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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海为中心的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主要特点及影响论析

2024-11-13陈彩琴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24年5期

[摘 要]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上海为中心的中国左翼文化运动,作为党的百年文化事业的重要组成,为中国革命胜利和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发展作出重要贡献,呈现出革命斗争性、大众化通俗化、创新创造性、国际交流密切等鲜明特点。传承弘扬左翼文化运动凝聚的宝贵经验和精神财富,对赓续中华文脉、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关键词]上海;左翼文化运动;经验特点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4)05-0029-09

文化关乎国本、国运,文化兴则国运兴,文化强则民族强。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中国革命进入低潮、中华民族处于危急存亡的关键时期,以上海为中心的左翼文化运动,在冲破国民党文化“围剿”、传播进步思想、促进抗日救亡运动、推进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发展等方面,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持续十年的左翼文化运动是中国共产党百年不懈奋斗的重要组成,涉及多条战线,总结其经验特点,对当今赓续中华文脉、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上海是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中心

上海近代开埠以来,以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综合优势,迅速成为中西文化交锋融合的前沿地带和革命文化人士的重要聚集地。尤其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左翼文化运动以上海为中心得以蓬勃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首先,上海是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人才汇聚中心。大革命失败后,中国革命进入低潮。为继续探索革命道路,领导中国革命,短暂离沪的中共中央重新迁回上海,大批革命青年、进步知识分子和归国留学生也相继汇聚于此,一时间上海人才济济。上海雄厚的革命基础和租界特殊的政治文化环境,为他们从事革命文化活动,提供了较为便利的社会条件和文化空间。他们在上海率先发起“革命文学”论争,进而在中国共产党的引领下,参与组建左联、社联、美联、剧联、记联、教联、电影小组、音乐小组等左翼文化团体,推动中国左翼文化运动向前发展。

左翼文化运动兴起之初,就提出要造就大批文化人才,培养“完全崭新的文化生力军”。鲁迅在左联成立大会上说道:“我们应当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我们也急于要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鲁迅努力提携青年、爱护青年,为培养青年呕心沥血。据不完全统计,他一生共接待过大约500名的来访青年,收到1200多位青年来信,写了3500多封回信,其中大多发生在上海。大量进步青年在鲁迅以及其他左翼文化名人的帮助、教育和影响下,成长为极富文化才能的坚定革命战士。以王尧山为例,1927年他到上海做学徒后,开始专门学习研读鲁迅的文章,其后扩大眼界,茅盾、丁玲、蒋光慈等左翼作家的作品也成为他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一·二八淞沪抗战期间,失掉组织关系的王尧山千方百计地寻找党的组织。他首先参加青年文学研究会,并在此间结识指导文学创作的周文(何谷天)。周文动员王尧山参加左联,并鼓励他学习创作,在刊物上投稿。在小说创作中,王尧山得到了鲁迅的具体指点和审改。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重新找到党组织。在实际斗争中逐渐成长起来的王尧山,不断被委以重任,曾任左联的组织部长,负责教联的党团工作。1936年,他协助冯雪峰恢复重建上海党组织,成为党的一名重要干部。

持续十年的左翼文化运动锻造出一支浩浩荡荡的革命文化大军,他们身居亭子间而心怀天下,将个人奋斗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其中不少人在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奔向延安或其他城市,并在经历全民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磨练后,成为新中国思想理论界和文艺界的骨干力量。

其次,上海是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组织领导中心。大革命失败后,党将革命文化纳入总体战略布局,加强组织领导。1929年10月,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简称中央文委)成立,任务是“指导全国高级的社会科学团体、杂志及编辑公开发行的各种刊物书籍”。中央宣传部干事潘汉年为首任文委书记,委员有吴黎平、杜国庠、李一氓、彭康、朱镜我、杨贤江、王学文、彭芮生、冯乃超、孟超。由于环境不断变化,其后先后任文委书记的还有朱镜我、冯乃超、祝伯英、王学文、冯雪峰、阳翰笙、周杨等。中央文委既是中央宣传部下设的执行机构,也是党直接领导文化团体的机构。

为加强进步文化界的团结联合,中央文委在平息持续近两年的“革命文学”论争的基础上,推动左联在上海成立。其后,社联、美联、剧联、语联、教联、电影小组、音乐小组等各条战线的左翼文化团体也相继成立。为加强对这些文化团体的统一领导,1930年10月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简称“文总”)成立,进步文化界大联合的形势初步显现。左联、社联、剧联等一些大的左翼文化联盟,在北平、天津、青岛、广州、哈尔滨等城市以及海外的东京等地设立分盟、小组或在群众团体内进行活动,形成了一个以上海为中心的左翼文化网络。各左翼文化团体之间,相互支持配合,共同对敌斗争,为有效开展革命救亡活动打下坚实的群众基础。

1935年华北事变后,民族危机日益加深,为贯彻和响应中国共产党倡导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号召,年底开始,左联、社联等左翼文化团体纷纷解散,但左翼文化人通过发起和参加各类救国会等形式,继续从事唤醒民众、启发民众的革命救亡活动,为迎接全民族抗战打下坚实的思想和社会基础。

第三,上海是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宣传译介中心。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伊始,就非常重视马克思主义的宣传普及工作。大革命失败后,为更好探索中国革命道路、认清中国社会性质,党在不断健全组织机构的同时,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和革命文化的传播工作。1928年7月中共六大通过《宣传工作的目前任务》,指出两个基本任务,一是增高一切党员的政治知识。二是特别应该增高党在工农群众中工作和宣传员的理论上的认识。为此,需利用各社会团体的图书馆、书店,参加“各种科学、文学及新剧团体”,“并在这些团体的会议中提出马克思主义的报告、建议以及报告苏联状况等等”。1929年6月,中共中央六届二中全会通过《宣传工作决议案》,要求加强中央及地方的宣传机构和教育工作。左联、社联、剧联等左翼文化团体应运而生后,上海成为左翼文化运动的宣传研究中心,为马克思主义的宣传普及作出了重要贡献。

九一八事变后不久,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左翼文化团体纷纷组织宣传队、服务队、演出队,到前线进行慰问演出、战地采访,揭露日军罪行,鼓舞军民士气。淞沪抗战后,各类激发群众革命救亡热情、提高革命思想的文艺和哲学社会科学作品不断涌现。

同时,马克思主义翻译传播力度加大,左翼文化的影响不断加深。据不完全统计,1927年8月至1937年6月,共翻译出版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等人著作113种。《资本论》第一卷、《反杜林论》《政治经济学批判》《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等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第一个全译本,都在此时期得以出版。艾思奇为《读书生活》杂志每期撰写一篇《哲学讲话》,1936年初结集为《哲学讲话》出版(不久更名为《大众哲学》再版)。《大众哲学》笔法新颖,深入浅出,被称为“青年认识世界的一盏明灯”,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通俗化的范本。该书在两年之内共出10版,从1936年出版到1948年共出32版,发行上百万册,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传播史上的一道亮丽景色。

第四,上海是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创作出版中心。上海是中国近现代出版印刷中心。大量具有鲜明时代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左翼文化作品在上海创作、出版或发行,大量左翼期刊、进步书店在上海创办,上海由此成为传播左翼文化重要阵地。

在左翼文艺方面,鲁迅在上海10年间创作出的大量爱憎分明、蕴含强烈战斗性和思想性的杂文,以及在他倾心栽培下成长起来的新兴木刻艺术,至今仍散发着激荡人心的魅力。此外,左翼文学《子夜》《包身工》,左翼戏剧《放下你的鞭子》《扬子江暴风雨》《保卫卢沟桥》,左翼电影《渔光曲》《桃李劫》《风云儿女》《都市风光》,左翼音乐《新女性歌》《义勇军进行曲》《打回老家去》《大刀进行曲》等大量文艺作品,都在上海创作、出版或演出。

左翼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发挥主力军作用,有影响的撰述逐渐增多。杜贤江的《新教育大纲》,李达的《社会学大纲》,沈志远的《新经济学大纲》《现代哲学的基本问题》,何干之的《近代中国启蒙运动史》《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中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钱俊瑞的《国民经济建设方案》《中国经济问题讲话》等,都在上海撰写或出版。李达的《社会学大纲》于1937年5月由上海笔耕堂出版,是一部系统阐述历史唯物史观和科学社会主义的专著。毛泽东看后称之为“中国人自己写的第一本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教科书”,对其中的唯物辩证法等篇章,至少批读了两遍,做了约三千多字的批注。

报刊杂志是刊登创作、传播思想的重要载体,左翼文化人通过自办刊物、占领中间甚至右翼报刊的部分阵地,宣传进步思想。《太阳月刊》《文化批判》《创造月刊》《奔流》《萌芽》《拓荒者》《巴尔底山》《前哨》《北斗》《十字街头》《文学月报》《春光》《文艺新闻》等大量左翼文艺期刊在上海创刊。社联先后创办或同其他组织合办约有40种报刊,有的只出一二期就被查封,封了又出,再封再出。其中有《新思潮》《社会现象》《现象月刊》《正路》《中国农村》《世界知识》《生活知识》等。

为满足社会对左翼文化的需求,出版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书的新书店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旧的老牌书店如商务、中华“都一时黯然无色”。邹韬奋等在《生活》周刊社基础上成立的生活书店,发展快速,至全民族抗战爆发前拥有邮购户5万多户、全国各地有众多代销处,出版众多进步图书杂志。钱俊瑞、徐雪寒等创立的新知书店,自1935年秋创建后直至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共出版20多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社会科学方面的书刊。李公朴、黄洛峰于1936年1月初成立的读书生活出版社,在一年多时间内出版了6种期刊及40多种受欢迎的哲学社会科学书籍。上述三家进步书店为共同目标而密切联系,互相策应。在左翼文化的影响下,广大民众逐步认清国共两党的不同本质和帝国主义的侵略本性,使中国革命走向中国共产党所代表的正确的革命方向。

二、左翼文化运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注重理论联系实际,呈现出勇于斗争、善于实践的革命性的特点

中国左翼文化运动,作为革命文化的重要组成,上承五四新文化运动及大革命时期的革命文化,其下影响至苏区文化、延安文化、国统区的革命文化。围绕革命中心任务进行革命斗争,是其重要特征之一。

大革命失败后,革命形势艰巨复杂,迫切需要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作指导。为此,首先要进行理论斗争。左翼文化人士认为:“论争可以帮助真理的显露。在这样暗恒的前夜,真有话要说,而同时想要对于时代有点贡献的人们,应该努力理论斗争吧!”他们进而号召:“脱去感伤主义的灰色衣裳,请来堂堂正正地走上理论斗争的战场。”

左翼文化运动的革命斗争性,充分体现在各左翼文化团体的纲领中。1930年,左联成立时就提出把“确立马克思主义的艺术理论及批评理论”作为工作的基本方针之一,特别强调它的政治性、斗争性,指出在领导中国无产阶级的文学运动上,“不容许它是单纯的作家同业组合,而应该是领导文学斗争的广大群众组织”,并专门成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会。社联成立纲领指出,马克思主义的伟大特点不仅限于理论,还在于它是和实际运动相联系的,“理论与行动的合一,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原则。谁要空谈理论,而不作实际行动,那他绝不是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社联的主要任务有五:一是要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分析中国及国际的政治经济,促进中国革命;二是要介绍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并普及到一般民众;三是严厉驳斥一切非马克思主义思想及假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四是要有系统地领导中国新兴社会科学运动的发展,扩大马克思主义宣传;五是在进行理论斗争的同时,积极参加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实际斗争。教联纲领提出,作为“文化领域里的一个战斗组织”,“必须具有民主集中制的精神和严格的纪律”,必须执行自我批评,开展思想斗争,打击任何不良倾向,保障组织的健全与发展。

左翼文化人以马列主义为指导,坚决反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法西斯的文化侵略、文化统制,反对欺骗的中日文化合作,反对各色各样的改良主义和修正主义。他们不惧打压围攻,与新月派、民族主义文学派、“自由人”、“第三种人”等资产阶级文艺流派,就文艺与阶级、文艺与社会、文艺的内容和形式等重大问题展开讨论,进行不懈的理论斗争。他们勇于发声,大胆批评各种反马克思主义和假马克思主义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流派,就中国社会性质、中国社会史性质、中国农村社会性质、唯物辩证法等问题,持续展开论战。这些不同领域的文化论战,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宣传阵地,解决了革命实践中的一些迷茫和困惑问题,不仅使马克思主义世界观、革命观、文艺观深入人心,还使更多人认清中国社会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质,加深对中国革命道路的认同和选择。

同时,他们通过发起或参加中国革命互济会、自由运动大同盟、反帝大同盟、民权保障大同盟、国民御侮自救会、中国民族武装自卫会等一些公开或半公开的革命团体,不断启发动员民众投入革命救亡运动。如1930年社联在成立三个月内,先后组织参加上海反帝大同盟、革命互济会、自由大同盟举办的活动;在纪念五卅、六二三、七一六、八一等示威游行的斗争中,社联成员“皆在整一的步调之下,参加示威”。当然,在“左”倾思想指导下,举办这些活动极易暴露自身力量,使党的力量不断遭到削弱。因此,左翼文化运动发展也不断遭到国民党当局的残酷打压和“围剿”。1930年秋,左翼戏剧演员宗晖遇难于南京。1931年2月,左联李伟森(李求实)、柔石、胡也频、殷夫、冯铿(被称为左联五烈士),以及其他革命同志共24人就义于上海龙华。1933年5月,丁玲、潘梓年等被捕,应修人因拒捕在搏斗中坠楼牺牲,同年作家洪灵菲被害于北京,诗人潘漠华在天津被捕。1935年2月的二一九大破坏中,中央文委书记阳翰笙、文委成员田汉、杜国庠、许涤新等多人被捕。但是,这些不仅不能阻挡左翼文化运动的蓬勃发展,反而更加激起左翼文化人士心中的怒火,坚定他们继续进行革命斗争的信念。

左翼文化运动旗手鲁迅,以其坚韧的斗争精神成为精神楷模。1940年1月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优秀的左翼文化人士,“他们之中有人留下了姓名,有人连姓名也不被人知道,他们大部分是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有的则是共产党的同路人,他们不计成败,用血、汗、泪和生命,和中外反动派作了殊死的斗争,这些青年人走过弯路,也犯过错误,但是也正是他们,打退了30年代的文化围剿,也就是他们,埋下了四五十年代无产阶级文化的种子。”他们的革命斗争精神,激励着更多人走上革命道路。

三、左翼文化运动深入人民群众, 注重推动文化大众化工作,呈现出大众化通俗化的特点

大革命失败后,左翼文化人士以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高举无产阶级革命文化旗帜,探索将文化与大众、文化与革命结合起来的路径,不断推进大众文化运动。他们强调:“真正彻底的革命,若不由无产阶级者——就是劳动者和农民——来做中心人物,是不会成功的。”认为大众文艺的“大众”是“无产大众,是全中国的工农大众,是全世界的工农大众”!

1930年3月左联成立前一天,《大众文艺》“新兴文学专号”发行,介绍各国新兴文学、讨论文艺大众化问题。左联成立后,设立大众文艺委员会、文艺大众化研究会、工农兵通信运动委员会,组织文艺大众化讨论。1931年11月左联执委会通过决议《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指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必须确定新的路线,“首先第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文学的大众化”,“只有通过大众化的路线,即实现了运动与组织的大众化,作品、批评以及其他一切的大众化,才能完成我们当前的反帝反国民党的苏维埃革命的任务,才能创造出真正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1932年2月,《新诗歌》创刊号写道:“我们要使我们的诗歌成为大众格调,我们自己也成为大众的一个。”该刊第二期发表《我们的话》:“我们的诗不想为少数人吟咏而作,我们要留给大众。所以我们取材亟求普及,讴歌出人类的疾苦,诗歌方面也亟求普遍、通俗、大众化而成为大众的诗歌。”瞿秋白发表《普罗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大众文艺的问题》《再论大众文艺答止敬》等文章,对大众文艺的创作方针、主题、方法等进行深入探讨。

在文艺大众化思想指引下,左联引领左翼作家深入工农群众,创作大批以普通劳苦大众为主人公、充满战斗激情和生活气息的通俗文艺作品。剧联通过创办工人剧团(蓝衫剧团)、艺术供应社等群众剧团,使戏剧走进普通民众生活。据不完全统计,至1935年6月,上海有工人剧团8个,农民剧团1个,业余剧团13个,大学生剧团15个,中学生剧团13个,儿童剧团2个,有上海学生剧团联合会、上海剧团联合会两个大的团体联合组织。左翼电影首次将劳工、贫农、包身工、小职员等普通劳苦大众作为主人公展现在影片中,形象地展现了民族危机深重、阶级矛盾激化中民众奋起抗争的力量。大批充满战斗激情和生活气息的左翼歌曲,唱出普通大众的心声和民族强音,成为振奋民族精神、鼓舞人民斗志的有力武器。

左翼社会科学工作者倡导社会科学“面向大众”,发挥主力军作用。社联纲领指出由于中国大众的文化水平“非常低落”,百分之八十以上还是文盲,而“各色各样的反动宣传理论又把他们推到更深的深渊里去”,“因此中国社会科学运动,不能不开展广大的教育运动和自我教育运动”。它号召盟员要运用辩证法唯物论,推进社会科学通俗化和大众化工作,阐明中国和中国文化的出路,使工人、农民、小市民等成为马列主义的拥护者和理论上的战斗者。为推动大众化工作,社联组织读书会、报告会、夜校、图书馆,使哲学社会科学走近普通大众。柳湜、艾思奇、夏征农等通过李公朴主办的《申报》图书馆创设读书指导部,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公开答复公众对于哲学社会科学的疑问,极受青年读者欢迎。社联研究部部长艾思奇发起哲学大众化、通俗化运动,陈唯实、沈志远、李平心、胡绳等参加,取得显著成效。马克思主义从书斋走向人民大众,充分显示其巨大力量。有人说:“1928年至1932年短短的时期中,除了普罗文学的口号而外,便是唯物辩证法和唯物史观之介绍。这是新书业的黄金时代,在这时,一个教员或一个学生书架上如没有几本马克思的书总要被人瞧不起的。”

在推进文化大众化过程中,面对古代文化遗产,尤其是外来文化的影响,左翼文化人主张吸取其中优秀成分,与中国人民大众的语言形式、文化习惯结合起来,以创造出反映时代需求、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产品。左翼文化运动旗手鲁迅在推进新兴木刻时,指出博采众长的良策:“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去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他坚信中国文化能重焕活力,“将来的光明,必将证明我们不但是文艺上的遗产的保存者,而且也是开拓者和建设者。”他强调中国艺术要有“地方色彩”。左翼音乐的开创者和奠基者聂耳,在音乐的民族化方面作出不懈探索。聂耳组建的森森音乐社(又名森森国乐队),选编民间乐曲《翠湖春晓》《金蛇狂舞》《山国情侣》等,经过乐队训练后录制成唱片发行,“结果得到很大成功”。聂耳曾说,森森国乐队“完全用中国乐器奏中国曲子,加上科学的组织与和声,成为一种中国音乐的新形式,在沪上表演过几次,曾经轰动一时”。

为推进文化大众化,左翼文化人士非常注重在群众团体内开展活动、发展力量。蚁社,是大革命时失败后较早成立的职工团体,内设图书馆、补习学校、剧团、歌咏团、读书会、时事研究会、参观团、摄影会等部门,左翼文化活动内容丰富。量才业余补习学校,是当时规模最大的一所职业补习学校,内设申报流通图书馆、读书指导部等部门,引导进步青年学习并运用马克思主义,观察分析中国现实情况。

左翼文化运动致力于反帝反封建的无产阶级大众文化,对新民主主义文化观的最终确立具有重要影响。1940年1月,毛泽东在延安发表的《新民主主义论》系统阐述新民主主义文化理论,指出“所谓新民主主义的文化,一句话,就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提出建设大众文化的要求。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后,推动工农大众文化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四、左翼文化运动注重开拓进取,善于兼容并蓄、推陈出新,呈现出创新创造性的特点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复杂交织的危难时期,左翼文化运动以开拓进取的革命精神,对古今中外优秀文化兼容并蓄、推陈出新,开辟出新文化发展的新境界、新气象、新道路。

1935年10月《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纲领草案》指出:“左翼文化并不是从天而降的,它必须摄取过去的文化遗产,尤其是摄取资本主义的文化遗产,继续五四运动所未完成的任务并使之向前发展。同时,必须获得和利用中间阶级的知识分子、专门家,使他们为无产阶级的文化斗争而努力,在摄取文化遗产的场合,必须保持严格的前进的批判态度。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武器批判一切,更用同样的武器建设中国左翼文化。”鲁迅指出创造的重要性,“人生却不在于拼凑,而在创造,几千百万的活人在创造。”左翼文化运动以青春泼辣的革命气质,勇于创新,无论是在新文化形式、思想价值的探索中,还是在新文化发展道路探索中,都表现出强大的文化创造力。

在文化表现形式上,左翼文化运动推动五四时期提倡的白话文大大前进,同时反对五四以后的洋八股,提倡通俗易懂的大众语。

在思想内容和创作题材上,左翼文化从工农群众的现实生活和反帝反封建的革命实践中,不断汲取创作的力量、源泉和素材,产生了大量反映政治风云、民生疾苦的具有鲜明时代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革命文化作品。这些优秀作品无论在反映劳动群众社会生活的广度和深度方面,还是在人物形象的多样性、典型性和科学性方面,都达到了新高度。

在文化涵盖面方面,左翼文化运动努力开辟新阵地,在各条文化战线进行开拓创新。左翼小说、诗歌、杂文、报告文学的影响非常广泛,左翼戏剧、木刻、电影、歌曲飞入普通百姓家,新兴哲学、教育、世界语、新闻出版展现新气象新格局,激励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信心和昂扬斗志。

在文化道路的探索上,左翼文化运动在继承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基础上不断开拓进步,自兴起伊始就自觉把革命文化运动同现实严酷的政治斗争紧密结合起来,面向普通大众,融合中西文化,努力开辟出民族化科学化大众化的新文化发展道路和方向。新中国成立后的文化发展方向和道路,也可说是“三十年代的革命的文化运动的继续”。

五、左翼文化运动紧随世界进步文化发展潮流,注重文化交流合作,呈现出国际交流密切的特点

“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环,中国左翼文化运动也是世界文化革命的一个元素。”在世界共产主义思潮和无产阶级革命文化运动的直接影响下产生的中国左翼文化运动,其兴起背景、发起人员、影响范围都具有国际视野和世界情怀。它紧随世界文化发展潮流,在扎根中华文明、汲取西方文明的基础上,促使中国文化快速融入世界现代文化发展体系。

左翼文化起初主要受一批从国外特别是从日本回来的留学生的影响。他们在国外留学期间受到左翼文化思潮的影响,回国后首先参加组建左联。左联作为国际革命作家同盟(也称国际革命作家联盟、国际作家总联盟)的分支组成,成立之初即设立国际文化研究会、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会等部门。国际文化研究会又细分为欧美文化研究会、日本文化研究会、苏联文化研究会、殖民地及弱小民族文化研究会,并把“各国文化的现状及其经济及政治的关系”作为第一研究题目。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会,细分为中国无产阶级文学作品及理论发展、外国马克思文艺理论的研究、中国文学的唯物史观研究、文艺批评等研究主题。1932年3月,左联机构改组,秘书处下设创作委员会、大众文艺委员会、国际联络委员会。国际联络委员会的主要职责任务是国际联络、介绍国内外文艺运动状况、指导翻译国际革命文学及文艺理论书籍。社联成立时除了设置编辑出版委员会、书报审查委员、中国政治经济委员会等部门外,还设立国际政治经济委员会,以联络国内外马克思主义团体及研究其他国家的情形。上海戏剧运动联合会宗旨之一是“研究中国戏剧艺术,以争取国际上的地位”。左翼电影《渔光曲》成为中国首部在国际上获得荣誉的电影,《义勇军进行曲》在国际上也广泛传播。

新兴木刻运动极具“世界性”,其源头既来自西方现代主义,也包含苏俄革命艺术因素,以及对中国汉唐艺术、金石木刻传统和日本传统版画浮世绘的参考借鉴。鲁迅特别喜欢木刻这种大众艺术,认为“木刻不但淆乱了雅俗之辩而已,实在还有更光明、更伟大的事业在它前面”。在鲁迅的栽培和引领下,中国新兴木刻界与世界版画界交流频繁。

在新兴木刻展览方面,鲁迅在上海分别策划举办了世界版画展览、德俄版画展览和俄法书籍插图展览,展出他个人收藏的外国版画。中国木刻界在略有成果后,便设法对外展出,以在国际交流中得到更大进步。受到访中国的法国《Vu》杂志女记者绮达·谭丽德(法国革命作家、《人道报》主笔伐扬·古久列的夫人)的委托,在鲁迅、宋庆龄、斯诺夫妇等的帮助下,1934年3月“革命中国之新艺术展览会”在法国巴黎开幕,内含58幅木刻作品及其它美术作品,首次把中国新兴美术推向世界。该展前言中写道:“从中国的中心,给我们寄来了这些绘画、木刻画。这些艺术作品极其有力地、非常感人地表现了中国绝大多数劳动者为争取其解放而进行的战斗。”这次巴黎展览,据当时一些西方人士说“很成功”。

在木刻出版方面,1931年鲁迅以“三闲书屋”的名义,自费精印出版德国木刻家卡尔·梅斐尔德为苏联作家革拉特坷夫的长篇小说《士敏土》所作的木刻插图集《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他称赞这些木刻“黑白相映,栩栩如生,而且简朴雄劲,决非描头画角的美术家所能望其项背”,“出来以来,在日本及德国,皆得佳评”。不少青年画家见到这本画集,顿开眼界,以其为革命艺术学习范本,决心习作木刻。1934年,鲁迅的编印《木刻纪程》出版后,他寄送给流亡苏联的德裔批评家巴惠尔·艾丁格尔,希望其给以点评。这位外国评论家在回信中指出,“构图虽多简单,技术也未纯正”,但几个青年还是“大有希望”。1934年,鲁迅通过曹靖华搜集了100多幅苏联版画原作,从中选出11位苏联木刻画家的59幅作品编印成《引玉集》,其编辑出版本身就充满“国际色彩”。书中版画是鲁迅用中国宣纸和日本纸张从苏联换来的,故取“抛砖引玉”之意而命名。书的封面贴有鲁迅题字的书名及11位木刻作者的英文译名,外加日本式的书套,卷首有瞿秋白从苏联《艺术》杂志上翻译的楷戈达耶夫写的《十五年来的书籍版画和单行版画》为代序。此外,鲁迅还通过史沫特莱购买了德国著名革命女画家凯绥·珂勒惠支的原作,经过鲁迅的精心筹划,《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集》于1936年他去世前不久出版。

在国际友人的支持和帮助下,中国左翼文化与世界进步文化交流密切。左联成立的情况、纲领、名单,左联五烈士牺牲报道和《左联告国际进步作家书》等宣言,通过美国史沫特莱、日本尾崎秀实等外国友人向国外发出,引起巨大的国际反响。鲁迅的《阿Q正传》等作品很早在日本、欧美等国得以翻译出版。鲁迅逝世后,日本改造社翻译出版《大鲁迅全集》,佐藤春夫、内山完造、茅盾、许广平、胡风等被聘为编辑顾问。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在鲁迅、茅盾等鼓励和支持下,历时5年编译出版的英译短篇小说集《活的中国》,1936年由英国伦敦乔治·哈拉普公司出版。这是第一本向西方介绍中国现代作家的小说选集,收有鲁迅、柔石、茅盾、丁玲、巴金、郭沫若、郁达夫等15位中国作家的24篇作品。1936年,捷克著名汉学家雅罗斯拉夫·普实克与鲁迅数次通信,讨论编译鲁迅著作事宜。鲁迅为他翻译短篇小说选集并在序言中写道:“自然,人类最好是彼此不隔膜,相关心。然而最平正的道路,却只有用文艺来沟通,可惜走这条道路的人又少得很。”1937年12月,捷克布拉格人民文化出版社出版了普实克与弗拉斯塔·诺沃特娜翻译的《呐喊》,选录鲁迅《阿Q正传》《孔乙己》《狂人日记》《故乡》等8篇小说,书前印有鲁迅写的序言,书后附有注释和普实克写的《后记:鲁迅及其作品》。

东南亚地区是华人重要聚集地,中国左翼文化通过洪灵菲、许杰、马宁等南下作家的努力,对当地文学艺术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他们创作的以南洋地区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以其独特的人物形象和地域色彩丰富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宝库。左翼电影在南洋地区也深受欢迎,扩大左翼电影的传播阵地,传播左翼文化思想观念。

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以上海为中心的中国左翼文化运动,作为中国共产党百年文化事业的重要组成,展现了党的百年不懈的奋斗历程和中国文化的精神风范。在新征程中,我们应以习近平文化思想为指引,在坚持“两个结合”基础上,传承弘扬左翼文化运动的革命经验和精神财富,牢牢站稳人民立场,勇于斗争、善于创新,不断发展先进文化,为赓续中华文脉厚植新根基、注入生机活力。

作者系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研究二处副处长、二级调研员

(责任编辑:赵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