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行动逻辑研究
2024-10-08张润苗
摘要:文章以KY社工机构“芙蓉花开”项目作为研究对象,分析探讨困境女性(指因为经济贫困、教育缺失或是就业限制等问题陷入生活困境的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行动逻辑。文章发现,该项目破除了困境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结构性限制,在时间和空间上平衡了作为社区护理员的困境女性在照顾家庭与走向社会之间的矛盾。通过参与社区治理,困境女性一方面获得了工作报酬,改善了生活条件;另一方面得以融入社会生活,实现社会价值,为完善社会治理体系、提升社会治理效能提供了有益的实践经验。
关键词:社区治理;困境女性;社区护理员;行动逻辑
中图分类号:F014.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6432(2024)27-0021-04
DOI:10.13939/j.cnki.zgsc.2024.27.006
1引言
党的二十大提出要坚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进一步完善社会治理体系,提升社会治理效能。在社区治理的具体实践中,治理主体正在从单一走向多元。除了物业公司、业主委员会和社会工作者等正式社会组织被纳入社区治理的范畴,居民自组织和具有社区精英、社区领袖气质的居民个体也逐渐成为治理的同盟者。女性在社区治理中日益受到重视,尤其是城市家庭主妇和农村留守妇女群体,因其具有细腻的情感、充足的时间、熟悉社区(村)事务等特点,从而在紧密联系居民,做好基层治理工作上具备独特优势。在参与社区治理的过程中,女性从家庭私域走入社区和公共生活领域,拓展了女性的活动半径,在参与治理中提升了自我效能感(张欢欢和陶传进,2020),有利于女性提升自信和实现自我价值。
然而在社区治理的实践中,仍存在着女性参与积极性不高的问题。由于女性往往被限制在照顾家庭、生儿育女的“母职”之下,客观上,烦琐沉重的家务劳动使得女性的时间碎片化,挤占了女性参与社会治理的时间;主观上,部分女性受到传统社会观念“男主外,女主内”思想的影响,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参与社区公共事务或是担心被别人指指点点。所以,面对传统习俗和男权世界的双重挑战(冯波,2018),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积极性受到限制。
那么如何更好地调动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积极性?又以何种方式让女性在参与到社区治理的同时实现自我价值?文章以KY社工机构“芙蓉花开”项目为例,探究由困境女性组成的社区护理员群体因何愿意参与到社区治理。
2“芙蓉花开”项目与困境女性
“芙蓉花开”是2016年在长沙市启动的一项公益项目。项目的主体——社区护理员,即为村社区中需要帮扶的困境女性。目的是通过为困境女性提供赋能机会,帮助她们摆脱所处的困境。基本的做法是将脱困工作与村社区的养老公益项目相结合,通过培训使困境女性成为具备专业技能的社区护理员,为老年人提供照料服务。在该项目中,困境女性既是服务对象,也是公益合作伙伴。项目的实施,不仅帮助困境女性摆脱了生活困境,缓解了村社区的养老服务需求,还平衡了困境女性照顾家庭与参与社会生活的关系,实现了困境女性的成长与社区善治。
2.1理论视角与分析框架
在社区场域从管理到治理再到治理共同体的演进过程中,女性一直是核心参与者,且发挥了重塑社会公共性、促进多元参与、增加多渠道公共品供给、增强制度柔韧性等积极作用,与社区治理共同体建设具有强耦合性(袁彦鹏和方晴,2021)。相较于男性,留守妇女有更充足的时间参与公共事务,而且从性别与情感特质上看,女性在处事方式、待人接物等方面更具情感特质,能够有效弥补传统乡村治理方式的不足(陈艺华和萧子扬,2020)。在关于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动机研究方面,有学者认为:社会建构的女性气质是女性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决定因素,这种女性气质帮助她们在参与社区工作中保持优势。认为自己具有不可替代性,在工作中强化角色意识的同时,获得精神层面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王樱洁和朱柔熹,2023)。
文章基于马克思主义确立的四维分析框架,讨论分析困境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行动逻辑,如图1所示。依据当前研究成果,通常将行动逻辑分为个体性与系统性逻辑,一般性与情境性逻辑。个体性逻辑认为,主体的行动一般出于个体的利益和理性思考,注重个体的自主性。而系统性逻辑强调主体行动是被系统所决定的,认为系统对于个人的行动选择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两者都不能完全解释主体的行动逻辑,且之间存在着对立关系。一般性逻辑指主体是根据不变的一般性规律而行动的。情境性逻辑则是与一般性逻辑相对的,认为主体的行动是由情景决定的。两者之间的对立是一般性知识同具体情景之间的对立。
图1困境女性参与社区治理行动逻辑四维分析框架
综合运用四个逻辑的观点才能正确分析主体的行动逻辑。要达到各种行动逻辑的统一,就要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辩证唯物主义认为,科学的实践观要从主观和客观、主体和客体的统一中把握实践,实践具有客观实在性,是人类有目的、有意识的行为,本质上是客观的、物质的活动;实践具有自觉能动性,人的实践活动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实践具有社会历史性,是社会性的、历史性的活动,随着一定社会历史条件变化而变化(马克思,2012)。这强调了人的行动是一般性与具体情境的统一。“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2012),这个观点强调了人与社会的统一,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观点。
综上所述,行动主义的行动逻辑统一要基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达到一般性与情境性的统一、个人与社会的统一(李齐和李松玉,2020)。文章尝试从个体、系统、时间、空间四个维度出发,分析“芙蓉花开”项目何以将一般性、情境性和个人、社会统一起来,满足困境女性需求,激发出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动力。
2.2困境女性参与社区治理的行动逻辑分析
2.2.1个体维度:摆脱困境的需求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们为了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马克思,2012)。
因此,探讨主体的行动逻辑,就要探讨主体的需求是什么。马克思主义的需求理论认为,人的需要是人的行动、交往的初始动因,更是关系到社会稳定、社会和谐的深层次动因(鲍宗豪,2008)。所以从需求角度来分析主体的行动逻辑时,仅仅关注个人利益的需求是远远不够的,人的需要也是关乎社会发展稳定的动因,个人需要与公共需要之间存在着矛盾又是需要和谐统一的。
“芙蓉花开”项目的社区护理团队有32名成员,其中31人为女性,主要是村社区中的困境女性。从个体维度上来看,调动困境女性自主性的首要因素是摆脱困境的需求。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需求包括自然需求、社会需求和精神文化需求。困境妇女以社区护理员的身份参与到社区治理中来,能够有效满足其自然需求和精神文化需求。
(1)满足自然需求:缓解经济困境。困境女性最重要、最基本的需求就是摆脱经济困境。由于社会分工的发展,女性群体贫困发生率比男性群体贫困发生率要高。女性往往承担着更多照顾家庭责任,挤压了其接受教育或从事工作的时间,形成“上有老,下有小,出不去”的局面。在家庭中的全职劳动或者工作时间的减少都会导致女性本身的经济收入损失。除此之外,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模式使得一旦男性发生意外,整个家庭将会陷入困境。
参与到“芙蓉花开”项目中的女性,有不少是因为丈夫遭遇伤残等意外而陷入经济贫困与沉重家庭照顾双重困境的女性。“芙蓉花开”项目为她们提供了一种既能通过工作赚钱,又不耽误家庭照顾的“双全法”。该项目通过政府购买服务与公益事业相结合的方式,为农村居家老人提供养老服务。护理员从自愿报名的困境女性中遴选。每个护理员就近提供服务,自行选择服务时间。工资根据实际服务时长结算,时薪17元/时,高于长沙市最低时薪标准。护理员的月收入普遍在2000~4000元,有的人突破了6000元。为原本困于家庭难以获得收入的女性提供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有效缓解了她们的经济困境。
(2)满足精神需求:实现自我价值。精神需求反映了人们对自我价值实现的渴求。困境女性尤其是农村留守女性的家务责任较重,社会参与不足,导致了她们社交圈子狭小,融入社会生活困难,无法实现自我发展。调查发现,初期参与“芙蓉花开”项目的困境女性,在工作中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不自信,自我效能感比较低,自我实现和被尊重的需求存在着较大的空缺。社区护理岗位,平衡了困境女性在母职责任和自我发展之间的冲突,满足了她们的精神需求。
目前,所有参与项目的困境女性都取得了初级养老护理员证书,有的成为助理社工师,有的成为养老机构管理人员,不少人还参加了中级养老护理员证学习和自学考试,提升了自己的职业技能和文化素质。有十多位护理员获得了国家级、省级和市级的荣誉,有的获得了“中国好人”“湖南好人”“雷锋之星”的荣誉称号。曾经大家眼中“最不值钱的家务事”已然成功转化为“有力量的女性事业”。社区护理员的经济地位、家庭地位、社会地位得到了大幅提升(黄桂霞,2019)。
2.2.2系统维度:破除结构性困境
系统对主体的需求和行动有着一般决定性,表现为意识形态、制度道德习俗等方面的社会关系规范,系统对其行动的约束(李齐和李松玉,2020)。传统家庭观念和性别角色观念决定了女性往往承担着更多的家庭照顾责任,同时也意味着女性对于一个家庭的构建和正常运转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女性对于家庭的重要作用除了体现在做日常家务劳动维持家庭正常运转以外,还在家庭氛围的营造、和谐家庭的构建、对子女的正向引导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限制“芙蓉花开”项目中社区护理员行动的系统性因素主要为城乡结构分化、收入结构分层以及性别结构分工三种结构性因素(杜洁,2000)。这些结构性因素决定了困境女性的行动选择,使得她们自愿或非自愿地困于家庭之中,很难实现自我发展。
(1)破除性别结构分化的工作困境。传统的性别结构分工是导致女性陷入困境的一个重要因素。女性承担着生儿育女和家庭照顾的重任,从而在获得工作机会、收入以及职业发展上,选择权利和发展空间都受到挤压。当今社会还不足以直接通过科技手段将女性从生育和家庭照顾劳动中完全解放出来,所以“芙蓉花开”项目从女性主义理论出发,关注传统女性行业中反映出的正面女性禀赋,如照顾他人、灵巧、适合家务劳动等,为困境女性提供了既保证基本收入又能发挥女性性别气质优势的社区护理员工作,填补了结构性因素导致的女性就业困境。
(2)兼顾女性在家庭中的重要角色。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为女儿、妻子和母亲,她们需要在不同角色之间灵活转换以满足不同家庭成员的需求和期待。在家庭照顾方面,女性往往比男性承担更多家庭照顾劳动。在精神和情感的支持上,以老年人家庭照顾为例,男性对于配偶的依赖要高于女性,女儿对于其父母的精神支持也要明显高于儿子(王莉莉,2005)。在养育儿女方面,女性作为母亲的角色承担着更多的职责,对于孩子的影响尤为重大。所以对于已婚并且育有子女甚至家中还有老人、病人需要照顾的困境女性来说,让其完全与家庭割裂而实现自我发展是不现实的。
从“芙蓉花开”项目困境女性的角度出发,实行灵活宽松的工作制度,尊重女性各个角色的平衡。许多困境女性加入这个项目之后,不仅工作积极主动,还引导动员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参与到社会服务中来,实现了家庭生活与社会生活的双促进双丰收。比如,护理员YL经常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子女一起照料和服务老人,发挥了社会价值,丰富了家庭生活,促进了家庭成员的健康成长。她的家庭2019年被表彰为“全国优秀为老服务家庭”,女儿也成长为一名优秀少先队员。
2.2.3时间维度
时间维度的因素主要影响着行动的变动性和延续性,社会系统和行动主体自身的需求都会随着时间的变动而变动,产生不同的需求,前后具有一定的延续性,体现了主体行动具有变动性和延续性。在研究主体行动逻辑时要注重关注时间变动而导致的需求变动。
不同时代对于女性社会角色的要求不同。新时代女性需要兼顾家庭与社会身份的双重角色。“芙蓉花开”项目以灵活的、有弹性的工作制度为女性创造了更多的自由时间。开阔了眼界的困境女性对自由时间的分配了也有了更多的选择。除了陪伴家人,更多的女性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个人发展中去,为走向社会、创造价值、自我发展创造了更多可能性,提升了困境女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进而更加激励她们以更高的热情投入到了社会工作中去。
2.2.4空间维度
社会系统、结构和主体行动不仅随着时间的变动而变动,也会由所处空间的不同而产生变动,空间的变动包括场域和不同主体关系的变化,不同空间和场域对主体行动的影响也起着关键作用。
女性在工作和家庭的场域转换中,其扮演的不同角色之间会产生冲突。尤其是村社区中的困境女性,往往更倾向于以放弃工作来解决工作—家庭之间的冲突。“芙蓉花开”项目通过对女性具体情况和需求的分析,较好地平衡了上述矛盾。
社会建构的女性气质帮助女性在社区工作中保持着独特优势,这种气质和社区中公共事务治理的需要有着高契合度。女性在参与社区公共事务中建构了不同的角色,在不同角色的构建过程中她们产生了满足感和自豪感,这就是她们参与公共事务的动力(王樱洁和朱柔熹,2023)。对于社区护理员来说,虽然在工作和家庭两个场域之间需要进行角色的转换,但是本质上始终在进行着照料劳动,在家中照料小孩与老人,在工作中只是换了一个照料的对象。由于女性本身温柔、体贴、细心、善于照料的禀赋以及其长时间参与家庭照料的基础,她们在面对社区护理员这份工作时有一定的基础和优势。同样,通过参与护理员的技能培训,她们在成为一名能够胜任照料村社区中的老人的护理员的同时,在家庭照料的劳动中也更加得心应手。这两个场域之间的不同角色相辅相成,她们在这两种场域之间的角色转换过程中能够不断获得幸福感和满足感,为她们参与社区治理提供了动力。
3结语
“芙蓉花开”项目通过赋能困境女性,链接和整合社会资源,既帮助社区护理员摆脱了困境,又解决了留守老人、儿童的社区照料问题。从马克思主义的四维分析框架理论看,这个项目的成功,契合了困境女性多维度的行动逻辑,激发了她们走出家门、参与社会、自我实现的动力和积极性,为她们所熟悉和擅长的照料劳动赋予社会价值;并且通过技能培训、学历提升、社会公益、表彰奖励等方法,从多方面帮助困境女性满足自身需求。不仅使她们摆脱了困境,而且成为公益组织的好伙伴和美好社会的建设者,为完善社会治理体系、提升社会治理效能提供了有益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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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润苗(2002—),女,山东临朐人,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会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