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南县坡地聚落生态智慧研究
2024-11-12李华珍
摘要: 在个案分析的基础上,分析总结屏南县坡地聚落因山就水、趋吉避凶的选址智慧,随形就势、因势利导的布局智慧,因地(时)制宜、就地取材的营建智慧和多元文化共融的人文生态智慧。相对稳定的自然生态智慧与动态发展的人文生态智慧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成就了人—自然—建筑和谐共生、共融的传统生态经验。这些经验对城镇与乡村实现高质量的建设与发展具有一定的启发与借鉴意义。
关键词: 坡地聚落;山地建筑;自然生态智慧;人文生态智慧;屏南县
中图分类号: TU235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2097-3853(2024)05-0439-08
Analysis of ecological wisdom of sloping mountain settlements in Pingnan County
LI Huazhen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Rural Planning, Fuj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Fuzhou 350118,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case analysis, analysis is conducted of the site selection wisdom of adapting to the landscape and avoiding disaster, the layout wisdom of adapting to mountain terrain, the construction wisdom of adapting to local conditions and using local materials, and multi-cultural integration of human ecological wisdom in Pingnan sloping mountain settlements. 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 relatively stable natural ecological wisdom and dynamic development of human ecological wisdom interact and influence each other, and achieve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human, nature and architecture. These experiences will be conducive to the high-quality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towns and villages.
Keywords: sloping mountain settlements; mountain buildings; natural ecological wisdom; humanistic ecological wisdom; Pingnan County
收稿日期:2022-12-29;修回日期:2024-04-22
基金项目:丘陵山地智慧城镇建设技术福建省高校重点实验室开放基金项目(2018K03)
作者简介:李华珍(1978—),女,福建古田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福建传统聚落与乡土建筑。
“生态智慧”是挪威哲学家阿伦·奈斯20世纪70年代提出的,他将伦理学与哲学思想引入生态学领域,提出生态平等、生态自我与生态共生的深层生态学理论框架体系。[1]在此基础上,国内学者主要集中在生态智慧理论与生态实践两个方面进行研究[2],对中国传统文化中蕴涵的生态智慧[3]、城乡建设的生态可持续性途径[4]、中国古典园林与传统聚落的空间形态及其气候环境、地形地貌适应性等生态经验和实践经验[5]进行了讨论与总结。生态智慧应从整个生态系统的角度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的价值导向,与生态适应性、环境适应性等相关概念相比,其研究范畴更宽泛,包含了自然环境、社会文化、生产生活等要素,是一个复杂综合的系统。生态智慧的视角被引入到传统聚落的研究中,主要体现在从理水、防灾、选址与布局、公共节点空间、乡土材料及营造技艺等角度总结聚落的生态智慧[6-7],这为传统聚落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理论与方法。但整体来看,相关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研究内容多以单一要素为主,大多聚焦于聚落(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而对其人文智慧的研究则较少涉及,研究的深度与广度还有待提高。
屏南县偏于闽东北山区,现代化进程较慢,保留了大量传统聚落,且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的村落数量居全省前列,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目前学界对该县传统聚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其保护与开发等模式、策略上[8-9],也有一些博硕论文讨论闽东北“土木厝”应变环境的策略与手法[10],个案村落的空间形态特征、空间格局演变、空间肌理参数化解析等问题[11-12],但从生态智慧的角度进行研究的较少,目前仅见对北墘村选址布局与营建智慧的研究[13]。本文拟从宏观、中观与微观三个层次探究并总结屏南县坡地型传统聚落营建的生态智慧策略与方法,以丰富和深化福建山地聚落研究的深度与广度,也为新型山地城镇化建设提供经验借鉴。
福建理工大学学报
第22卷
第5期李华珍:屏南县坡地聚落生态智慧研究
一、因山就水、趋吉避凶的聚落选址智慧
屏南县位于鹫峰山脉东坡,县域内层峦叠嶂,地形由西北向东南呈阶梯层状台地降低,山谷盆地点缀其间,溪流沟壑纵横交错,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居民在聚落选址时因应自然,充分尊重与顺应地形条件,因山就水,发展出了坡地型、盆谷型与高山散点型三种聚落形态。其选址与布局体现出了以下几种不同的形态特征,具体如表1所示,其中坡地聚落与盆谷聚落是最常见的。目前已有一些研究对盆谷聚落进行了讨论,但对坡地聚落的研究还比较少,故本文聚焦讨论坡地聚落。
屏南县降龙村是坡地聚落的典型代表。降龙村为韩姓聚居的血缘村落,其先祖为躲避战乱辗转迁移至此,即“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因其“山水清奇,遥瞻舞凤之翱翔,横览降龙之形势,地盘几曲,脉负三台,其东则有星罗绣党,南则有石响钟堂,西则有守口之龟,北则有三衿之岫”见屏南县降龙村《韩氏族谱》。,龙潭溪和车带前溪交汇于案山(马啸台)西南面,山环水抱,中有小盆地,深合传统“风水”理论强调的“枕山、环水、面屏”之势,是传统农耕社会最理想的聚居环境。主山三衿山海拔1 180 m,垂直气候比较明显,山势陡峭,西南凹坡相对缓和。韩氏族人首先在西南凹坡半山腰营建屋舍,将地势较平坦、靠近水源的盆地辟为耕地,形成坐东北朝西南、背山面田的内凹式聚落格局。其后,韩氏族人又在三衿山顶“栽松种柏培地脉”,历代不辍,将其祖山发展成了绵延约1.5 km2的原始生态林,既涵养了水源、加固了山体,有效地阻挡了冬季的冷风,提供了良好的气候调节层,又给整个聚落营造了“虎既踞兮龙又蟠”的景观意象。 “择吉处而营之”见汉代刘熙《释明》。是中国朴素的环境观,降龙村的选址顺应了山水形胜,择最适建的缓坡及山腰营建屋舍,择宜耕的盆地发展生产,引入了夏天凉爽的南风,构建了山林—屋舍—农田—溪流层层跌落、藏风聚气的景观。
这种选址“亲山”但不近水,但该村落对水的处理却体现了其巧借自然的生态智慧。村落距离龙潭溪和车带前溪400—500 m,间隔着案山,有效地避免了洪涝灾害对村落的影响,同时又便于引水灌溉低处的耕地,满足了农业用水的需求。村落在高处引用三衿山山泉水,汇入村北、中、西三面合理半径范围内建造的3处引水池,并在低处开挖1处水井,满足生活用水需求,借助自然解决了用水问题。
可见,屏南坡地聚落在选址之初就充分尊重自然、利用自然、因山就水、趋利避害,反映了“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的生态智慧,营造了独具特色的生态平衡机制。
二、随形就势、因势利导的聚落布局智慧
坡地聚落一般平行于等高线布局,降龙村村民在遵循这一原则的基础上又发挥才智创造条件克服地形限制,创造了宜居环境。村民顺应三衿山西南麓内凹的等高线,优先选择在坡向较缓、条件较优越的东北坡发展。沿等高线最高点建造韩氏宗祠,其他建筑顺着不同高程、不同疏密的等高线沿西南方向依次降低布置,层层叠叠,建造了6排建筑,中排狭长,高低排短促,一直延伸到风水塘。由于等高线较密,适建基底有限,人们充分借助各种建筑手法,或就等高线安置建筑,或跨等高线高低错落地营建建筑,或规整或灵活,格局紧凑,造型各异。这个坡面的建筑坐东北朝西南,有良好的通风与采光条件,成为聚落的主体。随着人口的增加,聚落逐渐向西北坡发展。西北坡向沿等高线内凹面向突出面过渡,地势陡峭,建筑以书院为高点,向东南方向顺应地形、点状、跳跃式地布置了5排建筑,格局松散,不成系统。根据《屏南县降龙村传统村落保护规划(2017—2030)》,降龙村建筑组群如图1所示,顺两个坡面展开的空间布局形似凤凰展翅,虽受限于地形,用地局促,但却营造了层层跌落、错落有致的聚落景观。
其街巷格局也顺应等高线形成了“一横一纵”的“丁”字形路网主骨架。一横是以一条连续完整的等高线为脉络形成的东西向的主街巷,不仅串联起了村落内部不同高程、比较短促的等高线形成的支巷,还成为了沟通屏南内地与沿海经济贸易的“茶盐商道”。一纵是垂直于等高线的南北向街道,曲折有致,富有高程变化。受地形影响,降龙村内街巷相对狭窄,平均宽约2 m,两侧建筑墙体平均高约10 m,形成高墙窄巷的强烈对比,既带来了蜿蜒曲折、悠远绵长的空间感,也营造了传统的“露天冷巷”,利于通风、遮阳与散热。
村落的排水系统也充分利用了自然与人工环境。三衿山上的原始生态林积蓄了雨水,既防止雨水对村落直接冲刷的危害,也有效防止了泥石流的发生。村落在东西向与南北向的主街巷一侧建有明渠,在村落南面开挖风水池,雨水污水自上而下汇入风水池后排入农田,满足了村落的排水需要。传统建筑的坡屋顶与天井则分散了雨水,缓冲了雨水的直排;巷道均以鹅卵石或蛮石铺设,形成了良好的渗水界面;水池与风水池也分散积蓄了雨水,一定程度上也完成了对污水的净化。可知,降龙村设置了一整套自然积蓄、自然疏导、自然渗透与自然净化的排水体系,有效地进行了防灾设计,保护了自然环境。
降龙村这种“山—林—居—田—水”的竖向分层的布局顺应了地形,将人工手法与自然环境密切结合,形成了良性的生态、生产、生活循环系统,营造了宜居、宜业的人居环境。这种被动式的自然生态适应性策略体现了高度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三、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建筑营建智慧
(一)因地而生的空间形态与灵活多变的营建手法
屏南坡地聚落所处的地形高差变化复杂,适建的基地一般随等高线的变化大小不一。一般在等高线较密的地方建造“一”字型单体建筑或 “L”形二合院,在等高线较疏朗的地方建造小三合院,其开间、大小均与地形密切相关,一般较少大进深、宽面阔的合院式建筑。
屏南山地丘陵表面发育了结构松散的风化层,持结力差,抗蚀能力低,很容易引起水土流失。为防止水土流失,坡地建筑往往充分顺应地形的高低起伏,采用“台、坡、挑、靠”等手法建造而成。“台”是以挖填、填进、挖出方式处理坡地,形成建筑基底;“坡”为依坡法,以建筑室内地坪或院落调整高差,形成多级台地;“靠”即为靠崖和附岩修建建筑;“挑”即为悬挑。[3] “台、坡”又分成挖填、填进、挖出三种方式,全部填进、挖出的土方或石方量比较大,施工难度较大。屏南大部分山地单体建筑结合不同高程的坡地挖一部分,再以挖出的土(石)方填一部分,尽可能就地平衡土(石)方量,形成适建基底,既降低了建造成本,又能够加固及保护山体。而三合院建筑则往往结合地形,将天井与厢房放在坡地低处,正座放在高处,天井狭窄,空间紧凑。其门厅、厢房、附属用房等往往结合地形条件综合采用架、挑、吊、靠、拖等手法营造,朝向、造型自由灵活,复杂立体。降龙村民居受地形限制,高处陡坡建筑一般面阔1—3间不等,不做院子,临街而建;建筑往高处发展,多做成2—3层的楼居,层与层之间常见有错层与夹层的做法。村中“小百货”成泰忠记商行就是典型代表。该建筑位于茶盐商道的南坡,与地形结合密切,1层采用“吊”的手法,一端架在商道上,另一端以柱承重,支撑起与商道等高的2层楼面。1层位于商道水平面之下,比较潮湿,主要用于储物和下人居住;2层临街,作为店面、账房、货井、楼梯间等功能使用;3层为卧室,3层半是仓储空间;1层架空层南侧有一个低了1.8 m左右的小台地,采用架空手法做了一个豆腐作坊。该建筑充分利用架、吊、坡等多种营造手法,紧密结合地形高差营造了丰富多变的竖向空间,满足了多功能的需求,将不利的地形条件转化为宜居的空间形态,体现了人们处理建筑与地形关系的高度智慧。
降龙村所处地形等高线较密,用地局促,很难营建大规模建筑,但人们还是充分发挥才智营造了大规模建筑,以满足礼仪功能的需要。韩氏宗祠选址于村落最高处,是该村唯一的一座三进建筑。建筑所在的地形高程前后相差约12 m,人们因地制宜,综合采用“台、坡、架”相结合的手法,将三进建筑巧妙地坐落于三个高程不同的基地上。一进戏台地势低于正座祭殿1.4 m,采用架空的方式取得与正座合宜的建筑基底;三进享堂高于正座祭殿6.77 m且背靠陡峻的山地,借助石筑护坡取得平整的建筑基底。三进建筑步步高升,层次分明,是该村规模最大、最隆重的礼仪建筑,也是人们巧妙借助多种营造手法克服地形条件限制的典范,同时又不破坏自然环境。
由于适建用地紧张,屏南坡地建筑大量使用出挑的手法争取更大的使用空间。其手法主要有两种:外挑与内挑。外挑,是指建筑正面或侧面一层以夯土墙围合,二层木构,向外出挑楼面、外廊或美人靠,挑出的部分与建筑所在立面或平行或形成一定的角度出挑于街巷或溪流之上,在营造灵活多变的立面形象的同时也带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观意象,如图2所示。内挑,是指正座或厢房二层面向天井挑出楼面或前、后廊,并施以美人靠或栏杆,既留出了一层廊道,增加了二层使用面积,又营造了层层叠叠的内部形象。
这种应对地形高差的多样营造手法相结合,使得屏南坡地建筑随高就低,灵活地嵌入到自然背景中,构成进退有度、虚实结合、灵活多变的建筑形象,营造了峰回路转、参差错落的建筑景观效果,体现了人们在处理地形条件中高度的生态智慧。
(二) 适“时”而建的建筑调节手法
屏南山区年均温度15—17 ℃,夏无酷暑,冬无极寒,夏季最高温约30 ℃,冬季最低温约5 ℃(海拔高的地区极端温度会低至-10 ℃),无霜期短,少于240天。[10]但由于山脉的阻挡,山区年降水量大、湿度大(年均湿度82%~88%)、太阳辐射强,建筑营造主要考虑夏季气候条件:通风、遮阳、隔热、排水、防潮,兼顾冬季气候条件的需要:防风、保暖。
屏南坡地建筑的朝向不同于讲究坐北朝南的盆谷建筑,一般结合地形背山面田或面水,位于不同坡面的建筑有不同的自由朝向,便于吸纳山谷风。三合院的正座前后一般都设天井,明间开敞通透,有利于采光并与前后天井对流通风。天井普遍较小,有利于遮阳,也能够起到“拔风囱”的作用,加速冷热空气循环,营造舒适的休憩环境。
从竖向营造看,山地建筑各层的楼板既分隔竖向空间,又是良好的保温隔热层。尤其是二楼上的小半层(阁楼)处于大屋顶的覆盖下,两侧山面的夯土墙往往做到一层或一层半的高度,上面全部开敞或改为加设外窗的木板墙,大大增加了通风的面积,加强了空气的对流,有利于通风、防潮、排热,同时也可以在此晾晒谷物,满足生产生活的需要,一举两得。有的建筑两侧山墙高过屋顶,正面的院墙一般有以下两种做法:一是墙的上部形成层层跌落的豁口,二是二层外墙改为木构,楼面出挑,增设外窗或美人靠。这样,既能够纳入夏天的南风,也营造了丰富多变的立面景观。
屏南山地建筑主体部分进深以5—7柱为主,屋顶一般较大,悬山顶或硬山顶,坡度平缓,一般在22度左右,挑檐深远,虽然不利于采光,但有利于遮阳、排水、保护土木墙体。悬山屋顶一般采用冷摊瓦的做法,工艺简单,用料节省,虽不利于保温,但便于通风、防潮。屋顶下的小阁楼,相当于空气隔热层,不作为日常起居之用,但利于储物、隔热。屋顶下的侧面山墙往往加设披檐或腰檐,既能够保护墙身不受雨淋,也能避免太阳直晒墙身,减少热辐射,也带来了立面的层次与变化。建筑内部的主座与厢房在高于楼面分层处往往也设披檐,其下覆盖着通廊,作为日间活动的主要场所,既能遮阳、防晒、防雨,又能获得不错的采光。
(三) 就地取材、物尽其用的建筑营造法则
屏南县盛产杉木,建筑就地取材,以不施油漆的老油杉作为其内部主要的营造材料。建筑一般以穿斗木构架承重,外部以夯土墙围合。木构架往高处发展,纵横穿插,组合灵活自由,利于分层、出挑、架空或组合,可以营造出多变的空间形态与建筑形象,同时也有较强的抗风与防震作用。建筑内板壁不像其他地方用灰板壁,而是大量用清水杉木板做到“一行”(穿枋)以下,只在穿枋间用灰板壁,墙体褐色与白色对比鲜明,清新淡雅。除明间外,开间室内地面通常用石地梁架空30—50 cm,其上再铺设楞木与木地板,同时在架空的侧面下槛或楼板中留出通风口和“猫退”,利于通风、排湿及防鼠。二层以上基本上全为木构,屋顶为冷摊瓦做法。有研究表明,木材的调湿性能是目前常用的建筑材料中最好的[14],可以缓和室内湿度变化,在空气湿度最大的春夏季也不见冷凝水,适合山地湿度较大的环境。但木板壁的热阻小,热惰性差[15],保温、隔热性能较差,为了弥补其不足,民居外墙通常以夯土墙围合,利用生土热惰性强的特点取长补短,营造了相对舒适的居住环境。
屏南山地建筑的夯土墙一般选用黄土或红土掺和田底土或旧建筑的老墙土、残瓦碎石断砖,组成砂石混合物,极少用纯净黄土或纯净红土,这既加强了墙体的刚度与耐用度,又体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节约资源的生态理念。一般做法是,在勒脚以下部位用蛮石或卵石叠砌成30—50 cm的墙基,其上平砌3—5层青砖找平,而后为夯土墙。屏南的夯土工艺为桢版夯筑[10],一堵一堵夯筑,每一堵的高约3.3—3.6 m,宽约3—3.3 m,堵与堵之间有明显的缝隙。为了增加墙体的拉结力,往往会在其中分层分段地放入竹片、木头等,增加其整体性。墙顶一般做成跌落的马头墙或圆弧形风帽状或尖尖的形式,其上再设瓦顶。这种土墙经济实用,被称为“会呼吸”的墙体,冬暖夏凉,又能吸潮、防盗,材料还可以循环利用,是一种绿色低能耗的环保材料。当然,夯土墙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如易受雨水冲刷、墙面需要定期维修、抗震性能相对较差等。为了扬长避短,人们也采用了一些补救措施,如使用悬山顶将夯土墙保护在大屋顶之下、在封火墙上半部砌一段青砖墙来降低雨水冲刷对墙体的破坏、在夯土墙外刷三合土加固外墙面等,以有效延长墙体寿命。或如上文所述,将二层夯土墙改为木构门窗或外廊,既兼顾了保温、隔热、通风、纳阳等功能,又便于维修更换材料,灵活多变又实用。
除了墙体,屏南坡地建筑的基底也大量用土取整。建筑首先结合地形步步高升,每一层台地的室内地面均用挖填结合的方式以土、碎石、砂土层层填筑并夯实,可有效防止地下水汽的上扬,起到防潮的作用。主座厅堂、前廊、两厢等基底面层会视经济实力情况而采用三合土、青砖或石材作为面层。但石材造价高,一般只在柱础、门枕石、门槛、廊沿石等部位使用,普通民居中多使用蛮石或不规则的石块,大户人家才见规整的石材。这与屏南山区交通闭塞、石材开采运输不便有很大关系。
屏南坡地建筑的营造充分利用当地材料,物尽其用,借助灵活自由的设计手法满足了通风、隔热、排湿、防潮等需求,适应了夏季山地气候条件的需求,也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对自然资源的索取和破坏,体现了原生态、低成本、高效率的生态营建智慧。当然,屏南坡地建筑的保暖除了依靠围合夯土墙外没有其他有效的营造手段,往往要依靠人们的生活方式来弥补,如添加火塘火炉和增减衣物,这也是南方地区建筑普遍存在的问题。
四、儒释道共融、耕读商结合的人文生态智慧
(一)坡地聚落的人文生态智慧
人们在定居伊始,受自然山水、气候等条件的影响比较大,对自然环境的依赖性较强,但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及社会经济的发展,聚落受社会文化、经济模式、家庭组织、宗教信仰、行为习俗、交通防御等因素的影响越来越显著,聚落营建也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人文生态智慧。
以降龙村为例,早期的屋舍均位于地势较高的半山腰,尽量不占用农田,体现出了农业社会对耕地的重视与保护。到了清中后期,降龙村成为屏南山区通往沿海的“茶盐商道”的枢纽节点之一,经济有了更多样的发展。人们对本村耕地的依赖有所减弱,民居也逐步由高处往低处发展,但仍然将较大面积的平地留给了耕田。清道光年间的大财主韩步衢拥有的农田甚至遍及屏南东部的大部分地区。经济的发展丰富了聚落的建筑类型:降龙村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茶盐商道两侧分布着商行、花店、药铺、客栈、路亭等商业建筑;韩步衢宅周边围绕着粮仓、打石楼、碾米楼、库房、晒谷场、晒茶场、水池、水井、水渠等建筑及农业生产设施;寨墙、寨门、炮楼等建筑分布于聚落四周,起着防御、防盗的作用;陈氏宗祠与降龙书院分别位于村中地势最高、最醒目的两个位置,不同职能的宫庙建筑满足了人们多元信仰的需求。据《屏南县降龙村传统村落保护规划(2017—2030)》整理,降龙村历史环境要素分布图如图3所示。功能如此完善、设施如此齐全的山区小聚落并不常见,由此可知宗法礼制、耕读文化、宗教信仰以及商业流通对村落布局的影响之大。
为保护聚落安全,降龙村还构建了三个层次的防御系统:最外一层的防御系统借助陡峻的山体形成天然的屏障;第二层次的系统是在聚落的外围,结合民居建筑的夯土墙修建了长约600 m的寨墙,开五门,门楼上均设有炮楼;第三层次的系统是以韩步衢宅为中心,包含碾米楼、晒茶场、粮仓、炮楼在内的集居住、生产、防御于一体的小组群。此外,聚落还营造了精神层面的防御体系,沿着村落寨墙及墙外建造了摩尼殿(明教)、菩萨庙、齐天庙、临水宫、五显灵宫等5座宫庙建筑,借助佛、道、民间信仰各路神灵关锁路口与边界,分隔了外界不确定、不安全的因素,在村民心理层面营造了安全、宜居的环境。凡此种种在福建传统坡地聚落中十分常见且手法多样,体现了人们主动改造并完善自然环境的过程,这种改造深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道家思想的影响,并不破坏生态环境,体现了自然生态智慧与人文生态智慧的高度融合,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二) 坡地建筑的人文生态智慧
屏南坡地建筑在应对地形与气候生态条件时,无论平面空间还是竖向空间均体现出了很强的灵活性,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规则”与“秩序”仍然浸润其间。
因受地形影响,屏南县的三合院楼居整体平面往往不规则,但中轴线上的正座当心三间一般规整对称,体现了传统社会的伦理礼仪秩序。门廊虽然进深只有两步,但依然设置了屏门,“挡煞聚气”的同时也保护主人的隐私,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采光与通风的效果。正座一层明间为厅,中间以太师壁为界,前厅称为“厅头”,为主要的礼仪与公共空间;后堂称为“禁步”,为内眷活动的主要空间;两侧次间为卧室,左尊右卑。次间与外墙之间一般留有墙弄,供女眷、下人等通行,楼梯一般也设在此处,成为室内的第二条交通流线。二层主要为女眷活动的主要场所及储物空间,面向天井设置木板窗与美人靠。屏南虽“天高皇帝远”,但其民居空间形态依然体现着儒家主次分明、内外有别、长幼有序的伦理礼仪,也是其人文生态智慧的典型特征之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福建坡地建筑的空间形态有所变化,如图4所示[10]。笔者在《“土木厝”,闽东北传统建造体系的类型应变研究》图纸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制。首先,其选址由山腰向山麓与平地转移,沿现代公路两侧分布,交通方式的改变直接带来了聚落形态的变化。其次,建筑平面形态发生变化,由原先的类型A与B向类型C过渡,正座前面的天井、厢房与门廊被取消,正座直接面向外部环境,后天井及后天井两侧的厢房空间有所扩大,成为建筑主要起居空间。这种变化使民居空间直接明了,直奔主题与中心,与传统民居讲究“欲扬先抑”“主次分明”的做法不同。究其原因,主要是人们生活方式有所改变,便利性、实用性成为人们追求的主要目标,礼仪性与“风水”观逐渐弱化。可见,屏南山地建筑所蕴含的人文生态智慧是动态发展的,体现了很强的社会应变性。
五、结束语
吴良镛先生曾指出:“在全球化、信息化时代,城市与地区既要有意识地吸收世界先进的科学技术文化,又要注重基于地域的不同自然地理、历史、经济、社会、文化条件下,探索科学的地域发展道路,自觉地对城市特色和地区特色加以继承、保护和创新,建设具有地区特色的人居环境。”[16]屏南传统坡地聚落与建筑在选址与布局、营造与建构的过程中,充分考虑了山地环境的地形、地貌、日照、水源、风向等自然要素,象天法地,因势利导,发展了灵活多变的规划与建筑手法,营造了天人合一、和谐共生的坡地聚落景观,蕴含着高明的生态智慧。其中自然生态智慧具有相对稳定性,不同类型的坡地聚落形态各自有其类型内的共性特征,而生产、生活、行为、习俗、信仰等人文社会文化因素则是坡地聚落与建筑发展演变的动态因素,使其在地域自然地理条件下各具个性特色。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使坡地聚落与建筑形成了立体丰满的形态,具有了丰富的内涵与外延。这些经验对于城镇化进程中的城镇与乡村的建设无疑具有重要的启发与借鉴作用。
然而,近几十年来,随着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城市建设与发展片面强调“人定胜天”,割裂了人、建筑与环境之间的有机联系,不仅建造出来的聚落与建筑形象僵硬、呆板,乏善可陈,而且破坏了自然环境,带来了环境污染,同人与自然和谐的人类理想的人居环境渐行渐远。这种风气有愈演愈烈之势,逐渐从城市蔓延到了集镇与乡村,带来的影响与破坏也越来越严重。笔者借助对传统坡地聚落与建筑的生态智慧的总结,希望能够抛砖引玉,引起人们对这一现象的反思,并重新借鉴传统的经验,结合新的技术手段,扬长避短,以创造出真正富有民族特色与地域特色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聚落与建筑形象,让人们重新能够真正地“看得见山,望得见水”,实现生态平衡,促进城镇和乡村高质量发展。
参考文献:
[1] NAESS A. The Deep Ecological Movement[J].Philosophical Inquiry,No.1-2, 1986:10-31.
[2] 沈清基,象伟宁,程相占,等. 生态智慧与生态实践之同济宣言[J]. 城市规划学刊,2016(5):127-129.
[3] 周立军,陈烨. 中国传统民居形态研究[M]. 哈尔滨: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2017:70-77.
[4] WANG X H,XIANG W N. Ecological Wisdom for Urban Sustainability:Doing real and permanent good in ecological practice[J]. Landscape and Urban Planning,2016,155:1-2.
[5] 林立揩. 西南彝族传统聚落景观营建的生态智慧研究[D]. 重庆:重庆大学,2021.
[6] 张薇,王乾,周璞. 黄河晋陕沿岸传统村落营建生态智慧研究[J]. 中国名城,2023(9):59-64.
[7] 吴志刚. 闽东南传统民居聚落气候适应性研究[D]. 广州:华南理工大学,2020.
[8] 曾献君,林兆武,高银宝,等. “设计下乡” 引导下的乡村振兴模式与策略:屏南县龙潭村村庄规划志愿服务的启示[J]. 艺术与设计(理论版),2020(4):55-57.
[9] 陈口丹,陈志元,林继卿. 谈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发展:以屏南县北墘村为例[J]. 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2020,37(6):97-98,156.
[10] 罗辉. “土木厝”,闽东北传统建造体系的类型应变研究[D]. 南京:南京大学,2018:140,106,87.
[11] 邓林昊. 屏南县传统村落空间肌理参数化解析及风貌营造研究[D]. 福州:福建农林大学,2023.
[12] 郑春赞. 屏南县龙潭村传统村落空间形态研究[D]. 泉州:华侨大学,2021.
[13] 何岩,严龙华. 乡村建设背景下传统村落选址布局与营建智慧研究:以屏南县北墘村为例[J]. 艺术与设计(理论版),2023(9):58-61.
[14] 雷柯夫А.В. 建筑热物理理论基础[M]. 任兴季,张志清,译. 北京:科学出版社,1965:169.
[15] 杨真静,徐亚男,彭明熙. 木板壁民居对湿热气候的适应性[J]. 土木建筑与环境工程,2016,38(4):1-6.
[16] 吴良镛. 人居环境科学导论[M].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321.
(责任编辑: 王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