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建华的诗
2024-09-30甘建华
湖水幽蓝而又忧伤的青海
那群俗名黄羊的普氏原羚
在岸边的沙滩上,集体回头
望了我一眼,然后涉水
向湖中,向着幽蓝的湖水
没有丝毫犹豫,一只,又一只
发足狂奔,冲向幽蓝的湖水
一对对环棱的黑色硬角
唯独惊艳于青海湖畔的对角
自幽蓝的湖中,渐行渐远
湖上天幕低垂,湖岸牧草枯黄
铁线莲与白蓝翠雀,期待来年花会
阳光苍青,在黑色鸧鸹的翅膀上
蓦地,晃了一下,又一下
万籁无声,唯藏狐有些警觉
闭关打坐的红衣喇嘛,突然间
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瞬间消遁
幽蓝的湖水,深不可测的湖水
更蓝,更蓝,更其幽蓝了
嘿!那群涉水而去的羚羊
你们是去追寻仓央嘉措吗?
在我举目的远方,它们已然
化为一团云雾,不知所终
或许,真如智者所言
世间最美的情郎,曾在
三百年前,手持一朵莲花
怀揣所谓的真爱,缓缓地路过
湖水幽蓝而又忧伤的青海
海心山
奎逊托罗亥,蒙古语“肚脐”之意
青海湖心,蔚蓝深沉中的岛屿
索朗措姆牧鞭一挥,那是龙驹放养之地
亦是远离尘嚣的仙境,唯有
冬天结冰期,可见一袭朱红色的
僧袍,从云中的虹桥上飘过
夏日晴空,鸟类的游乐园
礁石林立的浅滩,鸬鹚麇集
渔鸥低翔,天地间都是欢快的鸣叫
明亮的披针叶黄华,苦涩野花
覆盖的沙土,缘何会有一个
淡水泉,莲花生大士笑而不语
恰卜恰长云
高原上的所有事物
都不及苍莽云海
给我的印象之深刻
请试着像坤生王子一样唱白
——青海长云暗雪山
而对王昌龄诗句最好的理解
只有在恰卜恰
那儿的长云,厚厚地悬挂于沧溟
慢慢地,自青海湖移动过来
世间竟有如此奇诡的云魅
更怪异的是,藏区恰卜恰
却是一个蒙古语地名
切开的崖坎畔
一个打马而过的牧女
洒下一路鸣禽鸰般的笑声
登临镇东瓦里关山上,有人指点
不远处,海南州民族师范
曾经同时出了两个文坛名家
万玛才旦,龙仁青
可惜,与我皆缘悭一面
古西海郡途次
古西海郡业已不存
而鲜生海
依然搁浅于高大陆的颈项
古羌人早已远遁
牧民们
依旧是满嘴铁硬洁白的牙齿
初雪覆盖雄伟的城池
尚可见依稀的断壁残垣
异乡客,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金银滩
草原上空,云阵横移
暗暗惊叹原子城的伟大力量
下意识地,我挺了挺腰杆
金银滩夜怀王洛宾
那是我在雪域高原学会的
第一首西北民歌
曾经触发过南方少年的青春情怀
甚至想到
娶一个藏族牧羊姑娘为妻
亦不失人生之浪漫
然而,即便我唱得多么优美动听
甚至比王洛宾本尊唱得
还要忧郁,更能穿透人的心灵
却不可能深谙其中三昧
无法体会
八十多年前
那场绝世恋情的爱与伤痛
并非像其与外界撇清的那样纯洁
同宝山,乌哈阿兰河
见证了萨耶卓玛的刚强任性
与如水柔情
她美丽绝伦的藏族少女形象
与哈萨克族、维吾尔族民歌旋律
曾有百日左右,水乳交融
溶解在青海湖北岸的
山水之间
夜色深沉,连神也疲惫得打起哈欠
达玉部落
陷入了旷古的寂静
而在广场上徘徊的南来知音
仍在静聆
西部歌王老房东帐房那边
隐约飘来的歌声
啊,今昔何昔
不知那根小小的鞭子
又会轻轻地打在谁的身上?
祁连山的鹤夫妻
高山和夏雨,一对有着人类名字的
黑颈鹤,忽然穿过CCTV屏幕
从天边的祁连山,飞入
我们的眸中,鹤鸣于九皋的
优姿雅态,令人为之深深着迷
它们是从《诗经》中飞来的吗?
或者,是从格萨尔王妃珠姆身边
飞来的吗?抑或,是从俄国人
普列热瓦尔斯基的日记中
翩翩翱翔而来的吗?
每年春天,它们都恪守时间
从遥远的雅鲁藏布江流域
迁徙而来,在祁连山湿地完成
交配,筑巢,产卵,育幼
度过一个个男欢女爱的夏季
在雪山与草地之间,偶尔
声鸣于野,简陋至极的鸟巢
并不能羁绊自由的翅膀
带着亲子,与忠贞不二的伴侣
振翮,振翮,令失格的人类为之羞愧
布哈河口观湟鱼洄游
多么盛大的奇观!千万尾湟鱼洄游
像极了离开青海的人们
重返高原的路径
同样都是从低处
向着曾经寄养过的高地
逆流而上,救赎性灵与卑微的生命
然而,比起洄游的湟鱼
人,可说是幸运至极
既无天敌袭扰,亦无悲壮的血泪
更不会被石头磕碰得遍体鳞伤
憨厚纯朴的青海乡亲们,热情如故
懂得感恩者,身姿也低到了尘埃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高原上的人
都是岭国格萨尔王的后裔
青海湖湟鱼,同样令我肃然起敬
责编:郑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