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山东分局对东北军的统战研究
2024-11-13周沐
[摘 要]
1939年初,东北军将领于学忠被蒋介石任命为鲁苏战区总司令,旋即率东北军进入山东地区。此后,中共山东分局立刻展开了对东北军的统战。双方最初关系比较融洽,虽有一定摩擦,但在军事上合作配合较多。1941至1942年,由于全国大环境与山东局势的变化,双方矛盾冲突升级,加之东北军内部分化严重,反共情绪高涨,与中共关系陷入低谷。1942年后,出于合作抗敌的迫切需要,双方关系逐步改善。中共山东分局始终坚持对东北军的统战,并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统战策略。在山东分局的努力下,对东北军的统战收获较大成效,进一步发展和壮大了山东抗日根据地,推动了中国共产党在山东的彻底胜利。
[关键词]山东抗日根据地;山东分局;东北军;统一战线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4)05-0038-10
全民族抗战初期,山东原有地方政权、军队在日军冲击下陷入混乱。在此背景下,山东地区曾涌现出多位握有军队、雄踞一方的地方实力派人物。这些人背景、职务虽各有不同,但都能在一定时期内坚持抗战,故而中共山东党组织均与他们建立了统战关系,从而推动了山东抗战的发展。在山东各地方实力派中,鲁苏战区总司令于学忠所率领的东北军无疑是中国共产党在山东抗战中后期最重要的军事统战对象。于学忠率领东北军自1939年入鲁后,驻守山东长达四年。期间,山东分局对于学忠及其率领的东北军开展了大量的统战工作,成为中共在抗战时期统战地方军事力较为成功的范例。
关于山东分局对东北军的统战,现有研究大多将其作为山东国共关系的一部分简要论述,或对东北军入鲁后某一具体问题展开研究。目前仅有张梅玲在《党的统战方针与东北军在山东抗战》一文中对中共山东分局对东北军的整体统战历程进行了简单整理。但该文成文较早,在史料运用和史实叙述等方面较为简略。迄今为止,学界对山东分局与东北军整体关系的变化情况及山东分局应对不同时期问题的统战策略仍缺少分析。有鉴于此,本文拟在广泛搜集整理相关资料的基础上,梳理山东分局统战东北军的整体历程、出现的问题以及应对之策,以期进一步揭示山东分局统战策略的具体实施及其意义所在。
一、东北军入鲁与山东分局的初步统战
于学忠是东北军的著名将领,1936年任国民党甘肃省政府主席。西安事变后,张学良护送蒋介石回南京,临行前手谕于学忠全权指挥东北军。张学良被扣押后,东北军即由于学忠率领。1938年台儿庄战役后,于学忠部参与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活动于苏、皖地区。11月,国民党当局举行南岳军事会议,决定设立鲁苏战区管辖山东、江苏两省。1939年初,于学忠被任命为鲁苏战区总司令,国民政府军令部将东北军之第51军(军长由于学忠易为牟中珩)、第57军(军长为缪澄流)及韩德勤第89军、山东和苏北各地方游击部队(包括山东八路军武装)皆划归于学忠指挥。
全民族抗战初期,中国共产党已在山东地区发动了冀鲁边、鲁西北、天福山、黑铁山、牛头镇等抗日武装起义,初步发展与建立起了抗日武装和地方党委。时任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反共态度坚决,但自身实力有限,便寄希望于外省国民党军支援。1938年11月11日,沈鸿烈首次向蒋介石提出“将于学忠部调鲁南”的请求。13日,沈鸿烈又电蒋介石,强调“鲁南已遍布赤化势力……与八路军、范筑先遥与呼应”,请求“令于学忠部移驻鲁南,藉主鲁省军事政治之中心”,并称于学忠“忠诚谋国,桑梓情殷”,“烈(沈鸿烈)与共事多年素所深知”,对于学忠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同一时期,国民党石友三、高树勋部撤离山东,更引发沈之担忧。15日,沈鸿烈急电蒋介石,指出石、高部北撤后“人心惶恐”,希望东北军之缪澄流部常恩多师火速抵达鲁南接防,“再有延迟则……鲁南即不免全部沦陷”,并恳求增调于学忠部“全部一并开鲁以济危急”。
沈、于皆是东北军出身,此时关系尚融洽,加之于部自武汉会战结束后集结于皖北等地,距离较近,可谓“近水解近渴”。因此,在沈鸿烈多次电请下,蒋介石于1939年1月13日正式下达“于学忠速入鲁”的命令。至该年初春,于学忠部所属第57军第111师常恩多部、第112师霍守义部率先入鲁。4月初,于学忠率第51军由安徽进入山东,进驻鲁中、鲁南地区。至此,东北军约2万人进入山东南部地区。
对东北军入鲁一事,中共中央最初态度比较谨慎。时值国民党召开五届五中全会,确定“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针。结合这一背景,中共中央认为“东北军一部开入山东……说明蒋及国民党之政策,在于加紧限制八路军发展”。1939年2月初,王稼祥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的报告中亦提到东北军入鲁是国民党“调兵到敌后方,并且是调的非中央嫡系军队来与我摩擦”。但同时,王稼祥指出要“对友军工作——接近阎、石、高、东北军”,表现出对统战东北军的期望。
当然,东北军这支部队的确有其特殊性。领导人于学忠自西安事变时便与中国共产党保持友好。同时,于学忠对蒋介石的态度也是“不即不离”,“既不红,也不蓝,三条道路走中间,取中间立场,团结友军,不打内战,坚决抗日救国”。此外,由于日本侵占东三省的历史原因,东北军官兵民族意识强烈,抗战热情很高。综合以上因素,中共山东分局决定对东北军采取以联合为主的策略,积极开展对东北军的统战工作。
1939年3月11日,中共山东分局结合山东的实际形势,提出了“彻底打击与分化秦(启荣)部,进一步争取及稳固东北军,孤立沈鸿烈”的方针。4月3日,山东分局机关报《大众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题为“欢迎东北军”的社论,对东北军给予很高评价,表示应“使一切抗日力量围绕在正规的主力军——东北军的周围,在于司令、沈主席领导下,巩固与扩大共同抗日根据地”。5月19日,中共中央明确指示山东分局“对东北军的方针应当是影响其将领,促其政治上的进步与觉悟”。收到中共中央明确指示后,山东分局及其领导的抗日武装开始更进一步争取与团结东北军共同抗战。
首先是对于学忠等东北军高级将领的统战。1939年初于学忠部陆续进驻山东,时任中共山东纵队政治部联络部部长姚仲明代表纵队“及时分别地做了礼仪上的走访,表示慰问”,“东北军的态度比较热情友好……一再表示愿在山东同八路军协同抗战”。山东纵队的主要领导人张经武等亲自去于学忠驻地进行拜访,于学忠、牟中珩等也到山纵指挥部驻地回访。8月初,时任八路军第一纵队司令员徐向前同样表示要“在总司令于、副总司令沈、韩诸公领导下,追随各友军之后,为坚持抗战,坚持统一战线奋斗到底”。9月25日,徐向前又亲自拜访于学忠,达成“东北军和八路军之间,没有根本利害冲突,应当团结对敌”的一致意见。尽管双方在政治上存在一定分歧,但通过统战工作,即便后来中共“仍按自己的办法干,到处建立抗日民主政权”,于学忠的态度依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时,中共山东分局还加强了对东北军各部的统战工作。山东分局曾派战地服务团到东北军112师演出并举行联欢活动,姚仲明看望了该师旅长马万珍。山东纵队第一支队还派往马万珍旅一个工作组,帮其建立起青年队和军人俱乐部。八路军东进支队的司令员王秉璋,曾到112师驻地与师长霍守义交谈,共商抗日大计。112师也派旅长去八路军驻地拜会,请教打游击和群众工作的经验,“两军领导亲密无间,经常往来”。57军入鲁后,111师师长常恩多提出了“团结友军、亲如兄弟”的口号,晓谕全师官兵遵照执行。常还要求中共派负责干部到他那里去面谈事宜。
由于对东北军的统战初见成效,双方在1939—1940年进行了较多军事上的配合。在1939年的反“扫荡”中,中共及时向于学忠部通报敌情,积极打击和牵制敌人,策应于部作战。于学忠在给蒋介石的电文中就提及徐向前向他提供“临朐敌二百余、炮二门、机枪四挺于有辰进犯五井”的消息等情况。1939年冬,在八路军积极配合下,常恩多师一部消灭日伪军近千人,战后常恩多将从敌伪手中缴获的枪支弹药大部送给了八路军和地方游击队。1940年1月上旬,八路军又在东北军57军某部与日军相持之时赶来增援,最终大破日军。战后两军举行联合庆祝,“一致认为这次战斗是两军配合粉碎敌人‘扫荡’的极好模范”。正如罗荣桓所言,这一时期“友军有东北军的51军、57军(二万人),对八路军及群众均有良好关系,很愿意配合我军之作战”。
在中共山东分局的团结争取下,东北军入鲁后的一段时间内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部队维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双方合作抗日取得很多战果,同时孤立打击了国民党顽固派,推动了山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发展。
二、在摩擦中维持与东北军的合作
东北军的到来客观上推动了山东抗日统一战线的发展,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山东的国共关系。但中共山东分局同东北军之间同样存在矛盾,这种矛盾既来源于双方政治背景的差异,又是双方争取生存空间导致的必然结果。一方面,东北军入鲁本就是蒋介石为增强山东国民党军力量,限制中国共产党发展所采取的措施,于学忠常受蒋压力而不得不推行一些反共政策。另一方面,双方基于在山东生存发展的需要,不可避免地会在政治问题上产生摩擦。实际上,早在山东分局与东北军关系相对较好时期,于学忠就曾向蒋介石建议“将在苏鲁之八路军调往冀热察边区活动”。八路军总部回以“远调他省则有溃灭危险”,将调令顶回。于学忠还在给蒋介石的电文中指责中共“时有越轨行动”,“提取民枪,强编地方武力”等。
至1940年,东北军与八路军摩擦渐趋增多。4月,罗荣桓曾接连致电中共中央,汇报东北军相关情况。4日,罗荣桓在电文中称“东北军上级军官日趋坏转……整理与训练地方顽固势力;开办训练班,专上摩擦课”。5日,罗荣桓又致电称:“东北军高级军官日趋坏转,外受地方反动势力诱惑,内受政训处包围……可能逆转加速”。罗荣桓认为,东北军入鲁一年多时间,其中下级军官与战士的成分发生了一定的改变,老兵作战的大量伤亡与新兵的不断补充使东北军中“原东北籍成分大减”,“双十二事变的影响大为削弱,坏转的因素在增长”。
这一时期,东北军内部还发生了“九·二二锄奸”事件,对山东分局与东北军的关系造成了恶劣影响。1940年9月14日,东北军第57军军长缪澄流派人与驻徐州日军第21鹫津师团的代表签订“互不侵犯,共同防共”秘密协定。后该军第111师师长常恩多、第333旅旅长万毅等发觉此事,遂决定实施“锄奸”。21日夜,常恩多派兵包围第57军军部,但被缪澄流逃脱。22日,常恩多、万毅等通电全国,提出“锄奸救国”口号。缪逃脱后,向蒋介石发电称“一一一师三三三旅旅长万毅,被中共策动,马(二十一日)晚捣毁军部”。事后,于学忠虽顶住蒋的压力保住了常恩多与万毅,但这一事件使东北军内部急剧分化,并激化了东北军与中国共产党的矛盾。
除东北军内部原因外,国民党顽固势力也在“积极拉东北军倒退”。沈鸿烈就曾制定“离间某军与异军之关系”,“争取某某,离间某某与某某间之历史关系”等挑拨中共与东北军的策略。1940年1月,沈鸿烈参加鲁苏战区总部秘密军事会议。会上,沈鸿烈等顽固派提出“宁伪化、不赤化”的主张,希望于学忠驱逐八路军出鲁,但未能成功。还有顽固势力造谣说“八路军如何如何进攻东北军,缴东北军的枪”,“八路作战计划,打击省政府,消灭新四师,收缴东北军残兵”等。日军也试图挑起八路军与东北军的冲突,如日军在“扫荡”八路军的部队时说“只打东北军,不打游击队”,而在“扫荡”东北军时又说他们“只打八路军,不打东北军,要东北军保持中立”等。
面对愈发激化的矛盾,共产党方面保持了较大的克制,采取了正确的统战策略。中共中央对双方矛盾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1939年,中共中央指出:东北军的态度是“不满蒋,畏惧共,想联沈以求在山东立足”,沈鸿烈也“积极拉拢东北军来对付我”,因而东北军总体上还是“执行了沈的路线,也就是国民党的路线”。山东内部的矛盾既有“国民党与东北军的矛盾”,也有“东北军与我们的矛盾”,要看到“沈现在的策略是努力缩小内部的矛盾,以便一致防共”。对东北军除合作外,还要“争取他脱离顽固分子影响,去推动他进步,要让他认识坚持山东抗战与打回东北去,必须与八路军亲密合作才有出路”。
在中共中央的指示下,山东分局在处理与东北军的关系上采取了正确措施。山东分局采取将东北军广大爱国官兵与国民党反动特务区分开的策略,强调东北军爱国官兵是“反对内战、反对中国人打中国人”的,应“对其政训处人员与其军官要有区别”,一方面“打击其政训处反共、反八路军的活动”,“从具体地方事件中给政训处破坏以坚决打击”,另一方面“给他们中下级干部及战士以好的影响并密切同他们上层的联络工作”,“保持与东北军上层的联络,多做下层工作,有计划的、有组织的个别宣传,突破政训人员对东北军的封锁政策”等。这一统战策略扩大了统战范围,减少了打击面,对团结东北军起到了积极作用。中共中央也来信对这一策略表示认可,“除对其反共政训人员应加以坚决打击外,对东北军应极力争取至少使之取中立态度”。
总之,1939—1940年,山东分局与东北军既有合作,也有摩擦,但合作仍是主流,“经过争取也正当的忍让,基本上与东北军仍维持了正常的关系”。
三、国共关系恶化与中共山东分局的应对
东北军入鲁后,“于、沈矛盾日烈,于图取沈而代之,以打开东北军之出路”。在此背景下,于学忠与中国共产党维持友善关系,亦有借八路军制衡沈鸿烈之意。1941年沈鸿烈阴谋刺杀于学忠未遂,事情泄露后,蒋介石将沈调离山东,于学忠就此掌管山东军政大权。此后,于开始将中国共产党视为其控制山东的障碍,“自沈鸿烈离鲁,于学忠统一山东军政权后,我与东北军关系转坏”。同年,国民党发动皖南事变,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山东顽固派力量也借机加大反共力度,与八路军冲突不断。内外作用下,东北军与山东分局的关系渐趋恶化。
自1941年起,东北军与八路军接连爆发军事冲突。1月,东北军第111师331旅旅长孙焕彩部,趁中共日照县武装与顽军交战时,从侧后向日照县武装袭击,导致县武装牺牲30余人。2月12日,东北军51军第114师某部与中共军队发生小规模冲突,国民党记载中共方面“伤亡当在八十名以上,弹药消耗约四千余发”。3月,东北军111师“极力肃清进步分子,联合封建反动势力,与我关系恶化,捕杀我人员,并利用演习向我示威”。113师一部“秘密与敌勾结,与我对峙”。东北军呈现“结合顽军残部向我进攻”的倾向。4月25日,东北军第111师一部包围袭击驻日照县沟洼的中共日照县委、日照县抗日民主政府及县大队,使共产党方面遭受严重损失。东北军第51军683团团长张本枝,纠集334旅荣子恒部及地方顽军2000余人,向根据地发起进攻,造成有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和群众77人遇害的“四·二五”惨案。另有东北军57军两个旅攻占日(照)莒(县)地区。10月27日,东北军第51军第683团团长张本枝纠集王洪九等部一千余人,袭击驻在边联县银厂村(今属苍山县)的鲁南区党委机关,区党委书记赵镈等40余人惨遭杀害。
同期,东北军内部也发生严重分化,反共情绪逐渐高涨。“九·二二锄奸”事件后,不少东北军军官将这一事件视为中共的阴谋,“急忙清理部队,搜捕爱国进步分子”。1941年2月17日,东北军111师331旅旅长孙焕彩提出“为保持本师生命的延续,清除左倾分子”的口号,扣押了包括333旅旅长万毅在内的一批共产党员。矛盾的不断激化最终酿成了“八·三”事变。1942年8月3日,东北军111师师长常恩多在中共秘密党员郭维城的协助下,率部宣布脱离国民党军,改111师番号为“东北抗日挺进军”。不久,常恩多逝世,郭维城率余部2700余人转至滨海抗日根据地,由万毅担任师长。该师随后又与东北军顽固分子爆发了大规模战斗。
面对如此严峻形势,中共山东分局坚决遵循“有理有利有节”的基本原则,对东北军展开斗争与团结的双重策略。一方面,山东分局决定本着自卫立场对进犯的东北军予以有力还击。“四·二五”惨案发生后,山东分局即在次日致电115师和山纵各部,作出反顽部署,指出:“东北军对我态度日趋恶化,在滨海、鲁南制造事变并策应胶东顽军进攻我军,似有决心扩大成为全面与我军摩擦的形势”,并要求地方武装“对进犯的东北军以打击,可采取袭扰并进占其原驻地的办法,但不要同其拼消耗”。山东分局要求,若东北军侵入八路军驻地,应“速予打击,以争取其与我谈判”。罗荣桓在发给中共中央的电报中也提到“扩大对东北军的军事行动及牵涉各地方势力的军事行动是不对的,这不仅违背全局利益,且对山东本身来说亦不适当”,但“获得局部打开进退道路,改善防御地位是必要的”。如东北军顽部曾一度控制甲子山区,“威胁我滨海中心地区”,“且使我主力限于不易机动地位”,山东分局即刻采取措施,命令万毅部以东北军的名义收复该区。
另一方面,山东分局亦看到“目前东北军在分歧、动荡中,对其反共性不要估计过高,至少目前不会有组织地大规模地向我进攻”,东北军“还没有下决心与我破裂,我仍应持争取方针”。因此,应尽量避免与其发生冲突,如无法避免,也要对冲突中俘虏缴获东北军之人员物资,“事后可有条件地归还一部”,或者“在和平谈判、停止向我进攻原则下,召开联欢大会,全部退还,以示我团结抗战之诚意”。“八·三”事变后,山东分局果断采取降温措施,恢复第111师番号,并按中共中央指示,将“八·三”事变作为国民党军队内部变化,不发表任何文件及言论,不反对国民党对常师的处理,“如有国民党人询问,我们应表示不赞成常师的态度”。这样既能够“以斗争促团结”,又避免了双方关系的彻底破裂。
同期,日军在山东的“扫荡”较前更为频繁,“不但‘扫荡’八路军,同时‘扫荡’东北军及杂牌部队”。由于“敌人‘扫荡’之加紧,其地区日益缩小、分割,经济、兵员补充更加困难”,“友顽军半年来处于困难中”。截至1943年初,于学忠部先后遭受三次“扫荡”,“伤亡甚重,比重大大减低”,“山东友军原有十七万,六月减至十四万,八月减至十一万,目前仅约九万余人,一年之间锐减一半,故内部颇呈动摇涣散”。中共亦面临较大困难,经过日军数次大“扫荡”,至1942年底,山东抗日根据地已由3.6万平方公里缩小为2.5万平方公里,根据地人口由1200万人减少到730万人。
这种情况下,八路军与东北军虽摩擦冲突不断,但在面对日伪军“扫荡”时仍会配合作战。以1942年2月为例。2日,日伪军向沂山区一带的东北军防区“扫荡”时,中共领导八路军与地方武装“配合与策应友军作战,粉碎敌人各个击破的阴谋,在泰山区,沂蒙区,滨海区各地展开剧烈攻袭战”。清河区八路军各部“配合友军作战”,“在各地向敌大举破袭,截断敌寇交通”。12日,敌三千余人向东北军第51军军部袭击,八路军坚决阻击敌军一部,有效配合了东北军的反“扫荡”。24日,日伪军对滨海区八路军与东北军展开袭击,在“东北健儿英勇奋战”及“当地八路军和地方武装纷纷出击的策应下”,最终化解了敌人的进攻。同期,鲁中区八路军“和东北军携手作战……阻挡敌人”,“在敌寇所有可能向友军进击的方向,积极伏击打击敌人,不断获得重大战果”。山东分局与东北军在军事上的合作,有效地粉碎了日伪军借“扫荡”消灭中国军队的意图,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人员伤亡。
总之,1941—1942年,中共山东分局与东北军的关系陷入低谷。山东分局采取了正确的统战策略,既通过适当的斗争维护自身核心利益,又采取缓和措施坚持对东北军的统战。而出于共同抗日的现实需要,于学忠也不希望与山东分局彻底决裂。故而双方形成了某种默契,即始终把两军的冲突限定在一定范围,避免冲突扩大化,两军上层依旧保持明面上的正常关系。这些都为后来双方关系的改善奠定了基础。
dd56629c55c4f835236c696ca08b342c四、矛盾缓和与“顶李送于”的实现
1942年底至1943年,日军对山东之“扫荡”“蚕食”更加频繁。据不完全统计,这一年内日军对津浦路以东各根据地举行的带战役性的“扫荡”“蚕食”共约五十次,计千人兵力者二十六次,二千人者七次,四千人者一次,五千人者三次,万人以上者四次,两万人以上者两次,共使用兵力在十六万人左右。随着山东抗战形势的进一步严峻,八路军与东北军也必须在军事上加以配合,这成为双方矛盾缓和的前提条件。
1942年的对崮山战役是八路军与东北军合作抗敌的一次重要战役。1942年11月2日,山东省战工会和山东军区领导机关近千人被日军包围至对崮山附近,同时东北军51军某部也被日军合围至此,双方随即决定联合作战。战斗持续一天,八路军与东北军皆伤亡惨重,但最终突围。这一战颇能体现八路军与东北军在面对强敌时的微妙关系。战役打响前,八路军中有人表示51军前不久与中共闹磨擦,甚至杀害地方工作人员,与其合作是否合适?但黎玉认为,面临强敌必须“同仇敌忾,进行火线上的统一战线”。同时,另一边的东北军军官也认为:“大敌当前,应全力以赴共同抗日,除此之外,别无他择。”在日军加紧“扫荡”的背景下,双方出于爱国情怀与现实需要,摒弃前嫌合作抗日,最终收获双赢的结果。
对崮山战役发生在山东分局与东北军关系较差时期,对于扭转两军关系恶化起到重要作用。战役结束后,山东分局积极宣传国共在对崮山战役中展现出来的团结精神。《大众日报》在11月13日刊登了题为《发扬对崮峪的团结精神》的短评,指出“此次配合作战共同御侮事件,虽系偶然,但又一次证明一个确切真理:无论如何,民族敌人是与我们誓不两立的”,“内部小磨(摩)擦在大敌当前时,自然冰然消逝”,呼吁友军“体会与发扬对崮峪共同御侮的精神,进一步的团结起来,粉碎敌人的‘扫荡’与蚕食,坚持山东阵地,准备与实现反攻,争取最后胜利”。
以对崮山战役为契机,山东分局继续改善与东北军的关系。自1942年末至1943年,山东分局始终“本着‘不念旧恶,委曲求全’的宽大精神去求得疏通团结”,“平时向友军送情报,战时积极策应”,并发动群众慰劳友军。如在1942年底,中共领导临沭县群众掀起劳军运动,“当友军五七军某部路过附近宿营时,在妇救会长领导下,十天之中做好袜子四百双,赠送杀敌将士”。1943年2月,在日军“扫荡”第51军时,“我各地区党政军民,均本团结友爱之精神,配合友军作战”,并“尽力救护友军负伤战友”,“五一军某部伤兵二十八名,除予以治疗外,并由政府拨发细粮,农救会与妇救并发动了五个村的慰劳,群众代表纷往慰问”。4月,日伪军以万余人向第51军进行“扫荡”,八路军“将尾追友军之敌截击,及时供给情报,并建议其转移方向”。期间,“某师各团各一部前来我区隐蔽休息,我除助以粮食三万斤外,收容与医治其伤员,对其失散官兵和枪支均一一收容送回,更发动群众慰劳,以恢复友军战斗情绪”。
总之,在1943年上半年,山东分局与东北军的关系逐步回暖。这既是山东分局“疏通工作的推动”卓有成效,也是“敌人压迫更甚,友军无以自保”的必然结果。但无论如何,山东分局对东北军的统战很快收到成效,不久后发生的“顶李送于”事件正是山东分局统战东北军的直接成果。所谓“顶李送于”,是指1943年发生的八路军在阻止国民党李仙洲部入鲁的同时将于学忠部送离山东的重要事件。1939年,为挽救国民党在山东的颓势,蒋介石命国民党中央军李仙洲部入鲁接替于学忠。此后诸多因素拖延下,直至1943年三四月间,李仙洲部主力最终抵达湖西地区。
最初,对李仙洲部入鲁,中共山东分局表现出相对积极的态度。1943年1月27日,山东分局指示:“我们基本仍然以强调疏通团结为主,尽量利用国共合作情形好转及李部抗战的一面,尽量扩大关于团结抗战的宣传,扩大对友军每一抗战具体表现、每一友好事实的报导,以扩大中央军目标,鼓励与推动它与敌积极作战”,“在李部入鲁所过各区(如鲁南、沂蒙),应以我军正式名义接洽连备(络),不要冷淡不理,并多动员民意机关、人民团体及开明中间分子进行欢迎慰问”。可以看出,山东分局的考虑更侧重于推动李仙洲部对敌作战,以减轻抗日压力。
然而,山东分局很快发现,李仙洲部不但没有抗击日军,反而与中共冲突加剧。1943年3月到5月,李部“由百四二师副师长朱荣亭率领的两个团已于本月八日越过微山湖进到抱犊崮地区,并指使申宪武部向我进攻,以掩护其立脚,现已占白彦、山亭、大炉,我后方全部损失”。李部第142师副师长牛乐亭“率四二六团一千余人驻滕、费边,配合七纵申从周等反复争夺我滕、峄、费山地”,公开提出“把八路军打到老黄河北去,先打八路,后打鬼子”“摧毁八路政权,建立中央政权”等口号。李部第142师师长刘春林“率部三团已伸至鲁南,侵占我滕峄费边基本根据地,对我态度极坏”。
此外,李仙洲的到来对山东的国民党顽固势力也产生了极坏影响,“李仙洲入鲁,中央牌子打起来。在伪军中,尤其是大股伪军认为是‘中央’的牌子好”,“地方顽固势力,李仙洲要来的时候,他们很欢迎,很兴奋,到处都喊、都闹”。国民党姜黎川部,原本是中共的统战对象,但“始终未放弃争取合法”。李仙洲即派人与其联络,“给姜以二十三旅番号,引起姜大动摇,开始排斥我干部”。
面对这一情况,山东分局很快变更策略,着手推动“顶李送于”的实现。山东分局注意到,李仙洲入鲁前,就开始与省内各地方势力拉关系,加委官职。蒋介石也以调整抗战态势之名,将于学忠所辖多支地方武装力量划归李仙洲部建制。这种“挖墙脚”行为引发于学忠极大不满。1943年4月,于学忠做出反击,开始扩编部队形成与李仙洲对抗,并准备对附庸李仙洲的地方武装发动军事讨伐。但由于蒋介石一再催促,勒令于学忠“着即日出鲁,否则以军法论处”,加之东北军常年受日伪扫荡损失较大,这些因素都迫使于学忠不得不加快离鲁进程。6月中旬,山东分局在获悉于学忠部“可能于青纱帐时期将防务交李部后即行西开”后,结合于李之间的矛盾,决定加强与于部合作,礼送其早日离鲁,并赶在李仙洲部之前占领关键防区。
1943年6月30日,东北军确定离鲁计划,开始陆续向鲁南进发。7月3日,于学忠也率第111师由日莒公路北出发。同日,中共山东分局对于学忠离鲁做了详细分析,确定“于李之交替,势将闪出空隙,便我利用”,并拟定了“乘李未深入,于即离去,地方实力无从依托之时,加紧政治疏通团结,利用矛盾,以扩大统战;并掌握一切有利时机,独立自主的发展自己,以扩大抗日阵地”的基本方针。7月4日,山东分局致电中央,明确提出“对于部西开不加钳制,并在一定条件下给予便利。对李部东进北上尽量迟滞其时间,并在自卫原则下,乘其伸入我根据地立脚未稳之际,予以歼灭一部之打击……力求控制鲁中山区及莒、日、诸间山区,并互相联络,以便继续向外围发展,相机与清河、胶东打通直接联系”的建议。7月15日,中央回电:“同意你们对付于学忠、李仙洲的方针。”
随后中共山东分局迅速做出行动,“乘东北军西调,李仙洲部接防来不及”,使鲁中八路军部队“控制沂山以北沂蒙地区,并过沂青路进至安(邱)临(朐)莒(县)之边境,同我滨海伸入日莒路北地区之部队已相连接”,“滨海部队开始完全控制日莒诸间五莲山、马耳山地区”。至东北军离开后,八路军彻底控制了原东北军防区,“收复了北沂蒙及日莒公路北山区,并获得了沂山及青沂路以东、台潍路北、汶河南、临安莒诸[日]间之新开辟地区”。而李仙洲部在湖西地区接连遭受日军打击,又在与八路军的军事冲突中落败,“全部减员已超过他原有人数的二分之一,现已不到8000人”,宣告其入鲁计划的失败。
“顶李送于”的实现,是山东分局对东北军统战卓有成效的直接反映。于学忠率军撤离前曾与罗荣桓联系,双方约定“于部撤离时,以烟火为号,八路军即去接防”。于部撤退后,在其防区的几处山崮“分别留下的子弹共两三万发”,交由八路军使用。同样地,山东分局也尽可能护送东北军撤离,保证东北军安全通过其防区,“于部通过时,八路军发动群众筹备粮草,表示欢送”。有的东北军士兵不愿离开,就携械投奔了八路军某连队,罗荣桓得知后,“立即告诉鲁中军区,要严厉批评这个连队,并立即将人枪全部送还”,表现出山东分局的诚意。在双方的互相帮助、配合下,东北军在未与八路军发生摩擦的情况下迅速撤离。
“顶李送于”后,山东国共形势发生了彻底扭转。国民党在山东再也无法组织起正规部队与中共抗衡,“在日军兵力有限,只能控制点线的情况下,八路军在山东的战略优势已逐渐确立”。至此,中国共产党开始主导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发展。
小结
自1939年东北军入鲁,山东分局即对东北军展开了大量的统战工作,联合于学忠及一众东北军高级将领合作抗日。初期双方虽有摩擦,但整体还能维持合作抗日的友善关系。在国民党掀起反共高潮,山东分局与东北军的关系恶化时,山东分局及时调整统战策略,实行又联合又斗争、以斗争促团结的统战策略。同时,在日军大举进攻时,山东分局在军事上给予东北军较多帮助,逐步缓和了与东北军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山东分局推动实现“顶李送于”,有效地阻止了国民党顽军入鲁,最终基本实现了中国共产党对山东抗日根据地的控制。
可以说,山东分局在统战东北军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这一成果是中共中央与山东分局共同努力的结果。中共中央对于东北军的认识始终是清醒的,没有因西安事变时与东北军的友好相处而过于高估双方关系,这为山东分局具体实施统战策略提供了正确的指导。同时,中央与地方进行的有效沟通也很重要。对于山东分局的反馈,中共中央往往及时回复并予以指导意见,反映了中国共产党高效的“央地互动”机制。山东分局对统战工作的具体执行亦值得称赞。在面对局势变化,尤其是诸多突发事件时,山东分局能够做到不因贪图眼前利益而损害山东的抗战大局。在缓和与东北军的关系时,山东分局亦没有消极防御或无原则地退让,在涉及自身核心利益时也会根据“有理有利有节”的基本原则展开反击,表现出统战形式上的多样性与政策上的两面性。总而言之,正是这种在复杂政治军事环境中的灵活战略思维,造就了中国共产党在山东乃至全国的彻底胜利。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沈 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