族,与从属于斯拉夫语族的俄语在发音方法以及语法规则等方面都存在较大差异,完全套用欧洲诗歌的创作方式并不适合。波兰语与俄语虽然同属斯拉夫语族,但波兰语的重音通常落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其音节格律并不适合俄语的发音特点(俄语的重音一般落在词根或词干的音节上),用波兰语创作的音节诗不符合俄语的语音特点和重音体系,无法体现俄语特有的节奏和韵律[2],一味地模仿、套用并不能促进俄语诗歌的长远发展。
随着18世纪俄罗斯语言文学的发展,学界开始了俄语语法的研究,罗蒙诺索夫所著的《俄罗斯语法》被视为是真正用俄语编写的,虽然在解释某些问题的时候,过于模仿欧洲诗歌的创作方式,但却为18世纪俄语语法著作的编写奠定了基础。由于当时上层社会对欧洲国家所使用的语言推崇备至,认为会说外语尤其是法语,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所以贵族、知识分子更偏爱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法语,俄语似乎成为了底层民众才使用的语言。随着大量外来词语的出现,导致俄语在使用时出现了教会斯拉夫语、近代俄语和外来词汇混杂的情况。语言是文学创作的基础,想要推进俄语诗歌创作,就要对俄语诗体进行改革。特列季亚科夫就是这场改革的先锋者和奠基人。
特列季亚科夫出生于一个神父家庭,从一所正教教会学院毕业后到荷兰留学,在那里他接触到了与法国文学相关的书籍,开始对法国古典主义文学有了一定了解,后又在巴黎索邦大学学习,求学期间他积累了丰富的古典主义文学知识。回国后,他开始审视俄语诗歌的发展历程,认为有必要进行俄语诗体改革。1736年,特列季亚科夫所著的《新俄文诗律简论》发表,开启了俄语诗体改革的序幕。特列季亚科夫早期的作品对罗蒙诺索夫和苏马罗科夫都产生了很大影响。罗蒙诺索夫与特列季亚科夫就读于同一所正教教会学院,毕业后前往德国留学,罗蒙诺索夫十分崇拜特列季亚科夫。苏马罗科夫出身于贵族家庭,在家中接受启蒙教育,后在陆军贵族武备学校学习,在那里他开始尝试写诗,他最初的创作就是从模仿特列季亚科夫的作品开始的。但随着创作风格的逐渐成熟,3人在创作理念上的分歧也越来越大,彼此之间的不认同使他们开始互相批评嘲讽,3人之间的文学论争也就此拉开帷幕。
2 关于诗歌形式改革的论争
特列季亚科夫在《新俄文诗律简论》中提出了对俄语诗体改革的建议,他否定了一味模仿希腊语诗歌和拉丁语诗歌的创作方法,同时批判了不考虑俄语重音规律只按照规定数量音节行文的音节诗,认为俄语诗歌应保留俄语所特有的音节数量以及重音音步,同时开始创作重音音节诗。他还提出诗歌的行末只能押阴韵,在俄语诗歌中运用阴阳混合韵以及三音步扬抑格都是不恰当的。
罗蒙诺索夫在德国留学期间仔细研读了特列季亚科夫的《新俄文诗律简论》,从中发现了诸多不足,于是对其的态度由一开始的崇拜转变为批判。1739年,罗蒙诺索夫针对发现的问题撰写了《论俄文诗律书》并附上诗作《攻占霍丁颂》,致信彼得堡科学院,其中不乏对特列季亚科夫观点的批判。罗蒙诺索夫在《论俄文诗律书》中首先对特列季亚科夫遵循俄语发音特点进行创作表示肯定,但同时尖锐地批评了特列季亚科夫观点的局限并指出,为增强表达效果,阳韵、阴韵、三音步扬抑格都是可以使用的,而且可以混合使用,其中法语的阳韵效果最好。除此之外,罗蒙诺索夫认为重音音节诗不只适用于长音节诗,也可以用于短音节诗,比如4音节、6音节和8音节诗[2]。特列季亚科夫最终采纳了罗蒙诺索夫的建议,重写了他早期创作的几首诗。
除此之外,特列季亚科夫认为最好的颂诗应全部或大部分使用扬抑格,使用抑扬格所创作的诗歌效果最差。但罗蒙诺索夫却坚持认为抑扬格或抑抑扬格最适合用于庄严的颂诗,因为抑扬格自下而上的旋律显得庄严而情绪饱满,凸显了颂诗的优雅、大气。在此基础上,罗蒙诺索夫提出将四音步抑扬格作为俄语诗歌的基本格律,《攻占霍丁颂》就是运用四音步抑扬格创作的。特列季亚科夫还提出格律并不决定语义,颂诗和哀诗格律的选用取决于诗歌中所表达的思想和情感。而罗蒙诺索夫并不赞同这一观点,他认为格律本身就是具有特殊节奏的音调,是可以用来表达语义和情感的,在这一点上,特列季亚科夫的观点得到了更多支持。论争进行得如火如荼时,苏马罗科夫参与进来,其立场更偏向于特列季亚科夫,提出应针对不同的创作主题选择使用抑扬格或扬抑格。但随着论争的深入,双方都难以再提出充分的论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1743年,苏马罗科夫提出,3人可以采用各自的创作方法对同一首诗,即《第143首赞美诗》进行翻译改编但不署名,然后交给读者来评判。罗蒙诺索夫和苏马罗科夫用抑扬格改编,特列季亚科夫则用扬抑格改编,3人联合编纂了《三首改编体颂诗》。特列季亚科夫为该书作了序,序言中还附上诗歌的斯拉夫语版本。《三首改编体颂诗》发行后,罗蒙诺索夫对诗歌的改编赢得了更多的支持,因为他的改编简洁明了,更加庄重有气势,在语义表达方面也更贴近原作。特列季亚科夫、罗蒙诺索夫、苏马罗科夫之间的论争一度成为当时学界热议的焦点,3人联合编纂的《三首改编体颂诗》也作为诗歌编排的范例被载入史册。
3 关于诗歌语言改革的论争
特列季亚科夫、罗蒙诺索夫和苏马罗科夫都是在进行文学创作的同时又在语言学领域有较高的造诣,3人间的文学论争由诗学转向语言学[3]。
1747年,苏马罗科夫在评论罗蒙诺索夫的颂诗时,特别注意到了语义和词语的运用。罗蒙诺索夫喜欢在诗歌创作中运用隐喻的手法和意义较为模糊的词汇,而苏马罗科夫却坚持认为,即使是为了增强表达效果而改变词语本身的含义都是违反语法规则的。18世纪50年代初开始,苏马罗科夫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他不仅创作庄严的颂诗,也写哀歌、友情书信和爱情书信,在贵族青年中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但罗蒙诺索夫对此并不认同,他们开始争论不休,互相批评对方的作品。苏马罗科夫甚至为了嘲弄罗蒙诺索夫而模仿他的写作风格,创作了5首在他自己看来是“愚蠢”的颂诗,批评罗蒙诺索夫在诗歌中运用了太多隐喻而华丽的词汇,而他认为诗歌的语言必须清晰准确。
1748年,3人的文学论争进入公开阶段,同年,苏马罗科夫改编了《哈姆雷特》,收获了颇高的声誉,但特列季亚科夫却指出其中的问题,苏马罗科夫改编的《哈姆雷特》中,罪恶胜利了,而美德却被摧毁。特列季亚科夫还指出,不仅是这部作品,苏马罗科夫的很多作品都充斥着风格和语言的不和谐。1748年,特列季亚科夫出版了语言学著作《关于新旧正字法和属于这个问题的一切对话》,根据斯拉夫语的基础语以及俄语中广泛传播的变体,提出进行俄语正字法改革,使其更接近生活中的口语,并强调俄语正字法改革应遵循俄语拼写规则,而并非只是借鉴、模仿其他语言的正字法。但苏马罗科夫并不认同,在《两本书信集》中他否定了特列季亚科夫的语法改革,他还在自己的诗作中批评罗蒙诺索夫一味追求所选用的文体而忽略了观点的鲜明性和用词的准确性。苏马罗科夫强调诗歌创作要内容鲜明、语言流畅、情感真挚,而罗蒙诺索夫却试图将一种外来的传统强加给俄语[4]。
特列季亚科夫首先审查苏马罗科夫的手稿,然后交给罗蒙诺索夫再次进行审查,审查制度极为严格。苏马罗科夫所著《两本书信集》中夹杂着对特列季亚科夫和罗蒙诺索夫的抨击。面对苏马罗科夫的挑衅,罗蒙诺索夫与特列季亚科夫二人的态度并不相同,罗蒙诺索夫的语气温和、态度模棱两可,不想与其发生激烈冲突,但特列季亚科夫的脾气十分火爆,他猛烈地回击苏马罗科夫,也因此遭到了报复。
1750年,增添了4行诗的《两本书信集》再版,苏马罗科夫在书中对特列季亚科夫进行严厉批评。同年苏马罗科夫发表了第一部喜剧作品《特列索吉尼乌斯》,同样带有明显的反对特列季亚科夫倾向,批判特列季亚科夫的创作方式和风格,并且暗含大量来自特列季亚科夫翻译的法国作家塔尔曼的小说《爱岛之旅》和《正字法对话》中的引文,以此来讽刺特列季亚科夫。特列季亚科夫创作了《友人给友人的信》作为回应,其中对苏马罗科夫的批判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且涉及到了苏马罗科夫的全部作品。特列季亚科夫首先指出苏马罗科夫创作的《特列索吉尼乌斯》这部喜剧作品违反了创作体裁的相关规定,即古典主义体裁应由开端、高潮、结尾3部分组成,因此这部喜剧不配称为喜剧[5]。特列季亚科夫还批评其作品的剧情毫无逻辑,缺乏创意。此外,特列季亚科夫还特别指出文学作品中应尽量避免语法错误。
在评论苏马罗科夫创作的悲剧《霍列夫》时,特列季亚科夫运用了苏马罗科夫曾经用来批评自己的方式,指出苏马罗科夫在作品中错误地使用俄语的格和体,同时还批评苏马罗科夫的作品中存在用词不当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在论争中特列季亚科夫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推动了俄罗斯文学批评的发展,他所有意见都是陈述式而非评价式,并积极地、有意识地使用了文学研究的方法,从这一点来看,特列季亚科夫此时已经转向了理性主义的立场。特列季亚科夫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批评苏马罗科夫在作品中使用口语化的表达方式。在这场论争中,3人围绕核心论点进行思想碰撞。
1750年,苏马罗科夫在其创作的喜剧作品《怪物》中对特列季亚科夫进行了嘲讽,此后该喜剧在宫廷剧院上演,在场观看的有女皇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王位继承人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以及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由此可见,这部喜剧作品在当时大获成功。特列季亚科夫因此沦为了宫廷中的笑柄,给他的生活和事业发展都带来了极坏的影响。特列季亚科夫在文学批评界的地位被罗蒙诺索夫取代,在诗歌界的地位则被苏马罗科夫取代[6]。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的观点,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在一篇评价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拉吉舍夫的《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的文章中,这样评价特列季亚科夫,特列季亚科夫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正人君子,他在语言学方面的研究非常出色。他对俄语诗歌的理解比罗蒙诺索夫和苏马罗科夫更深刻。总的来说,研究特列季亚科夫更有价值。苏马罗科夫和赫拉斯科夫当然比不上特列季亚科夫[7],对特列季亚科夫在语言学研究方面的成就给予了高度赞扬。尼古拉·伊万诺维奇·诺维科夫也曾在其著作《关于俄罗斯作家的历史词典》中称赞特列季亚科夫:学识渊博、智力超群,通过努力在各个领域赢得了不朽的声誉[8]来为他辩护。时至今日,特列季亚科夫为文学界和文学评论界所作出的巨大贡献依然得到认可。
罗蒙诺索夫的著作《俄语语法》于1757年出版,其中对俄语进行了较为科学的分类,创建了新的俄语语言体系,推动了俄语语言的规范化发展,为建立现代俄语标准语体系奠定了基础。罗蒙诺索夫在对大量材料进行系统研究的基础上,对俄语语法形式及词汇运用等进行了规范,他从语义的可理解性和语言交际的实用性两个方面来理解语言现象。在《俄语语法》一书中,罗蒙诺索夫对特列季亚科夫提出的书写规则进行了批判,认为无论词的发音如何变化,其在书写时的形态结构是不发生改变的。但苏马罗科夫却认为现行的俄语语法规则没有任何价值,拒绝使用罗蒙诺索夫提出的俄语语法规则,显然苏马罗科夫的观点过于片面,《俄语语法》后来被认为是具有重要实践价值和规范性质的语法教程,对俄罗斯语言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4 关于诗体等级的划分和选用的论争
1758年,罗蒙诺索夫发表了重要的语言学著作《论俄文宗教书籍的益处》,文中主要阐述了2个观点。首先,教会斯拉夫语和俄语的通俗用语在标准语中并存的问题。其次,高级、中级、低级3种文学体裁的划分问题。
罗蒙诺索夫提出教会斯拉夫语与俄语的通俗用语在标准语形成过程中相互融合,教会斯拉夫语的主导地位已经结束,在日常口语中不再使用[8],但仍可用于文学创作。但特列季亚科夫和苏马罗科夫却一致反对罗蒙诺索夫对斯拉夫语全盘接受的态度[9]。
罗蒙诺索夫将文学体裁划分为高级、中级、低级3种,在当时的俄罗斯文学界产生了强烈反响,规定了每种体裁允许使用的词汇,主张避免陈旧的教会斯拉夫语和不必要的外来语。高级体裁主要为颂诗、英雄史诗、悲剧和演讲,用于重大历史事件、伟大的历史人物以及国家体裁。中级体裁主要为哀歌、戏剧、讽刺作品、牧歌和诗体书信等,用以反映人民生活、个人情感等。低级体裁主要为喜剧、散文体书信、寓言、讽刺诗等,通常是描写普通事物或嘲讽人的性格弱点和恶习[2]。罗蒙诺索夫本人格外偏爱高级体裁的颂诗,他是高级体裁的坚定拥护者。特列季亚科夫也提倡使用高级体裁,但不赞同将抑扬格作为最适合高级体裁的格律。苏马罗科夫则批评罗蒙诺索夫的颂诗,称其为金丝笼子里的小鸟[1],嘲讽其颂诗华而不实,并坚决反对特列季亚科夫对其的赞成态度,指出冗长的诗歌不能带给作者荣誉[7]。这里其实存在一个悖论:一方面,罗蒙诺索夫出身于贫困农民家庭,更倾向于表达民主意识,捍卫俄语语言的独特性,倡导弘扬民族文化和启蒙思想。但与此同时他又偏爱写高级体裁的颂诗,用高级体裁创作颂诗赞美国家,这些颂诗主要用于宫廷庆典,用艺术的方式来赞美和巩固君主专制制度,但这种创作方式在苏马罗科夫看来是在用不正确的方式污染民族语言。另一方面,贵族出身的苏马罗科夫却更偏爱中级体裁,批判贵族高高在上的态度以及脱离人民群众的行为。他的作品涉猎的体裁非常广泛,包括哀歌、牧歌、悲剧、讽刺诗和寓言等,其中苏马罗科夫的寓言在当时颇负盛名,其内容大多为讽刺社会现实,揭露人性弱点,他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警醒世人。
苏马罗科夫还创作了很多歌颂爱情的诗歌,显然这些作品都是针对罗蒙诺索夫只颂扬理性和国家,反对描写个人情感和普通群众生活的诗学主张的批判。苏马罗科夫在诗歌中强调情感对于人的影响,对此,罗蒙诺索夫并不赞同并讽刺苏马罗科夫:他创作了爱情诗歌,并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所有的年轻人都如此追随他,以至于许多人在他面前就像是他的学生一样[10],这其实是罗蒙诺索夫在讽刺苏马罗科夫用中低级体裁进行创作来提高自己的声誉、哗众取宠。同时,苏马罗科夫也没有停止对罗蒙诺索夫的批判,他拒绝接受罗蒙诺索夫的美学观点,并在与罗蒙诺索夫的论争中引用了《论崇高》中的内容,讽刺罗蒙诺索夫的创作风格。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的文学论争不仅讨论观点,还夹杂着对另一方的人格侮辱。1760年,苏马罗科夫创作了一篇名为《披着狮子皮的驴子》的寓言,在寓言中他影射罗蒙诺索夫就是披着狮子皮的驴子,用所谓的崇高体裁来包装自己空洞的诗歌。而苏马罗科夫则是聪明的狐狸,向大家揭露罗蒙诺索夫的诗歌华而不实,只有外在形式而没有真情实感[11]。针对这一批判,罗蒙诺索夫创作了寓言《披着狐狸皮的猪》作为回击。他在这篇寓言中将苏马罗科夫创作的故事情节完全反转过来,讽刺苏马罗科夫其实并不是他自以为的聪明的狐狸,而是一头满嘴谎言、看不清事实的猪。罗蒙诺索夫相信人们会分辨出谁才是掌握真理的一方,而苏马罗科夫则由于自身的局限永远无法触及真理。
苏马罗科夫在此后仍试图在作品中继续攻击罗蒙诺索夫,并创作了另一篇针对他的寓言《猴子诗人》对其进行嘲讽愚弄。但罗蒙诺索夫晚年对论争的关注度已远不如从前,论争逐渐平息。俄罗斯国务活动家伊万·伊万诺维奇·舒瓦洛夫试图调和苏马罗科夫与罗蒙诺索夫之间的关系,但罗蒙诺索夫致信舒瓦洛夫,坚决拒绝与苏马罗科夫和解,称苏马罗科夫“除了辱骂别人,赞美自己,把自己创作的凑韵的蹩脚诗歌凌驾于其他所有知识之上以外,什么都不会”[12]。并表示我不想伤害他,也不想因为受到欺侮而报复,只求上帝让我不认识他[13]。我不能也不想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使所有其他知识蒙羞[14]。但在舒瓦洛夫的坚持下,两人确实有过一次不太成功的和解经历。舒瓦洛夫后来回忆,和解过程中苏马罗科夫对自然科学表现出一种特有的贵族式的蔑视,并同罗蒙诺索夫讲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而罗蒙诺索夫对苏马罗科夫及其随行人员也同样不屑一顾[15],这场和解最后在尴尬的气氛下悄然结束。1765年,罗蒙诺索夫逝世,3人的论争也就此结束。
5 结语
特列季亚科夫、罗蒙诺索夫、苏马罗科夫之间的文学论争所碰撞出的思想火花照亮了俄罗斯诗歌艺术形式的发展道路,为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辉煌成就奠定了基础。以苏马罗科夫为代表的贵族知识分子思想不断进步,他批判贵族阶层的贪婪无知,并试图通过所创作的作品拉近与普通民众的距离,促进俄罗斯下层民众的意识觉醒。3人的文学论争也使俄罗斯民众更关注本民族文化的发展而不只是一味地追捧欧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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