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金陵•永生》
2024-10-27石俊
人 物:
张纯如:毕业于伊利诺伊大学新闻专业的职业作家,28岁时发表了《南京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遗忘的大浩劫》,此书为相关题材的首部英文著作并数次登上《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榜。它以翔实的资料引发了世界对这一人类浩劫的再度关注。之后,她数次遭到美国、日本当局及右翼分子的恐吓,加上劳累与令人难以摆脱的苦难场景的折磨,让其得了忧郁症最后自杀身亡。人们评价她是一位值得永远怀念和尊敬的伟大女性。
魏特琳:出生在伊利诺伊州一个古朴而宁静的小镇。25岁才完成了伊利诺伊大学的学业,后来随教会慈善机构远渡重洋到中国合肥担任一所中学的校长。1916年到南京金陵女大担任教务主任,代理校长,直到那次震惊世界的浩劫。她在那个时刻挺身而出,庇护了一万多名妇女与儿童,被称为“华菩萨”(她的中文名字叫华群)。经受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后,她也患上了抑郁症,回国治疗期间在自己的寓所开煤气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之后很久,她的事迹都被遗忘,直到张纯如在耶鲁神学院的图书馆里发现了她长达五百多页的日记。
第三个人物,是一个舞者。他以声音或肢体来表现当时人们的生存状态,或根据剧情需要扮演一定的角色,有时是凶残的日本士兵,有时是温良恭顺的南京市民,有时还是某个人内心的符号以及第三人称的陈述,可以看成是邪恶,也能代表善良。在这种可转换中呈现出某种隐喻。
舞台提示:
这是一部以体验与思考为目的的戏剧。
舞台设计的基调以青灰色的立体主义构建为主。
灯光的布局和灯色应较为大胆,可以直面角色甚至观众。
舞台音响设计也应该是一个表现的重要元素,它可以表现时代氛围,也可以外化成为代表时空的元素。本剧的舞台一开始就是向观众裸露的。仿佛是个历史的陈列馆。
舞台上大部分的布景都是抽象的,这些构建在后面的演出中随着剧情和演员的表演会呈现为一些象征性的物件。
舞台的中央稍右是一张古朴的书桌。这是舞台上唯一具象的大道具。在之后的表演中,它时而是张纯如在图书馆翻阅资料的桌子,时而是魏特琳书写日记的地方。
开场时有一束光斜打在书桌上,还有着一首淡淡的乐曲相衬,显示如今的时代是平淡而温馨的。
[开场,进场光收。两人分别站在舞台两侧,两个定点光。
张纯如 1937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魏特琳 1937他们对那些人做了什么?
[顶光收,光起,张纯如缓缓走上场,边走边说,魏特琳从舞台后侧出。
张纯如 那是八年前的我,年轻,任性,又有着一点小小的执着。困扰,激奋, 我空旷的心中充满了黑暗,忽然,这黑暗又变成了灼人的烈火。
魏特琳 死亡是一种选择,可怕的是你别无选择。是什么,让我们丧失了勇气?不是因为血流,浓稠的血流,流进了我的嘴中。让我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张纯如 不,我要说,人类如果不再表达,不再有善良,那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被黑暗包裹崩陷的星球。
[光收。噪音,到渐渐平静。美国某主流电视台新闻节目播前音乐启。
[画外音(男主播):这里是PBS《新闻一小时》,今天的要闻后我们将看到的是在旧金山电视台演播室内的作家张纯如女士,与身在华盛顿特区的日本大使齐藤邦彦先生之间的对话,或者说辩论。之前,大使对张女士出版的《南京大屠杀——二战中被遗忘的大浩劫》一书提出批评,认为包含了不准确的描述和一面之词。为此,张纯如女士提出当面辩论。
[空间主演区定点光区光蓦启。可见身着庄重套装的张纯如端坐其间。
张纯如 首先,这本书里面的内容都是我采访和取证来的,里面有幸存者的口述,也有当时留在南京的欧美人士留下的记录与影像。还有来自各方的历史档案。如果要把当年日军在南京的暴行都写进去,也许需要几千页、几万页。
男主播 大使先生认为三十万是一个很模糊的数字,我们观众也想知道,当年真的有三十万人被屠杀吗?
张纯如 三十万人只是一个大概的数字,因为那以万计被屠杀,焚烧,掩埋的人都没有留下名字。请注意,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无一不在在战后举行的东京大审判时被确凿的证据和证人证言所证实。在所有的中立调查者的计算中,有二十五万到三十七万人被屠杀,二万到八万妇女被强奸,作为四亿人国家的首都,在场浩劫之后除了安全区内庇护的二十万人,几乎成为了空城、死城……
[肃杀气氛的小军鼓乐声启。空间后区投影屏幕上投映关于1937.12.南京保卫战与日军屠城暴行视频影像。视频影像渐隐。
张纯如 即便到今天日本都没有给中国,给南京一个书面的道歉和对受害者的赔偿——我想要知道,大使本人今天能不能在电视直播中说一句,他个人对南京大屠杀及日本对中国犯下的战争罪行深表歉意,也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该定点光区收光。影像在继续,演员换装。
[少顷,电话铃声启。
[空间另一定点光区光启,可见着睡衣的张纯如进入光区,她伸手接起电话听筒,神情骤然有变。
张纯如 ……如果是这样,请你拿出证据!……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言毕,张不快地挂断电话,顺手拿起搁置于空间支点上的一叠信件翻阅着,间或拆信,一颗子弹从信封中滑落。张俯身拾起子弹,惊愕地注视着手指间的子弹。此间,肃杀气氛的小军鼓乐声渐启、渐强。子弹从张的手中戛然落地,她的神情显得惶惑不安以至躁急起来,她猛地拉开抽屉,神经质地摸出一个又一个药瓶,晃动着找药片,最后找到一瓶,倒出一把药片在掌中仰脖吞下。张的幻觉启。特殊光效启。音效启。空间后区投影屏幕上投映1937年12.日。日军南京屠城暴行照片及动态影像。
张纯如 梦,就像一个恐怖的深渊……脑海中总是会浮现那些你最初看到的照片,那被砍掉头颅的瞬间,那个躺在街边裸露私处不知其名的女子,还有那些成堆成片的死者,那些被活埋的无辜人们……如果你也生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是否会成为其中一个?不,一具被人遗忘的尸体……
[张的幻觉在延伸。此间,她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特殊光效持续。音效持续。
[空间后区投影屏幕上继续投映有关1937年12日日军南京屠城暴行影像。
[音效、光效以及影像达到最强点时,戛然而止。切光。静场。
[少顷,空间某处定点光区光渐启。可见空间主演区主体支点装置上下堆积着高高低低的书籍和资料,满含朝气的张纯如出现在该光区中。
张纯如 八年前的我,那个刚毕业的LRIS CHANG张纯如,年轻、任性。还有着一点小小的执着。她总是听父辈们间或提起几十年前发生在中国南京的悲惨故事,可在她所处的西方世界里却极少有信息让她知道究竟哪些是传说,哪些是历史的真相。不,那段历史离得那么近,它不应该被湮没。我看到那些零星的照片,那些杀戮,还有那些身首异处的尸体——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决定去寻找这场浩劫的真相与踪迹。
[张纯如翻阅着堆放于空间主体装置上的书籍和资料。
[此间,女声延迟混响音效启,依稀可见魏特琳缓步进入空间主演区。
魏特琳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真心愿意倾听我讲述南京亲身经历的人……你终于来了。
[此间,张纯如翻开一大厚本尘封已久的某美国女传教士的日记。
张纯如 魏特琳……
魏特琳 是我。明妮·魏特琳,在大屠杀开始后的几周里留在南京城里屈指可数的西方女性。
张纯如 虽然有无数的中国人述说着那段哀痛的历史,可日本右翼人士声称那些都是别有用心者编造和冥想出来的不实之词。我太需要找到像您这样的亲历者,一个……
魏特琳 一个西方人么?(正色地)无论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不应该忘却那场劫难……
张纯如 是的。如果不是噩梦般的1937年,您也许会一直留在中国教书育人。
魏特琳 那一年,我已经51岁了。伊利诺伊大学毕业后,我就来到中国合肥的一所学校,那时,我才25岁……
张纯如 (喃喃自语)你相信命运么?(捧起厚重的魏特琳日记)是命运,是命运让我在这里遇见了魏特琳!(兴奋,无对象地冲魏特琳交流)我也是伊利诺伊大学毕业的,而且是那里的优等生!
魏特琳 (感慨)是啊,命运……三年后,不到30岁的魏特琳因表现优异获得提升,从合肥到了南京,任职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而且一待就是20多年。我生命的一半时间是在中国度过的。
张纯如 为了撰写这本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书,半年后,我计划去遥远的南京做田野调查,采访当年的受害者……(担忧)听说那儿到处都在造楼,过去遗留下来的痕迹正在快速地消失。
魏特琳 尘归尘,土归土,可历史的真相难以磨灭。
张纯如 即便被时间、暴力,或者冷漠碾过千百次,碾成细沙……那些记忆依然带着惨痛。
魏特琳 (痛切自语)惨痛……那种惨痛,完全超乎了你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想象……(竭力使自己平缓下来)那曾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四季分明,老百姓都谦和有礼。我让校工在校园四处种上玫瑰和菊花,期盼着它们绽放的季节。每逢周末我都会约上友人,一同去明孝陵附近那弥漫着桃李芬芳的小径散步……我喜欢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
张纯如 (嗟叹)这一切的美好,都被1937年夏天爆发的那场战争给毁了。
[隐约的炮声、炸弹呼啸落地爆炸声。二人在台上快速自由不规则走动。
魏特琳 7月7日,一名日本士兵在北平南面数英里的宛平蹊跷地失踪后,战争就这样唐突地开始了。
张纯如 这是一场漫长而酷烈的战争。八年,一千四百万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上亿人失去了曾经拥有的美丽家园。
魏特琳 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历史学家米尔恩说:“1914年在萨拉热窝有两人被打死,对此欧洲所能做的就是再杀1100万人。”
张纯如 米尔恩这一结论,还不包括战争造成的个人损失,愤怒和疾病引起的死亡,对经济的破坏以及日益加深的仇恨。
魏特琳 但中国不想打仗,我认为日本人民也不希望战争,可日本天皇无法控制它已经开动了的战争机器。
张纯如 北平沦陷,天津投降,上海失守,下一个呢?!
[二人突然停住。
魏特琳 (面向观众,刻不容缓)美国大使馆的信使送来了一封信,他们要求所有男人和妇女撤出南京。显而易见,这是一封措辞毫不含糊的撤侨信函。我很感激大使馆的态度。他们两次很有礼貌地让我们撤离,如果我不走,以后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是他们的责任。
张纯如 (激愤)责任?!政府的官员们逃了,买得起船票的富人跑了……有谁,还有谁会对当时南京城内几十万平民的生死承担责任呢?!
魏特琳 我不能走,更走不了……学校延迟开学了,部分老师和学生开始了无尽的颠簸,至于这儿?……我拥有金陵女子文理学院18年的教学经历,还有着与邻居14年的交往经验,我想我能够担负起一些责任,并且我认定这也是我的使命。
张纯如 (钦佩)就像在危险之中,男人们不应弃船而去,女人更不应丢弃她们的孩子一样。
魏特琳 (欣慰)最初的战况似乎令人乐观,中国人展现了他们空前的团结与高涨的热情。
[舞台上传来警报的音效和轰炸机整耳欲聋的声响。
张纯如 那些都是报纸上鼓舞人心的话,真实的形势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混乱与崩溃……淞沪会战后期的上海,已成为一座血肉磨坊。上万难民拥挤在列强各国的租界关口,只求一块安全的立足之地!
[魏特琳试图努力地回忆过去的生活与状态。
魏特琳 上午10时~下午1时,我参加了吕锦瑷在特威纳姆教堂举行的婚礼。
张纯如 婚礼?我是在写这本书之前结婚的。
魏特琳 在新娘到来之前,响起了第一次空袭警报,她被迫迟到了。当仪式刚要结束时,警报再次响起,远处传来轰炸机的轰鸣声。
[凄厉的警报声、日军轰炸机螺旋桨划破空气音效启,渐与《万福玛丽亚》歌声混杂。
张纯如 婚礼仪式上,伊利诺伊大学音乐系同学唱起了舒伯特的《万福玛利亚》为我和我的新郎祝福。
魏特琳 (紧张而坚定)我从未用中文那么快地说过“上帝的祈祷”,大家本可以跑到学校的地下室去躲避,但我们决定就呆在这个小教堂里。
张纯如 (憧憬)在韦伯的《你是我唯一所求》的乐曲声中,我挽着父亲的手臂,面带着幸福的微笑,向我的未婚夫布瑞特缓缓走去。
[音乐声中夹杂日机投弹呼啸声、爆炸声效频启。
魏特琳 日本人轰炸得极为猛烈……大人们试着逗在场的孩子们玩起游戏……现在还不知道轰炸的结果,但恐怕很糟。
张纯如 (佩服)许多许多的人,包括国民政府的官员都纷纷逃离了这座即将沦陷的城市,可您却留了下来,还担任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院长。
魏特琳 (寂寞地)什么院长,学生和教员大多都疏散中国内地去了,仅剩我和助手还有些校工在一起守着这座空旷的校园……不久,当我们把它改造成避难所之后,才觉得金陵女大实在太小了。
张纯如 这时的南京,仅剩余二十多个西方人,当中有商人、医生、记者,还有像魏特琳这样的教师,出于良知和责任感,他们商议决定成立一个四平方公里的国际安全区,负责人是德国西门子驻华公司经理拉贝先生。面对沦陷前夕南京的混乱,管着二十多万人的衣食住的拉贝觉得自己几乎就是市长。
[电话铃声,但魏特琳没有接的意思。
魏特琳 (急切)大使馆打来电话。我们必须在三项选择中选一项,并签上我们的姓名: 1.现在就走;2.过些时候再走;3.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走。
张纯如 你选择了第三项。
魏特琳 (微笑)我没那么固执,如果中国同事认为我的存在将威胁到他们安全,那我就走。
张纯如 相反,他们觉得只有您的存在,才意味着更安全。日军司令部虽然已收悉来自委员会的建议书,但从未正式承认过安全区的存在。
魏特琳 在我们不断的请求和坚持下,南京卫戍司令官唐生智将军终于下令撤走了布置在安全区里的军人和高射炮。(忧心忡忡)今天,我们听见远处隆隆的炮声。我们无从知晓日本人还要多久进入城区,我担心中国军队将被困在这里。
张纯如 他们有的仍在绝死抵抗,以身殉国,有的则准备通过挹江门逃离出这座危在旦夕的孤城。
魏特琳 晚上,我们接收了第一批难民,听他们讲述令人心碎的经历。
张纯如 大部分难民来自南门附近和城市的东南地区,城内备战的军人们命令他们立刻离开那里,如果不从,他们将被当做汉奸论处甚至枪毙。
魏特琳 (疲惫不堪地)几百、几千,太多太多的人开始涌向安全区……今晚,我看上去有60岁,不,感觉像是80岁……这几天很冷,但幸运的是有太阳,既没下雨也没下雪……(暗自庆幸)国际安全区的旗帜终于竖起来了——红十字外加一个红色圆圈。
[苍凉气氛的音乐启。空间后区屏幕投映出“国际安全区”旗帜的影像。
张纯如 (感动莫名)红十字外加一个红色圆圈。无疑,这是一个救赎的符号,今后,将有太多太多的人因为这面旗帜的存在而幸免于屠戮。
[空间主演区收光。魏特琳下场。少顷,电话铃声启,光渐启。可见定点光区中的张纯如接听电话。
张纯如 (故作轻松)妈妈……我在这里还好……就是南京很热……噢,不……这座城市正在进行大面积的改造,如果下次来,很多老房子也许就被拆掉了,当事人将更加难以查找……我还是按计划采访完再回去美国吧,好的,您放心,我会按时打电话和你们保持联系的。
[张纯如挂断电话。
张纯如 对年轻的华裔作家张纯如而言,中国是一块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陆,只会说有限的中文的她,在广州火车站购买去南京的车票时,她给了一个警察模样的人两倍的价钱想买一张头等票,上车后才发现竟然是没有空调的硬卧车厢!她被人山人海的场面吓住了。无奈之下,她转而向列车长投诉,希望能得到帮助,他们带着好奇的神情查验了她的护照,但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暴露了美籍身份的张纯如抱着她的行李,整整两晚无法入眠。
[火车压过铁轨声效交叠出坦克、马蹄、士兵行进,以及流弹呼啸、炸弹爆炸的声效启。少顷,音效渐收。此间,魏特琳进入定点光区。
[忽然,一切皆平静了下来。
魏特琳 (焦虑不安)整个城市显得异常地宁静。士兵的抢劫、飞机的轰炸和大炮的轰击……这三种危险已经过去了,但我们还面临着第四种危险——我们的命运掌握在已经取得胜利的日本军队手中。今晚,所有的人都十分焦虑……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张纯如 (兴奋)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南京!每个城市的火车站看上去是无差别的,展现出同样的拥挤和无秩序的热闹。路边茂密的法国梧桐消解了夏日的炎热,我游览了心中向往已久的玄武湖。大学里众多学者和研究生的英语听上去都很棒,他们对我这个有着黄皮肤却操一口流利美式英语的姑娘很是好奇,纷纷愿意当我的中文翻译。
魏特琳 (沉痛地)1937年12月13日之后的南京,终于沦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城。那些曾经到过南京的人们,永远也想象不出现在的南京是什么样子 到处可见被丢弃的军服;被当作射击掩体而翻倒在街头的公共汽车、小轿车;被凌辱和屠戮过的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地横躺在街衢巷弄之中;几乎所有的商店和房子被洗劫一空;市内各处狭小的安全区内塞满了逃难的人。
张纯如 在热心的同学和老师的指引下,我找到了一个又一个那场劫难的幸存者,当我架起录像机后,听着他们的诉说,我的心情就再也无法放松——
魏特琳 那是我见过的最悲惨的景象……街道上满是横冲直撞的日本士兵,不管悬挂哪国的国旗,只要外国人不在场,在大街上交涉任何事物都是不安全的。昨天晚上,市内发生6处火灾。无疑,是日本人!为了抹去他们洗劫掠杀的痕迹,正在纵火焚烧这座古城……夜里2时30分,睡梦中的我,被院墙和屋顶坍塌声所惊醒。
[建筑物垮塌的音效蓦启。静场。
魏特琳 (无奈、疲惫)明天,我要设法通过美国军舰“帕奈号”,向吴博士和纽约发一份电报。迄今为止,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员工及建筑物均安然无恙,但我们对今后几天的命运毫无把握。我们与其他所有的人被一个穿透的区域隔开了。
张纯如 沦陷后的南京,缺水断电,没有电话与电报,更没有报纸和广播。
[收光。静场。空间某处定点光区光渐启,可见魏特琳于其间。
魏特琳 12月14日,星期二,早上7时30分。昨夜外界似乎很平静,但人们的潜意识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天亮前,又有猛烈的炮火轰击城墙,也许是在炮轰那些阻碍日军主力进城的路障。(急促不安)我还听见城北方向传来的剧烈枪炮声,在我的想象中,雨水一般的子弹射向了那些拥挤在舢板上,向江北拼命逃生的中国士兵们!他们能逃脱无情的射杀么?他们能安全抵达江北么?上帝保佑……
张纯如 上万的士兵在争抢最后的两三只渡船,惊恐的船员挥动斧头砍向紧抓船边的手指,最后一条渡船消失后,他们抱着木板,浴盆跳入江中,但几乎都溺水而亡。剩下的士兵和拥挤在岸边的贫民则等来了机枪的扫射,那两天的江水都是红色的。
魏特琳 (悲悯)战争是国家犯罪,是违背上帝创世精神的一种罪恶!我们这些人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奉献给那些无辜的战争受害者,竭尽全力帮助他们得以康复。(略显欣慰地)天气像10月份一样温和,一些被迫睡在外面山头上的可怜人们,在这种气候下还不算太受罪,真是上帝保佑。
张纯如 (不禁悲从中来)他们无从知道,梦魇才刚刚降临,苦难将持续八年之久。
魏特琳 (不安惶恐)今天早晨,南京城区内又发生了抢劫,即便是悬挂着美国国旗和贴有日本大使馆告示的苗先生家照样被日本人强行闯入……另外,不断传来许多年轻妇女被日本士兵强奸的消息……
[被日军人强奸而挣扎中的女性所发出绝望的哭泣、嘶喊与号叫声启,至强。静场。
张纯如 即便日方已经毁灭掉太多的证据,战后,在东京国际军事法庭上,各方还是强有力地证明了在1937年12月至1938年1月间,南京城内至少两万名以上的妇女遭到强奸与杀害。
[静场,停顿。
魏特琳 (愕然)……安全区外遍地都是女尸,拉贝先生家附近一条巷子的下水道里三天来已塞满了好多具尸体,有的阴道里还戳着竹竿……令人恶心到透不过气来。这是下午4时我来安全区委员会总部通报学校情况时,拉贝先生低声地向我描述的可怕景象。那些躲避在他寓所院子里的妇女和儿童们瞪着惊慌失措的双眼,沉默地相互依偎在一起,拉贝先生判断他们一半是为了相互取暖,一半是为了相互壮胆……
张纯如 拉贝和刘易斯·斯迈思一整天都在试图与占领军司令部取得联系,他们总是被冷漠地告知司令官在开会。他们还描述了此前所遇到的日本军官,有的彬彬有礼,有的则蛮横粗暴,他们对中国人残酷无情,对外国人看上去并不太在乎。
魏特琳 (急促愤怒)当我们回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时,前面空地上站满了日本士兵,约有八个士兵虎视眈眈地站在学院的门口。我径直走到门口静静地站在他们对面,直到他们无趣地离开。(喜悦地)我抓住了机会把可能被日本人抓去当向导的陈师傅从他们手中夺了回来。(失落地)给学院送信的小魏早上就被派了出去,可到现在仍然不见人影,看来是被日本人抓走了……
张纯如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多太多的人就此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在南京,我采访了许多处当年发生杀戮的地方,那里迄今还残留着众多无名的骸骨。
魏特琳 那是12月的第二个星期,从早上8点半到晚上6点,我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目睹大批难民不断地涌进校园……女人们的脸上大多都充满着惶悚和沮丧的神情……
张纯如 为躲避日军骚扰,附近乡间女人们总是用锅底的黑灰涂脸以模糊性别。每当有日军经过,家人则把女孩藏匿于草堆中,心有不甘的日本兵就用锋利的刺刀进行搜捕,草堆中的女孩终于不忍枪刺的疼痛而暴露,她们就被日军抛到草垛上施以残忍的火刑,许多女孩就这样活生生地被烧成了焦炭……
魏特琳 张秀红,家住南京沙洲圩。南京沦陷之前,父母带着妹妹外出逃难,无奈留下她和爷爷看家。然而,很快就来了一群日本兵,要把张秀红强行拖走,爷爷跪地央求他们说孩子太小了,不要伤害她。日本兵用刺刀戳得老人浑身鲜血淋漓……张秀红见状大哭,她跪下来对爷爷说:我要是不去,我们两个都要死啊……接着她就被日本兵拖去轮奸……
张纯如 (沉痛地)如今的张秀红已是耄耋老人,她跟我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她忽然将头向后一仰,张开双臂,悲恸欲绝……这应该是她老人一生中最痛楚的经历,那年她才12岁。
[停顿,静场。
魏特琳 (不知所措)12月15日,我们这里的难民已经超过3000人!这曾经是我们设定的极限,尽管如此,那些老人、妇女、孩子们还在不断地像潮水一般涌进校园。
张纯如 如果是一艘即将沉没的轮船,他们应该是先登上救生艇的。
魏特琳 第二天白天,一百多名日本兵闯入了校园,说要搜查藏匿的中国士兵,命令我们将每一扇门打开,他们抓住我的两个校工,打算把他们拖走,我大喊:他们不是士兵,是苦力!!!
张纯如 沉没,那一刻的南京,道德,次序,良知,一切都在杀戮与暴虐中沉没。
魏特琳 每天,都有男人将他们的妻子、女儿送到学校门口,然后默默地挥挥手,因为他们不知道此后是否还能相见。(煎熬)每当目睹这样情景,我的内心真是酸楚极了……
张纯如 他们不过是人力车夫,或是警察,甚至是一介平民,即便是那些上过战场的伤兵,也是放下武器的战俘,绝不应该成为被子弹、刀刃、汽油虐杀的对象。
[嘈杂混乱的人声、枪声、日本士兵的吼叫声、狂野的笑声启。
魏特琳 (沉痛)昨天和今天,日本人发动了大规模的掠夺财物、捕杀市民、轮奸妇女的行动;最令人沮丧的是,他们还不由分说地强行押走了国际委员会试图竭力拯救的一千多名已经解除了武装的中国士兵。
张纯如 (恐惧)此刻,他们可能已被射杀,或者、或者被活埋……(几近崩溃地)那天,那里简直变成了地狱!这是拉贝一生中所经历的最黑暗的一天!
魏特琳 那一千多名中国战俘,被绳子捆绑串联着押解到下关江边。第一排战俘遭日军劈杀砍去头颅,第二排战俘在日军的枪口和刺刀逼迫下,默默地将前面的无头尸体抛入江中,紧接着他们的头颅也一一落地,然后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张纯如 难道没有人奋起反抗吗?就这样屈服于他们机械的杀戮!
魏特琳 血腥的屠杀从清晨到黄昏周而复始,悲惨的哀号,那人类生命中最后挣扎出来的一种尖锐而无望的呼声,抖散在波动的空气里,远在数里以外,犹可隐隐听得……
[机枪声。音效止。静场。收光。少顷,光复启。
张纯如 安全区大门口附近的粥棚,越来越多的空碗,越来越稀的粥汤,有人悄悄溜出安全区,想从家里拿出米面,但很少人活着回来。魏特琳想尽办法弄来些大米给粥厂,以接济饥寒交迫的难民。忽然,她和那些刚才还在争抢一碗薄粥的妇女听到了什么。
魏特琳 我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到装载着很多姑娘和妇女的日本军用卡车经过,她们竭尽全身气力喊着“救命”“救命啊”……很远、很远了,还能听到她们绝望的呼救声。
[魏特琳想要去追。张纯如抱住向下瘫软的她。
张纯如 不要,就算是男人,此刻也无能为力。藏身于意大利驻南京总领事馆的教导总队辎重营长郭歧述记得,那一天,隔壁洋楼门外来了几十名鬼子兵,领章有黑有黄,但却既无部队番号,又无官长……
魏特琳 先把大客厅里的男人统统撵走,再将半老徐娘们拉了过来,当着小孩子的面,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就在大客厅里把她们的衣裳剥得精光,然后集体演出丑剧,孩子们几回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一个个的全都吓哭了……
张纯如 客厅外,庭院里,那些女人们的丈夫们,一个个失魂落魄,面红耳赤。有人伏在墙上哀哀的哭,有人双手抱头木立不动……一个兽欲已达、裤带犹未系好的鬼子兵快步走出门来上了大街,又遇见了一队鬼子兵,又是好几十名……这一批紧跟着又一哄而入……
魏特琳 畜牲!
张纯如 南京当时的男女老少,身心处于极度恐惧和沮丧的境地之中,超过一万名的妇女涌进了学校,躲到了您的身后。
[音效启。空间后区投影屏幕上,渐显一个高大的士兵身影。空间前区的魏特琳被士兵巨大身影所笼罩。士兵蓦地扬起臂膀,一记响亮耳光的延迟混响声启。空间前区的魏特琳应声倒地。继而是被放大的拉动枪栓的音效声。空间一侧的张纯如一脸愕然转而愤慨的神情。忍受着屈辱的魏特琳缓缓地起身,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前方。
张纯如 (惊骇)不!……您没事吧?
魏特琳 (懊悔)没事,但我很难过……三四个日军士兵假装着要审查和搜捕中国士兵,将安全区负责人围困在校门前,而其他士兵则借机潜入校园大楼,在里面放肆地挑选妇女……在羞辱我的时候……另一群士兵则从侧门拖走了一群无助的姑娘。(伤感无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情景:人们纷纷跪在路旁,玛丽、程夫人和我站着。枯叶瑟瑟地响着,风在低声呜咽着,被抓走的妇女们发出凄厉惨痛的呼叫声……时间似乎凝固了,在恐惧中我们长时间静默着。
张纯如 (关切)您是不是有些累了?
魏特琳 (猛摇头)不,不是累,是羞愧。
张纯如 (惊诧)羞愧!?
魏特琳 (哀切)是的,羞愧。羞愧于我们怎么能和这样残暴与没有廉耻的人处在同一个时代,羞愧于我们又是这般的无能为力。
张纯如 你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女子,只是凭借了上帝赋予你的良知和责任直面滔滔不绝的罪行肆虐……
魏特琳 (摇头否定自己)当成千上万的老弱妇孺,因为你这点微弱的努力而感激涕零甚至下跪磕头地喊你“华菩萨”的时候,你真心地感到羞愧难当……你,不过是凭一己之力阻挡着无穷无尽的杀戮……
张纯如 还有肆无忌惮的凌辱,您甚至不顾个人安危,冲上前将那些已经脱去了裤子的日本士兵从绝望的女人身上拉扯开来……
[停顿。静场。
魏特琳 我们存在的时代怎么会是这样?!(虔诚祈祷)……哦,上帝啊! 请阻止日军凶残的兽性吧!
张纯如 经历了空前绝后的苦难而丧失正常反应能力的南京市民,期间不乏反抗者,但为数甚少,更多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可怕的沉默,甚至包括受害者本人,他们不敢有所作为,仅仅是希望拉贝、魏特琳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们去赶走日军。还有那成千上万的士兵,无动于衷地由着那区区几十个日本士兵押解驱赶到刑场实施枪决,即便是看着周边战友成排成队地倒地毙命,他们都没有想过反抗。
魏特琳 诚如拉贝所言:“中国人遭受了太多的凌辱,长时间以来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了。如果每起强奸案都能遭到致命的报复,那么相当一部分占领军早就被消灭了。”
张纯如 (不可理喻)作为中国人后代,我无法理解为什么那时那么多的人只会双腿跪着而不奋起抗争呢?!
魏特琳 有抗争的人!威尔逊大夫救治了一个已经怀孕七个月的妇女,她在竭力反抗中被企图强暴她的日本士兵残忍地刺了三十七刀。
[空间后区影像显现约翰·马吉所拍摄的有关治疗李秀英的纪录片镜头。
张纯如 我终于在南京找到了她!她的名字叫李秀英。南京沦陷后,她的丈夫逃往江北乡下避难,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李秀英与父亲滞留在城内,并和人们一同躲在五台山一所小学的防空洞里度日。12月19日上午,闯进学校的六个日本士兵发现了他们,在残暴地殴打了男人们之后,预备强暴李秀英和其他十多个年轻妇女。性情一向刚烈的李秀英决死不从,竟以撞墙明志,头破血流而昏倒在地,从而逃过一劫。
魏特琳 不久之后的一个中午,又有三个日本士兵闯进学校,他们用刺刀逼走了那里的男人,两位妇女被其中两个日本兵强行将带到隔壁房间。留下的那个日本兵扑上前想解开李秀英的衣扣,挣扎之间,她抽出日本兵腰间的刺刀指向他,惊骇的日本兵与李秀英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怀有身孕的她,用牙齿死死咬住日本兵不松口。那两个正在施暴的日本兵听到隔壁同胞痛苦的叫喊声,只好前来解救。李秀英紧紧抓住刀柄与这个日本兵展开贴身搏斗,来解救的日本兵就用刺刀无情地戳向李秀英的脸部、腿部……最终,锋利的刺刀扎进了她那隆起的腹部!
[绝望的嘶喊声。停顿,略静场。
张纯如 心碎而绝望的父亲找来邻居,在五台山脚下挖了一个泥坑,将体无完肤的女儿安放在拆下的门板上,准备抬去埋葬。
魏特琳 已经迈向地狱入口的李秀英,由于12月凛冽寒风的刺激,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感谢上帝!……幸好她的父亲听见了她那微弱无力的呻吟,立即将女儿送进威尔逊大夫供职的鼓楼医院抢救……经历了七个月的医治,这位被日本人刺了三十七刀的李秀英才活了下来。
张纯如 (难以释怀)许多年后,在中国民间组织的帮助下,她勇敢地向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提交了诉状,但接下来所谓的审案过程竟长达十余年,日方对原告采用了一种拖延、拒绝的策略。那些刀疤却永久地遗留在她耄耋的脸庞和身体上,成为她一生难以启齿的屈辱和苦痛。
[音效启。收光。暗场。肃杀气氛的小军鼓乐声渐启。少顷,一声拉动手枪枪栓响声,空间某定点光区光启,张纯如打开药瓶倒了一把药片服入口中,继而出神地端详着手中的手枪,然后慢慢地将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此间,小军鼓乐声渐强。特殊光效启。
张纯如 梦,就像一个恐怖的深渊……
魏特琳 这里就是一个恐怖的世界。
张纯如 你的脑海中总会不断地浮现出那些被砍掉头颅的尸体。
魏特琳 安全区外,尸体的数量远远超过活着的人。
张纯如 那些私处被插入竹竿的女尸、那些浮沉在扬子江面上的尸体,还有那些惨遭火刑的芦苇荡里的姑娘们……腥风血雨、尸山血海,如果你也身处那个时代那个地方,是否会成为其中一个?(惨淡笑起来)
魏特琳 他们声称日军攻克首都南京只不过用了区区4天,踏平城内所谓的国际安全区,只需1个小时!……当时仅仅是考虑到也许付出极少的代价,就能换来多数人生命安全,我竟愚不可及地同意了。他们大模大样地带走21名妇女……不,不!……哦,上帝啊,请宽恕你忠实仆人那一时的怯懦吧!
张纯如 有作家曾认为那21个女孩里面也许有挺身而出的良家女子。不,每个愿意牺牲自己的人都是圣洁的。
魏特琳 我绝不会再允许他们将任何人以任何借口带走!
张纯如 内心最深处的伤痛,其实有时候是无法表达或者无法与人沟通的的。
魏特琳、张纯如 (二人同时) 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平等。不应该有无谓的牺牲。
魏特琳 哪怕大地布满血污,你抬头还是会看见蓝天。
张纯如 哪怕在极端的黑夜,我们还是可以祈祷黎明。
[此间,张纯如、魏特琳隔着时空展开情感交流。此前张的幻觉渐隐去。光效复前。
魏特琳 (关切)我亲爱的校友,你怎么了?
[张纯如回过神来,她掩藏起手枪。
张纯如 (回过神来)……哦,没什么……
魏特琳 什么都瞒不过我这个老师姐哦。
张纯如 带有子弹的匿名信(微微摇摇头,笑了笑),不是第一次了。
魏特琳 你不担心?
张纯如 我妈妈十分担心,她甚至敦促我向FBI申请安全屋保护,或者雇佣私人保镖什么的。
[张纯如又拿起手枪端详,甚至冲各方向笨拙地比划起来。
魏特琳 (释然)母亲总是担心女儿的,有妈妈多好啊……
张纯如 你看,这是我妈妈寄给我的生日卡片。“生命里诸多美好,但再美也美不过女儿的一个微笑。”
魏特琳 (隔着时空洞见张持枪比划,大惊失色地)枪?!……你要枪干什么?!
张纯如 (短促)我想也许有一天会需要它。
魏特琳 (极力劝阻)不,孩子!你还年轻……如果、如果你真有什么想不开的,尽管将痛苦与恐惧告知你的父母和丈夫,还有你需要照顾的孩子,要知道,他们都是爱你的!(跪下低声祈祷)……哦,上帝啊,帮助我的姊妹渡过她的难关吧……
[张纯如隔着时空,感受到来自魏特琳的抚慰。
张纯如 (感激)枪?魏特琳一定见过太多……每每想到她为了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女孩童,想到她面对日军的刺刀枪口没有后退半步……你真没觉得还有什么可怕了的……(放下枪)如果说我现在是具备了一定力量的女性,无疑,这是来自于您的给予,我敬爱的校友……
[魏特琳隔着时空洞见那边厢的张纯如放下了枪,她如释重负。
张纯如 其实我真的觉得没什么,想想你为了保护那些妇孺,面对着士兵的枪口都没有害怕过,如果说我现在是个有力量的女人的话,那这些力量也来自于你,我的魏特琳(看着她)。
魏特琳 (自谴地)我也曾经有过恐惧,怎么会不害怕?只要对方无情地扣动扳机,也许我就会同样成为横陈在路边的一具尸体;我也被迫……妥协过……当他们提出挑选所谓的“妓女”抚慰辛苦的日本士兵的时候。不!我后悔了,不能让他们继续来,不能再让他们把任何人带走!
[切光。暗场。雨声。光渐启,可见空间一处的张纯如,一侧的魏特琳。
张纯如 下雨了,纽约冬天的雨,总是又大又冷。
魏特琳 罪恶,那些洗劫这座城市并且犯下如此滔天罪恶的屠夫们,将永远洗刷不净自身灵魂和肉体的污浊,它们甚至还将这种污浊溅到了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身上。
张纯如 那些恶贯满盈的屠夫们一边听着勃拉姆斯、贝多芬、瓦格纳的乐曲,一边喝着用山泉酿制的清酒,心安理得地来庆贺它们行恶施暴的战果。
魏特琳 此地不是巴黎的沙龙,更不是横滨的茶座,这里是南京国际安全区!……睁开你们良知几近泯灭的双眼看看吧!究竟什么样的民族可以允许甚至纵容这样的暴虐?!请问,世袭的天皇,民选的总统,所谓的审判标准,难道会有所差异有所不同吗?!
张纯如 1937年的12月终于过去了,可“冬天”并没有结束。大屠杀之后是延伸的杀戮。日本占领军开始对南京城区强行实施所谓的“管理”。
魏特琳 (焦虑不安)日本人急切地要将南京城内幸存的每一个中国人都记录在册。难民们被强制规定从分列成两排的日军士兵当中通过,以接受严苛的审查,才能获得资格领取良民安居证。
张纯如 日本兵仔细地检查难民们的手掌、肩膀、额头;审视对方是否具有扛过枪械与戴过军帽的痕迹。期间,会突然大声地讯问男性难民,命令他们表明真实身份。口齿清晰神态诺诺的人得以过关领取证件;一时口舌笨拙态度茫然的人即刻就被推搡出列,被视为可疑者押往城郊遭受枪杀、活埋。在登记现场的另一侧,还站立着一大群年龄参差不等的女人,她们大多是来自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收容的难民,神情看上去比男人们更加不安与惶悚……站在不远处的魏特琳忽然也变得忐忑了。
魏特琳 (忧心忡忡)日本人实施登记后的第一个深夜,我在学校办公室烛台前誊写日记。一个身材魁梧但神情悲戚、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男人闯了进来,他跪在地上磕头,求我将他藏匿起来。我怜悯于他那种发自心底的哀恳……便请他喝了两盎司的白兰地,以安抚他混乱的情绪。
张纯如 他是谁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特琳 这个魁梧男子是南京保卫战中最精锐的部队—教导总队第112师的一名排长!他一直躲藏在城内,十分犹豫地参加了白天的甄别登记,其间日本人又耍了花招,使他暴露了军人身份,继而一行几十人被押往城北江边处以枪决。他声称因为受益于德国教官的严格训练,在日本人实施射杀的混乱中,侥幸地从死人堆里得以生还。
张纯如 真让人感到愤怒,更惋惜那些无辜死去的男人。日本人发起的所谓登记会不会变成新一轮的屠杀………
魏特琳 不,得想个办法来保护这些男人……
张纯如 (被强烈吸引)有什么办法?
魏特琳 那位大难不死的排长不经意地向我透露了一个事实:在城区别的登记站里,男子如果被占领军列为身份不明者,只要有家属前来认领,表明他合法的家庭和血缘身份,就具备了领取安居证的条件……
张纯如 (兴奋)在您学校有那么多的女难民,都可以做家属,能救他们!
魏特琳 (鼓动)当天夜里,我就和安全区内的一些可靠女人们聚在一起,讲述了那个排长得以生还的传奇,鼓动她们装扮成亲属,去“认领”那些曾经保卫过南京守护过我们的士兵,还有那些无辜的男人。
张纯如 (迟疑)可在场的女人们也发出了让魏特琳感到忐忑的疑问,如果去“认领”,日本兵就肯定放人么?弄得不巧,会不会连她们一块儿都杀了?
魏特琳 (思量)假如袖手旁观,将可能导致那些受怀疑的男人被虐杀殆尽,保全自己甚至会引来新一轮的杀戮……(焦虑)救,还是不救?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张纯如 直面生死的抉择,彻夜难眠的不仅仅是魏特琳一个人。
魏特琳 (意外而欣慰)第二天早上,我被助手告知大约会有两千人来此参加甄别登记!(感激)要知道,认下一个男人就能拯救一条性命呐!(祈祷)上帝保佑我们吧。
[扣人心弦的音乐音响启。
[张纯如疾抵空间某处更换衣帽配件预备“饰演”认领亲属的女难民。一位舞者饰演日本人。
魏特琳 登记刚开始不久,就有近五十个男子被日本士兵粗暴地推搡到一边,成为被怀疑的对象。附近那些预备上前“认领亲属”的女人们保持着平日里低头不语的习惯。
[张纯如“饰演”女难民甲怯生生地近前“认领”。
女难民甲 (怯怯地)这是我阿弟,不懂事,他乡下种田的。(泣)求求你们放了他……
[停顿。
女难民甲 ……谢谢侬……太君……
[女难民甲虚拟地将男子领出区域。魏特琳如释重负。
[继而,张纯如“饰演”女难民乙,大大咧咧地上前“认领”。
女难民乙 (泼辣地,揪扯虚拟男子的耳朵)死鬼!拉黄包车都敢拉到皇军脚跟子前来了?说你二百五嘛,回家去!
魏特琳 有一个日军少尉产生了怀疑,他抓住了指挥刀。
[略长的停顿。
女难民乙 太君,他是我男人,一个街上拉车的,平日就这样,被日头晒得黑黑傻傻的。……多谢啊!走啊,领完良民证回家去……干嘛?不走等着杀头啊?就是个二百五嘛!
[女难民乙虚拟地将男子领出区域。魏特琳一旁见状暗自叹服。
[张纯如接着“饰演”女小难民丙,神情焦急、脚步匆匆地上前“认领”,她沿着舞者周围转了两圈,在虚拟的男人群中寻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某个男人。
女小难民丙 ……阿爹……阿爹……吓死我了!你让我好找……阿妈怕你出事,肝都急掉了,叫我来看看你,登记好了没?好了就赶紧着回去吧……
[长的停顿。
女小难民丙 (忽然掩面大哭)他就是我亲阿爹啊……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走?我要阿爹回家嘛……!
[处于空间一侧的魏特琳见状,疾步上前解围,与虚拟的日军交涉。
魏特琳 这是南京国际安全区统一印发的难民登记本,这个姓熊男子的确是女孩的父亲,请看,这一页上的记录完全可以证实他们的亲属关系……现在他们可以去领取安居证了么?……谢谢!
[女小难民丙虚拟地将男子领出区域。
[舒缓的音乐渐启。
[魏特琳见状激动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庞,她缓步回到先前所处的区域。
[已恢复了角色身份的张纯如,疾步上前拥抱魏特琳,两位伊利诺伊大学前后的校友隔着时空第一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舞者此时为符号继续饰演日本人,他遇到人来认领辨认的过程。
魏特琳 这一天,这些陆续挺身而出的女人们,竟然以罕见的智慧与沉着,“认领”了几乎所有被甄别的男人,奇迹般地救下了许多无辜善良的同胞,这真让我为之骄傲。
张纯如 在南京城的“良民”登记过程中,有更多受到怀疑的人,无法证明身份,就此下落不明。浩劫后的南京登记人口仅二十六万多,这其中近二十五万人出自国际安全区。
[音乐至强。收光。暗场,舞者下。
[少顷,音效启,光渐启。可见魏特琳、张纯如各处空间一处。魏特琳在书写着日记。
张纯如 面对千头万绪,在那些艰难的时日里,疲惫不堪的魏特琳依然坚持着把她在南京的所见所闻详细地记录了下来。新年就要到了。也许,你应该放松一下。
魏特琳 (停下笔)是的,我们都应该放松一下。昨天四点左右,拉贝先生来到我们学校,一见面就开玩笑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金陵女子大学是如此绚丽多彩。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在感慨南京的景色……
张纯如 他指的是校园里的树杈上、灌木丛、篱笆上到处都挂着各种颜色的尿布、裤子……
魏特琳 我哭笑不得地告诉他,早先仅有400名难民时,我们还设想过每天打扫房间与大厅,随着难民人数增加到一万名甚至更多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了。严禁践踏草坪的规矩早已无人遵守。大楼后面的大、小池塘,成为难民们洗衣、刷碗甚至涮洗马桶的场所,先前优美的竹林,成为男女老少们解手便溺的去处。
张纯如 (欣慰)您所主导的这个区里出生了14名婴儿,死亡4人。(感慨)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战前的金陵女子大学,最高峰时期仅有三百个学生;据战后统计,这里曾收容了将近一万三千的妇女和儿童。这是战争环境下南京特有的奇迹。
[手摇唱机播放唱片音乐渐启,其间夹杂着麻将牌的撞击声,孩子们的嬉闹声。
魏特琳 (苦笑)战争席卷而来哀痛远没有过去。大人们施施然地在方寸之间的空地上支起了麻将桌消磨时光;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分享着追逐打闹的无穷乐趣。……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小男孩纤细的手臂上竟然、竟然佩戴着日本太阳旗袖章!我——
张纯如 向来对孩子们和蔼可亲的华小姐,忽然陌生起来,她上前一把撕下那袖章用尽气力甩在地上,死死地踩在脚下。
魏特琳 (怒不可遏)孩子,你是个中国人!……永远不要忘记,你的国家还没有灭亡!
张纯如 永远都不要,也不应该忘记。
[收光。暗场。少顷,音效启。
[光启。可见着正装的张纯如,走到了公众面前发表自己的演说。
张纯如 晚到的正义并不意味着正义不被承认,而沉默与冷漠也是一种罪恶……我不仅希望大家关注我的书,关注南京这一段被遗忘的浩劫,我更希望在今天在座的各位当中,有人能成为为真、善、美而战的斗士,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为人类的下一代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并保证人类文明的延续。请相信个人的力量,一个人也能让这世界发生巨大的变化,一个人甚至是一个理念,就能引发或结束一场战争。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可以改变千万人的命运,所以,不要局限你的视野,永远都不要妥协你的梦想和理想!
[掌声音效启。魏特琳如同听众一般聆听着,同样抱以热烈的掌声。
[张纯如转身抵魏特琳的身后。
张纯如 这掌声也是献给你的。
魏特琳 (意外)献给我的?
张纯如 是的。谢谢您,感谢您的日记告诉我这一切,和您为中国人所做的这一切!
魏特琳 有些事应该被淡忘;可有些事不能被忘却,比如浩劫与罪恶。
张纯如 大屠杀过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依然容留了数以千计的妇女和儿童,长达数月之久,最终仍被解散。魏特琳与其他安全区负责人在蒙受占领军的羞辱后,被逐出了南京,甚至离开中国。
魏特琳 被羞辱的应该是他们自己。日军司令部借为各安全区负责人“送行”之名,暗行驱逐之实,为此居然还举行了一场音乐会。
张纯如 (蔑视)那是他们的音乐会。
[音乐启。特效光变化。
魏特琳 这些演奏西洋古典乐曲的日本士兵,据称都在日本国内接受过高等音乐教育。的确,那场音乐会的演奏水准够得上专业级别。可当我注视着演奏乐器的那一双双既柔美又灵巧的手时,不禁联想到他们在劈杀俘虏时,不也是同样灵活同样的准确么?!在向中国少女施暴gGl1il6JOXcnjUYowsQj8kTPQHyqxAdc3r6IRFHLnSs=时不也是同样的有力么?!……这个集优雅和残暴于一体的民族,是多么的不可理喻啊……
张纯如 过去和现在,哪怕不久前在越南,那些向着越南村庄投下燃烧弹的不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士兵么?他们甚至一边施暴一边在飞机上播放着瓦格纳的《飞翔的女武神》!
魏特琳 知道么?善与恶,生与死,往往在一念之间。
张纯如 就在这一念之间,显示出了美与丑。
魏特琳 绝望与希望——你比我幸运,有一个孩子。
张纯如 (愧疚)我?我整天忙于采访疲于奔波,有亏于孩子。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孩子不愿意和我交流了……
魏特琳 (抚慰)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帮助她们,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当孩子们的伤痛化解了,我们的伤痛也会自然化解了。
张纯如 (心事重重)伤痛虽然给每个人的基本感受相同,但人们对伤痛的化解能力千差万别,伤痛后的恢复也会有极大的差异。
魏特琳 并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可以化解,尤其是那样的伤痛。在南京幸存者中,有人一蹶不振,有人悄无声息,也有人疯了。
张纯如 无论是日本兵的大屠杀还是纳粹军的集中营,都是人们无法承受的心灵伤痛,几乎没有人能摆脱噩梦,包括我自己。
魏特琳 (自语)1940年4月14日,星期天,我写下最后一篇日记。
张纯如 你快要筋疲力尽了,双手也不听使唤了。
魏特琳 其实从1938年的冬天开始,我就时常感到自己容易疲倦,体力不支,但是仍然不放弃,也没有接受其他人的劝告回美国,我还想再多救一些人,再帮助一些难民们。
张纯如 南京大屠杀最黑暗日子里那些泯灭人性的记忆,不断地在激荡、发酵,断断续续地在压迫、煎熬你的神经。
魏特琳 1940年5月14日,带着心灵的创痛和伤病的魏特琳离开了中国。
张纯如 (自语)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中国多留些时日,那样就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魏特琳一阵眩晕,一只手按住太阳穴。
魏特琳 我的痛苦,我怎么了?
张纯如 你不记得了吗?
魏特琳 记得什么?我不记得了,我怎么离开中国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张纯如 1940年5月底,你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抑郁症。1941年5月14日,那是你离开中国一周年的日子,你打开了厨房的煤气开关。
魏特琳 啊,我——我想起来了。
张纯如 朋友们在她的枕边发现了一张沾满泪水的照片,那是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避难孤儿的合影……明妮·魏特琳去世的时候只有55岁,其中,她将28年的生命和光阴都留给了中国。
魏特琳 我与撒旦战斗了很久,中间各有输赢。为了不让他获得最后的胜利,我决定毁灭他赖以生存的肉体。因此我决定与他同归于尽。
张纯如 你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钱财奉献给了学院,用于帮助那些没有机会接受正规教育的穷苦女孩。……还有,你给家人的遗书上,详细地描绘了自己的墓地,请求母亲将自己安葬在父亲旁边,请求弟弟杰克在墓碑上镌刻上她希望的文字和图案。当然,还有一封遗书是写给上帝的。
魏特琳 假如能再生一次,我还要为中国人服务,中国是我的家。很遗憾,我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与您告别。亲爱的天父 这是我最后一次向您忏悔。
张纯如 怎么会?!您是那些大屠杀幸存者心中的华菩萨。
魏特琳 我是有罪的。
张纯如 您有罪?!
魏特琳 我犯下的第一宗罪是撒谎。
张纯如 (惊诧)撒谎?在你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未说过一句谎话。你愿意自己的心灵简单透明,自己的眼神清澈自然,自己的语言真实亲切。
魏特琳 在过往的50年里,我一直在呈现那个本真的自我(自谴),可是撒谎已经成为这段时间以来的家常便饭。当我成功地骗走一队日本兵的时候,心中是难以形容的狂喜。因为我的一句谎言能挽救众多的生命,能
使很多姑娘保持珍贵的清白。一边是撒谎,一边是救赎,我该何去何从?
张纯如 您别无选择。
魏特琳 我别无选择。只要我的谎言能帮助中国人再生。是的,哪怕就一次生命,我也宁愿犯下巧舌如簧的重罪。(自责)我犯下的第二宗罪是愤怒,怒火像随时随地喷发的火山,完全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
张纯如 不,每个善良的人遭遇行恶施暴时都会打抱不平的。而且您,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可以冷静面对的。
魏特琳 那是人们看到压抑后的我。那些跟随我多年的校工和姊妹,每每看到我向那些预备向男人开枪,或者要拉走姑娘的士兵大声喝斥的样子时,都惊愕地觉得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难以对日本人的暴行保持心平气和,不用说我亲眼看到他们制造暴行血案我会气得发抖,就是道听途说这样那样的悲惨故事,我也会被煎熬得彻夜难眠……
张纯如 (感同身受)当我写完那本有关南京大屠杀的书之后,坚强时我敢于面对来自任何一方的质疑。可脆弱时竟会背着妈妈向隅而泣,甚至对深爱我的丈夫大光其火,我当然知道不该那样做。可那些惨痛的故事、那些残酷的画面总是纠缠着我,久久挥之不去地压迫着我……我只能拼命地呼吸,呼吸……
魏特琳 人,有多么愚蠢啊……煽动仇恨,诉诸武力,发动战争,而且总能找到借口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孩子,那些都是他们的罪恶,你和我其实没有理由这样对自己。
[魏特琳隔空见张纯如又拿出一支手枪。
魏特琳 孩子,你这是要干什么——住手!把枪给我!
[魏特琳急欲夺取张手中的枪,因隔着时空,未果。
魏特琳 我的孩子,你说过枪是备用,是对付那些人的,不是你自己!
张纯如 我们和他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大家互相得见,却互相不能理解。只有我们彼此同病相怜,我的痛苦你应该感同身受。……罪恶,面对超过三十万的亡灵,那些哀号,那些至今堆积的森森白骨,还有那些铁证如山的照片,我只能写那么多、说那么多。其余梦魇的将紧紧纠缠着我,从白昼到黑夜,黑夜到白天。
魏特琳 那是你对南京对中国的悲缅和眷恋。亲爱的,你需要医生,或者和你丈夫谈谈。
张纯如 跟您一样,太强调自尊,不愿意给人增加麻烦。
魏特琳 大夫曾鼓励我要放下所谓的“尊严”,要懂得恰如其分地展现自我,架设与别人沟通的桥梁,他对我说,当你落下水时,只有你先伸出手来求救,你才可能抓住别人的手,或者别人抛来的东西真正得救!
张纯如 当读了你的日记,感同身受你在南京那血雨腥风、尸山血海中所承担的使命和对人子的爱,也许人们就不会认同以那样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种怯懦不负责任的行为。
魏特琳 可以忘记我,但不能忘却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任何的借口所谓遗忘和忽略都是再一次的犯罪。
张纯如 我把声音给了失语的人,而现在我的将要沉默了。把我留下的,记住了,我在你心里活着。
[沉闷的枪声,音效启。
魏特琳、张纯如 (二人交替) 请相信个人的力量,一个人也能让这世界发生巨大的变化,一个人甚至是一个理念,就能引发或结束一场战争。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可以改变千万人的命运,所以,不要局限你的视野,永远都不要妥协你的梦想和理想!
[魏特琳落座,张纯如移动至空间中前区定位。
张纯如 1941年,一个从中国回来的女人被安葬在密歇根州雪柏镇的一座公墓里,墓碑上面刻着中国古典式房屋的图案,屋体上的英文写着:明妮·魏特琳,到中国去的传教士。而屋顶部醒目的位置,则用中文隶书写着四个字——金陵永生。
[投影屏幕上映出四个大字:金陵永生。弥撒曲渐启。
[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