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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往月亮的方向去了(组诗)

2024-10-14冷盈袖

文学港 2024年10期

我看到的都属于我

沿着熟溪随意走,有时看人

有时看桥墩,以及阴影里的凉意

看得最多的是浪花。我喜欢它们开放时

发出的哗哗声,也喜欢它们绽放时洁白的花瓣

它们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白色的

更多的时候,它们是绿色,平静的绿色

平静到没有人会记得它们白过

白鹭常常在最后出现。它从堤坝上

飞过,往月亮的方向去了

玉米还没有成熟

车过黄河的时候,我拍了几张照片

长在河两岸平原上的绿色植物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注意。但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说,这么多的玉米,要把它们掰下来

可是件苦差事呢。不过现在玉米还没有

成熟。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广阔的平原上

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而我是一阵从东南边来的风,我过去后

整个平原都往西北方向微微俯了俯身

雨中的白马寺

我去过白马寺,在去年七月的一天

当我进去,雨跟着进去了

足足三个小时的雨,全倾倒在白马寺里。那一

天的雨

是什么样子的,白马寺大概就是什么样子的

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沉默地站在屋檐下

等一场雨完成它的倾泻。这近乎你我对爱的

态度。我知道,你的耐心向来有限

关于景德镇的回忆

景德镇宾馆前是一片古树林,我在里面

走了很久。天空在更高处,躺下才能看到

在这里,天空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错觉。但对我来说

此刻的天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空

宾馆门右边是一棵柳树,长枝条垂到地面

前一夜十点多,我们在柳树旁下车

车轮碾断的枝条还没有清理走

来的路便是去的路。长路尽头

新的路展开了新的分岔

我将在某个清晨离开,我将离开无穷次

直到新月升起,洒下微弱的光辉

白鹭

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写到白鹭了

只是写着写着,白鹭就不见了

——那些在草滩上休憩的白鹭,伫立在流水里

被流水带走的白鹭,暮色里渐渐丢失了

白色的白鹭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苦恼于无法区分出

白鹭和白云。如今连这样的烦恼都是别人的了

白鹭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但我能去哪里呢

除了独自一个人坐在夜晚的房间

——我能看到的白云确乎是越来越少了

看一次,少一些,直到完全没有

直到……我习惯了没有

事实就是如此

我还没有想好怎样去爬一座山,就坐上了缆车

沉默使我在人群中看上去有些孤单

这样也好,可以一个人,慢慢地

去爬一座山,一座孤独的山

山上的风很大,大到只有很深的孤独

才能与之相配的那种大

它们吹完山,吹我。吹完我,吹我手中的渔夫

好像除了吹我们,它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可

干了

去年的七月,我从千里之外来到华山。事实上

我赶了那么远的路,好像也不过就是为了到这

儿吹会儿风

为了在这刮着风的山道上沉默地坐一会儿

然后离开。那一天,每一条离去的道路都刮着

大风

我更相信闭上眼睛后看到的事物

不远处,天空和空谷中间盘旋着大雁

不多不少的三四只

没有飞得更高,也没有飞得更低

在刚好和群峰差不多的高度

画着自由的弧线。我坐在山道上

就能看到它们。不需要抬头,也不需要低头

它们飞它们的,我坐我的

我好像在看它们,又好像没在看它们

树叶沙沙作响,正午的阳光洒落肩头

有一刻,我重新短暂地获得了自己

我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看到

铺余山

给过我橙色树莓、红色杜鹃、黑色乌饭果的山

我挖过竹笋、捡过地衣、耙过松针的山

在斜坡、林间、山顶看过月亮的山

盘着一团一团绿叶、大海一样起伏的山

被雨淋过、被雪覆盖过

回应风和我、在夜里涛声阵阵的山

铺满落叶、还在继续长未来的落叶

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山

很久没去爬,此刻静默地站立在院门外的

山,甚至没有名字

我只知道其中一座叫铺余山

而铺余山村就在山脚下

村口有一棵大树,一棵古老的苦槠树

只晒清晨和黄昏的太阳

白衣坑村

方言里苦槠树叫白衣,我的村庄叫白衣坑

按道理,附近应该有一座山,山里

应该有一片坡,或者一座山谷

至少有几十棵的苦槠树整齐地站在那里

结满山风吹过、月光照过

才有可能长出的那种静寂

我还想象过苦槠果成熟后的情景——

落一颗,山轻晃一下。那么多的苦槠果

一座山唯有不停晃动才能很好地接住

所以,如果你在秋天看见一座山总是在

微微晃动,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是我找了很久的白衣坑

正用一个秋天,颤抖着交出它赭褐色的果实

而我多么愿意成为

傍晚林间,俯首把它们一颗颗捡起的那个人

在婺源

他们都去看油菜花的时候

我躺在一片小山坡上

人群在远处。看起来像是金黄湖面上

游动的鱼。本来其中应该有我

但现在我成了静谧的一部分

荒凉的一部分。山风闲散地走着

有时经过我。身旁的一条山涧

有时发出清亮却不大的声响,有时安静得

让人以为它忘记了流动

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有我和它——

我独自走着,它陪我独自流着。还有月亮

不管多远,这些年来都独自照着

照着它,也照着我

当然,照着它的时候要比我多得多

不过照过它,就约等于照过我了

我所怀念的

沟渠清浅,我从流水上面走过

有老人在唱曲,婉转悠扬

那是一个五月的清晨,在江西

在景德镇,在一片古树林里

我朝着所有的方向,只管往前走

多么安静。我看见自己的身影

投在古老的树木之间

清晨的阳光下,林间安详而肃穆

就这样站在这里吧

看到的并不一定全要记住

到了秋天就专心落叶

一片一片数着落,很轻,很慢

是要用上几百年、几千年

那样地,轻与慢

中学之后

不再写信

因为我知道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

花费时间等一封信的到来

孩子说,雨天打伞的人是懦弱的

是的,我终究徒有一腔孤勇

连日下雨,始终没有合适的鞋子可穿

才想起,长大后没有准备过一双雨鞋

也没看到过一个邮箱:立在落雨的街边

漆成绿色的那种。我的世界已经十多年没有这

些了

春日

下雨天基本不出门

其实,我也很少说话

没有什么是必须的。远处的红梅

我起初以为是桃花

在石头上坐下

就那样光坐着就很好

久了会觉得枝头的花

正是我要说的话

今天的雨除了下在今天的窗前

它没有别的去处

“把每一天都作为最后一天度过”是个好办法

我每天给自己写信,是为了更诚恳地面对自己

有几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已经不在

我把他们留在通讯录里

“没有死就没有生的意义。”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死亡的最高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