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故事叙事话语经典范式解读密钥
2024-10-18周建强
摘 要 叙事文本在读者、作者、文本与世界的四维话语时空里讲故事,故事以情节为筋骨,情节的讲述又离不开人物及其对话。《史记》的相关文本叙事话语为后世叙事文学创作及其研读提供了叙事典范与源泉。范例文本是探究叙述话语“留白”“复调”的解读密钥,同时也为破解叙事话语霸权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经典范式。
关键词 《史记》 故事叙事 话语叙述 经典范式
作为我国古代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用其饱蘸血与泪的“立言”情怀,怀揣着“发愤著书”的信念,成就了《史记》这部叙述史学的皇皇巨著。《史记》继承了先秦时期叙事文学的优秀传统,同时又通过作者司马迁自己个人的创作能力将史传文学及叙述文学擎举到一个崭新的高度[1]。为了便于从叙述学视点全新审视这一叙述历史人物传记的鸿篇巨制,笔者将《周亚夫军细柳》中的诸多人物从话语叙述层面分为话语主体者、话语对象者、话语对话者、话语评价者、话语叙述者;从人物形象层面分为中心人物、衬托人物、互衬人物、评论主体人物和评论对象人物。话语主体者有作者司马迁和汉文帝,话语对象是周亚夫,话语对话者有汉文帝劳军队伍的“先驱”、周亚夫细柳营的“军门都尉”、汉文帝派遣的“持节使”、周亚夫细柳营的“壁门士吏”等,话语评论者是汉文帝(显性话语评论者)和作者司马迁(隐性话语评论者),话语叙述者是作者司马迁。本文的叙述视角采用了传统的第三人称。人物形象层面的中心人物是汉文帝和周亚夫,衬托人物有驻霸上营的刘礼、驻棘门营的徐厉、周亚夫细柳营的“军士吏”“军门都尉”“壁门士吏”,互衬人物是周亚夫与刘礼、徐厉的二元对衬,以及细柳营、霸上营、棘门营的群体与个体的对衬,评论主体人物有汉文帝和作者司马迁,评论对象人物有汉文帝、周亚夫、刘礼、徐厉及其将士。《史记》的成书凝聚了司马氏父子两代人的思想心血,耗时数十年才得以完成,该书仅确定的史料来源便多达70余种。在经由秦始皇“焚书”的文化浩劫和秦汉间的战火之后,司马迁能够参考的官方历史资料极为有限,他在整理手头现有的文献材料时常叹息文献不足,这也给司马迁进一步深入纪实并解密汉武帝之前的历史史实带来了阻碍,他不得不参考一些当时现存的但具有主观色彩与虚构因素的话语叙事文献和叙事话语的历史性表述。
一、叙事视角的转换及其审美价值
1.叙事视角多元转换:历史理性与人文情怀
《周亚夫军细柳》文本开头简述了故事发生的历史话语背景,类似《鸿门宴》的文本开头。“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这样的叙事文本开头凸显了叙述事件的矛盾冲突,成为推动故事与叙事人物情节的发展动力。这一文本开头为下文故事展开埋下了伏笔,富含历史理性与人文关怀。这种历史理性与人文关怀从某种意义上与鲁迅先生对《史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意义指向是一致的。司马迁之所以自觉选择叙事视角的多元转换这一叙事范式,既有其直书历史事件时秉持历史理性的史家之传统,又有其对生命家国、人性人情、主体个性化的话语叙事方式的辩证统一[2]。
2.叙述视角的审美价值:“有意味的形式”
《史记》这一文本的典型叙事范式选择既契合史传文学叙事以简驭繁、虚实相生的笔法,又体现叙事文本叙事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同时也符合叙事文本真理维度与价值维度的辩证统一。关于《周亚夫军细柳》,笔者不想从文本史学的真理维度展开叙述,而想从文本的文学审美价值展开相关探究。司马迁自觉不自觉地选择这种叙事范式是言与意、辞与情的高度统一。这一彪炳千古、泽被后世的叙述文学典范创造的审美价值是“有意味的形式”。这种“有意味的形式”是内容与形式、客观与主观、历史与人文的高度统一和完美融合。这是真善美的创造,是闪烁真实的智慧、温暖人文的善心、蕴含审美的体验的艺术创造。叙事视角的审美价值往往寓于这种叙事话语创造的“有意味的形式”中[3]。
二、《史记》文本中的叙事话语及其故事表达的审美艺术检视
1.《史记》文本中叙述话语的多维变换:“诗意的裁判”
《史记》这一被鲁迅先生赞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皇皇巨著,其中叙述话语的多维变换就是历时性与共时性、历史性与艺术性的“诗意的裁判”。《史记》文本中的诸多人物在叙述话语主体与客体、话语者与失语者、对话者与独语者、多维层级的叙述评价中建构了一个以简驭繁、虚实话语和合共生的叙述话语多维体系。在《周亚夫军细柳》一文中,叙述话语的多层级对话与多维变换蕴含了作者的“诗意的裁判”。这一叙事文本的叙事话语是立体多维的,既有明面的话语叙事(周亚夫细柳营),又有暗面的叙事话语(刘礼霸上营和徐厉棘门营);不仅有显性的叙事话语,还有隐性的汉文帝劳军霸上营与棘门营的叙述话语;一方面有不吝惜笔墨的典型性铺陈叙事(周亚夫细柳营),另一方面也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刘礼霸上营、徐厉棘门营“留白”式简化叙事。在这一叙事文本中,司马迁对典型性叙事范式的自觉选择,既有权威至上的人物汉文帝的话语评述,又有其本人理性著史与感性叙述的辩证统一。这一典型叙事文本评述话语的历史理性与人文情怀的内在统一,话语评述借助于权威人物汉文帝的明确性话语评述与作者司马迁含蓄式的话语评述,既相辅相成又相得益彰,它们统一于叙事话语的“诗意的裁判”[4]。
2.从《史记》文本的内外部要素检视其叙事话语的“小说性”
从《史记》文本的内部要素来看,司马迁创作的《史记》有四种文学特性显得尤为重要:其一是书中人物形象的复杂性与丰富性;其二是故事情节的生动性与所引史料的传奇性;其三是司马迁本人强烈的思想情感;其四是作者所使用的叙事方式颇具艺术美感。这四种文学特性分别从人物与情节、主题与审美方面充分体现了《史记》的“小说性”。从《史记》文本的外部要素来看,《史记》的“小说性”侧重于探讨文学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其内容包括作家研究、文学社会学研究与文学心理学研究等文学及其他学科关系之类的研究。作者司马迁其人、创作《史记》的动机以及《史记》的成书历程,都属于文学外部研究的范畴,且《史记》的“小说性”在这三个方面也都有所体现。司马迁创作《史记》的动机与目的借助其带有自述性质的两篇文章《太史公自序》与《报任安书》,建构起司马迁创作《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创作动机。而其创作《史记》的动机就是为了写出一部属于自己且彪炳史册的“史书”。司马迁在其《史记》中早已突破了传统史官客观编纂及记载历史“不虚美,不隐恶”的秉笔直书的职能,而转向一种思想情感为“体”、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为“用”的叙事文学艺术,其《史记》也是极具“个人化”与“自传性”的文学创作。或更准确地说,司马迁是在进行一种观念先行而兼具现实主义色彩、浪漫主义色彩及“拟客观”形式的“前小说”创作[5]。
3.新历史主义视域下《史记》的“叙事性”话语特质
新历史主义的代表人物海登·怀特就极为强调 “历史的文本性”,即历史叙述和文学叙述具有同质性。在新历史主义者的眼中,不存在所谓过去发生的客观事件,人们所接触的历史都是被主观地叙述过的。他们还认为所有的历史事件只是一堆原材料,只有被历史学家用特殊的情节结构编码后,其故事话语及其文本材料信息的叙事历史与历史叙事才具有了生命。从《史记》文本的话语要素来看,其在人物、情节、主题、审美上展现了《史记》文本故事的“叙事性”。叙事空间可分为面性空间与点性空间这两类,第一类为单维历史空间,第二类为多维历史空间。在人物形象的描绘塑造方面,司马迁在其《史记》中塑造了大量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相比其他史学家,司马迁表现了极强的人物塑造能力。
三、叙事话语虚实相生的艺术张力:现场代入真实感与叙事历史深邃感
1.文本话语叙述的“裂缝”与叙事的“留白”
对于史传文学创作者而言,对于历史真实的自觉追求,不仅表现为对历史实物的考证考据,还表现为对历史事件的秉笔直书,还表现为对历史人物的“不虚美,不隐恶”的话语叙事态度。叙事文本必然要注重文本叙事话语及其文字的经济,特别是创作者在叙事话语建构过程中存在目的既定性与创造手段多样可能性,这种目的既定性与创造手段多样可能性的内在张力的存在,注定了历史故事话语叙述讲求以简驭繁、以少胜多。但是,历史著述者不可避免地会因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相关真实史料考据的缺失、考证的残缺而造成叙事“空白”与叙述“裂缝”,这个问题在《史记》中同样存在。对于存在历史叙事“空白”与叙述“裂缝”,这就需要历史著述者或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历史理性与个人感性体认进行创造性的“补白”和“弥补”。这种感性体认也必然受历史著述者对历史理性尊崇的影响,同时不可避免地在历史故事的叙事过程中“留白”。这种“留白”是历史著述者对历史史实的尊重。历史故事叙事话语的有意“留白”或是有意“补白”,都构成了《史记》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历史叙事文本故事结构,《史记》“互文法”的运用与多元多维叙事视角的选择决定了这一经典叙事文本的话语蕴含着戏剧般的语言张力及丰富的潜台词。
2.文本内容与思想及其精神话语的解构—建构—重构
这种艺术性创造不只是历史著述者司马迁的创作个性使然,更是艺术创造与历史再现、创作个性与共性、史实真实感与话语深邃感的辩证统一。这突出体现了历史著述者对于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与创造能力,特别是叙事话语虚实相生的艺术再现与艺术创造,在解构中建构,在建构中重构,在个性讲述故事中群体建构故事,在故事人物群体对话中个性“补白”,解读审美价值并创造“有意味的形式”,这也是解读《史记》叙事话语经典范式的密钥。《周亚夫军细柳》这一叙事文本除了第一自然段,几乎所有的叙事话语都或间接、或直接地指向周亚夫这一人物形象。作者采用直接叙述与间接叙述相结合、直接话语与间接话语相穿插的叙事手法,在直接话语叙事处“留白”,在间接话语叙事处对照对比并以虚衬实。这也是最经济的话语叙事手段,其传神的言意空间营建有利于周亚夫这一圆形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叙事话语魅力。
四、结语
通过叙事话语体系次核心人物汉文帝对核心人物周亚夫的话语评述,作者司马迁将这一故事话语叙事者隐藏于“众声喧哗”的文本话语之中,这种叙事文本的叙事有着“复调”的意味。当然,纵观《史记》130篇叙述文本,其中也有不少篇目文本结尾处有作者直接的话语介入,但这种话语叙事方式存在“美中不足”的先天缺憾和审美解读的固有“盲区”。一方面,言不尽意,既定明确的言语指向有着具体单向度的话语解读,很难在有限的尺牍之间表达抽象繁复的思想情感。另一方面,直接的话语介入或作者作为叙事者在叙事文本中的“话语曝光或话语评述”,会让读者在接受性阅读过程中直接与作者产生话语对话、话语互语、话语审辩,这在其他类型的文本创作中可能是很好的审美创造,但是在叙事文本聚焦人物形象塑造的创造过程中,这种作者作为叙事者的话语“介入与突现”,会将叙事文本中的人物笼罩在叙事者“话语霸权”的阴影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叙事话语方式会损害人物形象的塑造与读者思考想象空间的构建,已然没有了读者与作者之间的阅读张力。这种读者与作者之间的阅读张力能够消解快餐式的“浅阅读”,增强深层解读的审美体验,提升《史记》纪传体叙事文本的文学魅力。
参考文献
[1]纪丽真.《史记》的叙事话语:追求和创造整体艺术效果[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4):51-56.
[2]翟慎良.中国故事的叙事话语与叙事视角[J].青年记者,2018(34):45-46.
[3]陈桐生.百年《史记》研究的回顾与前瞻[J].文学遗产,2001(1):120-128.
[4]张新科.《史记》文学研究资料整理刍议[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1-9.
[5]刘书昊,何梅琴.论《史记》的小说性[J].名作欣赏,2023(33):22-25.
[作者通联: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