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而至,身移心移
2024-09-30木优凡
在循着文字体验小说中人物们的《迁徙》时,作为读者最先是听到声音。故事从猎人孙子委托朋友唤魂开始。唤魂,这是一种用声音呼唤往生先祖的行为。被呼唤的人听到了,醒来了,“四周都是声音,非常嘈杂”;意识重新构造的基础是记忆,辨别出“有些声音可能的确是我自己造出来的”,而更多的是反复强调的周围的嘈杂“青草的响动,蚯蚓的蠕动,蚂蚁的爬行,蛇、老鼠在地洞里翻身,雨水刺透泥巴——基本是这些东西制造的响声”,连太阳的毒辣也是从乌鸦那仿佛被阳光烫过显得沙哑的叫声里知道的。这些声音会被唤醒的魂所感知,是因为“身体成了它们的游乐园”,作为声音传播的介质的那一个,躯体就成为了“生”这一动态的媒介,至此“生”便超越了生与死。灵魂被唤醒,嘈杂构造了他的意识之后,人的热闹,特别是女人的热闹“又尖利、又细、又嘈杂”,这是一出简易版的“天钿女舞磐户开门”,她们独立于世的喧闹盖过了唤魂声,成功引起被呼唤人的好奇。灵魂终于在此刻构造了苏醒的全部,这是“迁徙”最基本的“物质条件”。
“他们呼唤我,使我得到一次短暂的重生机会,我听说人间的亲人一呼唤,魂灵就像谷穗那样掉转头飘往故乡。”身体渐渐显现,魂灵要从这一路的迁徙里获得重生。随后,我们终于知道,灵魂被唤醒以及“迁徙”的意义。唤魂的人是一个失意的丈夫,他的妻子离开了家,把烦恼裹入怨恨里,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慌乱的生活。他恨、不甘心,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他选择改善风水——在中原式丧葬文化与祖先祭祀都完整的地区,迁坟是一种通常的做法,将祖先的遗骨迁往他处,来希望祖先的灵魂给予保佑。而小说里仅仅是唤魂,然后迁魂。失意的男人招来了自己爷爷——一位猎人的魂魄,他为他的魂选择一处新地定居。至此完成了“迁徙”最表世界性质的表达。
而里世界式样的“迁徙”实际上复杂得多。猎人从醒来到与孙子见面的这一路上,见到了妻子的魂魄,与喜悦重逢的希望相去甚远,妻子有了新欢是来分手的;之前所说的,孙子的妻子也是选择离开了家,她走上了另一条迁徙之路;猎人在新居处遇到的,还处于摇摆于归宿的女流浪者。在这三者的故事里,她可以是她,她也可能不是她,这样的可能性构造了互文——女人们在选择生活的落脚处,她们不安分,不守旧,也不忍让,或许有犹豫,但是终归“迁徙”是改变现状的方式,她们选择了它。而男人们,追求“迁徙”带来的宿命感,无论是追求改变风水的唤魂、诅咒与迁魂的猎人孙子,还是为人唤魂后选择逃离不安的苦修,去追求远方的道的术士吉克,他们对于“迁徙”的意识是带有束缚意义的,与之前女性们的“迁徙”完全不同:猎人孙子追求“迁徙”带来的强制力去束缚选择追求新生活而“迁徙”前妻的命运,想要让她为离开自己而吃得苦果,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术士吉克则是慌乱于唤魂的成功带来的不安定感,他被“迁魂”这一行为本身所震慑,他用“迁徙”去对抗术法上关于生命征途里“迁徙”带来的力量,最终堕入虚无。
剧情里,好像这段“迁徙”并未能解决作为出发点的猎人孙子的烦恼,风水的相异是否真的带来了他所祈求的转运,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但是在这个故事里,有些是已经变化了的。猎人对古人的爱成了妻子另爱他人的引信,爱着妻子的猎人接受了妻子别恋,他的心境走过了一条“迁徙”之路,甚至从中获取了力量,他将这份力量传递给了茅屋内的女流浪者,可能促成了一场“迁徙”的开始。以及,虽然他并不需要做什么,他从死到生的这一场“迁徙”,震慑了术士吉克的信念;而他的“迁徙”的回应,(虽然好像有些不情愿)终是让孙子从痛苦中改变心境,无论实际上的结果是好是坏,当他感叹“结束”了的那一刻,已然度过一段内心“迁徙”,迎来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