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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与死的泅渡中寻找灵魂的出口

2024-09-30琚若冰

作品 2024年9期

“生命是一场迁徙,可迁徙的征途中,还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呢?”阿微木依萝的中篇小说《迁徙》(刊载于《作品》2024年第2期)讲述了阿尔礼求助朋友吉克唤醒爷爷亡魂,希望能让爷爷迁徙的故事。

小说虽然以“迁徙”为题,但从故事伊始到推进,都紧紧围绕喊魂这一事件。故事分别以吉克、阿尔礼、爷爷的第一人称交替叙述,并间错插入喊魂、送魂咒语,人物的少数民族身份和奇异诗意的咒语使小说自带幽微玄妙的神秘气质,新颖的题材、原生态的生活材料、暧昧含糊的时空给读者带来陌生化的审美感受。喊魂是中国民间一项奇特的民俗,通常是呼唤离散的生者魂魄,本篇小说却是呼唤沉睡已久的亡者魂灵,从吉克喊魂到爷爷如何被唤醒,再到爷爷被唤醒后来到人间的所见所闻,故事的高潮在爷爷要被送回时与阿尔礼的大篇对话,这时唤醒爷爷的目的才终于显露,那就是迁徙。与贯穿全文的喊魂相比,迁徙似乎过于姗姗来迟,那为什么小说不以“喊魂”为题,而是以“迁徙”为题呢?

生物学上的“迁徙”是为了寻求更好生存环境的手段,小说中的迁徙既是物理意义的迁徙,也是精神意义的迁徙。沉睡的亡魂跋山涉水来到人间,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场灵魂的迁徙。如此千方百计唤醒亡魂的目的还是迁徙,作为孙子的阿尔礼希望通过迁徙祖父的魂灵居所赢得好运。喊魂的目的是迁徙,迁徙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即使爷爷否认迁徙的功效,阿尔礼仍然坚持迁徙?

这需要我们弄清主人公的困境。作为喊魂的主要倡导者,阿尔礼的主要困境是妻子离开家庭,他希望唤醒爷爷解决困境。此时,作者别具匠心地为爷爷设置了同样的困境,已成亡魂的爷爷被唤醒后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妻子亡魂的分离,妻子亡魂有了更年轻也更幸福的对象。相同情境的设置体现出作为被求助方的爷爷也并非无所不能,这也为后续爷爷对阿尔礼的劝谏埋下伏笔,同时冲淡了对峙时的说教味。作为喊魂实行者的吉克,他的困境在于他并不相信自己真的有喊魂的能力,也不相信自己能承担并且愿意承担家族的重任。吉克和阿尔礼一样迷惘颓废,他们共同面对现代性大空间带来的精神危机——在技术高度发展、生活更丰富的时代,人们的精神却更加空虚和不安。正因他们精神危机的根源相同,吉克才能洞察阿尔礼不安的原因,妻子的离开只是契机,精神支柱的缺失和生命意义的迷惘才是阿尔礼苦恼的原因。

鲍德里亚曾说:“我们时代富于特征的革命是非确定性的革命——非确定性触及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时代的非确定性造就无数可能性的同时,也给更多人带来不安全感。身处一个不安的时代,身体与死亡的危机、亲密关系的破坏、存在价值的消亡、社会自由带来的焦虑,种种因素都可能加重人们的不安感。尽管小说中具体的现代化生活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冲击一笔带过,但原本以打猎为生的少数民族不再狩猎,也足以窥出现代化生活方式的洗礼。就像爷爷和蓑衣女子对话中所说的,这个时代比过Ix7V/+WrJKf4AXH7eNYpyQ==去更丰富。可是不管是吉克,还是阿尔礼,还是蓑衣女子,他们的灵魂中都有一层擦拭不掉的白霜,那种忧郁悲观、迷惘颓废的不安情绪始终相伴左右。所以阿尔礼必须喊魂,必须让爷爷迁徙,即使迁徙本身没有效果,他仍然期望借助迁徙这一仪式感的行为,让自己的灵魂得到真正的安放。

对阿尔礼而言,吉克和爷爷都是比他更厉害、可以帮助他的人,然而这两人却都有各自无法解决的问题。生者祈祷祖先的保佑,祖先也自身难保,这正是作者构建爷孙二人面临相同困境的原因。事实上,无论生死,尘世里的每个魂灵都在寻求自度。祖先的葬身之所未必就能真正让子孙焕然一新,真正可以改变自我的人始终只能是自己,只有自己去面对这些问题,才能真正解决,正如爷爷对蓑衣女子所说:“人一旦改变自己,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她的阻碍。”

唤魂,唤醒的不只是亡者的灵魂,更是生者的灵魂。身为亡灵的爷爷唤醒吉克的灵魂,让他真正放下一切,在荒野里求索,在逃离中悟道,在远方的苦修里探寻生命的意义和自己的本真面貌。吉克的求道之旅是小说美与思想的升华,黄昏、鸟群、古树和孤独的魂灵,塑造出惊心动魄的凄美,又带来思想上的震撼,以此结束也不无不可。阿尔礼的结局像现实的B面,并非所有人都如吉克般找寻到灵魂的出口,还有人如同阿尔礼缓慢摸索着出路,也许彻底改变,也许没有改变。但小说中吉克对灵魂的发问却始终在故事之外的人们心中回荡:“该如何以自己的模样活在世上,或者,该如何不以任何模样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