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劝学论
2024-10-13江玉祥
摘 要:先秦儒家劝学思想以孔子劝学论最原始本真,《吕氏春秋·劝学》最进步。温习《论语》《孟子》《荀子》《礼记》《吕氏春秋》等经典篇章,辨其异同,可知先秦儒家劝学初为修养自身道德,后成“建国君民”大事,为官者必先为学。劝学内容既有道德修养,也有以“六艺”为代表的知识技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阶级烙印。劝学方法强调须先立志,以学为乐,尊师重道,持之以恒。时至当代,先秦儒家劝学论依然有强烈的激励作用和深刻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先秦儒家;劝学思想;学习方法论
讨论先秦儒家劝学论,可据的经典有《论语》《孟子》《荀子·劝学》《礼记·学记》《大戴礼记·劝学》和《吕氏春秋·孟夏纪·劝学》。《荀子·劝学》和《大戴礼记·劝学》有一大段文字相同,《礼记》和《大戴礼记》都是汉儒纂集先秦儒家的资料汇编,《大戴礼记·劝学》抄自《荀子·劝学》是无疑问的。《吕氏春秋·孟夏纪》中《劝学》《尊师》《诬徒》《用众》四篇“要旨在劝学尊师,则是儒家者流之作也。”[1]如论时代,当以《论语》为最早,大概成书于春秋末期、战国初期。《孟子》成书于战国中期,《荀子》成书于战国晚期。孙星衍考订,《吕氏春秋》成书于秦王政六年(公元前241年)。如论劝学思想,当以孔子劝学论最原始本真,以《吕氏春秋·劝学》最进步,时代不同所致。
温习先秦儒家劝学论,辨其异同,发掘其中的微言大义,对于今日社会大众仍有现实意义。本文试论先秦儒家关于学习目的、学习内容和学习方法三个问题,其中以孔子的劝学论为主,也涉及孟、荀及以后儒者的言论,由此以见孔子作为儒家开山祖师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影响。
一、先秦儒家学习之目的
学习目的,也即是讲人为什么要学习?《论语》第一篇《学而》首章:“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邢昺《疏》引《正义》曰:“此章劝人学为君子也。”为什么这样说呢?孔子说:“学者而能以时诵习其经业,使无废落,不亦悦怿乎?学业稍成,能招朋友,有同门之朋从远方而来与己讲习,不亦乐乎?既有成德,凡人不知而不怒之,不亦君子乎?”君子,国君的儿子,古代贵族男子的通称。与君子对举则为小人(被统治阶级)。那么,是否可以说孔子劝学之目的是叫读书人挤入君子贵族的行列呢?还不能这样简单推论。因为《论语·雍也》又载:“子谓子夏曰:‘女(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孔子以前的西周是“学在官府”,只有贵族才有享受教育的权利;孔子身处的春秋时代,礼崩乐坏,学散民间,孔子就是第一个兴办私学,主张学无差等、有教无类的儒家开山祖师。所谓“君子儒”就是指才德高尚的读书人,“小人儒”指才德不高尚的读书人。“人不知而不愠”这种修养是君子才具备的品德,而这种品德可以通过学习获得,亦即是说通过学习可以为君子。至此,我们不难明白孔子劝学的目的是从道德的角度,认为学习的目的是把自己修养成一个才德高尚的君子。孟子主张“性善”,他认为人所以有不善,是由于外物引诱、陷溺的结果,所以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求其放心”,即是自己修养,通过学习找回失去的良心,恢复善性。一个人如果不断地修养学习,扩充善性,就可以成为圣人。
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怎样理解为己为人呢?杨树达《论语疏证》引《荀子·劝学篇》《新序》和《后汉书·桓荣传论》的解释,正确说明了其含义。《荀子·劝学》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禽犊,古时彼此馈赠的礼物,此处引申为用学问取悦于人。《北堂书钞》引《新序》曰:“古之学者,得一善言,以附其身;今之学者,得一善言,务以悦人。”《后汉书·桓荣传论》曰:“为人者凭誉以显扬,为己者因心以会道。”亦是说古代(西周时代)的学者学习的目的在于修养自己,现在(春秋战国时代)的学者学习的目的却在于装饰自己,取悦别人。
“古之学者为己”之“为己”,即是孔子在另一个场合说的“修己”,修养自己。《论语·宪问》曰:“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孔子的学生子路问老师:“怎样才能算是一个君子?”孔子回答:“修己。”修己到什么程度才算君子呢?孔子说:首先“修己以敬”,即当敬其身;其次“修己以安人”。“人”指什么?杨伯峻说指“上层人物”(《论语译注》),欠妥,可能还是宋人邢昺《疏》说得对:“修己以安人者,人谓朋友九族”。最后“修己以安百姓”。邢昺《疏》曰:“修己以安百姓者,百姓谓众人也,言当修己以安天下之众人也。” “修己以安百姓”到了孟子,就是“修其身而天下平”(《孟子·尽心下》),《礼记·大学》归纳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修身为本。孔子认为“修己以安百姓”这个目标,虽尧舜那样的圣人都没有完全做到。因此,孔子所谓的“君子”就是圣人,可能比圣人更高的目标。怎样才能修养成一个君子呢?孔子认为其途径就是:学习。孔子说过“生而知之,上也”(《论语·季氏》),但谁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他没有说。总之,他不认为他是天才,他再三表白自己“好学”, “学而不厌”(《论语·学而》),“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论语·公冶长》)。他认为人生下来,其性情本来差不多(“性相近也”——《论语·阳货》),因为后天习染不同,人与人之间便相距悬远(“习相远也”——《论语·阳货》)。这种后天的差距,又可以通过学习来弥补,所以孔子主张“学而知之”(《论语·季氏》),人人都需要学习。孟子更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关键看是不是照尧舜那样去作为。孟子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孟子·告子下》)荀子说:“人之于文学,犹玉之于琢磨也。《诗》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谓学问也。和之璧,井里之厥也,玉人琢之,为天子宝。子赣、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学,服礼义,为天下列士。”(《荀子·大略》)《礼记·学记》说:“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君子如果打算化育人民,形成美好的风俗,一定要由教学入手。《礼记·学记》又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玉不雕琢,就不会成为器物;人不学习,就不会明白道理。所以古代君王建立国家,治理人民,总以教学为首务。
我们可以看出,孔子孟子劝学的目的在完善个人的道德修养,荀子以后的儒家便把学习作为“建国君民”的大事。荀子特别强调为官者必须学习,他说:“学者非必为仕,而仕者必如学”(《荀子·大略》)。即学习不一定是为了当官,但当官的一定要去学习。
二、先秦儒家学习之内容
学习的内容,也即是讲学什么?孔子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言,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孝悌、谨言、爱众、亲仁属于道德修养,亦即是子夏说的“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论语·学而》),皆属于礼的范畴,首先要学习躬行实践的内容就是礼。“虽曰未学”,虽然未从师服膺学问;“吾必谓之学矣”,我一定说他已经学习过了,那是从父母乡党耳濡目染习得,是世代相传的文化遗产。这样学习躬行之后,尚有余力则去学文。东汉马融注曰:“文者,古之遗文。”邢昺《疏》曰:“古之遗文者,则《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是也。”六经的提法,在《论语》中尚未出现,但六经的书名除《春秋》外,都出现了。孔子最强调学的文献是《诗》《礼》《乐》。孔子认为:“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孔子对学生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论语·阳货》)
荀子处于战国晚期,他主张性恶论,所以他比主张性善的孟子更强调学习。荀子和孔孟一样,他所谓的“学”也是包括知识和道德两方面的。他所谓的“知识”也是古代典籍。他说:“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荀子·劝学》)学习从诵《诗》开始,终于读《礼》,学习的初级目标是做一个“士”,最高目标成“圣人”,这些都源自孔子。“真积力久则入”,真心诚意日积月累,力行而能持久,学习自然入门,就会有成就。“学至乎没而后止也”,学习到死为止。这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学习精神,反映了为新兴地主阶级代言的“孙氏之儒”的进取精神!
荀子这段话中六经出现了五经,只有《易》未提到。但《荀子》一书三处提到《易》,一是《非相》:“故《易》曰:‘括囊,无咎无誉。’”(见《周易·坤卦》)二是《大略》:“《易》之《咸》,见夫妇。”三是《大略》:“《易》曰:‘复自道,何其咎?’”(《周易·小畜卦·初九》)。这说明荀子时代,包括《易》在内的六经已成为读书人学习的课本。
总的说来,先秦儒家学习的目的是讲内心修养,亦即求“道”,而“道”是从学习古代典籍求得的,学习古代典籍,就是孔子所谓“学文”。
道之外还有两类知识,一叫“能”,又叫“艺”;二叫“事”。春秋以前的士是武士,武士学习礼、乐、射、御、书、数,谓之六艺。顾颉刚先生在《武士与文士之蜕化》一文中考证说:“《周官》大师徒以乡三物教民,‘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而礼有大射、乡射,乐有《驺虞》《狸首》,御亦佐助田猎,皆与射事发生关系。其所以习射于学宫,驰驱于郊野,表面固为礼节,为娱乐,而其主要之作用则为战事之训练。故六艺之中,惟书与数二者乃治民之专具耳。”[2]六艺是孔子祖传的艺能,也是孔子在世时孔门弟子学习的内容,但不是孔子提倡学习的东西。孔子提倡学六种古典文献,培养学生的目标是“君子”,而君子是不需要具备这么多艺能的。所以,wxhhtWExQ8We0yObxrYM5VdNf6DtaIc5dpyO5xPmpMk=当卫灵公问陈(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论语·卫灵公》)孔子娴熟六艺,怎么说“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很显然,卫灵公所问之事,同孔子提倡的学习内容和学习目标难吻合,他不愿意回答。还有一件事,更能说明问题。《论语·子罕》记载,太宰问孔子的学生子贡:“你的老师是圣人吗?为什么这样多能呢?”子贡回答:“我老师本是上天让他成为圣人,又使他多才多艺。”孔子听到后,很不满意子贡的答话,他说:“太宰是知道我呀!我自小贫贱,常自执事,固多能为鄙人之事。圣人君子应当多能吗?不当多能。(我既然多能,当然不是圣人君子!)”孔子死后,门下弟子辗转相传,逐渐倾向于内心修养而不以习武事为务,到了宋明理学则专讲心性矣!
至于“事”这种知识是农工所学习的小艺,更不是作为君子应学习的东西。孔子学生子夏说:“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论语·子张》)故樊迟请学稼,孔子说:“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他又说:“吾不如老圃。”(《论语·子路》)因为这些都是“小人”(劳动人民)之事,君子所不为之。于此可见儒家劝学论颇具时代特征和阶级烙印。
三、先秦儒家学习之方法
学习方法,即是讲怎样学习?先秦儒家学习方法概括起来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立志。凡做一件事,都应确立方向,学习也应有个志向,这叫立志。孔子从十五岁就立下了学习的志向,十五岁是“成童之岁,识虑方明,于是乃志于学。”(邢昺《疏》)他还排了一张个人发展成才时间表:“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他鼓励年轻人努力学习,早日成才,他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论语·子罕》)荀子《劝学》进一步提出了“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的著名论断,鼓励年轻人立志,赶超前辈,勇攀高峰。南宋理学家朱熹论为学之方,十分强调学者必先立志。朱子说:“学者大要立志。所谓志者,不道将这些意气去盖他人,只是直截要学尧舜。”“学者立志,须教勇猛,自当有进。志不足以有为,此学者之大病。”“学者须是立志。今人所以悠悠者,只是把学问不曾做一件事看,遇事则且胡乱恁地打过了。此只是志不立。”“立志要如饥渴之于饮食。才有悠悠,便是志不立。”“英雄之主所以有天下,只是立得志定,见得大利害。如今学者只是立得志定,讲究得义理分明。”[3]可以说,为学须立志乃是从先秦儒家劝学论到宋明理学的为学之方一以贯之要义,也是真理。
第二,以学为乐,学而不厌。兴趣是学习的原动力,亦是科学发明的原动力。两千多年前的孔子非常强调学习要有兴趣,他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他又说:“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论语·述而》)“诲人不倦”是教师应具的职业道德,“学而不厌”是学生应有的学习态度。怎样才能对学习不产生厌倦情绪,而以学为乐?立志固然最重要,有理想就会产生动力,便不会觉得学习是苦差事;但远大的理想还要靠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去实现。在学习方法上,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是必经之路;切勿好高骛远,希冀一蹴而就,“欲速则不达”(《论语·子路》)。《荀子·劝学》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若干量变的积累,才会实现质的飞跃。《礼记·学记》说:“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君子察于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矣。”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优秀铁匠的儿子,开始必先学习补缀兽皮以成裘衣,通过缀皮成裘,先练习拼补手艺,再学习补铸铁器就比较容易了。优秀弓匠的儿子,开始必先学习软化柳条编制簸箕,通过软化柳条做簸箕,先练习矫揉手艺,再学做弓就比较容易了。刚学驾车的小马,先将它拴在马车后,让小马随车而行,逐渐适应,日子长了,再让它驾车,就不会惊慌不安了。君子观察这三件事,领悟到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道理,可以立志学习了!
第三,尊师重道,不耻下问。文化人类学讲文化传承,一般有四种类型:1.社会群体传承;2.家族传承;3.师徒传承;4.神授。除了“神授”比较玄妙,其他都好理解。一般科班教育都是师徒传承。为什么学习要从师,唐代韩愈《师说》讲得最明白晓畅:“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老师的职责就是“传道、受(授)业、解惑”。孔子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和教育家,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孔子的学问不是从神授得来,他也求师问学,而且师无常师,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他喜欢以别人为师,总是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够。他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论语·子罕》)《左传·昭公十七年》载:仲尼二十七岁时,曾向来鲁国朝贡的郯国国君学习少皞氏的职官名称。《礼记·乐记》载:孔子曾向周敬王时的大夫苌弘请教过有关音乐的问题。《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学鼓琴于春秋末年鲁国的乐官师襄子(《论语》谓之“击磬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载: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
儒家非常讲究尊师重道,特别是荀子,他认为无师、无法,是不行的。他说:“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礼然而然,则是情安礼也;师云而云,则是知若师也。情安礼,知若师,则是圣人也。故非礼,是无法也;非师,是无师也。不是师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犹以盲辩色,以聋辩声也,舍乱妄无为也。”(《荀子·修身》)荀子是战国后期新兴地主阶级的代言人,是先秦儒家集大成者,主张“人性恶”。他认为所谓“性善”是人为的(“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那是后天教育的结果,环境使然。因此,他比孔孟更强调教育,《荀子》三十二篇,第一篇是《劝学》。荀子再三呼吁“隆师”,就是要尊师,要提高老师的地位,这是关系国家兴衰的大事。他说:“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人有快(放纵之心),人有快则法度坏。”(《荀子·大略》)他认为:“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荀子·礼论》)这就是近现代中国老百姓供奉“天地君亲师”神位的来源。距今两千三百多年前的荀子把老师地位抬高到与天地君亲(先祖)并立的高度,说明中国自古就有尊师重道的优秀传统,这对中国文化是一个伟大的贡献。《吕氏春秋·劝学》说:“圣人生于疾学(疾学,即力学,努力学习)。不疾学而能为魁士名人者,未之尝有也。疾学在于尊师,师尊则言信矣,道论矣。(高诱注:信,从也。言从则其道见讲论矣。)”《礼记·学记》说:“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这种思想,也应源于荀子“天地君亲师”说。
老师诲人不倦,学生应“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论语·公冶长》),要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谦虚态度(《论语·为政》),“每事问”(《论语·八佾》),向一切有知识的人学习,不管他的年龄大于自己,还是小于自己,因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韩愈《师说》)。同时,师友之间应经常交流切磋,取长补短。《吕氏春秋·用众》说:“故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礼记·学记》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独自学习而没有师友一起切磋、交流,那势必造成孤陋寡闻。
第四,学思结合,温故知新。孔子主张学思结合,他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邢昺《疏》曰:“学而不思则罔,言为学之法。既从师学则自思其余蕴,若虽从师学而不寻思其义,则罔然无所得也。思而不学则殆,言但自寻思而不往从师学,终卒不得其义,则徒使人精神疲劳倦殆。”荀子也主张学思结合,他说:“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荀子·劝学》)“假”,假借。荀子把学习方法比喻为能负人致千里的马,能载人过江河的船。学思结合,最后达到司马迁所说“好学深思,心知其意”那种境界(《史记·五帝本纪》),学问自会长进。朱熹认为学思结合是一种读书的方法。朱子曰:“尝思之,读便是学。夫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便是读。读了又思,思了又读,自然有意。若读而不思,又不知其意味;思而不读,纵使晓得,终是兀臬不安。一似倩得人来守屋相似,不是自家人,终不属自家使唤。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与理一,永远不忘。”[4]
学习新知识,同时也要温习旧知识。在温习旧知识时便会有新体会,新发现。这就是孔子说的:“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为政》)
第五,专心致志,持之以恒。学习一定不要怕苦、怕累,譬如爬山,只有不畏艰险的人,才能达到光辉的顶点。先秦儒家非常强调学习要有恒心,孔子引南人之言“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教导学生学习一定要有恒心,如果没有恒心,连巫医都作不了。(《论语·子路》)孟子称学习一定要专心致志,不能一日曝十日寒;如果学习时心有旁鹜,一心只以为鸿鹄将至,那是绝对学不好的。他说:“无惑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孟子·告子上》)学习贵在持之以恒,只要有锲而不舍的劲头,终有所获。荀子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螾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75371a85a37b7b3a2b021654c1061054,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荀子·劝学》)“用心躁也”,就是浮躁。浮躁是学习的大敌,静不下来读书,浮躁不安,将一无所得,遑论成什么学者、出什么大师!荀子的《劝学》篇,今日读来,仍觉新鲜,对照时下浮躁的学风,无异乎痛下针砭!
先秦儒家劝学论异常丰富,以上所述,仅是笔者读书的几点体会,写出来与当今学人共勉,努力学习。朱熹说:“圣贤千言万语,无非只说此事。须是策励此心,勇猛奋发,拔出心肝与他去做!如两边擂起战鼓,莫问前头如何,只认卷将去!若此,方做得工夫。如半上落下,半沉半浮,济得甚事!”[5]愿我们以圣贤劝学论孜孜策励,勇猛奋发,笃行不懈,为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贡献应有的力量!
注释:
[1]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学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197页。
[2]顾颉刚:《史林杂识初编》,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86页。
[3](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第八《学二·总论为学之方》,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164—165页。
[4](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第八《学四·读书法上》,第209—210页。
[5](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第八《学二·总论为学之方》,第168页。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