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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古籍影印出版的价值重塑与路径探索

2024-10-18魏崇

出版参考 2024年9期

摘 要:本文回顾了古籍影印出版的百年历程,强调了古籍影印在当代的独特价值和优势,包括实现古籍再生性保护、为学术研究提供源头活水等。同时,指出了当前古籍影印出版存在的不足,如底本使用粗放、技术应用不稳定等。为推进新时代高质量古籍影印出版,文章提出了明确古籍精品、确立重点项目、建立联合目录系统、推动行业标准规范制定等建议,并探讨了新技术条件下古籍影印出版的创新探索。

关键词:古籍影印出版 新时代 独特价值 创新探索

古籍整理出版在传承中华文明、赓续历史文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弘扬,对做好古籍工作作出了一系列重要决策部署。2022年4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指出:“做好古籍工作,把祖国宝贵的文化遗产保护好、传承好、发展好,对赓续中华文脉、弘扬民族精神、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国家图书馆原馆长任继愈曾预言,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将很快到来。他晚年全心投入文献整理,不断呼吁重要文献如《永乐大典》《敦煌遗书》等影印出版,正是基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认知,他认为古籍正是文化复兴所需要的“粮草”。[1]

在文化传承发展时代背景下,古籍出版单位应当充分理解国家相关战略决策部署,把握历史机遇,以重大工程为牵引,推进传统出版与数字出版融合创新,做好新时代古籍出版尤其是影印出版工作,实现古籍出版的高质量发展,为新时代古籍整理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贡献力量。

一、古籍影印历经百年成效卓著

1.清末至民国时期(1949年之前)古籍影印开始有系统、成规模

文献复制,是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文化活动。在写本时代,书籍的传播是通过传抄摹写;雕版印刷术广泛使用后,进入印本时代。明代,随着宋元旧本日渐稀少,开始有了对善本的影抄、影刻。真正的影印,则是从清末照相石印术传入我国后开始的,据考证,最早的影印活动是1879年上海点石斋影印的《四库全书简明目录》。[2]早期影印行为的主体是点石斋、同文书局等印刷机构,随着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等出版机构兴起,学者、出版者成为影印古籍的主体。其中,商务印书馆印行《四部丛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等重要古籍丛书50多部,涉及古籍8000余种,其中《四部丛刊》印行两版,共销售5000余套;中华书局影印殿本《古今图书集成》,成书达800册;开明书店影印殿本《二十四史》采用连史纸印刷,同时打造毛边书概念;世界书局印行《十三经注疏》《资治通鉴》等。民国时期影印古籍有系统、成规模,据统计民国时期整理古籍达26859种,其中半数为影印出版。[3]

2.新中国成立至20世纪末(1949—2000年)影印出版焕发生机

新中国成立后,古籍整理事业受到极大重视,国务院专门成立了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指导、支持古籍出版单位从事古籍出版工作。20世纪50年代起,陆续有《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宋会要辑稿》《艺文类聚》《古本戏曲丛刊》《中国古代版画丛刊》等影印项目。中华书局陈乃乾先生策划了《永乐大典》《古今杂剧》《册府元龟》《文苑英华》等一系列影印选题。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还重印了1949年前的重要书目如《国学基本丛书》《诸子集成》《二十五史补编》。

改革开放以后影印出版重新焕发生机,1982—1990年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项目有3119种,其中影印100余种,都是大部头,如《全唐文》《清实录》《佩文韵府》等。这一时期,不断有大型影印丛书出版,如上海书店重印《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四部丛刊》《道藏》;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选编《清人别集丛刊》《古本小说集成》;中华书局影印《古逸丛书三编》《宋元方志丛刊》《琴曲集成》《古本小说丛刊》;齐鲁书社影印出版《四库存目全书丛书》等。[4]

3.21世纪以来(2000年至今)形成一大批重要古籍影印出版成果

进入21世纪,随着国家规划的科学引导,古籍整理出版队伍的不断壮大,产生了一大批重要的古籍影印成果。在21世纪以来的几个古籍整理出版规划中,影印类项目被给予了重点关注,保持了整体1/6左右的入选比例。国家图书馆出版社以及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凤凰出版社、黄山书社等古籍社,在影印古籍上做了大量工作,推出了《续修四库全书》《中华再造善本》《中国地方志集成》《古本戏曲丛刊》等重要影印成果。“《永乐大典》、敦煌文献出版工程”“全球汉籍合璧工程”等出版工程也在如火如荼推进,古籍影印出版事业走向新的历史高峰。

据粗略统计,新中国成立以来影印出版古籍约8万种(据《中国古籍总目》著录,古籍品种约为20万种),其中丛书近千种,单印本古籍近两万种。

二、古籍影印出版在当代仍有独特价值和优势

古籍整理包括标点、校勘、注解、索引、今译、影印等多种形式,无论何种形式的整理,其目标均为传承中华文明、赓续历史文脉,各种整理形式相互映衬,相辅相成。在当代古籍工作全链条中,古籍影印对古籍保护、研究、传播具有独特价值。

1.古籍影印与整理出版互为依托、相互促进

古籍工作,包括古籍保护、研究、整理出版多个方面,从处理好“本”“体”“用”的关系来说,做好古籍的抢救性保护是基础,是“本”;而做好古籍内容本身的整理,做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本源的传承,是为“体”;而古籍的普及解读、当代阐释、进而数字活化、转化利用,则为“用”。做好古籍工作,要三者有机结合,各美其美,明体达用、体用贯通。

具体到古籍的整理出版,影印与各种整理出版形式互为依托、相互促进。通过国家层面的统筹布局,可以将各种类型的古籍整理工作衔接起来,一体推进古籍整理出版工作的全面发展。

2.古籍影印出版还原古籍原貌优势明显

影印主要是以图像形式还原古籍原貌,相较其他整理形式而言,影印有以下优势。

一是化身千百,实现古籍再生性保护。影印本可以完整呈现古籍原貌,好的影印本实现古籍再造传承,为学术研究和阅读赏鉴所用,其原本可以得到更妥善地保存与保护。如《中华再造善本》,选取全国范围内60余家藏书机构所藏宋元明清历代善本古籍1341种,成书2377函13395册(另5轴11册叶)。经由影印,这些善本有了替代品,可以得到更好地保存。

二是系统整理,为学术研究提供源头活水。影印古籍除单品种影印外,更主要的是成规模出版,或按专题,或按地域,或按馆藏,数十种以上结集出版,可以“使珍稀版本或卷帙浩繁的资料以翻检便捷的形式出现,为学术研究者和广大读者提供阅读的便利”,可以为学术研究提供丰富、完整的基础文献宝库。

目前,古籍数字化等工作的开展确实会一定程度降低对文献影印的依赖,但正如纸本图书和电子图书并非完全的替代关系一样,古籍影印的主要功能包括传世保存、学术研究和收藏鉴赏等多种功能,从传世保存和收藏鉴赏的角度看,纸质的影印出版仍有数字化不可替代的独有优势,古籍影印调整方向、调整适用,着力珍稀文献和高质量出版,但并不会被完全替代,在“传本”和“扬学”方面,在当代仍有其特定价值。

三、当前古籍影印出版存在的不足

较之古籍的点校、注解、辑佚等,影印不需要深度加工,从业门槛在一定程度上较低。古籍行业内,不仅多数专业古籍社有影印业务,很多非专业古籍社也投入力量从事古籍影印;从业者不仅有出版机构,民营文化公司也多有涉猎。这一点,是其他类古籍整理出版较为少见的,这也造成出版物水平的参差。当前古籍影印出版存在的主要问题有以下几点。

1.底本使用粗放

底本选用,是影印工作开展的前提和基础,无论是单品种影印,还是汇编丛书,底本的选择与收集是第一位的。但或基于主观原因,学术积累、学者参与不够,从业者没有足够能力辨别版本价值,拿来就用;或限于客观因素,善本不易获取,成本高企,迫使研究者被动选择那些更易获取但底本质量相对较差的资源。

2.技术应用不稳定

古籍影印,扫描、修图、排版都是影响质量的重要环节,古籍原本会存在漫漶不清或污渍残损等问题,要反映原貌,高精扫描、精心修图排版至为关键。影印古籍,针对的目标群体有传统文化的研究者,也有爱好者和收藏者,针对不同的需要,影印采用线装高仿、精装彩印、平装黑白印刷等多种形式。要更好地呈现古籍原貌,采用较为高端的形式自然最好,但不同的呈现成本是不同的。在底本拍摄和修图排版上,采用的技术级别也有所差异。目前古籍影印在底本扫描上,精度差异较大;在图版处理上,也有精修、简修之别,有些甚至不修图,导致呈现效果较差,部分影印品质量低劣。

3.影印要件不完整

前言、目录、提要、索引、书眉等编制不够准确、周密,大大影响丛书的研究、使用。一套丛书,如果没有准确到位的出版说明,没有编制详尽、周密的目录索引,缺乏深度的文献梳理和学术研究,研究者就会不知所从,影响使用。

4.选目不当、题材重复

优秀的古籍影印整理必然是基于学者扎实的前期工作,很多都有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等为依托和先导,这样才能保证选目精良,确保后期实施。题材重复则更为普遍,一方面,好的选题方向会引起从业者更多关注,同类选题撞车的现象屡屡发生;另一方面,跟风牟利也是造成题材重复的重要原因。

四、推进新时代高质量古籍影印出版的建议

高质量的古籍影印,与高质量的古籍点校整理一样,都需要皓首穷经、久久为功,才能做出时代精品。《古本戏曲丛刊》历经68年,多代学人、4家专业出版机构才功成圆满,就是典型例证。[5]做好新时代古籍影印出版,笔者认为要做好以下几点。

1.明确值得影印的古籍精品

古籍存量巨大,根据《中国古籍总目》统计,全国现存汉文古籍约3000万册件,据估算为20万个品种,50万个版本,其中具有较高历史价值、学术价值和文献价值的经典文献才值得影印,主要包括以下几种:一是在各个领域代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主流价值观的经典著作的重要版本;二是具有重要学术研究价值,其价值尚待深入挖掘的古籍;三是艺术价值、版本较高的古籍;四是较为珍稀的孤本善本;五是有名家批校的重要古籍;六是名家手稿、手札;七是海外所收藏较为稀见的中文古籍等。

2.明确古籍影印项目在国家资助中的重点地位

希望主管部门继续在古籍影印类的重大工程、重点项目给予重点关注和支持。包括重大出版工程,如《永乐大典》《敦煌文献》等;珍稀稿抄本、未刊本,如《国家图书馆藏样式雷图档》等;有学术价值的重点专题史料,如戏曲文献、诗文集、中医药古籍、农书等;海外回归项目,如哈佛燕京图书馆藏珍稀文献系统出版;已有学术积累的项目成果,包括文献类的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成果等。

3.建立古籍已影印、数字化文献的联合目录系统

建议主管部门能够支持建设已影印、已数字化完成的古籍影印联合目录,以公益性方式发布,使古籍相关机构特别是出版机构在从事古籍时能够甄别哪些已经影印过、以何种方式整理过,是否完成数字化以及数字化版本的存藏方式和存储机构,这些具有实际意义。国图出版社曾依托项目建设过一个初步的古籍影印目录查询系统,但也还需要进一步完善数据。

4.推动制定行业标准规范

虽然各出版单位已有古籍影印的内部标准规范,但行业目前仍未建立行业通用标准规范,需要加强行业标准、规范的研究制定,需要学术界、出版界、图书馆界等领域人士的共同参与。

影印古籍的标准与规范,与古籍数字化、图书出版行业存在诸多业务交叉、共通、重合,且标准、规范有很多一致之处。在研究和确立行业标准、规范之前,需要厘清究竟哪些属于古籍影印特殊、独到之处。

标准主要是基于技术,包括数字化标准,图像处理标准,制版与印制标准,纸张生产与选取标准,装订技术标准等。规范则涉及影印古籍应该具备的要件,包括封面、书名页、版权页、牌记、出版说明、前言(序言)、目录、提要、索引、书眉等,每个要件均应有严格的编制规范。

5.从编辑出版环节加强学者参与、提升学术质量

古籍影印出版的良性发展,要真正做到为学术服务,需要进一步加强学者参与、提升学术价值。要做好坚实的版本调查,合理选目并选择合适的底本。关注、追踪学术前沿及重点项目开展情况,与相关领域权威学者共同爬梳、比勘文献,确定古籍整理影印选题、选目及底本。认真撰写影印前言或说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丛刊或项目性质的古籍影印,需要撰写单独成册的提要或叙录,开展书名索引、著者索引等工具的编制,提升学术质量,方便读者利用。

五、新技术条件下古籍影印出版的创新探索

随着数字技术进步和人们阅读方式改变,传统古籍影印出版也正在突破原有模式,与数字技术结合,更加“多维化”地服务古籍阅读,体现现代古籍影印出版价值。

1.融合发展:古籍数字化为古籍整理、文化传承提供新探索

传统影印的优势是尽量保留古籍原始信息及保持传统的阅读方式,而通过数字化技术可以进一步扩充传统影印的信息量,丰富阅读手段,通过融合出版为古籍整理、文化传承提供新探索。

2023年国家图书馆公益发布“《永乐大典》高清影像数据库”,其由国图出版社与北京大学数字人文研究中心、字节跳动联合实验室合作开发完成,第一辑收录国家图书馆藏《永乐大典》40册75卷内容,共涉及14个韵部、17个韵字、1800部书。数据库通过初见、流光、惊鸿、珠联、缀玉、遗编六大板块,实现了数字化全文识别和版式还原,使大典的风貌、内容在数字条件下实现永续保存和广泛传播,让普通读者走进经典、爱上古籍,让《永乐大典》在新时代展现新的光彩。

旅顺博物馆藏清代孙温绘制《全本红楼梦》图册高仿真影印,全面呈现了藏品的本真面貌。[6]同时结合数字技术,读者可借助手机参观“红楼梦”数字文化展——“红楼幻境”,该数字文化展览通过七个篇章,构筑出一个可感、可游、可交互的浸润式空间。该项目结合了传统影印和数字技术的优势,用科技手段为艺术赋能,让用户得到远超单一模式所带来的收获。

2.活化利用:元素抽取、深度标引延伸古籍影印成果

如何对古籍里丰富多样、体量庞大的元素进行深度标引,实现时代化大众化的活化利用,也是我们延伸古籍影印成果、进行当代活化利用的一种探索。

“中国古籍图典资源库”从海量的传统文化典籍中搜集整理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图像,收录10万张古籍图像类资源,进行规范化著录、细致标引、合理分类,一方面将具有价值的内容解析为单独的图像素材,实现传统文化元素的新解析、再创作,成为新的文化元素,为文化创意产业、文化大数据提供新的资源;另一方面通过结合新的技术手段及经营理念,对中华文化的图像素材进行深度开发,把文化瑰宝转化为各种数字化文化产品和服务。

2022年,中华书局推出全国首位“3D超写实数字人苏东坡”。[7]中华书局将“苏东坡”数字人逐步参与数字出版创新、文化普及教育、城市文化宣传、数字形象代言、数字文旅赋能、数字虚拟演艺、沉浸场景构建乃至国际传播等全新场景中,这无疑是古籍活化的一次有益尝试。

3.技术探索:人工智能、智慧服务让古籍影印出版有更多可能性

AI技术的兴起及应用,使得古籍影印出版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国图出版社2021年在国家古籍数字化工程支持下,启动“古籍印谱知识与印章识别系统”建设。随着古籍图像OCR的识别精度不断提高,有望在新技术的加持下,通过不断的深度学习实现古籍图像上印章位置的自动标记和印文的自动识别。

在现存敦煌文献中,存在着很多破损的残卷和残片,以往采用人工的方式将这些残片重新进行缀合,但是由于残片数量巨大,完全依靠人工的方式已经难以进行。浙江大学张涌泉教授团队与吴飞教授团队跨学科合作,利用数据驱动和知识引导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方法,通过使用人工智能、计算机视觉和自然语言等多种技术,构建敦煌残卷缀合自动缀合算法工具箱和平台,最终实现残卷的整体自动化缀合。

诚然,当前古籍出版领域对新技术的应用尚处于初探阶段,但在AI浪潮下,随着ChatGPT、大型模型等前沿技术的日益凸显,唯有秉持系统化、规范化的原则,不断在新技术融合中追求内容的全面性、细节的精致性及知识的关联性,方能提供更加专业精确的服务与更高品质的文化产品,从而契合时代需求,在时代的激荡中屹立不倒,成为不可替代的引领者。

(作者单位系国家图书馆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