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使馆楼》中的“他者” 视角
2024-10-31廖海雲袁思雨宋庆培
【摘要】《使馆楼》是英国作家扎迪·史密斯近年来创作的一本小说,记录了脱欧前英国社会氛围和种族的变化。作为一名在伦敦出生的牙买加黑人移民后代,扎迪·史密斯非常关心生活在英国的第三世界国家民众境遇和身份认同上的问题。本文将从“他者”理论出发,探讨英国脱欧背景下,扎迪·史密斯在《使馆楼》中对移民国族意识转变、身份认同感以及多元文明问题的思考。
【关键词】《使馆楼》;“他者”视角;身份认同;英国脱欧;多元文化主义
一、引言
扎迪·史密斯毕业于剑桥大学英语系,为伦敦青年作家代表。在《时代》杂志2006年评出的“年度全球最具影响力的一百位名人”中,她甚至打败了当时的英国首相布莱尔等人,成为唯一上榜的英国人。她迄今创作的三部长篇三次入围布克奖,并各自斩获诸多文学奖项。《使馆楼》是扎迪·史密斯2013年发表于《纽约客》的短篇小说。小说讲述了一名非洲裔女佣法图来到伦敦务工后发生的故事,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及一系列遭遇反映了她心理活动的变化。作为“种族、女性、年轻”的代言人,扎迪·史密斯具有敏锐的洞察力,高度关注社会现实。近年来,她创作的《摇摆时光》《西北》《使馆楼》三部作品被认为是英国脱欧公投后社会经济氛围及种族关系变化的最佳见证。阿内特(James Arnett)指出,扎迪·史密斯通过三部作品深刻地探讨了英国脱离欧盟的关键话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国家归属感与国民身份的讨论。[1]
英国脱欧受到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脱欧文学也应运而生。国外关于脱欧文学的研究相对比较完善,许多学者对《使馆楼》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如在《接近空间:扎迪·史密斯的北伦敦小说》[2]一文中,作者将《使馆楼》与扎迪·史密斯其他作品放在一起比较,追踪其作品中对英国空间的研究;学者萨帕特·比阿特丽斯认为该小说有助于研究非殖民化创伤,并引用多向度记忆理论来阐述柬埔寨种族灭绝的历史[3];学者拉伊·马纳斯维尼关注到了《使馆楼》中体现的交叉政治。[4]国内学者对该小说也进行了一些研究,但主要集中在写作方式层面,以黄穗为例,她认为扎迪·史密斯在小说中延续了多声部的写作方式,并以此为切入点探究实现多元文化社会的困境所在。[5]
通过对国内外现有《使馆楼》研究成果的梳理,可以发现,尽管学者们从多个角度探究了《使馆楼》呈现出的社会现实,但从“他者”视角出发,探寻脱欧前后民众国家归属感、身份认同等问题的研究目前较少。
“他者”在后殖民主义理论中占据了核心地位,作为“本土”的对应概念,它着重强调了其客体性、异己性、排外性、特殊性和差异性等特征,以展示其外在于“本土”意义上的独特身份和影响力。后殖民批评与新女性主义中的“他者”定义形成了一种复杂的联系,即女性和东方处于同一主体和存在下的次要地位,同时也处于同一主体下的从属地位。在男女关系中,男性将女性视为他者,使其成为自我服从者。在东西方之间,西方国家试图利用建立与东方的关系来提升自身的影响力,以此来确定其主导地位和自我身份。[6]
本文将以“他者”视角为切入点,分析小说中“他者”视角在两性以及东西方从属关系中的体现,探究脱欧前后民众对国家归属感和身份认同的思考。
二、“他者”视角在两性关系中的体现
女性往往被视作两性关系中的“他者”,波伏娃曾明确指出,女性不是一个被定义的存在,而是一个相对于本质而言非本质的存在,男性是主体,是绝对的,而女性则是他者。女性往往因为生理上的“不完整性”而被建构为性别“他者”,男性则是与生俱来的话语中心,是权力的掌控者。女性被教导要听话,无权表达自己的思想。虽然经过一系列的妇女解放运动,她们的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高,但不平等的情况仍然存在。[7]
在扎迪·史密斯的小说中,男性将自己的欲望投射到女性的身体上,他们凝视、规训甚至侵犯女性,以获得自我的满足。小说的主人公法图在来到伦敦之前是一名客房女佣,在打扫卫生时曾遭遇过性侵,“事后,他哭着求法图谁也不要告诉:他老婆去看海角城堡,明早他们就要离开”[8]。小说中,法图的朋友,或者说追求者——安德鲁,与她结伴更多的是出于欲望,出于两性的吸引,“任凭他拉着她贴近他那黏糊糊的、体味浓重的身躯”“安德鲁也亲了她,却毫无必要地多蹭了一会儿”[8];而法图更多的则是出于对安德鲁受过教育的崇拜,能够和他进行知识交流的享受,“他毕竟受过教育,业余还在伦敦西北学院里念商业学位。凭着学生证,他有二十四小时免费上网的权力”[8]。男性很自然地将女性看作一种附属品,仅仅是情欲投射的对象,而不是真正独立、与自己平等的个体。
成为“绝对他者”是女性异化的最终结果。“他者”处于一个次要的范畴,在这个范畴中女性主体性丧失并且承认男性的主体地位。女性的自我异化,也是一种自欺。女性把过多的精力用于去吸引诱惑男性,以此作为自己生活的目标。[9]当法图回忆自己从前在加勒比海滩工作时的情境时,快速回想起的便是出卖身体的画面,“当然,如果在那里看见俊俏的本地小妞坐上德国白人老头的大腿,根本无须大惊小怪”[8],女性的这种自欺,是女性受压迫无法获得解放的关键。因此,女性的异化自身占有很大责任。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对女性也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批判。女性乐于去扮演这种“他者”的形象,对于任何事物不是靠自己去争取,而是被动地接受男性的恩赐。[9]这些本地小妞,知道自己出卖肉体就可以获得相应的赏赐,例如金钱;法图知道安德鲁喜欢她,她本身对安德鲁有抗拒,但是依然默认安德鲁的一些亲密举动,其实也是想要以此换取自己所需要的知识与见闻。
三、“他者”视角在东西方从属关系上的体现
“他者”视角还体现在《使馆楼》中的东西方从属关系上。首先从文中对于环境的描述中,可以窥见族群上的不平等关系。“相形之下,使馆楼也显不出什么气派。那只不过是一栋位于伦敦北部郊区的别墅,四五个卧室”“有一栋宅子叫‘加里兰德’,这个词下面还用阿拉伯文刻了点别的话,无论是英文还是阿拉伯文,都镶嵌在几根粉绿相间的大理石柱上,后者支撑着一面巨大的围墙,比使馆楼的墙高出一大截,更适合充当军事堡垒”[8]。柬埔寨位于东南亚,代表的是东方;而这栋叫“加里兰德”的宅子下面用阿拉伯文刻了点话,代表的是西方。一座伦敦的大使馆在外观上竟然还不如街上随便一处宅子来得气派,作者通过对建筑物的描写,从经济上反映出东西方的差异。而这种差异性,也是造成移民心理落差的重要因素,可能会造成人们对身份认同的两极分化。身份认同主要涉及的问题有“我是谁”“我和他人的区别是什么”“我来自哪儿”等。周宪曾指出,身份认同问题本质上是一个主体问题,它涉及个体在文化环境中对自身身份的追问、确定和定位,与个体自我意识的建构密不可分。[10]经济上的巨大差异对于法图这类非裔移民来说也是一种排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容易产生身份认同混乱和消极情绪。这样的困境必然对流动群体的社会交往产生影响,不利于一个集体、一个国家的发展。
从小说人物的塑造来看,小说女主人公法图是一名非洲裔女佣,也是移民群体中的一员。前不久她还在非洲务工,是一名“旧人”。来到伦敦务工让她认为自己成了一名“新人”。文中另一个重要的角色是法图的雇主——德拉瓦尔一家。即使他们一家是巴基斯坦人,但是他们居住在伦敦,有自己的房子,已经将自我身份认定为英国人、西方人。法图与雇主家发生的故事能够充分体现移民在族裔问题上面临的困境。首先是雇主德拉瓦尔太太一家对她的态度——德瓦拉尔太太扇过她两次,两个大孩子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毫无尊重可言,消失的护照,克扣的工资……更耐人寻味的桥段是法图在救了雇主家的小女儿阿斯玛后,得到的只是德拉瓦尔太太如常的对待、德拉瓦尔先生尴尬的致谢以及被解雇的消息。而被解雇的理由竟是因为德拉瓦尔太太认为法图对孩子比打扫房间更上心,失去了女佣的价值。法图与德拉瓦尔一家之间是一种带有族裔压迫色彩的主仆矛盾,这也是法图——一名非裔移民无法在英国找到归属感、身份认同感的重要原因。与其说她是一个女佣,她更像是德拉瓦尔一家认定的附属品,是相对于他们一家的“他者”。
最后一个层面是文章中变换的视角。扎迪·史密斯的作品延续了多声部的写作手法。小说一开始就从“我们”这个叙述者的角度描绘出柬埔寨大使馆的样貌,这看起来像是一种传统的独白式叙述方式,但实际上“我们”代表了作品中一致的隐含价值观。[5]本文中的“我们”代表的是威尔斯登人,也是“新人”。他们对“旧人”的定义是在田间地头工作的农民,“新人”指的是生在威尔斯登、吉尔本恩以及女王公园交叉路口的城市居民。在威尔斯登,几乎人人都是“新人”,他们代表的是西方的“主体”地位。而不管是那些富庶的阿拉伯人,还是穷苦的非洲人如法图,都是“旧人”,他们则代表的是相对于主体的“他者”。书中“我们”站在全知视角的地位,不时对法图的故事发表评论,“我们这些威尔斯登人倒对她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同情”[8]。这种视角的变换隐含着不平等,“我们”可以以上帝视角窥探到法图这些“他们”的人生。
作者扎迪·史密斯有意用视角的变换塑造身份的对立性,这强调了“主体”与“他者”的区别,也为都市主流群体与少数族裔的对立埋下伏笔。
四、“他者”视角下的对策——多元文化主义
20世纪中期以来,少数群体维护与表达自身权利的诉求日益强烈,加之移民的大量增加,西方社会对差异的警惕性日渐提高,差异应对难题也激发了政界及学术界的关注与反思。此背景下,多元文化主义于20世纪70年代诞生,这是处理认同/差异矛盾关系的理论尝试。多元文化主义的初衷在于承认少数群体的存在及价值,并提倡通过特殊赋权对少数群体权益进行保护,以促进少数群体与多数群体间的相互认可,并存此基础上实现更广泛地融合。[11]
自1998年以来,移民就已成为英国人口增长的首要动力,移民在英国的跨国贸易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正是移民的到来才帮助了伦敦经济兴盛了起来。[1]但是随着难民危机的爆发、大众媒体对民粹主义的渲染、英国政府的政策操作不当等原因,英国民众排外的情绪越来越严重,移民政策的限制也逐渐收紧。[12]可以说,移民问题是英国脱欧的一个关键因素。
在《栅栏:一部英国脱欧日记》这篇文章中,扎迪·史密斯指出,伦敦的“包容”原本是英国与其他地方的界限,但在脱欧公投之后,这个象征性的“栅栏”在伦敦的每个角落都被彻底拆除。[1]《使馆楼》就表现了脱欧前后微妙的种族关系——从包容到排外,也反映了移民迷茫的心理状态。
不少学者认为,对多元文化主义的不满是造成脱欧的重要原因。而一个CnHXvCRRWggmzNVHpKy4rw==国家对移民的接纳过程,就是对多元文化的接纳过程,二者之间密不可分。扎迪·史密斯是多元文化的代言人,在本书中她也积极倡导着多元文化主义。玛丽亚·克里斯蒂娜·帕加诺尼(Maria Cristina Paganoni)指出,史密斯的小说研究了多元文化的英国的杂糅问题,试图从某种意义上展示文化混血的所有可能的延伸。[13]
《使馆楼》的城市背景设定在伦敦西北郊的威尔斯登,这里既是旧殖民地中心的一部分,也保留了日常生活的一些元素。在英国,多元文化展示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把各种文化国家的特色融合进来,通过描绘来自各种不同民族文化背景的角色的经历来体现。[14]在法图居住的区域附近就有柬埔寨人、阿拉伯人、非洲族裔、巴基斯坦人等。在这片土地上,他们都是“外来人”。想要生存下去,他们不得不面对多种文化的冲击并作出更多的努力来使自己被接纳。从小说写作的结构来看,《使馆楼》总共有21篇,而篇章的时间划分也正好和书中关于羽毛球赛的比分相吻合,由0-1开始到0-21结束。《使馆楼》共有21篇,这些篇幅的时间划分与其中描述的羽毛球赛比分的情况一致,即从0-1的起点至0-21的终点。作者用羽毛球赛来暗喻都市主流群体与少数族裔的对立,虽然并未说明比分双方分别是谁,但是从一方获胜、一方完败的结局中,可以窥见二者的对立。
在小说的最后,羽毛球竞赛双方仍然在不停地击球、扣杀,但它们从未停止过。一方只能想象用暴戾的方式来结束战斗,而另一方则一直抱着希望,把它们拍回去。这种击打方式的固守,就像少数族裔对同质性的坚持,而那些抱着希望的人,就像是一次又一次尝试融入社会的多元文化。恩泽格尔等学者主张,移民的融合并非只是移民个体或群体本身对新居地社会的吸收和适应,它也涵盖了新居地社会在面对移民群体时所产生的变化。这种变化的关键因素就是东道国社会(主体社会)的态度——他们对移民群体的接纳程度或反感程度。[15]如果没有良好的沟通和引导,移民将持久地陷入身份认同的困境。要实现多元文化社会,双方必须共同努力,加强社会融合,打破“他者”与“自我”的界限,增强国民凝聚力。
五、结语
在小说的世界里,法图始终渴望找到归属感。她在这座完全不熟悉的城市打拼,唯一的好友就是同样来自非洲的安德鲁。每当法图准备下水游泳,总会特地在使馆楼对面的公共汽车站等待五至十分钟,因为她觉得使馆区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法图对于那位从柬埔寨大使馆走出的女性非常着迷,无论是她的穿着风格还是她的购物地点,都深深吸引了法图。
除此之外,法图认为一个民族能够生存下去的关键就是—— “你得自有安排”“自给自足的作风是一个民族保持巨大凝聚力的秘诀”[8]。本文认为,“自有安排”“自给自足”其实是一种民族自我保护的方式,同时也是与其他民族产生隔阂的原因。它削弱了个人和民族之间的交流,并且阻碍了民族之间的交流。法图坚信的“自有安排”,让她挣扎着想要有尊严地在异国他乡度过每一天,这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身份焦虑。而法图的身份、形象塑造也折射出作者扎迪·史密斯个人的经历。在伦敦出生的扎迪·史密斯,有一位牙买加血统的母亲和一位英国血统的父亲。作为一名同时拥有黑人和白人血统的混血儿,她始终意识到自己是黑人,但她认为这是周围世界对她的定义。当扎迪·史密斯去西非的时候,才感受到自己不是众人中的一员,这种感受发生在每个走入陌生环境的人身上。原本对自我身份一致性和完整性的理解,在新环境中的失落与解构,无疑会刺激移民在变化的环境中重塑对自我身份的认知[16]。如果无法达成身份认同,移民将会增强自己的客体意识,长期下来,隔阂和心理差距将会越来越大。
创造对立不是为了催化矛盾,而是将矛盾剖开,给广大读者和文学评论家提供思考和解决的空间。扎迪·史密斯将“他者”理论嵌入《使馆楼》的撰写中,以文字为媒介,表达她对脱欧之后移民心理的关注,并且推己及人,对移民能否找到归属感和身份认同给予了极大的人文关怀。英国脱欧事件只是一个思考的载体,作为多元文化的代言人,扎迪·史密斯对移民问题的妥善解决寄予了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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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廖海雲,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英语专业(民航业务),研究方向:文学。
袁思雨,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英语专业(民航业务),研究方向:文学。
宋庆培,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英语专业(国际贸易),研究方向: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