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艺术家（小小说）

我被关在笼子里，任人嬉戏。

我本是丛林间自由自在的生灵，却落入了贪得无厌的猎人之手，最终被卖到马戏团。为了生计，不得不选择成为马戏团中一名艺术表演者。

漫长的夜，我待在笼子里，终是难眠。脑海中既有当初在丛林里泥土的清香和泉水的清甜，又有如今在马戏团里的鞭笞声与令人目眩神摇的光影。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而今的我竟然是如此模样。我为何会像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猴子待在同一个笼子里，难道只因为我们都是猴子吗？若非生计所迫，我多么渴望能早日重获自由，回到那片丛林。即使我知道那里可能会食不果腹，可我依然将其视为伊甸园——我能自由地行走，自由地进食，更重要的是，我能自由地思考。

我想起那些所谓艺术家般的表演，不过是驯兽师用单一标准所训练出来的重复机械动作，说白了都是千篇一律。我感觉自己在人们面前不再是一个生灵，而是变成了一台仅为了充饥而取悦于人的机器。

“我活着，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最致命的是我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一想到这，我简直害怕极了，而且还夹杂着一些悔恨的情绪——若是我当年小心一点儿，哪怕再逃得快那么一丁点儿，能逃脱猎人的魔掌，而今的我不就不至于沦落于此——至少不需要在马戏团里卖力干活来养活卑微的自己。

人们似乎坚信，我生来就注定要成为马戏团的表演者，视此为理所当然。在他们看来，作为一只猴子，我就应该是在马戏团里骑自行车或表演杂技的命运，仅仅因为其他猴子也这样。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过着这种悲剧式的生活。这其中忽冷忽热，又好似行尸走肉一般。然而，这些看客却给这样的生活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可这些赞誉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又想起台下的那些观众，那些赋予这种生活所谓神圣使命的看客，那些由于我滑稽的动作而哄堂大笑的人们，他们不也是如此吗？为了养活自己不惜抛弃自己的自由和尊严，只能在这里发泄自己潜藏的情绪。他们不也仅仅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伟大文明中微不足道的存在吗？

这次沉思真是让我臲卼不安，身边的猴子们都不能理解这次沉思之后的奇言怪行，它们觉得我是精神失常而逐渐将我孤立起来。这种清醒的迷茫开始把我原本健全的心灵所吞噬，我眼前甚至出现了试图证明自己意义的虚幻图景。

该来的总会到来。

“你在做什么？振作起来！”驯兽师气势汹汹地给了我一记响鞭，“醒醒！你要按常规出牌！”

“常规？”我无动于衷。我毫无反应——鞭打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正如眼前迷醉的怪物们习惯于过着索然无味的生活。看着台下的这些群品众生，从表肤到深髓没有起讫的刺痛和涌溢心头的窒息让我挣扎，令我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一只脸上尚有一道不规则伤疤的猴子看到这个情况，从后面的队伍里头站了出来，向还在不断鞭打我的驯兽师示意并推开了此时滞于彷徨的我。我事后感谢了它——它是我麻木不仁的同胞中为数不多的有良心者之一，在我经受苦难的时候给予怜悯，并代我完成这场表演。

由于这场表演中我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表现，我成了马戏团里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被同伴嫌弃。饲养员只会在就餐时间丢给我一根香蕉，倘若我没接到，他就会狠狠地把香蕉踢到我的跟前。驯兽师也抛弃了我，我再也不能表演那些滑稽的艺术表演——让观众不会再因此发笑而对马戏团慷慨解囊。我如今变得像一个呆滞而无生气的木偶，莫名其妙地处于灰暗之境中，逐渐因抑郁而瘦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时而悲伤，时而愤怒，在周而复始的情绪波动中妄图寻到困住我的那些终极难题的答案。

事实证明，我得不到其中的答案，一切不过是自寻烦恼。

我已奄奄一息，而在此弥留之际，身旁却什么也没有——昔日那些宠爱我的马戏团团长、饲养员、驯兽师、同伴们都没在这个时候陪着我。我只能孤独地在这漫长的夜里，凝视着星空。

我明白，这是最后的痛苦。

另一只猴子将代替我的位置，重复我的一生——它将被关在笼子里，和我一样任人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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