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文学引人“热爱”
2024-10-04孙书文
文学的价值何在?托尔斯泰所言有着丰富的启发意义:
艺术家的目的不在于无可争辩地解决问题,而在于通过无数的永不穷竭的一切生活现象使人热爱生活。……如果告诉我,现在的孩子们二十年后还要读我所写的东西,他们还要为它哭,为它笑,而且热爱生活,那么,我就要为这样的小说献出我整个一生和全部力量。(《致彼·德·波波雷金》)
作家厉彦林将自己置身于淄博烧烤动人的烟火气之中,用充满烟火气的文字,书写当代生活场景中动人的社会民生。他的纪实文学《“淄博烧烤”传奇》(《中国作家》2023年第八期)让人产生绵绵不绝的“进淄赶烤”的冲动,引人沉浸于人情、民情与国情,人生、社会与文学的思考,充盈着思想的“明亮”、文化的“明亮”、文学的“明亮”。
这种“明亮”,来源于经过挚情滋养过的思想,是信仰推动、长期思考所达到的丰富顿悟所谱成的一宗阔大的思想。厉彦林是一位思考型的作家,他在《沂蒙壮歌》中反思经济社会发展快与慢、多与少、好与坏、长与短的辩证关系,在《延安答卷》中思考脱贫攻坚实践中中国与世界、历史与现实、执政党与人民群众、发展与稳定。与前两者相比,《“淄博烧烤”传奇》所写地域小、时间短,但也因此最为集中。作者实地体验、深入思考,从小切口入手,写出大思考、大情怀。“‘淄博烧烤’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餐饮美食的体验、情感沟通交流的热烈场景,它更是传统文化、时尚文化、消费文化等现代城市文化交融交汇的鲜活形态和现场体验的朝阳业态”,“游客不远千里赶往淄博不仅仅是吃烧烤,吃的是中国人几千年绵延不绝的烟火气,倾情尽享政通人和与返璞归真的自由、善良、真诚,虽高朋满座却无尊卑之分的人情味,那份心照不宣、彼此关怀的平民消费场面,人心所向的人间乐园、和谐社会”。作者触景生情,浮想联翩,文思滔滔,不止于一事之论,而是融入一生之感,包含一世之思。他思考淄博烧烤“火”的原因,思考持续“火”的可能,思考“火”的动力,思考这一现象背后、深层的原因;没有将之简单归因于网络的猎奇与冲动,而是剥茧抽丝,深究其背后的原因,分析特定时间段民众在心底对几千年绵延不断的烟火气、人情味的执着的寻找,探究当地政府对这种热情的引导、激发、维护,阐发其中的用心与智慧。在这过程中,作者屡有精到之论,“高质量发展的城市当须站在大市场的时代潮头,找准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契合点与兴奋点,下好历史文脉、民风民俗、社情民意、公共治理能力的大棋局,才能不怕别人挑毛病、鸡蛋里挑骨头,才有可能避免断崖式的砸锅、毁牌子”;“一个城市的成熟,源于功能的完善、人心的温暖、文化的积淀和文明的觉醒”;等等,体现出独到的政治思考力、分析力、判断力。
《“淄博烧烤”传奇》字里行间透出作者对自己这些思考的“热爱”,由衷的兴奋溢于言表,有如刘鹗《老残游记》中讲听众对王小玉唱书妙境的感受:
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作者一定是从中享受到创作的幸福:
在户外,迎着微微的暖风,头顶一轮皓月,在优美乐曲伴奏下,不论你来自天南地北,不论民族、年龄、性别、美丑、高矮、胖瘦,马扎一坐,烤串一把,举杯互祝,虽是人生第一次相遇,却一见如故,没有丝毫的陌生感。
作者在此时笔锋一转,写到年轻时在县城工作时的场景:
晚饭后家人和朋友,沿着马路一边走一边聊天,大街两旁都是摆摊的小商小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在这宕开的笔触中,厉彦林将人生情感的融入社会思考、将自我经历融入时代发展,所思所想所写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热爱。
思想的“明亮”根基于文化的滋养。作者在置身于这一现象之中思考中国式现代化,写到党的文化,提到淄博是“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的故乡,在他看来,治国理政的智慧根源于对“国之大者”的聚焦。这份“明亮”源于中华传统文化的深情,作者将之形象地称之为“老娘土”,“重商文化和淳厚民风是一抔必须同步携带的老娘土”,“这次烧烤火爆,见证了涵养文化、厚积薄发的底气与威力”。淄博烧烤现象中体现出的以民为本、改革、创新、开放、务实、包容,正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会通之处。有了这个底蕴,作者所书写的情是基于个人之情之上的民情、国情、世情,宽广、深厚、温暖。
“淄博烧烤”现象令人深思,《“淄博烧烤”传奇》的创作同样富有启发意义。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曾言,“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提出感情如同果树之根本,语言如枝叶,声律如花朵,义理如果实。文学作品这一生命体正如中国传统文化所讲大化流行,核心在“诚”,“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中庸》),作文之旨则是“修辞立其诚”。作者在2023年5月淄博初夏温度蹿到最高的一天,赶往淄博,切身体验“淄博烧烤”的至味纯香、探寻传奇背后的秘密,这自是其“诚”所在。更重要的是,他是调动起自己数十年的生活积累、实践经验、理论积淀来体验、思考这一现象,这是别人无法可比的“深入生活”,这是其“诚”的力量所在。《“淄博烧烤”传奇》体现出思想的明亮、文化的明亮、文学的明亮,引人心生对信仰的坚守、对文化的亲和,融合成对生命的热爱,彰显出与“热衷于所谓‘为艺术而艺术’,只写一己悲欢、杯水风波,脱离大众、脱离现实”的作品截然不同的风貌,也足可为当代文学创作提供丰富借鉴。
(作者系山东省作协副主席、山东师范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