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歌天山
2024-10-02杜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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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农北牧,这个词从故纸堆里跳出来,我心生欢喜。作为一位资深驴友,借采访之机,天马行空,南疆北疆,四处行走,重点还在南疆农区,惬意快哉。能重走张骞、班超、鸠摩罗什、玄奘、马可·波罗走过的路,追随林则徐、左宗棠、王震们的足迹,顿感人生美好,人间值得。
西域三十六国,大多处在塔里木盆地边缘的绿洲上,那些富有诗意的名字,恰似童年的点心,隔着万水千山,岁月流淌,纷至沓来。
龟兹、焉耆、若羌、楼兰、且末、莎车、疏勒等,仿佛伟岸的胡杨,千年不败,生机盎然。有的改名换姓,质地风貌如故。有的成为沙海中的遗迹,吸引众多探险家和考古学家前来考察。我没有目睹小河公主的仪容,却到过吐鲁番附近的高昌古城,也到过西藏阿里高原的古格故城,浅显的常识告诉我,一个都城,或一个部落的消失,除地震、海啸、战争、瘟疫等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水的枯竭是最重要的原因。
水,是生命之源,万物生灵之母,当然也是农业的基础。逐水草而居,就是这个道理。
种子,是繁衍生命的根脉,发展壮大的基石,枝繁叶茂,春华秋实。生物链中珍宝般的动植物,青春常在,文明延续。
有了水和种子,才有粮食和农业。现代化农业使得粮丰民富。
在衣食无忧,和平安宁的当下,农业经常被人忽视。
农业、工业、服务业,三大产业中,农业属于第一产业,是提供支撑国民经济建设与发展的基础产业。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可耕地有限,在有限的土地上种出满足十四亿多人口的粮食,一直是国之要务。中共中央每年发布的第一份文件,被称为“一号文件”,强调农业、农村、农民“三农”问题,位居现代化建设首位。中国是农业大国,但并非农业强国,农产品有输出,也有进口。
农业,是一个庞大而丰富的体系,与之息息相关的第二产业第三产业,乃至国内国外农业现状,粮、棉、油的平衡关系,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合作,仿佛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我全部注意力。能借助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这个平台,对农业领域进行了解,是件幸运的事情。
生命的长度是有限的,宽度是可以拓展的,每个人的经历不可能如万丈光芒,照到哪里,哪里亮。不断熟悉新领域,拓宽自己的视野,让人生更风韵,见识更广博。
2
石河子,令人一见倾心。
第一次知道石河子,缘起一位姑娘。那是2001年盛夏,第一次游历新疆,在乌鲁木齐开往柳园镇的火车上。到柳园镇下火车,再乘坐长途汽车,驶过长着芨芨草的戈壁滩,吓跑一头又一头骆驼,才能到沙漠包围着的敦煌。
每次去新的地方,尽管随身带着全国旅游地图,当时在没有导航和打车软件情况下,惶恐如影相随。不知道前途光明还是渺茫,我便抓住所有机会听下一站的情况。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对面站着一位高挑的姑娘,头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上。面带羞涩,一边脸颊上长着三颗黑痣,其中一颗就在眼帘下方,仿佛一颗凝固的黑泪珠。
也许对方意识到我在看她,有些害羞,我就与她主动搭讪。记得她说,自己在石河子大学读书。
几年以后,我到北京游览故宫博物院,在一堵红墙拐角处,见到一位丰满的少妇,正在为一位满头银发的外国人讲解,尖细的高跟鞋将她支撑得亭亭玉立,气质高雅。擦肩而过时,脸上的三颗黑痣清晰可见。一只燕子恰巧飞过头顶,发出悦耳的鸣叫,仰头去看,天空蔚蓝,白云洁净。那一刻,那位姑娘,石河子大学的女生,仿佛就在眼前,羞涩中有些自信,自信中有些笃定。
后来在与石河子人的接触中,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位姑娘,我坚定地认为,她是兵团后代,自信、含蓄、不张扬,却有非凡的力量。
这大概就是兵团气质吧。
没想到,我今生能走进石河子,更没想到能在石河子大学徜徉。也可能,她就在兵团的某个师市工作,相遇的瞬间,彼此的眼神中会闪烁出温煦的光芒。
第二次记住石河子,是在兰新高铁修建的时候。
那是一个初秋,我从藏北无人区,过青海湖,经兰州回陕西,搭乘一辆越野车。无论在广阔无垠的柴达木盆地,还是草肥水美的环湖草原都畅通无阻,却堵在兰州到天水途中,进退两难。
天上没有下雨,地上也无河流,水泥砂砾满地,道路泥泞湿滑,尘土如同狂风,呼啸而过。相互打探得知,这里正在修建兰州到乌鲁木齐的高速铁路。方才还彩霞满天,此时转瞬骤变,直到最后一缕光亮隐入剪影般的山峦,车辆终于能动了。
车流滚滚,碾压得地面波浪般震动,站在原地,都能感受到脚底在起伏,恍若踩在沙滩上。车灯忽明忽暗,一辆接一辆,阵容磅礴,气势逼人,江河一般,奔腾而来,前无头,后无尾。大多还是大型加长货车,红色居多,在转弯处,小心翼翼,生怕满车货物翻倒。我被眼前的车流吓住,或者说震慑住了。借着车灯,隐约能看清车厢里堆成小山似的西瓜、哈密瓜,还有塑料筐子和纸箱,从纸箱上的图案分辨,应该是葡萄、苹果,或者红枣。集装箱一般严实的货车,应该是冷链车,装载的货物是牛羊肉、奶制品,还是猪肉?不得而知。
这难道是梦幻?哪来的这么多车辆?哪来的这么多瓜果和肉制品?要多辽阔的土地,多丰产的良田,才能生产出这么多农产品?
忽然,新旧不一的红色货车长龙中,流星似的冒出一辆白色客货两用车,车门上的白底蓝字,在一束光里,爆竹一样被照亮,我惊奇地念出了声:石河子。
哦,又是石河子。应该是单位的车辆吧,怎么是部队编号?几团几连,太新奇了。
暗夜中大型货车洪流中,那辆白色客货两用车,显得精致、醒目。如同深海里的一头抹香鲸,或长空中的一只雄鹰。在宇宙中,在海中央,也在众生中,却不在烟火里。
3
终于有了解石河子的机会,我自然十分珍惜。
了解石河子,知名度最高的名片,是共和国军垦第一城。石河子大学是新疆少数几所211大学,由教育部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共建。大学是科技实力的体现,优秀的大学是城市最高端的标志。意外惊喜的是,新疆农垦科学院,也在石河子市,是兵团直属的综合性科研单位。
难怪,邀请函上要求我们专程到石河子。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现代化农业的核心是科学技术,石河子则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的“芯片”。科技重镇要走访,田间地头也得了解。文学作品,尤其是非虚构作品,眼见为实,真实至上。
我从文字资料中,一点点品读石河子,竟然有许多有趣的篇章。
有一段时间,石河子被称为“小上海”,是西北地区年轻又大气的城市,也是新疆最大的人工绿洲,森林城市。
原因之一,城市规划起点高,别的城市大多数在旧城基础上改造翻新,石河子则是戈壁滩上建新城,所有建筑全都掩映在宽阔的林带中,相距的空间很大,五十年一百年的建筑空间都留出来了。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管辖的城市中,成立时间最早,最漂亮的宜居城市。这与张仲瀚和陶峙岳有关,他们都是儒将。
另一个原因,陶峙岳率领的“9·25”起义部队,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2兵团,官兵多来自江浙一带,后来又来了数万名上海知青。几十年过去了,石河子虽处在大西北,却有着浓郁的江南气息。
兵团中最有屯垦经验的三五九旅老部队,去了条件艰苦的南疆,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周边,建起一座又一座新城。
兵团人从地窝子的半洞穴式生活,坎土曼、人拉木犁、二牛抬杠,到拖拉机、康拜因联合收割机,从荒原到城市,从原始农耕到工矿厂房,一代人就完成了。短短几十年,跨越上千年。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在石河子尤为突出。
建立在石河子开发区的高架桥,被誉为“军垦第一桥”,每当夜幕降临,霓虹灯闪烁,千米高空清晰可见,成为石河子一大景观,也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一条璀璨的彩虹。
4
石河子地处天山北麓,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与广阔的南疆,山隔一方,那山,便是天山。
怎么才能亲眼见证天山之南的农业,哪怕只看一眼。
我在机票上动起了心思。
从西安没有直飞石河子的航班,只能从乌鲁木齐或库尔勒等地转机,才能到达。查看航班时刻表以后,我选中了从西安飞库尔勒,再从库尔勒飞石河子的机票。在库尔勒有三个小时的换乘时间,如果能出机场,说不定能到梨城吃一次特色小吃,最重要的是,从飞机上可以俯瞰南疆大地,那里有庄稼地吗?庄稼地里生长什么作物?
库尔勒位于天山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是南疆重镇,也是斯坦因、彭加木、余纯顺,以及众多科考人员,前往罗布泊中心地带的起点。
我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还没有出家门,就收到手机短信,飞机晚点两个小时。稍微遗憾以后,赶到机场,遇到登机口改换,广播又通知,延误半小时。计算了一下时间,两次延误,依此类推,库尔勒转机时间只剩半个小时。焦虑中自我安慰,不会的,哪有这么短的周转时间,停机、出机舱、取行李,再办理托运手续,登上另一架飞机,半小时绝对不可能,除非把乘客变成火箭。无须为那半小时担心,库尔勒飞往石河子的航班一定会顺延。
我专门选了靠窗的座位,与以往喜欢看云、观彩霞、渴望遇见银色飞机不同,这一次随时盯着机翼下的地面。千沟万壑的山脉,绿色中的村庄,单调苍黄的戈壁,沙漠中的油井、龙卷风,偶尔露出地面的蓝色粗管子,应该是西气东输的管道吧。
我在猜想,并认真辨认,哪里是阳关,哪里是嘉峪关,哪里是星星峡。星星峡是河西走廊进入新疆的东大门,也是丝绸之路的险要关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过了星星峡,就算到了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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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我的故乡先辈,出生在汉江上游的汉中盆地,从他后来的经历看,他把这种江河品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年轻的张骞告别家园,奉汉武帝之命,率领一百多人,骑上高头大马,手持汉节,挥师向西,经武威、张掖、酒泉,出嘉峪关、玉门关,抵达广阔的沙海、戈壁、绿洲。长安的城墙内,不曾有这样的气象,河西走廊也无如此宽广,他用惊慌的眼睛打量陌生的地方。
西域,原来是这般模样,荒凉、富庶、立体、多彩。千难万险之后,他回来了,光洁的脸庞多了风霜,长发和胡须变了模样。他没有辜负使命,带回了种子、见闻和认识世界的眼光。
这三件宝物,造福后世,万古流芳。
石榴、核桃、胡萝卜、大豆、菠菜、棉花、小麦、苜蓿等种子,播种在大地上,养育着这里的人们。
另外两项,灯塔一样,给予勇者无穷力量,引领后者寻找生活的宝藏,追问生命的意义。
后来,他再出发,再归来,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战士、僧人、诗人,更多的是没有留下姓名的普通人。
有的家在西域,千里迢迢来到汉地,比如龟兹国的鸠摩罗什,碎叶城的李白。
有的家在汉地,风尘仆仆前往西域,卫青、霍去病、李广、苏武、班超、玄奘、王维、高适、岑参、王之涣、王昌龄们。
有的完成任务,安全返回,有的客死他乡,被风沙埋葬。有的在西域三十六国安居乐业,融入当地,繁衍生息。
汉地的丝绸、茶叶、瓷器,西域的马匹、玉石、种子,在风沙漫卷的千里江山,进行着交换,从长安到罗马,川流不息,绵绵无期。
这条多民族融合之路,就是丝绸之路。这条路,演绎着众多传说,从未萧条,一直喧嚣。
昭陵六骏,是唐太宗征战时骑过的六匹骏马,据考证,六匹马均来自西域。
乾陵,是唐朝第三位皇帝唐高宗李治和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的合葬陵,陵前的蕃臣石俑,已确定身份的有波斯王子、回纥首领、于阗王、龟兹王、吐火罗王等西域贵族。
6
含光门,有1400多年的历史,最早是隋唐长安城皇城,南墙偏西的一处城门。西安唐皇城墙含光门遗址博物馆,就设在这里。
博物馆前面的平地上,有一幅巨型墨色浮雕,“大唐疆域图”(669年)。标注的有大江大河、著名山系、都城长安、都护府。每个都护府有一个圆圈和汉文名称,并雕刻有标志性器物。安西都护府是一把琵琶,北庭都护府是一头骆驼,安南都护府是一头大象。游客和小孩出于好奇,用手将这些可爱的器物摩擦得金光油亮,在天光下,格外耀眼。
唐朝开国之后,逐渐结束了自隋末以来的群雄割据局面,统一了全国。为有效管理,朝廷在边区设置特别行政机构,都护府,“抚慰诸藩,辑宁外寇”。安西、安北、安东、安南、单于、北庭,为唐代著名的六大都护府。
我在浮雕边漫步,每个都护府,都细细观察,暗自猜测,绵延的山脉有多长,雪峰有多高,地下的河流有多深,北方每年下几个月雪,南方何时进入雨季。在那久远的年代,没有汽车、火车、飞机,没有桥梁、隧道、渡轮,千千万万的守边将士,是怎样踏冰冒雪,前往不同方位的都护府,驻守边疆的。
其实,早在公元前60年,汉朝中央政府就在乌垒城,也就是现在的新疆轮台县,设置西域都护府,开始对西域行使管辖权,从此,新疆正式列入中国版图。守边屯田就此开始。
安西都护府,在天山以南的高昌,今天的吐鲁番。北庭都护府,在天山以北的庭州,今天的吉木萨尔县。这两个都护府,统一管辖西域的军政事务。汉朝的西域都护府,和唐朝的安西都护府大体重叠。清政府设伊犁将军,统管西域军政及屯田事务。
1884年,清政府在新疆地区建省,改称“西域”为“新疆”。“新疆”之名,从此诞生。
用屯田的办法戍边,既解决了驻防部队物资给养,又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
7
有一年夏天,我前往伊犁旅游,导游指着一条清澈的水渠,向我们介绍,这是“林公渠”。出于好奇,我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她解释道,林则徐流放新疆三年,由他捐资修建的这条阿齐乌苏大渠,引天山水灌溉数万亩良田。还倡导百姓打井修坎儿井,种棉织布,改进纺车。就有了“林公渠”“林公车”的叫法。
由此,我对这段历史产生了极大兴趣。
左孝威,是左宗棠的长子,他从记事起,就知道父亲和林则徐的湘江夜话。鸦片战争爆发,左宗棠被林则徐的爱国壮举感染,对他敬佩有加,视为人生楷模。林则徐在新疆期间,潜心研究新疆史料,为了保住祖国的西北地区,处处留心后备人才。
1850年,林则徐在湘江上的一条船里,与左宗棠彻夜长谈。65岁的林则徐和38岁的左宗棠,像阔别多年的好友,共同的报国志向和旷世情怀,让两人相见恨晚。谈得最多的还是西域,林则徐将在伊犁收集的材料全部交给左宗棠,临别时嘱咐,将来完成收复新疆的大任唯有靠你了。
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年轻的左孝威成为父亲麾下一员,与父亲一道出征西北。骁勇的湖湘子弟抬着一口油漆棺材,悲壮地行进在收复山河的古丝绸之路上,年近七旬的左宗棠,骑着战马,走在队伍前列。雄师亲驻玉门关,不破楼兰终不还。“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门。”“左公柳”绿树成行,一百多年来,成为人们心中的丰碑。
最终,左宗棠完成了使命,将六分之一的国土面积,稳稳地固定在祖国的版图上。
临终时,他念念不忘:林公可以瞑目了。
8
机翼下的雪山越来越宽阔,靠近机窗,努力俯瞰。
透过云层和雾气,发现那不是雪山,而是绵延的白色棉花地,和绿油油的庄稼。初秋的天山腹地,棉花自然到了收获季节,但那绿,肯定不是小麦,即便是小麦,也已颗粒归仓。难道是红枣、玉米、小米、花生?
不管是棉花还是粮食,都需要水的浇灌和滋养。水源在哪里,当然是天山的冰雪融水。种庄稼的人,为什么能坚守在看似人烟稀少的地方,也是精神传承吧。
精神的源头在哪里?在把毕生精力和爱心,奉献给雪山大地的王震、张仲瀚们,以及久远的,西域都护府、安西都护府,那些屯垦戍边的先辈。
一首好听的歌曲悠然而来:你是天上的大山/你迈步在云端/你从喀什噶尔/走向伊犁河畔/你从托木尔峰/到吐鲁番/你有千座雪峰/你有万道冰川/月亮是你的手鼓/阳光是你的琴弦……
这是献给天山的情歌,也是礼赞人间的辞赋。
毫无来由地,我想起了陕北的《南泥湾》,由贺敬之作词,马可谱曲,诞生于1943年。歌颂的就是开荒生产,建立功勋的八路军战士,把黄土高原上的烂泥湾,改造成了陕北的好江南,粮丰水美的南泥湾。
具体到真实的部队,就是王震率领的三五九旅。这首经典歌曲传唱了80年时唱时新。
1949年秋天,斗志昂扬的将士,就是唱着这首歌,出嘉峪关,过星星峡,来到哈密、乌鲁木齐、石河子、阿克苏、和田、焉耆等地,南泥湾精神从此根植在每一位兵团人的心里。
王震对这支部队感情深厚,曾经赋诗:生在井冈山,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
这是对英雄部队历史的高度总结,也是极大的肯定和鞭策,他们的功绩四处传颂,追随者万千,我,就是其中一员。
9
飞机在库尔勒机场降落,我没有着急,悠闲地靠在座位上,跷着二郎腿,东张西望,等待机舱门打开,再随长长的乘客队伍下飞机。也许是闲得无聊,掏出手机划拉,顺便查看库尔勒飞石河子的航班信息,手指就在屏幕上停住了。
天呀,离飞机起飞只有20分钟。
我像弹簧一样,一蹦就站了起来,背上包就跑,紧紧压住包里的电脑,生怕被硬物撞坏。电脑对我来说,就是农民的锄头,钳工的扳手,走到哪里都得重点保护。
我不好意思大声喊叫,开水,开水,开水来啦。喊的则是,抱歉,抱歉,换乘的航班马上起飞,请让一让。
乘客非常理解配合,纷纷让出通道,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机舱,奔向一个服务台,说自己要飞石河子。女士向对话机问了一句,对方竟然报出了我的姓名,她快速递给我一张名片,告诉我,先登机,行李随后按照这个号码查询。
按照她手指的方向,下楼,进检票口,一下子,就扑进了阳光里。
一架小型飞机舱门大开,旋梯下站着一位穿橘红色马甲的男子,一手举着红色小旗,一手高高扬起,向我招手示意。我不敢放缓脚步,更不敢停歇半步,使出浑身力气,喘着粗气,尽量将步子迈大一点,再大一点。感觉头发直立,汗珠滚落。喘息的同时,心里还惦记着,看一眼库尔勒吧,就一眼,从西安转着弯,飞到库尔勒,不就是想一睹库尔勒的容颜,看一眼阡陌庄稼地嘛。
当我以百米冲刺的步伐登上旋梯,进入机舱,舱门就在身后迅速关闭。机舱中间一条通道,左右各一排,每排两个座位。我倒在第一排的空位上,嗓子冒烟,心脏狂跳。空姐询问我需要什么帮助,我说不出话,用摆手回复她。飞机在空中颠簸,终于挪到自己的座位上,邻座没有人,压下中间隔档,我横躺在两个座位上。
后来得知,这架小型飞机从喀什起飞,到库尔勒,再从库尔勒飞往石河子,石河子还不是终点站,终点站在最北边的阿勒泰。新疆真辽阔,飞机跟公交车一样,从南到北,见站停靠,沿途下去乘客,又换上新面孔。比千里江陵一日还,还要快捷神速。庆幸的是,如果我搭乘不上这架航班,最近的一班,在三天以后。
我的身体像抽空一样,没有丝毫力气,脑子还在转动,万丈机身之下,就是天山,天山除过终年积雪,还有作家碧野笔下的景物。
我要俯瞰的是别样的景物,庄稼。
果真,在雪峰与沙漠之间,在自由散漫的白云之下,从天山之南的库尔勒,到天山北麓的石河子,规整的条田,笔直的公路,小若玩具的车辆,构成了既单一又丰饶的景致。
无论秦汉,还是盛唐,天山南北都不可能有如此广袤的田畴,课本中学过的集约化、机械化农业生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农业,究竟有怎样的过往与未来,希望军垦第一城石河子,给我一个完美的答案。
三天以后,我的行李,通过顺丰快递,从库尔勒绕道乌鲁木齐,最终到达石河子,与我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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