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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75年来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的制度变迁及当代启示

2024-10-26王兴立 张毅哲 肖世程

职业技术教育 2024年30期

摘 要 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的制度变迁经历了治理乡村贫困、全面建成乡村小康社会、纵深推进乡村振兴的演进历程。1949-1977年为革命性制度变迁,呈现突变式制度断裂的特点;1978年至今为渐进性制度变迁,呈现渐进式制度断裂的特点。影响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的深层结构包括计划经济体制的经济结构、集权管理模式的政治结构、社群本位文化的文化心理结构,总体呈现出较强的路径依赖特征。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历史方位下,应加快构建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振兴的长效机制,着力突出产教融合的职业教育类型优势,以制度创新突破路径依赖,实现新的制度均衡,为乡村振兴贡献职业教育力量。

关键词 职业教育;乡村治理;制度变迁;历史制度主义;乡村振兴

中图分类号 G719.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4)30-0016-07

乡村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基石,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关键环节。乡村治理是指政府运用公共权力管理协调社会资源,在乡村进行社会秩序的建构,以满足各种公共事务有序进行的要求,维护农民利益的同时对农民行为和公共活动进行有效引导,调节乡村社会各个主体构成的利益关系,进而实现乡村公共利益的最大化。新中国成立75年来,乡村治理一直都是我国国家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国乡村治理过程中,职业教育在乡村“扫盲”、消除乡村贫困、促进农村劳动力转移、培训新型职业农民、建设美丽乡村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助力我国乡村在经济上消除绝对贫困、全面建成乡村小康社会的同时,保持乡村社会的稳定。

2020年,我国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脱贫攻坚转向乡村振兴。面对新时期、新问题、新任务,站在全面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历史方位,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振兴如何打破路径依赖,形成长效机制?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制度变迁的动力是什么?如何实现制度功能转化,服务国家乡村振兴战略?历史制度主义为这些问题的回答,提供了一个有效的切入点。

一、理论与分析框架:历史制度主义理论

制度具有工具性,是政府实现国家治理的基本工具。历史制度分析作为新的制度分析范式,将历史观与制度观有机结合起来,将理性制度主义与社会学制度主义有机融合,对国家政体、政治制度、经济政策和社会变迁等历史演变进行系统地、科学地、辩证地分析和探索,揭示历史发展和制度变革的根本原因[1]。

丹麦新制度主义研究者Klaus Nielsen认为,应从历史时段、关键节点、路径依赖以及制度断裂四个要素入手,构建历史制度主义的分析框架[2]。我国学者周光礼、吴越认为,通过制度这一载体,历史制度主义将理性制度主义的“行动者”与社会学制度主义的“深层结构”有机联结,构建极具特色的“中观型”理论体系,形成“宏观结构—中观制度—微观行动者”的分析框架[3]。综合以上观点,本研究采用历史制度主义的分析框架。第一,勾勒制度变迁的历程,描述不同历史时期的政策,呈现政策演进图景。第二,分析制度变迁的影响因素、原因和动力,包括影响制度变迁的深层结构、产生路径依赖的原因分析、阐释制度变迁的动力三个部分。分析影响制度变迁的宏观因素,探索制度背后具有普遍意义的基本因素,并将基本因素概念化为政治结构、经济结构和社会文化心理结构。阐释制度变迁的路径依赖,分析具有普遍意义的基本因素与特殊制度之间的逻辑关系,剖析产生路径依赖的原因。阐释制度变迁的动力,揭示历史“否决点”。制度动力有四个主要的来源,对应四种制度变迁的类型:制度微调、制度置换、制度转换、制度断裂。第三,预测制度趋势,在以往制度变迁的基础上,结合具体国家或者地区需要和实际,结合制度变迁的动力,预测制度发展的趋势,实现新的制度均衡。

二、制度勾勒:新中国成立以来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的制度历程描述

(一)治理乡村贫困时期(1949-2011年):职业教育助力国家乡村贫困治理从参与、嵌入到规模化发展

1.面向工农兵的专业技术教育(1949-1977年):职业教育参与国家乡村贫困治理战略

新中国成立初期,人民普遍贫困是当时中国社会的主要特征之一,乡村贫困问题尤其突出。在这个时期,“解决温饱问题,减缓生存性贫困”是我国治理乡村贫困的主要目标,其中“扫盲”是首要目标。1949年12月,我国第一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提出“教育必须为国家建设服务,教育向工农开门”,确立了职业教育助力国家治理乡村贫困的战略方向。1951年10月,政务院颁布《关于学制改革的决定》,初等技术学校和中等技术学校取代原有的职业院校。专业技术教育的兴起,标志着职业教育开始参与国家乡村贫困治理战略。1952年3月,政务院发布《关于整顿和发展中等技术教育的指示》,要求在农村开设训练班,中等农业技术学校兴起。1963年3月,中共中央颁布《关于讨论试行全日制中小学工作条例草案和对当前中小学教育工作几个问题的指示》,在城市创办各种类型的职业学校,积极推动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技术教育发展[4]。

2.面向乡村贫困地区的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1978-2000年):职业教育嵌入国家乡村贫困治理的顶层设计

依据国际贫困线测算,1978年中国的农村贫困人口超过7亿人。1994年,国务院出台《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1994-2000)》(下称“八七计划”),提出“从1994年到2000年,力争用7年左右的时间,基本解决当时全国农村8000万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5]。198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发《关于帮助贫困地区尽快改变面貌的通知》,要求着重发展农业职业教育,为山区开发输送各种技术技能人才[6],标志着职业教育嵌入到国家农村贫困治理的顶层设计中。1992年,国家教委办公厅颁布《关于对全国143个少数民族贫困县实施教育扶贫的意见》,这是我国第一份教育扶贫的政策文件,标志着职业教育扶贫从普遍扶贫转向区域扶贫。1994年的“八七计划”明确了职业教育治理乡村贫困的任务:一是开展成人职业技术教育和技术培训,让青壮年劳动力有机会学习实用技术,提升技能,促进就业;二是持续推进农村扫盲工作,快速全面解决农村文盲问题;三是实施“燎原计划”,推进贫困地区农村的教育改革,开发适应当地经济的农业技术技能培训,提升农民的技术运用能力和文化素质。199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颁行,其中第七条指出“国家发展农村职业教育,支持少数民族地区、边远贫困地区发展职业教育”。从此,职业教育治理乡村贫困的功能纳入法律范围。

3.面向农村劳动力的高等职业教育与技能培训(2001-2011年):职业教育助力国家治理乡村贫困的规模化发展

按2001年扶贫标准(865元),我国有9422.8万贫困人口[7]。2001年,国务院印发《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01-2010年)》(下文简称“纲要”),明确了21世纪第一个十年我国贫困治理的总目标:巩固温饱成果,为达到小康水平创造条件[8]。1999年,教育部颁布的《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中强调,为了满足就业和国民经济发展的迫切需求,要积极发展高等职业教育[9]。随后,“国家示范性高等职业院校建设计划”的启动和《高等职业院校人才培养工作评估方案》的实施,全面提升了我国高等职业教育办学质量。高等职业教育的发展大大推动了我国职业教育治理乡村贫困的规模化发展。2001年的“纲要”明确了职业教育治理乡村贫困的总体目标、具体任务及责任主体等,着力开展面向农村劳动力的高等职业教育与技能培训。一是在农村创办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为地方“三农”服务。2004年,教育部颁布的《2003-2007年教育振兴行动计划》强调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要坚持为“三农”服务,推进“三教统筹”和“农科教结合”[10]。二是加强农村职业教育和劳动力转移技能培训,将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镇,缓解城乡矛盾。2004年,教育部印发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培训计划》要求职业教育要在转移农村富余劳动力中发挥重要作用,积极开展就业培训和职业技能培训,提高农民工素质[11]。三是实施雨露计划,为就读职业院校学生提供经济资助,鼓励贫困对象学习职业技能,促进职业院校学生就业。

在治理乡村贫困时期,职业教育助力国家完成了“扫盲”任务。1949-1999年,全国高校共为社会主义建设累计输送了6000余万名高、中等专业人才[12]。到2000年底,中国农村人口减少到3209万人,贫困发生率降低至3.5%[13]。2009年,共组织开展各类培训3000余万人次,其中农村劳动力转移就业培训1100万人次[14]。2010年底,中国农村贫困人口减少到2688万人,贫困发生率降为2.8%,基本解决了人民的温饱问题。

(二)全面建成乡村小康社会时期(2012-2020):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精准行动

按2011年我国的扶贫标准(2300元),我国贫困人口为1.22亿人[15]。党的十八大后,我国将贫困人口全部脱贫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底线任务。职业教育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高质量落实农村脱贫攻坚、奔小康的任务。一是对准缓解农村劳动力供求结构矛盾,通过灵活多样的职业培训和高质量的学历教育,解决“三农”问题,促进农民就业。二是职业教育治理乡村贫困精确到每个贫困家庭和每个贫困者。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要求贫困家庭劳动力掌握一门致富技能,中等职业教育要覆盖所有未升入普通高中的初中毕业生,在农村加强培训新型职业农民,在民族地区发展符合当地实际的职业教育[16]。2016年,教育部等六部门印发《教育脱贫攻坚“十三五”规划》,提出“人人有学上、个个有技能、家家有希望、县县有帮扶”[17]。三是职业教育治理乡村贫困精准到每个贫困地区,依据贫困地区需求创办中等职业学校。201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的《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提出,在贫困地区办好中等职业学校、技工学校和职业技能实习实训基地,赋能贫困地区的产业经济发展[18]。四是启动职业教育东西协作,东部发达地区的职业院校通过劳务协作、教学共享、招生协作、实训室共建等方式精准帮扶西部地区职业院校建设,助力西部农村地区经济发展,助力西部地区农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十三五”期间,职业院校每年培养1000万名左右的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开展社区教育培训约3.2亿人,职业教育东西协作开展各类技能培训32.3万余人[19]。到2020年底,我国消除了绝对贫困,如期完成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20]。

(三)纵深推进乡村振兴时期(2021年至今):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功能转化和长效性机制探索

从2021年开始,“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助力乡村振兴”是我国乡村治理的主要目标。一是在我国乡村治理政策的基础上,构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长效机制。在全面建设农村小康社会时期,职业教育各类各项农村技能人才培养和农村劳动者培训政策,优化后延续到乡村振兴战略中。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的《关于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意见》中明确提出加快构建服务乡村振兴的长效机制[21]。二是突出产教融合、校企合作的职业教育类型优势,转化为“巩固”和“振兴”两大功能,大力发展农村职业教育。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关于学习运用“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经验有力有效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意见》中提出了发挥职业院校的作用,深化产教融合和校企合作,大力发展面向乡村振兴的职业教育[22]。

2022年,高等职业学校开设专业数量对应一、二、三产业比例分别为6.24%、40.84%、52.92%,建设253个国家级高水平专业群,吸引行业企业投入17.76亿元,建设2267个省级高水平专业群,带动社会其他投资339.70亿元[23]。职业教育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征程中继续服务乡村振兴战略。

三、制度阐释: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制度变迁分析

(一)影响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深层结构分析

1.经济结构:计划经济体制对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具有主导性作用

计划经济体制对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具有主导性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计划经济调控的经济运行方式直接主导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全方面。在国家乡村治理的政策中,直接明确了职业教育的职责、任务、目标等,并规定了政策实施地点和完成时间。可见,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政府指令性计划直接干预较大,而职业院校权力较小,社会参与机会较少。二是政府主导的社会资源分配直接制约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运行和管理。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政府通过财政拨款、人才补贴、税收、土地等行政手段调节社会资源和教育资源。职业教育主要反映国家治理乡村的意志,对扶贫对象需求和社会发展需求反映迟钝。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市场介入社会资源和教育资源的分配和调节,逐渐形成了政府调控和市场调节相结合的资源配置方式,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开始反映社会发展需求和扶贫对象需求。

2.政治结构:集权管理模式对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具有决定性作用

从职业院校办学权和管理权,到参与国家乡村治理的权限都归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职业院校没有相应的权限。地方政府可以在中央政府的指令性文件范围内,细化为地方的指令性文件,职业院校再细化为学校的指令性文件,形成了“剥洋葱”的层级化集权管理模式和“极强国家—极弱社会”的体制。这种模式和体制极大削弱了职业院校的积极性和制度执行能力。改革开放以前,没有专门的关于治理乡村或者乡村脱贫的指令性文件,“极强国家”的强制性功能没有发挥,“极弱社会”缺乏自我调节功能,使得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缺乏科学性、整体性。改革开放后,职业教育得到很大发展,国家陆续出台扶贫政策和乡村治理政策,科学、整体推进乡村治理,职业教育开始嵌入国家乡村治理的顶层设计,形成了国家主导、市场调节、社会参与相结合的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模式。

3.文化心理结构:社群本位文化对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具有基础性作用

我国社会本位文化是以社群主义为主,倡导以集体主义为原则的道德观。社群本位文化对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具有基础性作用。从1949年“教育必须为国家建设服务”开始,此后的75年,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的总体战略方向始终为服务国家战略需求,服务社会主义事业。在治理乡村贫困时期,职业教育通过技术技能人才培养、职业培训、农村技术人才培训等开放式扶贫方式,服务“减缓贫困、解决温饱问题”的国家乡村贫困治理目标。新时代,职业教育通过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校企合作、定点扶贫、对口扶贫、就业培训、实习就业补助等精准扶贫方式,服务“消除贫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国家乡村治理目标。2020年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后,通过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功能转化,探索长效性机制,服务“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助力乡村振兴”的国家乡村治理目标。

(二)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路径依赖分析

1.政府的理性抉择是产生路径依赖的根本原因

政府对我国乡村治理具有绝对的领导权,对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进行宏观调控。新中国成立75年来,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并不是出于职业教育自身发展需要和作为社会构成体的本能职责,更多强调的是服务国家战略需求和经济发展,体现了“职业教育—政治—经济”的内在关联逻辑。尤其是进入改革开放后,政府指令性政策主要是以经济效益为核心的发展主义政策,这种政策具有典型的工具理性特征。在发展主义政策的引导下,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以提升乡村贫困群体收入为主要目标,促进乡村贫困群体转为社会人力资本,拉动经济发展,忽略了乡村贫困群体作为个体对公民基本权利的诉求,出现了“强经济效应—弱文化和社会价值”的路径。无论是在治理乡村贫困阶段,职业教育参与国家“扫盲”和开发式扶贫,还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的职业教育精准行动,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产生了回报递增效应,加强了“强经济效应—弱文化和社会价值”的路径依赖。

2.职业院校的理性选择是产生路径依赖的直接原因

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只能在政府指令性路径中组织和执行。一项制度的长期运行过程中,所有的机会和资源会集合,从而产生组织学习效应,其结果是适应这项制度的组织会脱颖而出,并在历史进程中积累经验而壮大起来。在政府主导下,各个职业院校运用地缘优势、经济实力、政治手段等方式,占有资源并转化用来维护和发展自身利益。在这种制度下,职业院校已经形成了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结构,不同等级的职业院校拥有不同政策支持、经费和社会资源。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职业院校借助地缘优势、高质量产教融合、地方财政支持,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投身国家乡村治理,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然后,凭借“扶贫业绩”或“治理政绩”,在评选高水平职业院校、“双高计划”职业院校中脱颖而出,形成了“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路径,并不断地循环固化、锁定。因此,处于高层级的职业院校并不希望有新的路径,对现有制度路径具有较强的依赖性。而处于低层级的职业院校即使有改变制度路径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制度路径的手段和条件,只能接受现有的制度安排。

3.社会企业的理性算计是产生路径依赖的重要原因

职业院校和企业合作共同参与乡村治理,是职业院校和企业作为社会成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在“强政府—弱社会”的体制下,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社会参与渠道,企业在乡村治理中长期处于被动状态,社会需求难以反映到职业院校和企业中。企业不同于职业院校,前者具有营利性质,追求利益最大化是企业的首要目的,后者不具有营利性质,追求社会价值最大化是职业院校的首要目的。因此,企业与职业院校合作参与国家乡村治理,更多的会考虑投入产出比。政府为了鼓励企业参与到乡村治理中,在税收、场地、水电费、设备引进、经费支持等方面给予企业一定的补贴和优惠。职业院校则通过劳动力输送、社会声誉、专家学者、知识产权、研发等方面给予企业支持。当产出高于投入的时候,企业就会选择与职业院校合作参与乡村治理,其本质上是利益驱动,企业不会考虑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效果。实际上,企业期望在政府政策中获得潜在好处,不会去改变现有的体制,不具备制度改革的强烈动机。

(三)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制度变迁的动力分析

1.制度微调保证制度“活力”

制度微调是制度的一种自我反馈机制,“小步走、不停走”是制度微调的典型特征。一方面,制度制定者由于认知局限,不可能对未来的所有问题都能预知,当制度在运行过程中遇到问题,就要进行微调,从而延续制度的执行。另一方面,制度执行者由于有限的理解或能力局限,在制度执行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各种新的状况,导致执行效果与预期不符,反馈到制度制定者,进行制度微调,从而保证制度的“活力”。新中国成立初期,专业技术教育通过专业设置、学制调整等服务国家“扫盲”运动和解决温饱问题,体现了制度微调的自我反馈机制。1951年,我国兴办初等技术学校和中等技术学校,以技术教育参与国家“扫盲”行动。1952年,我国改革中等技术教育,在农村开展各种训练班,农村职教兴起,助力国家解决农村的文盲问题和温饱问题。1956年,我国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新时期的任务主要是大力发展工业,于是,1963年,调整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路径,引导职业教育从农村向城市发展,在城市兴办职业学校,直接为工业发展提供技术技能人才。制度微调有利于推进制度执行,一旦“微调”的作用丧失,将促使制度产生其他类型的变迁。

2.制度置换推动制度的“边缘创新”

制度置换是制度的一种应激反应机制,“边缘创新”是制度置换的典型特征。由于社会政治经济等外在环境的变化,导致制度序列的变化,原来制度中的重要部分可能变得不重要,原来制度中的不重要部分可能变得重要。考虑到成本和制度连续性问题,制度决策者一开始不会选择彻底地推翻原有制度,而是选择在保持原有制度的核心基础上,对制度边缘进行创新,以保证制度的存续。每个时期的国家指令性文件,自然而然成为核心制度。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职业院校无法成为制度的决策者,但同时又要完成政府规定的主要绩效指标(KPI)。因此,职业教育只能在国家指令性框架下进行“边缘创新”。新中国成立初期,专业技术技能教育“扫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根据各个地区、各个领域对技术技能人才的需求,创新了不同学制,如半工半读、短学制、长学制、全日制、业余制等。改革开放后,职业技术教育与职业培训并举助力开发式扶贫,因地制宜地创新各类职业技术教育和短期实用技术培训。进入新时代,扶贫扶智扶志相结合,以产教融合创新职业教育的精准扶贫方式,引导企业在贫困地区设立劳务培训基地,开展定向订单培训,产教融合精准乡村贫困地区,实施技能扶贫。制度的“边缘创新”是对核心制度的有益补充。当制度的“边缘创新”能够完成核心制度的KPI时,核心制度会继续下去。当制度的“边缘创新”无法完成核心制度的KPI时,制度可能会由边缘崩溃转移到核心制度,促进核心制度的变革。

3.制度转换促进自下而上的制度改革

制度转换是制度的一种适应性调节机制,“功能扭曲”是制度转换的典型特征。一方面,制度决策者依据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或者考虑政治平衡因素,进行职能调整或者权力下放,使得制度在新的政治经济形势下能够延续。改革开放以后,计划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政府职能逐渐转化,从直接干预转变为宏观调控。地方政府在国家宏观的指令性文件下,依据地方的政治经济文化,出台地方性政策,以最大效率贯彻国家政策。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后,地方政府相继出台相应的实施意见,职业院校一般会依据所处的地方政府文件执行,体现了制度权力的向下转换。另一方面,由于执行者更替,新的执行者可能利用旧制度追求新目标,导致旧制度的功能减弱,出现功能扭曲现象。考虑到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效率、成本和地方性执行差异,国家很难做到面面俱到地直接干预。在此背景下,地方政府和职业院校成为了“新的决策者”。地方政府为了政绩或职业院校为了成绩,可能会出现政策层层加码的现象,职业院校之间可能会出现“内卷性竞争”,导致形式主义的应付或不切实际的绩效,实质上是制度的功能扭曲,体现为政府权力的隐形减弱。实际上,政府仍是制度的决策者,制度转换是为了适应不同的外在环境,以使得制度能够存续。但同时,“功能扭曲”现象说明政府指导性和规范性的功能正在弱化,将会导致自下而上地倒逼上层进行制度改革。

4.制度断裂催生新制度

制度断裂是制度的一种重塑机制,“否决点”是制度断裂的典型特征。当社会政治经济出现巨大的新冲突,旧制度又被锁定在原有路径中,难以适应新的冲突,功能逐渐减弱或丧失,出现对旧制度的否定时,就会迫使决策者重塑新的制度。制度断裂有两种形式:一是突变式,在外部巨大的冲突下,旧制度突发崩溃,新制度出现;二是渐变式,内部权力冲突导致长年累月的矛盾,旧制度渐进式被破坏,达到临界点后瘫痪,新制度开始构建。这两种断裂形式,在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制度变迁中均有体现。突变式制度断裂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政权的更替,“平民教育”“乡村教育”“民众教育”等具有民国特色的制度崩塌,“扫盲”“工农兵的技术教育”等具有计划经济特色的制度建立起来;第二次是在“文革”期间,职业教育被认为是“资产阶级‘双轨制’”的标志,大量被停办、撤并或改为普通中学。在社会的巨大冲击下,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政策和实践被迫中断。渐变式制度断裂也有两次。第一次是198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联合印发《关于帮助贫困地区尽快改变面貌的通知》,正式赋予职业教育参与国家乡村治理的权力。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摆脱了以前“隐性”“散乱”的局面,渐进到系统化、科学化的顶层设计,实现了从“点”到“面”的质变。第二次在党的十八大以后,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的思想,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目标从“贫困治理”渐进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制度对象渐进转变对准乡村重点脱贫地区和乡村脱贫人口,制度策略从“人的生存”渐进转向为“人的发展”,实现了从“面”到“点”的质变。

总体而言,新中国成立以来,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政策变迁经历了革命性制度变迁和渐进性制度变迁两个阶段。治理乡村贫困前期(1949-1977年)为革命性制度变迁,主要以革命性制度变迁为主,整体呈现突变式制度断裂的特点,局部呈现制度微调、制度置换的特点。治理乡村贫困中后期、全面建成乡村小康社会时期、纵深推进乡村振兴时期(1978年至今)为渐进性制度变迁,主要以渐进性制度变迁为主,整体呈现渐进式制度断裂,局部呈现制度微调、制度置换、制度转换的特点。在政策变迁过程中,突变式制度断裂难以产生有效的新制度,甚至可能毁掉原有有效的制度,所以不可取。而渐进性制度变迁,实质上是制度微调、制度置换、制度转换的综合体现和自然延续,往往能够突破路径依赖,产生有效的新制度,是制度的历史“否决点”。因此,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制度变迁历史“否决点”有两个,为1984年和2012年。

四、制度趋势: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振兴战略的启示

服务国家战略是我国职业教育的应有之义。在党中央的领导下,我国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势,铸造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乡村治理制度,职业教育助力国家治理乡村贫困,建成乡村小康社会,为世界解决贫困问题和乡村治理贡献中国职业教育的经验和启示。

(一)以制度创新构建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振兴的长效机制

2020年后,我国乡村治理重心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转向迈向共同富裕,从消除贫困转向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从“人的生存”转向“人的发展”,更加注重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长效性。职业教育参与国家乡村治理,其重心也应随之转变。据统计,在脱贫人口中有200万人存在返贫风险,有300万边缘人口存在致贫风险[24]。在全面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迈向共同富裕的背景下,从人的发展能力出发,延续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政策,职业教育继续服务“三农”,为农村持续输入新质生产力,推动农村经济高质量发展,构建美丽新农村。以制度创新构建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振兴的长效机制,降低农村脱贫人口返贫风险,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提升职业教育乡村治理能力,在经济上可持续地消除农村贫困,并实现可持续的农村社会稳定。

(二)以制度连续性为乡村振兴输入技术技能人才

脱贫攻坚转向乡村振兴是制度渐进式突变的结果。从2020年到2024年,党和国家相继发布了一系列推进脱贫攻坚转向乡村振兴的政策,明确了在纵深推进乡村振兴时期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的目标和任务,体现了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政策的连续性。未来,一方面,职业教育以各类技能人才的培养和农村劳动者的培训为核心,持续为乡村振兴提供技术技能型人才。同时,加强爱国主义教育和职业道德教育,关注农村技能人才的内源性发展,实现物质脱贫和精神脱贫相统一。另一方面,着力突出产教融合、校企合作的职业教育类型优势,出台相应政策,推动构建政府、学校、行业、企业、社会多级多层多方联动机制,合力助力乡村建设,将人工智能、数字化、新材料、新能源、基因技术、未来技术等新质生产力注入乡村。同时,出台乡村人才引进政策,吸引全国高素质高技能人才到乡村去发展,促进乡村经济发展与新质生产力融合,推动乡村经济蓬勃发展,以制度连续性持续服务国家乡村振兴战略。

(三)以制度优势助力国家纵深推进乡村振兴战略

我国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充分体现了“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在国家统一的指令性文件下,集中政府、学校、行业、企业的力量,地方政府和职业院校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合理分配地区资源,全面落实我国乡村治理制度,在实践中打破制度的路径依赖,推动制度变迁,全面建成符合中国实际的职业教育助力乡村治理模式。在纵深推进乡村振兴时期,职业教育助力我国乡村治理应继续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社会主义制度优势,职业院校积极响应党中央和国家的号召,以学校书记和校长挂帅的责任制,出台相应的激励政策,充分调动职业院校师生的积极性,邀请行业和企业加入形成合力,社会参与监督,杜绝形式主义和应付心态,高质量地落实国家乡村振兴政策,助力国家纵深推进乡村振兴战略。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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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stitutional Changes and Contemporary Inspirations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Supporting Rural Governance in 75 Years since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Based on the Analytical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Institutionalism

Wang Xingli, Zhang Yizhe, Xiao Shicheng

Abstract The institutional transform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China assisting rural governance has gone through the evolutionary process of addressing rural poverty, comprehensively building a moderately prosperous society in rural areas, and deepen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The period from 1949 to 1977 was a revolutionary institutional change characterized by a sudden institutional rupture, while the period from 1978 to present is a gradual institutional change characterized by a gradual institutional rupture. The deep structure that affects the assistance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rural governance in China includes the economic structure of the planned economy system, the political structure of the centralized management mode, and the cultural psychological structure of the community-based culture, which overall presents strong path dependenc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comprehensively building a socialist modernized country, we will accelerate the construction of a long-term mechanism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to support rural revitalization, focus on highlighting the advantages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types that integrate industry and education, break through path dependence through institutional innovation, achieve new institutional balance, and contribute vocational education strength to rural revitalization.

Key words vocational education; rural governance; institutional change; historical institutionalism; rural revitalization

Author Wang Xingli, associate professor of Shenzhe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Shenzhen 518055); Zhang Yizhe, lecturer of Shenzhe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Xiao Shicheng, Shenzhe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作者简介

王兴立(1986- ),男,深圳职业技术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职业教育与经济社会(深圳,518055);张毅哲(1984- ),男,深圳职业技术大学讲师,研究方向:高等职业教育;肖世程,深圳职业技术大学

基金项目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023年度学科共建项目“职业教育反贫困的作用机理及广东实现路径研究”(GD23XJY91),主持人:王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