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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继续融合还是分道扬镳:也谈民族声乐的发展问题

2024-10-29曾丽蓉向遵红

美与时代·下 2024年9期

摘 要:民族声乐的发展曾经历过建国之初“土洋之争”的阵动,自80年代开始进入与美声方法论相互融合的快速发展期,在无数前辈们的共同努力下到2000年左右基本完成了学科理论的构建,其结构体系与美声方法论基本保持一致。但自2000年田青老师在青歌赛上提出“千人一声”的质疑到2013年青歌赛赛制取消后,民族声乐实际已进入审美分裂与技术崩塌的边缘状态,民美技术理论的几十年融合之路已然失败。那么民族声乐的发展是继续融合还是分道扬镳?本文将从美声方法论非科学性的分析中展开主体性的反思批判,且对民族声乐进行现象学的分析与跨学科的新路径探寻。

关键词:民族声乐;土洋之争;“主体性”建构;现象学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1年度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后青歌赛时代民族声乐的发展再研究”(21C0362);2024年湖南省普通高等学校教学改革研究项目:“跨学科”视野下民族声乐理论体系的实践改革研究(202401000937)阶段性研究成果。

一、“土洋之争”的回顾

“土洋之争”的起点一般认为始于1948年吕骥先生《学习技术与学习西洋的几个问题》和1949年贺绿汀《关于“洋嗓子”的问题》“吕、贺”之间的非接触之辩,后随着冯灿文先生《我对“洋嗓子”问题的一点意见》和张承谟于《记解放剧场〈白毛女〉观后杂感,并谈谈“土嗓子”“洋嗓子”的问题》两篇文章的跟进,发展成“贺、冯”之间的直接之争(以下观点摘自《人民音乐》“土洋之争”专栏内容)。

站在传统文化的立场“吕文”认为:

各地民歌的唱法,各种地方戏的唱法,以及各种说唱音乐的唱法和道白,是各各不同的,都具有相当艰难技术……其一般的发声方法,声音的装饰法,各种不同的音调与音势的应用法……都是值得我们仔细研究,并且有很多很好的经验。

每一种技术都是与它所表现的内容密切相关联的……表现封建社会生活,产生了昆剧平剧的唱法,表现敌伪时代的东北市民生活就产生了一种所谓流行歌曲的唱法,新民主主义社会就产生了我们的新的唱法,我们的唱法不但不同于前面西种唱法,也不同于表现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所谓西洋唱法,难道不是很明显的吗?

站在发展的立场“贺文”认为:

中国的、外国的歌唱家摸索的结果大同小异。外国人已把这些经验加以科学的分析、整理,成为有系统的训练声乐人才的方法。中国大部分还是靠师傅传授,并没有系统化、科学化,因之,他们的方法局限性大一些。

一个文艺团体中的职业歌唱家,必须严格训练自己的声音,向各方面伸手去丰富自己的音乐知识,提高技术水平。无原则的接受任何遗产固然不好,无原则的反对就会变成固步自封,结果就是永不进步。

艺术究竟不等于政治,新的歌唱艺术是要继承旧有的歌唱艺术,包括中国的外国的,但把这些遗产硬搬过来歌颂新社会的话,说得不好听就叫牛头不对马嘴;说得好听一点,是旧瓶装新酒,这不是新的歌唱艺术。

站在怀疑的角度“冯文”认为:

西洋的歌唱方法是根据西洋的语言而来的,由于西洋的语言与中国不同,决定了它的共鸣位置靠里,中国语言的共鸣位置比较靠外,咬字时嘴也张得大一些,如果用西洋发声法的共鸣位置唱中国歌曲,就会使群众听不惯,唱不惯,感觉不自然,不亲切。用西洋发声法的口形唱中国歌曲,就会使得吐字不清。

这些对我们不适合的东西,是我们应该批判的,看不见这些缺点,就会使我们对西洋歌唱技巧盲目的崇拜。

“吕文”坚持认为,中国的民族唱法必须从传统唱法入手,在坚守传统演唱特色及优点的基础上去拓展自己的体系和方法,且对西洋美声唱法下的“洋嗓子”不屑一顾;“贺文”则认为,传统唱法还没有形成可靠的学科体系论,因此借鉴西洋美声唱法的体系对民族声乐的发展具有很强的指导性意义;而“冯文”虽然也认为西洋唱法有一定的科学性,但它的方法论体系并非是绝对“科学的”,且不可盲目崇拜,在借鉴的过程中要辩证的看待美声方法论科学与非科学性,不宜用“拿来主义”的方式进行民族式的改进。在1956年“第一界全国音乐周”后,中西融合成为音乐发展的主流;进入80年代改革开放后,民族声乐步入快速的融合发展期。但西方元音式立美方法论与我们非元音式民族语言发声的结构性矛盾并未在西方技术理论的指导下得到真正的解决,特别是学院派歌手演唱民族民间歌曲时发声的韵味(不接地气)明显不如原生态歌手的演唱。实际上,青歌赛“千人一声”审美分裂事件正从技术之争逐步演变成为文化之争,且陷入到“是要文化还是要技术”的两难境地。而几十年民族声乐的融合发展之路面临着失败下技术理论崩塌的危机状态。这需要我们鼓起勇气反思融合的根源问题,那就是西方高高在上的美声方法论就一定是科学的吗?

二、美声方法论的质疑:主体性建构

自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以来,整个社会思想就进入到西方“人类中心论”。而艺术则衍生为创作主体、实践表演主体和审美主体三大主体性领域。因此,“主客二分法”的艺术认识论在主观大于(决定)客观的必然性中永远也无法趋于平衡而落入各种矛盾的陷阱。这种矛盾在歌唱艺术中得到最为广泛而深刻的体现,我们从亚历山大《训练歌声》中就会发现,“书中所有的歌唱概念皆由‘(各种)’的形式展开。也就是说,只要你认为是科学且正确的歌唱方法皆可在书中找到相反或矛盾的理论支撑,且这些理论皆来自国际专家学者及前辈们的经验总结。《训练歌声》一书可谓真实再现了‘在矛盾中前行’是当代歌唱学理论实践的最大特征,真与假始终悬而未决,对与错早已失其意义,实践是检验‘自我真理存在’的唯一标准,主体性的自由决断横扫一切”[1]72。另外,我们从亚历山大《训练歌声》一书中还可明见,“现行的所有学科理论皆是歌唱家前辈们依据自我嗓音条件及歌唱经验总结而来,因遵循着各自文化语言美的境域背景不同以及自我嗓音条件的差异性等因素,其理论的构建就必然会带有强烈的主体个性与民族性的目标诉求而形成各自不同‘主体间性’(各自民族区域文化意识形态的内部认同)的方法论体系,而方法论的差异性必然会造成学科内在矛盾对立理论的普遍性存在”[1]72。至此,各种主观大于客观、主体超越本体的知识论体系昭然于世,禁锢着诸多学科的发展。书中亚历山大分析了现行学科固有的困难,“难以观察活着的嗓音器官、主观本质使人难以进行准确的客观分析、聆听的主观本质、嗓音的个性化发展”等因素,因此在“矛盾和含糊的概念术语中理论呈现出碎片化的非科学性,在广泛使用形象化描述替代明确的教导下,歌唱就会落入用幻想去支配歌唱”的陷阱与现实。亚历山大参考了上百位国际专家学者们的理论和相关研究成果,书中700多个词条的注释具有可靠的“历史性”依据,之所以“所有这类资料的收集和提炼要求详细,是因为迄今还没有一部著作是用准确的科学语言记述我们在训练歌唱嗓音中的知识现状”。因此,本书只是把“引发出来的问题和仍存在争论的疑问汇集到一起将为本行业或有关方面的研究者提供一些有益的启示”。也就是说,该书各种相关理论的陈述并非是一种科学性的结论,而是为学科研究的后来者提供的一种资料式的相关参考。当然,我们还可参考《教歌唱》①一书,此书与《训练歌声》的观点一致,亦可证明美声方法论非科学性的存在。

关键是,我们的老师们难道不知道美声方法论中的非科学性吗?当然不是。正如马泰·卡林内斯库所说:“有一副现代性的面孔叫:媚俗。”因为至今很多人依然坚信:只要是西方的就等于是科学的、先进的。民族声乐理论的发展构建,说的好听点是“民美融合”,然所有相关核心观点概念均来自西方的理论体系,实则是不分对错好坏完整版的“拿来主义”。特别是在当今处于社会内部高度和谐的发展期,各种享乐主义消解着我们内心隐存的矛盾与不安,人们也就不分对错好坏的在“主体性的占有中”牢牢把控着自我知识占有性的话语权,而任何的怀疑都是对自我存在过往的否定,而任何的否定实际又都是人们对存在于社会“人生追求与价值观”的自我否定。人们在物质资本与鲜花掌声双重“占有性”的绑架下,逃避式“躺平”已成为当前多数声乐专业教师们存在的一种新常态,而任何进取式的“否定”或改变都成为一种奢求。正如多迈尔在《主体性的黄昏》中所见,人们在“主体性的占有”下哲学(反思与批判)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摆设,这是自我中心论下主体性的最大悲哀。

三、民族声乐的“现象学”再考察

既然美声方法论中各种观点及概念充斥着内在无逻辑的深刻矛盾,那么现行的“以呼吸气息为基础,元音式扩展为方法到达语言情感内容为表达的歌唱目标论体系”就只能是妥协的产物摆了,且并不具备所谓的科学性,而民族声乐“拿来主义”下的歌唱体系虽然可比肩美声方法论但同样蕴含着随时崩塌的危机,我们可从“现象学的存在论观点”[2]中去窥探答案。

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有两个核心概念,一是他认可经验论下知识的“先验性”,二是我们可根据经验论中的知识或者体系做“意向性还原”去检验(悬置“先验性”)知识的可靠性或做真理“此在”的揭示。但我们从《训练歌声》中已经看出,所有歌唱的先验性知识都只是“主体间性”的体现,其规律性也仅限于各自民族文化区域内部的认同范围,并不具备普世性的价值观。特别是当歌唱家们顶着“先验性”美与审美的光环闪耀大地,在无数向往目光的汇聚下,各种无关自身条件与语言文化束缚的“意向性还原”实践行为层出不穷(歌唱中最为普遍的意向性行为:唱美声就去压喉,做雄壮声;唱民歌就提笑肌,找头腔哼鸣的感觉),在主体性自我占有泛滥与本体嗓音和文化缺失的践行中,歌唱的三种唱法(美声、民族、流行)及方法论始终无法统一,且在资本操控与主体性各自需求下走向天经地义的分裂。

实际上,任何的歌唱均可视为是对“作者作品的还原(语言的声学阐释)”,是歌唱者用自己的本体声音去还原创作者的文化产品,而每一次“此在”式的还原实际都是对过往曾经的否定(因为任何一次歌唱呈现的肯定实际又都是对原来的否定),歌唱就呈现出在自我无限否定下的肯定中快乐的成长和发展着,这里蕴函着阿多诺非同一性下“否定的辩证法”发展观。但现实却又并非如此,我们的学员往往只是简单的还原了歌唱家或者老师们“先验性”的形式声音。他们超越自身的本体条件(因缺失自我本体语言美的训练步骤和方法,即否定自我本体语言的发声条件)、越过作品创作的真实意义(因缺乏文化境域的体验,很难呈现文化本体语言美的真实意图),在“本体否定”与“文化非真”的困境中,“意向性还原”就会演变成简单粗暴的“模仿”,而民族声乐的“千人一声”也就沦为“模仿论”下现象级泛滥的必然。

青歌赛“千人一身”的审美分裂事件,表面上看是学院派“科学性”与民间原生态“非科学性”之争,但实际上仍是“土洋之争”的一种延续,只是这种延续从技术理论转移到了文化的层面。因为所谓“科学的洋办法”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决我们民族语言发声的文化审美问题。现在看来,青歌赛的审美分裂事件本是“文化与技术”激情碰撞融合下提升我们民族声乐技术理论的一次契机,但最终却演变成“文化与技术”两败俱伤的“游戏”。特别是,我们从当代民间艺人“天籁之音”的传唱表现中依然可窥到答案,当我们看完“贰强与老丁、云飞与王二妮”的网络视频演唱后就会一目了然:他们无视“视唱练耳”歌唱从未跑调,不提“呼吸气息”声音连绵不断,不练“mima元音”韵味饱满十足,不讲“通道腔体”声音高亢嘹亮。正如小朋友们唱着天使般的歌谣,歌唱原来可以是如此的简单,只要审美的目标是一致的,那么就有不同路径到达歌唱“美的彼岸”。而那些所谓的西方技术理论(以呼吸气息为基础,以元音式扩展为方法到达语言情感为表达目标的运行体系)就一定是可靠的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们偏离了我们本体民族语言的习性(语言构成的能动性矛盾:现行的理论以意大利元音式发声为基础,而我们的语言是以非元音发声为主),且在“意向性的还原”中“用别人的声音歌唱着他人的美与不美”已成常态,美早已失去了本真性。而原生态“天籁之音”的民间歌手们则不同,他们生活本体的语言与歌唱的文化语言始终保持一致,且没有任何“意向性”的还原干扰,所有的美都充斥着自我民族本体语言的“完整性与自然美”。

四、结语

近年来,在专业音乐学院内,外国作品演唱的比例越来越高,而中国作品演唱的比例越来越低,这种现象正在向地方高校蔓延。当然这与出国交流的留学生激增和参加一些国际声乐赛事相关。但如果站在艺术文化的高度来看,我们演唱的主体似乎正在背离我们文化的生活本体,教学区域内各种外国经典作品的大量传唱,给人一种置身世外般的幻象,这偏离了我们的文化本质生活。特别是自“青歌赛”取消以来,民族声乐的生存状态愈显艰难,很多专业教师和学员都将能演唱外国歌剧选段和作品作为歌唱学习的终极目标,更加大了技术化追求下对自我文化背叛的嫌疑。正如《中国音乐》原常务副主编赵志扬老师所说:“很多时候,美声唱法好像成了中国声乐的一个评价标准,甚至在评估价值观念体系时实际上是拿美声来套。其实是我们的价值观念丢了,也就是我们的民族自信心丢了,我们看不到我们的文化丰富和底蕴的深沉……民族声乐的重要性在于它是民族的时代的最强音,展现着我们国家的形象,我们国家的气质,我们民族的精气神。”[3]在这震耳发聩的警示中回头再看,西方歌唱理论体系是建立在一二百年前的生理学和物理声学基础之上的,当时还没有现代神经学与物理声学图谱的理论出现,就这样一个充满矛盾且陈旧腐化的西方技术理论体系却支撑着我们现代的歌唱文化艺术,难道不值得我们去深思吗?这不仅是西方技术理论解构(伤害)我们各民族文化领域的一贯伎俩,也是西方文化霸权与资本植入“文化安乐死(让其他文化在安全快乐中消亡)”的卑劣手段。笔者认为,去媾和一个充满霸权和陈旧腐化且充满矛盾与困惑的西方理论,还不如及时分道扬镳,顺应国家“新文科”建设中“学科交叉与融合”的跨学科方式,且在“艺术学理论指导性纲要(2014年提出从艺术审美主体向艺术发展本体转向)”的指引下,全面展开西方歌唱技术理论体系的主体性反思与批判,进行自我民族语言文化的本体论路径探寻与构建。都说安全第一,文化安全也很重要。

注释:

①伯金.教歌唱[M].肖宇,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另:该书还连载于《中国音乐教育》2010年第3期至11期。

参考文献:

[1]向遵红,曾丽蓉.重回艺术本体:歌唱语言发声态的本源论路径探寻[J].美与时代(下),2023(3):70-72.

[2]于润洋.现代西方音乐哲学导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111-113.

[3]白宁.“金铁霖声乐教育教学理论与方法研究”学术论坛综述[J].乐府新声,2017(4):15-18.

作者简介:

曾丽蓉,吉首大学音乐舞蹈学院讲师。

向遵红,吉首大学音乐舞蹈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