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填充、群像塑造与类型杂糅
2024-10-29王大钊
摘 要:电影《三大队》在纪实文学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了大幅度改编,丰富了故事细节、填补了叙事空白,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做出从个像到群像的拓展延伸。该片融合了犯罪片、警匪片、公路片等多种类型元素,抛弃悬疑烧脑的剧情模式,以朴素的镜头语言和温情的人文关怀塑造了多个鲜活、饱满、真实的人物形象,从而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刑侦题材类型片。
关键词:三大队;叙事填充;群像塑造;类型杂糅
电影《三大队》是由戴墨执导、张冀编剧、陈思诚监制的一部国产刑侦题材影片,自2023年末上映以来获得了票房与口碑的双丰收。本片是继网络剧《唐人街探案》(2020)、电影《误杀2》(2021)之后戴墨与陈思诚搭档合作的第三部作品。它抛弃了此前两部作品的快节奏剪辑和悬疑烧脑的剧情模式,转而采用平缓的叙事节奏和朴素的镜头语言,生动塑造了鲜活、饱满的人物群像,从而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悬疑刑侦题材影片。
一、叙事填充:
丰富故事细节,填补叙事空白
电影《三大队》改编自“网易人间工作室”签约作家深蓝的纪实文学作品《请转告局长,三大队任务完成了》,原著故事亦来源于真实事件。深蓝将他担任派出所基层民警期间对多宗刑事案件的见闻、采访写成了多个非虚构的纪实短篇故事,其中《请转告局长,三大队任务完成了》自从在网易“人间”专栏刊载伊始,就有不少网友呼吁将其改编成电影。这篇纪实文学作品共分为六个章节,全文仅七千余字,从篇幅体量上来看并不足以支撑起一部电影的标准时长,为了满足观众的观影需求,势必要对其进行大幅度改编。
因为案件的卷宗早已归档,作者深蓝也并未看到案件当事人的亲口叙述,所以案件的追踪细节是在结合了几个同事不同的口述版本之后大致梳理出来的。也就是说,即使是作者本人的陈述,也不能完全还原事件的所有真相。从经典叙事学的理论视角来看,原著以主要的“代理叙事者”——“我”的视角出发,以倒叙、插叙、补叙的叙述方式,分别采访了以“老张”为代表的主人公程兵的几个同事,他们都以“次叙述者”的身份在自己有限的认知范围内对事件和人物进行“内聚焦”叙述,其回忆和评述都带有各自的主观色彩。作为“次叙述者”,尽管“老张”等被采访者“只起次要作用,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旁观者或见证”[1],但是他们的有限叙述却拼贴起了一条相对清晰的案件线索,建构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人物形象,对于读者理解剧情、分析人物继而产生情感共鸣起到了重要作用。
作为一篇纪实文学作品,原著《请转告局长,三大队任务完成了》仅提供了一个故事梗概,缺失了很多具体细节,亦省略了不少必要的交代内容。如三大队对王大勇刑讯逼供的细节、程兵入狱期间的改造生活、程兵与妻子的婚姻状况、程兵身份变化后的精神状态、程兵万里追凶的艰难过程等,原文都没有做具体交代,这就给电影剧作改编留足了想象的空间和发挥的余地。尤其是作为刑侦题材作品剧情主干的追凶细节,原著仅用了第四、第五两个章节共计两千余字的篇幅来讲述,叙事空白较大,细节亦不丰富,需要编剧进行大幅度的叙事填充和细节填补。此外,原著仅从程兵的视角讲述万里追凶故事的来龙去脉,但没有交代逃犯王二勇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的逃亡过程,这一缺陷也延续到了电影《三大队》当中。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将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并非一定要完全忠实于原著,也可以通过影像图解文字或用影像为文字作注解的方式进行改编,即在领会原著精神主旨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与主题升华。优秀的改编电影,其艺术成就和文化影响力往往能够超越文学原著,独树一帜。从纪实文学到电影,《三大队》综合运用声、光、摄、电、演等多种视听元素,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为了兑现承诺、伸张正义而万里追凶、一意孤行的“孤勇者”形象,其艺术成就和感染力已然超越了原著。
二、群像塑造:由个像到群像的拓展延伸
与原著相比,电影《三大队》最大的改编之处在于人物形象塑造方面从“个像”到“群像”的变化。在原著当中,坐牢六年的程兵出狱之后,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继续追凶,堪称一个人的独角戏,原著也在字里行间对这种一意孤行、“死磕到底”的精神品质给予了褒扬。尽管原著当中也提及了与程兵一块入狱判刑的小刘、张海子、老徐等人,但在后续叙述中并不见他们的身影。而在电影当中,主人公从一个变成了多个,尤其是三大队的四位成员马振坤、廖健、蔡彬、徐一舟成为了毋庸置疑的主角,占据了较大的戏份比重。于是,如何生动刻画比原著多出来的这几个人物形象,成为了编剧改编的重中之重。正如《三大队》编剧张冀所言,他们整个主创团队在做一次真正的“现实主义的回归”,在现实主义的传统中“找到了一个最强的改编支撑点,就是从一个人变成群像。现实主义重在写群像的人,写每个人之间的关系,写人情世故人世沉浮”[2]。于是,原著中程兵做过的空调维修工、网吧保安、小区门卫、出租司机、快递员等多种工作类型逐一分配给了队友们,以文学性场面调度的方式完成了程兵的“银幕分身”,影片的一系列戏剧冲突也得以增强。
电影取名《三大队》而非《程兵追凶记》,可见编剧的意图是要把这部影片打造成一部群像戏,而非突出个人英勇事迹的独角戏。该影片全长132分钟,其中前半部分约100分钟都是群像戏,随着三大队成员们各自因生活变故——如妻子、儿子、结婚以及病情等原因而逐一离去之后,影片在剩余半小时左右巧妙地回归到了主人公的独角戏,聚焦其内心世界与故事发展。“三大队”代表了人民警察的身份,即使以程兵为首的几个队员因过失杀人罪而被判入狱,失去了体制内的身份,出狱后也要以正义平民的身份继续完成缉凶抓贼的使命,实现“朗朗乾坤下事事有王法”“人间所有道都在青天下”①的职业理想。影片通过对三大队英雄事迹的描摹和演绎,成功地塑造了英勇正义的人民警察和平民百姓的形象,凸显了“公正”“法治”的社会层面的价值取向,从而实现了弘扬主旋律、彰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创作宗旨,满足了人民大众的社会期待。
电影在原著三大队对王大勇刑讯逼供、暴力执法的缘由上做了修改。原著中被侵害女孩的年龄是17岁,被性侵过程中她的头部遭受重创最终成为了植物人,而电影则将被侵害女孩的年龄改成了14岁,讲她被强奸后又被残忍杀害,案件性质比原著更加恶劣。除女孩被奸杀的案件之外,程兵误以为师父张青良的死亡也跟王氏兄弟有关,再加上王大勇看到滑到其脚下的手机上贴着程兵未成年女儿照片时嘴角露出的邪淫笑容,都让程兵等三大队成员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激愤殴打王大勇致其意外死亡。电影在对三大队刑讯逼供缘由的铺垫方面做得更加充分,也更有说服力,这让观众对王氏兄弟的恶劣行径倍加痛恨,也让观众更加同情三大队暴力执法的过失行为以及此后入狱判刑的不幸遭遇。
电影《三大队》在群像塑造方面做得较为充实,每个人物都有相对清晰、完整的人物小传,人物性格各异、角色形象鲜明,入狱前后的形象变化以及各自退场放弃查案的原因都有据可依,经得起推敲。《三大队》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男人戏,女性角色戏份较少,由程兵、蔡彬、马振坤等五人组成的缉凶“男人帮”,他们在互联网时代依然采用原始落后的办案手法去完成大海捞针般的追凶任务。经过多番寻找无果,且看不到查案的希望和终点,马振坤、廖健、徐一舟、蔡彬四人分别因为回家照顾妻子、想念儿子、想跟女友结婚成家、病情恶化等不同原因先后离队,惟独剩下程兵一人坚守信念,不破案誓不罢休。马振坤等四人选择跟“旧我”和解、跟“我执”和解,他们的选择也是摆在程兵面前的选择,代表了个体生命未来的各种可能性。程兵在秦哲被杀后也一度想要放弃,直到在跟杨剑涛喝酒时想到了化名赵姓的王二勇在贵州还有妻儿的细节之后,才让他重新踏上了追凶之路。电影最后30分钟,追凶之路只剩程兵一人还在苦苦坚持,观众会发自心底地为他加油呐喊,由衷地被他坚持到底的意志所感动。该片编剧张冀曾说:“故事中没有追凶到最后一刻的三大队队员,他们不是放弃,而是‘中途下车’……他们要提前走,他们的人生还有别的事要去追求”[2]。无论是选择中途离开,还是选择一查到底,他们都是可歌可泣的英雄,可谓“去留肝胆两昆仑”。尽管马振坤及其所在的三大队成员没有完成缉凶归案的任务,但在查案过程中,他们展示了非凡的正义感与行动力,不仅成功解救了烧烤摊旁被流氓骚扰的女性,还营救了被不法分子拐卖的儿童,以及在超市内英勇解救了被歹徒持刀挟持的姑娘。这些举动表明,即使队伍成员中有人背负着犯罪前科的过往,但他们的骨子里也仍是“刑警本色”。电影剧作让他们以平民身份完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民间侠义叙事,让三大队的群体形象更加贴近民意,满足了观影者的心理期待。
此外,电影插曲、主题曲的运用也极具艺术感染力,对塑造人物形象、深化主题内涵、表达创作者的思想感情起到了重要作用。有意思的是,两首歌曲均是由刘欢演唱。歌曲《少年壮志不言愁》原是电视剧《便衣警察》(1987)的主题曲,在电影《三大队》中共出现了三次,其歌词不禁让观众联想到片中人物的身份、使命和遭遇:“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而片尾主题曲《人间道》则在沧桑的歌词中颂扬了人间正义:“我是你杀生得来的报啊,也是你重生的因果,为一口气,为一个理,为一场祭,老子走到底……”
三、类型杂糅:融合多种类型
元素,超越一般意义上的类型片
从题材类型上来看,电影《三大队》是一部刑侦题材的影片,融合了犯罪片、警匪片、公路片的类型元素。影片开头即是一桩刑事凶杀案件,14岁未成年少女在家中被奸杀。为了渲染影片开头的压抑气氛,主创团队选择用雨夜的暗沉影调来营造氛围。不同于以往绝大多数刑侦题材的影视作品,该片并没有以传统的叙事手法表现警与匪之间的二元对立,而是运用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等剪辑手法让镜头在警察的追捕与罪犯的逃亡之间反复切换。除此之外,也没有用大量篇幅展示匪徒们各种高智商犯罪的作案手法或过程,没有通过设置层层悬念来激发观众的观影欲望,甚至没有给犯罪嫌疑人多少镜头去表现他们逃窜流亡的路线或过程,而是将叙事视角完全倾向了负责破案的刑侦三大队一方,交代他们因激愤殴打王大勇致其意外死亡而入狱判刑的经过,以及出狱后继续追凶的艰难过程。观众在这部影片当中看到了一些与以往刑侦题材影片相似的元素,也发现了一些反传统的全新看点。
片中以程兵为首的三大队成员出狱后继续追捕逃犯王二勇的过程呈现出公路片的类型特点。影片的英文片名译为“Endless Journey”,中文可翻译为“无尽的旅程”,从中可以看出,影片将叙事重心放在了程兵等三大队成员万里追凶的过程上面。在“大主语”的人格感召下,原三大队成员被召回、被唤醒、被激发,他们选择继续追随程兵开始新一轮的缉凶之旅,通过乘坐火车、汽车、船只等多种交通工具,辗转于湖南、四川、辽宁、广东、云南、广西几个省份之间,直到片尾程兵在贵州铜仁亲手将凶犯缉拿归案,才结束了这长达四年时间的缉凶之旅。公路片的看点不是旅途过程中的自然风光或奇闻趣事,而是重点表现旅途过程中人物的关系变化和内心世界的成长蜕变。马振坤、蔡彬等队员最终选择了跟生活和解,跟“我执”和解,用蔡彬的话说“人要往前看,不能总活在过去”“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而程兵则选择继续“死磕到底”。当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和终点时,到底是应该放弃还是继续坚持,这是摆在他们每个人面前的问题。无论是二者之中的哪种选择都没有对错之分,人生本来就是有多种选择的,马振坤等人的选择,也是程兵可能面对的选择,或者说是程兵内心的各种想法,但是程兵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追凶,其精神品质更显得难能可贵。“从一个人,到一群人,再到独自一人,孤勇者甘愿选择潜隐底层,侠义寻道,虽力有不逮却矢志不渝。”[3]
此外,影片首尾呼应的长镜头运用尤其值得称道。影片第一个镜头,以雨夜巷道的景深镜头开场,镜头缓缓前推,待主人公程兵驾车到场后开始以背跟镜头拍摄,摇臂上升镜头追随主人公的脚步去往案发现场。这个长镜头是案件侦查的开端,预示着程兵等人将要面临的案件侦破过程之艰难。影片的结尾部分,随着程兵将潜逃十二年的逃犯王二勇成功缉拿归案,“9·21”大案这一历时十二载的悬案终于得以尘埃落定。在胜利的喜悦中,民警们护送着程兵从派出所的后门缓缓走出,在经过一条狭窄的巷道时,拍摄依然以背跟镜头的方式跟随着程兵的脚步前行,此时镜头里的光影色调也突然变得温暖明亮了起来。接下来是程兵的一段心理蒙太奇,恍惚间师父以及马振坤、廖健等三大队成员迎面走来,各自以最熟悉的称谓向他致以问候,程兵走到巷道与主干道相交的人行道处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伫立良久。镜头到此并未结束,而是绕到程兵的面前又继续越过车流退行到马路对面,以渐行渐远拉开镜头的方式刻意制造出一种疏离感,破案之后的如释重负和怅惘茫然让程兵百感交集地目视前方,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是普通人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整个世界的运行节奏并没有因为他的破案而发生丝毫的改变。案件的侦查以长镜头开始,案件的告破亦以长镜头结束,长镜头的首尾呼应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效果,留给观众无限的遐想空间。
四、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优秀的文艺作品要深入人民精神世界,触及人的灵魂,引起人民思想共鸣[4]。近年来悬疑类影视作品以重口味、强情节和悬疑烧脑的剧情激发了大众的观影热情,也往往因此收获了高关注度和高票房,成为影视创作的新热点。《三大队》没有走悬疑烧脑的风格路线,而是以朴素的镜头语言和温情的人文关怀塑造了多个鲜活、饱满、真实的人物形象,引发了观众的情感共鸣,继而获得了普遍好评。真正优秀的影视作品应该富含鼓舞人心的力量,给底层人民以希望,就此而言,电影《三大队》无疑是值得赞赏的一部佳作,其在文学改编方面也做得较为成功。
注释:
①参见电影《三大队》主题曲《人间道》歌词,该歌曲由唐恬作词、彭飞作曲,刘欢演唱。
参考文献:
[1]日奈特.论叙事文话语——方法论[C]//杨志棠,译.张寅德.叙述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271.
[2]人间theLivings.电影《三大队》北京首映见面会“网易人间专场”圆满结束[EB/OL].[2024-01-23].https://mp.weixin.qq.com/s/8nr35chCGH8EgXX8QcP3vA.
[3]聂伟.《三大队》:孤勇者、银幕“分身”与新时代平民英雄叙事[J].电影艺术,2024(1):94-97.
[4]人民网.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话(全文)[EB/OL].[2014-10-15].http://culture.people.com.cn/n/2014/1015/c22219-25842812.html.
作者简介:王大钊,硕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金城学院助教。研究方向:影视理论与批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