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山西陵川方言疑问句

【摘要】本文以山西省陵川县方言为研究对象，通过田野调查获得真实语料，运用共时描写法、比较法、归纳法，总结出陵川方言疑问句的类别，从疑问代词、语气词、语调等多个角度对陵川方言疑问句进行解析，分析陵川方言特色，丰富陵川方言句法研究成果。

【关键词】晋语；语法；疑问句

陵川县位于山西省东南部，隶属山西省晋城市，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2012）中对晋语的分区，陵川方言属于晋语区上党片晋城小片。陵川县共辖7镇4乡，方言内部语音方面差异明显，词汇和语法差异不大，本文主要以城关即崇文镇方言为调查研究对象。目前，陵川方言句法研究成果较少，缺乏对疑问句的系统考察，基于陵川方言疑问句的实际情况，本文采用“特指问-选择问”的二分法，将陵川方言疑问句分为特指问句和选择问句两大类。

一、特指问句

陵川方言特指问句与普通话相比，语法结构基本一致，特点主要体现在疑问词上，下面将对特指问句疑问代词、语调及语气词展开详细的描述。根据意义的不同，可以将疑问代词分为十类。

（一）问人

陵川方言里问人的疑问代词有“谁[ʂuei51]、谁都[ʂuei51təu0]”，“谁”为单数形式，“谁都”为复数形式。二者用法基本一致，在句中主要做主语、宾语，“谁”也可充当定语。例如：

（1）谁/谁都去老王他家吃饭来？

（2）他家都吆喝上谁/谁都来啦？

（3）那个是谁的老师来？

选择疑问词“哪[nᴀ213]”后加（数）量短语也可用来问人。例如：

（4）哪一个是建刚家媳妇来？

（5）哪个是从礼义回来的？

（二）问物

陵川方言里问物的疑问代词为“甚[ʂə̃42]、甚个[ʂə̃42kə0]”，在句中可做主语、宾语和定语，做定语时一般直接修饰名词，不用定语标记“的”。例如：

（6）甚/甚个是你小妈买的来？

（7）板凳上放的是甚/甚个？

（8）你过来看看甚/甚个颜色好看？

选择疑问词“哪[nᴀ213]” 后加（数）量短语也可用来问物。例如：

（9）哪俩今儿个打八折嘞？

（10）哪个过期了？

（三）问处所

陵川县方言里问处所的疑问代词有“哪[nᴀ51]、哪合儿[nᴀ51xər0]、甚地着[ʂə̃42ti42tʂə0]”三个，在句中可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但当谓语动词为“去”的时候，一般不用“甚地着”。例如：

（11）哪/哪合儿/甚地着卖肉丸嘞？

（12）阖家这是去哪/哪合儿嘞？

（13）*阖家这是去甚地着嘞？

（14）哪/哪合儿/甚地着的西瓜来？

用“哪”“哪合儿”询问处所，其指代的范围没有明确的界限，可以是大范围的处所也可以是小范围内的；“甚地着”询问的处所相比起来更为具体，范围通常也较小。例如：

（15）A：哪/哪合儿的西红柿来？B：长治的。

（16）A：哪/哪合儿的西红柿来？B：老三家的。

（17）A：才买的胶布搁到甚地着啦？B：橱柜上头。

（四）问方位

陵川县方言里问方位的疑问代词有“哪向[nᴀ51ɕiɑŋ33]、哪面[nᴀ51mi 42]”两个，在句中主要做宾语。例如：

（18）鸡蛋在哪向/哪面嘞？

（19）你这个床搁到哪向/哪面嘞？

（五）问时间

陵川方言问时间的疑问代词主要有“甚时候[ʂə̃42ʂʅ51xəu0]、甚会儿[ʂə̃42 xuor0]、多会儿[tuo33xuor0]、多长时候[tuo33tʂhɑŋ51ʂʅ51xəu0]”，在句中主要做状语。“甚时候”“甚会儿”“多会儿”在询问时侧重于时间点，“多长时候”在询问时侧重于时间段。例如：

（20）A：你孩甚时候/甚会儿/多会儿收假咧？B：下礼拜一。

（21）A：饭还得多长时候做中？B：一个小时。

此外，还可以用“几[tɕi213]”和“哪[nᴀ213]”加时间词来询问时间，询问的时间点、时间段更为具体，“哪”后面一般跟数量时间词。例如：

（22）A：一中几点放学咧？B：12点10分。

（23）A：你看的那医生哪一天有号？B：8号。

（六）问情状方式

陵川方言问情状方式的疑问代词有“怎能[tʂəŋ213nəŋ0]、怎能个[tʂəŋ213nəŋ33 kə0]、咋股劲儿[tʂᴀ213ku42ʨir0]”。“怎能”“怎能个”一般用来询问方式，做状语，二者之间存在区别。“怎能”修饰的动词后可以加宾语，“怎能个”修饰的动词后一般不加宾语。例如：

（24）外头下雨咧，你怎能去学校嘞？

（25）外头下雨咧，你怎能个去嘞？

“怎能个”比“怎能”多了一些强调的意味，此外“怎能”有时也可用来询问状况，这时在句中做谓语。例如：

（26）你和那个同学怎能啦？

“咋股劲儿”主要用来询问状况，可以做谓语、补语。例如：

（27）你姥姥这两天咋股劲儿啦？

（28）这回考试考得咋股劲儿啦？

（七）问原因

陵川方言问原因的疑问代词有“因为甚[iə̃33uei42ʂə̃42]、为甚[uei42ʂə̃42]、怎来[tʂei42lᴀi0]”，在句子中一般做状语，也可以做谓语。“为甚”是“因为甚”的省略形式，更为常用，“因为甚”“为甚”在询问时多含有责怪、诧异的感情色彩，结果事件通常出乎说话人的预料，带有追究语气，主观色彩较强；“怎来”只是客观询问事情发生的原因。例如：

（29）你为甚不和家长说嘞？

（30）见着你大奶奶为甚不吭气嘞？

（31）他家怎来，今一天都没开门嘞？

（八）问程度

陵川方言用“多[tuo33]”加形容词来询问程度。例如：

（32）我看看你晒得有多黑？

（33）你小爸爸开车是有多费时？

（34）你一直说便宜，是有多便宜？

（九）问行为目的

陵川方言询问行为目的的疑问代词有“干甚[kᴀi42ʂə̃42]、弄甚[nuəŋ42ʂə̃42]、作甚[tʂə42ʂə̃42]”，在句中做谓语。例如：

（35）你这是去干甚/弄甚/作甚嘞？

（36）拿的多些儿圪篓是干甚/弄甚/作甚嘞？

（37）你一直和人比是干甚/弄甚/作甚嘞？

（十）问数量

陵川方言询问数量的疑问代词是“多少[tuo33ʂɑo213]、多[tuo33]”。“多少”直接修饰名词，可以搭配量词使用，多数情况下量词可以省略；“多”用在性质形容词前，不能直接修饰名词。例如：

（38）你今回买了多少（斤）江米？

（39）他介绍的那个对象有多高？

（40）红的这个要多长？

也可以用“几[tɕi213]”加量词来询问具体的数量。如：

（41）割几斤肉？

（42）一共上几碗？

陵川方言特指问句中也有一部分不借助疑问代词传达疑问而是由疑问语调传达疑问的形式。例如：

（43）我的身份证嘞？

（44）爷爷嘞？

（45）外头搁的老锨嘞？

这一形式通常只出现在询问处所的情况下，也可以看作是省略了处所疑问代词的简略形式。

陵川方言特指问句的句末语调一般为平降调，搭配句末语气词使用时语气更为舒缓。常用的句末语气词有“嘞[lei33]、啦[lᴀ33]、来[lᴀi33]”三个。特指问句的句末语气词可以起到辅助疑问代词传达疑问、增强语气的功能，此外还充当着助词的功能，提示动作行为发生的时间。“嘞”“啦”“来”彼此之间不能替代使用，往往要根据不同的语境选择不同的语气词。

“嘞”可用来询问将要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事情，当与询问处所、时间、原因、行为目的的疑问代词连用时，增添了深究的语气。如：

（46）你去哪嘞？

（47）为甚不去补课嘞？

“啦”用来询问已经发生的事情。如：

（48）多会儿回来啦？

（49）零钱搁到哪啦？

“来”常用于对过去或现在事情的疑问。如：

（50）他怎来打你来？

（51）那是谁来？

二、选择问句

《现代汉语》（2017）认为疑问句分为是非问、特指问、正反问、选择问四类。史秀菊（2012）在调查对比山西全境方言后发现“二分系统符合山西方言的实际，特指问句独立为一类，用疑问代词作为疑问标记，选择问、正反问和是非问之间存在着有机的联系，三者之间应该是一种渊源和发展的关系”。选择问、是非问、正反问这三类问句都有着共同的特点，就是摆出一项或两项（多项）选择，让答者选择其一回答。因此，本文将传统四分法中的选择问、正反问、是非问归为一个大类，并按照选项的特点分为以下三类。

（一）列项选择问句

列项选择问是问话人列出并列的两项或多项选择项进行提问，通常情况下听话人选择其中一项作为回答，有些情况下也可将选择项全部肯定或否定，选择项可以是名词、代词、形容词也可以是短语等。陵川方言中最常见的是两项选择问，多项选择问较少。

陵川方言两项选择问句从结构上可分为四种情况：

1.无标记的两项选择问句

既不使用连接词，也不使用语气词，两选项之间通常有停顿。例如：

（52）你喝可乐，健力宝？

（53）奶茶你要热的，冷的？

2.只用语气词的两项选择问句

前一项用，而后一项不用，两选项之间稍有停顿。例如：

（54）今儿吃大米嘞吃面？

前一项用，后一项也用，两选项之间一般不停顿。例如：

（55）要洗头嘞绞头发嘞？

3.只用连接词的两项选择问句

这一情况比较少见，主要有“X，还是Y”“是X，还是Y”两种格式，选项之间有停顿。例如：

（56）走路去，还是骑车去？

（57）是真不想来，还是看不惯我？

4.语气词和连接词连用的两项选择问句

这一情况是陵川方言中最常见的，从格式上看有“是X，Y”“是X，是Y”“X，还是Y”“是X，还是Y”四种，通常每个选项后都有语气词，选项之间不停顿。例如：

（58）你是前晌去找他来后晌去来？

（59）这回去学校是坐高铁去嘞是坐火车嘞？

（60）你要圪溜嘞还是回家嘞？

（61）你说是听上我的嘞还是听人都的嘞？

陵川方言的多项选择问大多数情况为同时并列三个选择项，大于三个的情况非常少见，形式为“X，Y，还是Z”和“是X，Y，还是Z”两种，询问时每个选择项后面都有停顿，在最后一个选项之后使用语气词。例如：

（62）你过生日想去吃火锅？吃烧烤？还是吃炒菜嘞？

（63）你想吃那个薯片是番茄的？原味的？还是黄瓜的嘞？

列项选择问句一般第一个选项后用升调，其他选择项和句末均用降调。常用的语气词为“嘞[lei33]、来[lᴀi51]”，在句中起着停顿语气的作用，其中“嘞”用于询问还未发生的事情，“来”用于询问已经发生的事情。语气词在陵川方言列项选择问句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语气词作为选择问标记的情况比关联词做选择问标记更为常见。句中没有语气词时，两个选择项之间停顿感较强；句中有语气词时选择项之间通常没有停顿，停顿感较弱。

（二）是非选择问句

是非选择问句在结构上与陈述句相似，没有表示疑问的结构或疑问代词，通过语调或语气词传达疑问，听话人只能选择肯定或否定的回答。陵川方言是非选择问句分为语调是非选择问和语气词是非选择问两种。

语调是非选择问句结构与陈述句一致，由语调表达疑问语气，句末语调为高升调。例如：

（64）没那拿回来？

（65）这个是你姐的？

语气词是非选择问句则是在陈述句后加疑问语气词表达疑问语气，常用的语气词为“啦[lᴀ33]、嘞[lei33]、嘞吧[lei33pᴀ0]”，其中“嘞吧”的疑问语气最低。例如：

（66）超市关喽门啦？

（67）去街圪溜嘞？

（68）今回再回来就不走嘞吧？

（三）正反选择问句

正反选择问句是指用否定词形成一正一反并列的两个选择项，供听话人从肯定、否定两个方面进行选择的问句。陵川县正反选择问句的形式主要有“VP-prt-Neg”“VP-Neg-VP-prt”“VP-Neg-VP”三种，这里的“prt”指的是中置成分，是体标记和语气助词的结合体。

1.“VP-prt-Neg”式

这一式是陵川县方言正反问句中的固有形式，否定词为“没那[mə51nᴀ0]、不[pɤʔ32]”，句末语调为低平调，根据否定词和中置成分的不同，分为“VP-啦-没那”“VP-来-没那”“VP-嘞-不”三种格式。

①“VP-啦-没那”式

这一形式询问的焦点是动作是否发生，动作行为可以是发生过的，也可以是将要发生的。如：

（69）你吃饭啦没那？

（70）你小爸爸回来啦没那？

②“VP-来-没那”

这一形式强调的是动作行为过去是否发生。例如：

（71）他去来没那？

（72）冰箱那瓶饮料喝来没那？

③“VP-嘞-不”

这一形式用于询问动作行为是否将要发生，暗含建议的语气。例如：

（73）大队说是开会嘞，你去嘞不？

（74）走买菜嘞不？

2.“VP-Neg-VP-prt”式

这一形式比较接近于普通话的正反选择问句形式，只不过在句尾多了一个不可省略的中置成分，这可能是在普通话和本地方言的双重影响下而产生的一种句式。“啦[lᴀ33]”“吧[pᴀ33]”用于句末，常常询问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或者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句末语调为低平调。例如：

（75）你还去不去啦？

（76）看人愿不愿意吧？

（77）等等看他来不来吧？

3.“VP-Neg-VP”式

这一形式与普通话完全相同，句末一般不加语气词，语调为低平调。例如：

（78）上个星期那个事你知道不知道？

（79）院有个老婆你认得不认得？

（80）你上回在医院拔的智齿贵不贵？

三、陵川方言疑问句的疑问功能

疑问句从表达功能上分为真性问和非真性问，二者的区别在于真性问的目的是求取信息，非真性问的目的是给予信息。下面将具体阐述真性问和非真性问在陵川方言疑问句中的分布。

真性问主要表达询问语气，有疑而问，问话人在询问时事先没有预判，疑问程度高。陵川方言疑问句中特指问和选择问两大类b541116b3ed29d12c3f050dfe7351a95中除是非选择问句之外，都可承担真性问的功能。例如：

（81）这个怎能个吃嘞？（特指问句）

（82）一会儿是去你家嘞，还是去你妈家嘞？（列项选择问句）

（83）外头下雨嘞没那？（正反选择问句）

非真性问按其表达的语气不同，分为求证问、诧异问、反诘问三种。求证问是指问话人对提问事情的结果已经做出预判，认为自己的预判与听话人的实际情况一致，但尚不能完全确定，通过提问向听话人进行求证；诧异问则是听话人的实际情况与问话人事先做出的预判不一致，通过提问的方式向听话人表示惊讶和怀疑；反诘问不具有疑问语气，通常不需要听话人进行回答，无疑而问，是借助疑问的形式来表达否定含义。

陵川方言的求证问大部分为是非选择问句，语调通常是低平调，语气词用“嘞”“嘞吧”，表示一种猜测的疑问语气。例如：

（84）你妈在家做饭嘞？

（85）明个就弄牙嘞吧？

有些情况下列项选择问句和正反选择问句也可以表达求证语气，句末语调为缓降调。列项选择问句“X，还是Y”格式可变形为省略“Y”的形式来验证自己的预判；将“VP-Neg-VP”式正反选择问句附加在陈述句后可用于表达求证语气。例如：

（86）就要这个嘞还是？

（87） 你相上人家闺女啦，是不是？

陵川方言的诧异问由是非选择问句承担，语调为高升调，语气词用“嘞”，起到增强惊讶语气的作用，有些情况下也可以不使用语气词。例如：

（88）前头这家这孩三年了没考上工作嘞？

（89）他夜来个就没回来？

在特定语境中，特指问句也可表示诧异的疑问语气，句末语调为高升调，通常搭配语气词“咧[lie33]”。例如：

（90）A：他和谁在那儿打架咧？B：和他哥。

问话人事先的预判为行为主体“他”不会和他哥哥打架，用诧异问的方式表示难以置信。

反诘问多见于特指问句和是非选择问句，句末语调一般为高升调。例如：

（91）谁要照顾你嘞？

（92）你不会把东西装到小布袋里头？

四、结语

对陵川方言疑问句进行系统分析，可以得出陵川方言疑问句有以下几方面特点。

首先从结构角度看，陵川方言疑问句分为特指问句和选择问句两大类，其中选择问句可细分为列项选择问句、是非选择问句、正反选择问句三小类，句法结构与普通话基本一致。

与普通话相比，陵川方言疑问句的主要差异表现在疑问词上。疑问代词丰富多样，根据意义的不同，有问人、问物、问处所方位等多种类型，问人的疑问代词有专门的复数形式“谁都”，问物的疑问代词有“甚”和“甚个”两种区别形式。常用语气词主要有“嘞”“啦”“来”“吧”，不同的语气词所传达的具体意义也不同，陵川方言语气词可以连用，如“嘞吧”。陵川方言疑问句中的语气词通常不能省略，在传达或增强疑问语气的基础上，往往还承担着时体标记的功能。“嘞”“啦”“来”也可以充当正反选择问句的中置成分。

从功能上看，陵川方言有别于普通话的一点为普通话中是非问句表达的真性疑问功能由正反问形式表达，而非真性问的功能主要由是非选择问句承担，是非选择问句和正反选择问句的疑问功能呈互补分布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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