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的诗

小北的诗

梭子丘古道

牌坊门还在

石头垒的墙头仍然高过我的头

没有屋顶，到晚上，星光可以照进去

祠堂内，已种上蔬菜

我喜欢他们不时更换自己祖先的名字

四月是莴苣，卷心菜

五月是苦瓜和豇豆

六月的黄瓜蔓，小小的触角，还来不及伸向空中

一条路陷入荒原。出于自责

隐去远方

一匹马走在自己的皮鞭上，同样出于愧疚

成为皮鞭的一部分

我就那样走下去，走到九溪，慈利，洞庭

一直往前走，还会走到民国，杨柳岸

破落的大清朝

去看你，须走过一片棉花地

去看你，须走过一片棉花地

那么多棉株，举着棉花

等着落日落下，我才想起，我已走过雅溪

等我走后，收棉花的老妇人，才弯下腰去

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夜穿过岩头寨

我们被灯光引诱，误入卫生院

我们后来被星光吸引，去了没有灯光的旷野

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夜

从寨子东头走到寨子西头

流水，梦里，走着走着就哭了

看不见裂缝

看不见夜的伤痕

火焰淬炼着

允许流水发出淬打声

新三年，旧三年

我们住下的夜

已缝缝补补多年

爱着这个温暖的人间

从王村捎一块石头，放在了岩头寨

在借母溪捡石头一块，带回了桑植

它们都是浑圆的

像这么多年我不规则的浑圆

落日一个人，它太圆了，圆得我都想要哭出来

它也被一个人带着

一会儿在二酉河的水里

一会儿在古丈火车站的西头

这会儿，又靠近一堆火

和我一起颤抖着，面对湘西州无边的夜色

出永顺城

不二门的月亮后劲大，三天了，有人还醉在永

顺城

有人在黄昏葬落日，三天了，还在溪洲公园山顶

现在，不二法门的寺庙

正抖落身上的骨灰

我披着一张白月光的皮

已过王村

芙蓉镇

坐在落日的余晖里

我是一道彩虹，去年白过头的苇草

今年又白过一会

轻舟上停着，几只水鸟

翅翼湿润，我叫不来它们的名字

时间是青铜色

沿着油光发亮的青石板路

可以从芙蓉镇走到王村

没有马车夫，载我

去往一截唐砖宋瓦的街道

流水向前，遇崖成为瀑布

在三进滴水床前

一个姑娘扮押寨夫人

那个拿自拍杆的姑娘

在风景的里面

时间的最深处

等不到一个撑油布伞的姑娘

九溪卫城的夜

从城墙北走到城墙南，要40分钟，有的人走了一生

九溪卫城里的人走600年

才从一座城，走到一个村子

第一次走，狗会吠

一整条街的狗都在吠时，我成了那个异乡人

吠声让夜色有了裂痕

返回时，寂静无声，狗不再吠

夜色的裂缝才刚刚愈合

遗忘的湘西

先有草木，那些石头垒成的墙是后来扔进去的

一段被遗忘的湘西

有一截就够了，够我刻骨铭心

够我点燃烽火即可

站在城墙上，原谅我

还想做那个戏诸侯的王，试一试

八百里江山，无人追随的落日的孤寂

木纳里的夜晚

两条铁制的绳索

系着群山与落日

我们穿过铁轨

往木纳里的深处走

一个四岁的小男孩

牵着我的手

他认识枇杷，辣椒，覆盆子

辨认北斗星的时候

他牵着晚归的农夫走了很远

等他发现

回望田野里我们的时候

我们是那个迷失的孩子

多年后他会想起

我们的退却

越往前走

越能听见溪水的潺鸣

世间的心跳

那不肯松动的部分

麋鹿在山岭

没有越过丛林到达寨子

但我看见麋鹿的犄角

在一枚铁钉上呈现

那温顺的光

它也曾那样慌张地穿过街道

从寨子深处走来两个人

卸下口罩就能看见

那未生锈的牙齿

早晚刷一遍

数十年如此

石板路也一样

穿街而过

布鞋，草鞋，皮鞋

光脚的，我们到的时候

已是下午，难得一见的微笑的寨子里的人

那不肯松动的部分

大米界

落日刚刚落下，月亮就升起来了

一个人刚刚起床，一个人才刚刚睡去

落日走后，她的赭红色

还停留在大米界的铁矿石里

我们走后，我的体温还停在椿树垭的被窝里

石头房子还在

山上的木房子里已住下诗人

茶马古道隐去

村口的水泥路上已有等候我们的人

一截盛满露水的荒径，一段铺满霜雪的枝丫

有的人已经步入

有的人才刚刚抵达

星空营地

把自己放空

能装下多少星空

一想到我要在星空下住下

我就像他的一个穷亲戚一样

拘谨，不知所措

我没有带什么礼物来

把自己交给星空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吧

我喜欢着身子睡觉

在黑夜里

裹进橙色的被子

我始终不敢在旷野里奔跑

就像一个还带着落日余晖的人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