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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只眼(中篇小说)

2024-09-30王哲珠

作品 2024年9期

1

量子宙从灰色的梦里挣脱出来,用力撑开眼皮,面前弹出一个信息框,紧接着又弹出一个,他手一挥,把信息框扫散,翻了下身,信息框再次出现,随他的动作移动到眼前。量子宙骂了句什么,设置的勿扰模式出问题了吗?每晚临睡前,他都设置好信息勿扰模式。信息框闪烁着,提示为重要信息,该死的“重要”信息,总是这样自以为重要地冲破设置,挤进个人空间。又是两个联盟争支持率的破事,量子宙伸出胳膊,想强制关掉信息框,目光瞥见那个支持率,他猛地翻身坐起,支持率的转变大得诡异了。

近期,正进行服务联盟联盟长大选,中典联和新科联两个联的联派长竞争服务联盟联盟长,公民的支持率在短时间内发生极大变化,处于下风的中典联一路追赶,逐渐赶超新科联,昨天傍晚刚超过一点,没想到一夜时间超这么多。

量子宙动着手指,倒放信息,回看前段日子两个联竞选的相关信息。半个月前开始,公民对新科联的支持率一点点转向中典联,没发生什么特别事件,也没有任何征兆。中典联主政服务联盟的这三年,没什么出彩之处,新科联却发展得很好。新科联很有活力,有大批年轻科学家,近几年不断推出新科研成果,不少公民直接受惠,还不时有超前的思想发布,公民将之称为年轻的联派,对其有很大期待。

量子宙急速地翻动着手指,大量搜索相关信息,联盟长大选的,中典联的,新科联的,有关的信息都挑出来,归放在新建的信息空间内,他相信这些信息集放在一起,可以找出特殊的线索和关联。量子宙正整理着,信息框边出现了无线机器人的全息影像,盯着量子宙设置的信息空间。

公民您有什么疑问?无线机器人柔声问,中性的声音,礼貌又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没有召唤服务。量子宙语调里含着怒气。

因检测到您的搜索异常,应该有疑问,我是服务联盟信息服务部的,理应及时为公民解疑。

我自己会解疑。

无线机器人盯着量子宙,量子宙讨厌机器人这种呆板又探究的目光,他看了下信息空间,急切地想整理那些信息,找到点什么。无线机器人开口了,公民很关心联盟长大选,大选的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回答。

我只是有点好奇,请尊重一个公民的好奇。量子宙保持漠然,控制自己不强制清除无线机器人,深知清除了这一个,会有更多的机器人来“关心”,这个早上他就别想清静了。

大选是每个公民都参与的,您应该很熟悉了。无线机器人说,您是对近期公民支持率的转变好奇?

量子宙不出声,整理着刚刚搜索到的大量信息。

选取服务联盟联盟长是公民神圣的权利和义务,必须绝对透明公正,选出公民真正支持的、全心全意为公民服务的联盟长。无线机器人用宣读法律的语调解释,联盟长由公民的支持率决定。支持率是根据公民大脑倾向波算出来的,公民的深层意识倾向哪一方,自动检测到支持哪一方,没办法造假。摒弃以前落后的投票弊端,不会被物质贿赂,不会被外界原因影响,嘴巴可以说谎,也可能由于各种原因,做出与意愿相反的行为,但大脑倾向波是无法造假的。因此,支持率是公民内心深处真正的意愿,绝对公正,绝对透明……

是的,就像机器人绝对不会说谎话是吧。量子宙忍无可忍,手指一点,撤销了无线机器人的服务。他点开的信息框快速地闪烁,他扫了一下,退出所有信息框,强制关掉网络信号,屏蔽所有信息,躺下去。还不满意,让窗帘内外两层都拉上,要求墙壁灯光全部暗去,调为星夜背景,床调为适合深度睡眠状态,他准备再长长睡一觉,直睡到把自己忘掉,让自己消失,融化在空气里,所有的信号和数据都无法再打扰他。量子宙喜欢这样的睡眠状态,近来,这种爱好越来越明显,这样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量子宙知道,这样屏蔽“重要”信息,又强制撤销服务的无线机器人,将引来更多“关心”,会有更多机器人为他“服务”。他愤愤地骂,惹烦了我,弄几个病毒让你们消受。这是量子宙的拿手好戏,只是这些浅层次信息和机器人干扰还够不上他出手的资格。他喜欢的是,网友碰到棘手问题,在虚拟世界呼唤他:杀手,我碰上麻烦了,给点猛药。他扔出一个病毒,然后收到网友的反馈,药到病除。他的网友哪个不是高手,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他手上灭掉,才算有点意思。

黏腻的睡眠覆盖了量子宙杂七杂八的想法。

睡眠被尖锐的东西划破,量子宙后背发凉,以为又做噩梦了,拍着额头,是房门外的提示音,有人拜访。他清醒了,没有任何预约,敢这样上门,他怒得太阳穴发烫,拍了下床头,看见门外两个机器人,冲着他微笑,均为女性形象,着正装。他冷笑,这就到了上门的程度了吗?伸手想发出拒绝来访的信号,想想下了床,倒想听听上门“服务”什么,和无线服务有什么差别。他耸耸肩,嘴角抿出恶作剧的微笑,走向客厅时,顺手倒了杯咖啡,同意了大门的解锁请求。

量子宙窝在纳米沙发中,放松身上每块骨头,慢慢啜着咖啡,看着两个机器人,她们坐在沙发对面,脸上的微笑完美得发呆。量子宙恶作剧地举举杯子,问,喝咖啡吗?

谢谢。两个机器人礼貌地摇头,我们不喝咖啡。

量子宙烦透了这份礼貌,但他喝下一大口咖啡,努力压住涌动的情绪,不去看机器人的脸。

非常抱歉,打扰公民日常生活了。皮肤稍深的机器人道歉。她们检测到量子宙的情绪波动。

开始吧。量子宙冷冷地说。

公民是否考虑安装精灵内匣?一个机器人问,另一个机器人显示了一个信息框,关于公民安装精灵内匣情况,公民评价之类的。

我重复过很多次。量子宙没想到是这事,你们应该早知道我的意思,就不必再重复了吧。我是有精灵外匣的公民,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是否安装精灵内匣是公民的自由吧。

当然。深肤色的机器人深深点了下头。

浅肤色的机器人开始温柔又枯燥地重复那套解说,精灵外匣是公民的身份确认证,内匣是公民的私人信息保险箱,极为安全,空间又大,公民可以存入所有回忆与秘密,服务联盟对公民的精灵内匣保护力度极大,全心为公民服务,公民尽可放心。

我的回忆和秘密不需要存入所谓的保险空间,本人的脑子就是最好用的。量子宙决定和机器人周旋一下,情绪缓和了。

当下是信息爆炸时代,每时每刻有海量信息涌入大脑,人的大脑负担很重,容易混乱。深肤色的机器人说,人要完整地保有记忆很难,一些值得记下的事情若因信息混乱而丢失,那便是丢失了生活的一部分,非常可惜,启动精灵内匣,就是为了解决公民这种困扰。

我不需要太多外界信息,那些大部分是垃圾信息。我这里装着的东西才真正有用。量子宙点点自己的脑袋,所以,我没有什么记忆被信息冲击的困扰。

这是一种保险。浅肤色的机器人说,将最珍贵的记忆、体验、个人生活片断等拷贝存于精灵内匣,可以非常方便地找到,对公民来说只有好处。

在我看来,这种保险很可笑。量子宙放下咖啡杯,摊开双手,再说,我们生活不都一样了吗,有什么特别的片段值得拷贝一份?

这是人类大发展的好时代。深肤色的机器人说,两个机器人应该是分工好的,公民物质生活条件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生活方便,精神方面,有飞速发展的科学研究作后盾,不断开拓新领域,公民的精神消费会有无数种选择,无数咱可能性。

是的。浅肤色的机器人接着说,公民不要悲观,请问您是否需要心理咨询方面的服务?

够了。量子宙提高声调,你们还上纲上线了,再重复一次,我不需要精灵内匣,请尊重公民的选择权——我有选择权吧。

当然。深肤色的机器人再次深深点头,公民的选择权是神圣的,这是公民自由的体现之一,不允许受到任何侵犯。

那就成了。量子宙起身,我想休息了。

两个机器人立即随着立起,打扰了,万分抱歉,如果有其他服务要求,请及时提出——关于安装精灵内匣,还请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量子宙挥挥手,将结果报给服务联盟精灵监控部门吧。

两个机器人退出,量子宙拍了下沙发,该死,都找上门了。一般情况下,公民各种生活事务由无线机器人解决,情况比较特殊,才派机器人上门与公民对谈,一是给人造成压迫感,促进劝说效果,二是方便检测公民的情绪变化,收集各种细节,进行分析。

我看还有什么招。量子宙冷笑。

量子宙放松四肢,沙发变形,将整个人妥帖地包裹起来,他想事情的时候,喜欢这样彻底放松。服务联盟对公民的精灵内匣为什么如此上心,为每年那几个信用点?为了全心服务公民?量子宙哼了一句,脑子进水的人才相信。若说是为收集公民基本信息,便于全国系统管理,精灵外匣的信息足够了,精灵外匣系统早已覆盖,精灵内匣是公民的私密,服务联盟对这些私密信息过于关心了,又不是公民的爱人。

量子宙突然想起女友,她被量子宙的不拘吸引,刚在一起时,常说他身上有种猜不透的邪邪的东西,让她着迷。说这话时,她毫不掩饰眼里的崇拜和迷恋,让量子宙很受用。但当越来越多的人安装了精灵内匣,量子宙坚决不装时,女友开始追问他为什么不装,他用各种理由解释过,女友对所有的理由都很疑惑。后来,量子宙不再解释。

我看不透你。女友说,和你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没看清你。

你想看清什么?量子宙说,这妨碍我们的感情?我们对彼此有感觉,这不是在一起所有的理由和条件?

你没有精灵内匣,总觉得你的生活和秘密隐在深不可测的地方,没人知道那地方在哪,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女友语调里透着恐慌和沮丧。

量子宙也变得沮丧,把那些东西装进精灵内匣就光明了,就可以理解了?把记忆和生活转成数据,存进精灵内匣,是很可笑的。那些不是信用点,不必存在云端银行。

你不敢存?不敢将那些东西转为数据?女友继续追问,话题越说越远了。

精灵系统就是一种外部身份的确认,为了某种秩序,为了方便服务联盟对公民的管理。很久以前,有种东西叫身份证,精灵系统的功能是差不多的,只是现在更全面,以前的身份证须随时带在身上,经常有忘带、遗失、被伪造等状况,现在变成纳米微粒,植入脑中,解决了这些问题。

跟我普及这些做什么,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女友说。

我想说的是,精灵系统跟个人内心的东西应该是没关系的。

这个问题上,他们从未说服对方。后来,两人分开了,跟精灵内匣问题应该是无关的,但量子宙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些,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响吧。量子宙念头乱窜了,精灵内匣藏了那么多隐私,反映着人内心最真实的明暗、喜好、价值标准,应该也是最弱的部分。量子宙最擅长找脆弱部分,他的病毒都是从对方的脆弱部分开始的。

不单脆弱,还真实,这就容易被影响,被攻击。量子宙的思维继续往前走,影响?精灵内匣?量子宙猛地坐起身,沙发迅速恢复原本的形状,公民支持率?

量子宙脑子乱了,他弄不清自己的思维怎么跳出这些东西,它们像不规则的碎块,在脑子里搅着,他找不出理由,也找不出联系,但他下意识地搜索关于精灵系统的资料,有公民普遍知道的,也有些比较冷门的议论,只要沾边的,都收集起来,又搜集与大选支持率相关的消息、报道、议论文章等,所有资料放进新建的信息空间,准备用自己的软件分析这些资料。

无线机器人的全息影像出现了,询问量子宙有什么需要帮助。

没有。量子宙关掉信息框,明确表示不想受打扰。

无线机器人点点头,全息影像消失。

缓了缓,量子宙又搜了些联盟长大选的消息,这段日子以来的情况,支持率的变化,归列成表格。

您好,公民对联盟长大选有什么疑问,将得到全面解答。无线机器人的全息影像再次出现。

怎么又来了,服务系统出故障了吗?量子宙怒了,联盟长大选不是被列为重要信息,硬要我看吗?我按你们的意思关心了,有问题?

感谢公民对联盟长大选的关注。机器人说,但公民搜索的关键词,除了联盟长大选,还有精灵内匣、公民支持率,这些关键词出现的频率很高,说明公民您对这些极关心,这是什么原因?公民看出些什么?希望能与您沟通。

就是好奇,没事干。量子宙粗声说,也没看出什么高深的东西,搜着玩一玩,别忘了人类喜欢心血来潮,不像机器人,事事有理由,讲逻辑,我们就是任性,行了吧。

公民有任何疑惑都可以提出来。

好,你听清楚了,人活着为了什么?量子宙一本正经地问。

网络机器人显示正在检测量子宙的精神状态,量子宙哈哈大笑,挥挥手,好了,我现在需要休息,休息后会恢复正常的,感谢服务联盟的关心,真称得上无微不至。

量子宙关掉所有信息框,机器人的全息影像消失。他脑子里的念头仍活跃着,那些缠绕的念头中浮现出一些东西,让量子宙胸口发跳。他再次屏蔽了信号,让窗帘关上。

量子宙拍了下床头,床缓缓移开,在床头后那面装饰性突起的墙上画了个图形,墙壁裂开一道缝,往两边拉,现出一扇门,量子宙眼睛对准门上的圆孔,门微响一声,轻轻滑开。眼瞳识别,很原始的密码,量子宙自己设定的,因为原始,反而安全。进了门,他再次将眼睛凑在圆孔上,门关上。这是一间书房,高高的原木书架,列于四面墙边,书架上满满都是书,房中间摆了宽大的书桌。据说多年前,只要爱读点书,物质生活又不至于太尴尬的,都能拥有类似这样一间书房,平常的公民也负担得起,量子宙很感慨,现在书房成了很奢侈的东西,极少有人能有这样一间原汁原味的书房。

量子宙顺着书架慢慢走,手指缓缓滑过书脊,感受指头的触感,有种滑过时光的奇妙。他对这种触感很着迷,每次到书房都要这样走一圈。这个书房花了他很多信用点,每本书都价值不低,可算得上收藏品了。他不敢让任何一位朋友知道他有这么一间书房,这会吓坏他们的,他们肯定无法相信他这样的人,会着迷一间书房。

有绝密的事,量子宙就会进入这间书房,他相信书房绝对安全。

量子宙在书桌边坐下,整理脑子里的东西。他平静了,思维慢慢变得清晰,渐渐确定了工作办法。

书桌上有几台薄薄的电脑,都是多年前购置的,那时已是收藏品,量子宙改装了这些有物质形态的电脑,至今仍使用着。书桌边立着两个机器人,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是量子宙自己研究组装的,他认定是目前市场上最高端的机器人。最原始的和最前沿的,都在这个书房里,这是量子宙独有的。书房内没有连接任何外界信号,在这将不受任何干扰。

拉开抽屉,拿出纸笔——这些都很贵重,平日只供欣赏收藏。每次要用,量子宙都很心痛,但这种原始的方法让他安心,会让思维变得活跃,对他很有效。他回想刚刚搜集的资料,将认为的关键点写在纸上,归纳,画图,将提取出的信息制成卡片,随时排列,研究其中种种关联。

量子宙又将资料和自己的一些观点、疑问输入机器人,让两个机器人进行分析。这两个机器人总能发现资料内里最隐秘的东西,发现人类大脑忽略的细节,给出一些看似完全没有道理,但逻辑极为严密的推论。

量子宙的很多研究都是用这种方式进行的,原始和高端相结合。

得出那个猜想时,量子宙头昏目眩,他抹了下眼皮,怀疑自己思维错乱了,这种感觉让他恐慌,他对自己的智力一向自信,极少怀疑自己的思路。他起身,再次顺书架绕走,手抚着书,结论越来越清晰,这个结论完美地解释了他疑惑的各种怪异现象。

服务联盟的掌政联派中典联在精灵系统上做了文章,不只是其对外公开的:管理精灵外匣,管理公民基本信息,以建立秩序,服务公民——这些是中典联的官方说明——越来越多的疑问指向公民的精灵内匣,而精灵内匣是公民的个人隐私,有着公民自认为最珍贵的东西、爱好、判断、价值观……

量子宙呼吸急促了,他抱住脑袋,好像这样能制止自己往深处想,他对自己强调,这念头夸张了,定是被什么误导了,这是荒唐的,服务联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可是只有这个结论可以解释,如果是真的……他用尽全力止住胡乱散开的思维。

不要猜测。量子宙警告自己,他喜欢想象,但不喜欢猜。他坐在书桌前边,列了几个朋友,能力都是一流的,平日量子宙可以跟他们交流最隐私的研究话题,那些研究被服务联盟称为黑研究。量子宙将想要的资料、想问的问题列出,随意分成几组,每组看起来只需要些杂乱的资料和数据,完全没有触及量子宙的猜想。

量子宙将整理成组的资料和问题分发给几个好友,让他们分别查找资料、收集数据,这样分散查找收集,凌散而没有逻辑,像个人无聊随意点读信息,不容易引起信息服务部机器人的注意。

量子宙分别约了那些朋友,上了他们的家门。他亲自带着有物质形态的存取芯片,取走朋友收集的资料和数据,朋友们很不解。

这点破资料和数据,至于吗?不相信你量子宙收集不到这些,会为这样的东西上门。朋友疑惑不解。

是找借口上门喝你的咖啡,吃你的点心,看看你这张令人厌倦的脸。量子宙窝在朋友沙发里,大口喝咖啡。

天啊,还用物质形态的存取芯片,什么时候的古董了,谁还用这个——这些资料和数据有暗号?不能数据发送?

我说了,这是借口。量子宙摊摊手,我羞耻地想起你个混蛋,想来看看不成吗?再说,你不觉得带芯片来取资料这行为古色古香,在这个时代有某种象征意义?

好吧,这行为艺术很有创意。朋友冷笑。

用芯片取回资料和数据,避免几个朋友集中将资料和数据发给他,引起服务联盟信息服务部机器人的注意,机器人有可能从这些集中在一起的资料和数据中分析出什么,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量子宙不怕麻烦,是烦那些机器人。

量子宙认为,这种古色古香的方法是有好处的。

朋友们不相信量子宙的解释,但都没有多问,他们间有种心照不宣的东西,都是极好奇的人,但又懂得对某些事不随便好奇。他们都是没有安装精灵内匣的人,量子宙很珍视他们,全国百分之九十多的公民都安装了精灵内匣。

量子宙在书房里分析从朋友处收集的资料和数据,用原始的纸笔、卡片,用自己设计的机器人。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当结论越接近猜测时,他越焦躁不安,才明白费力论证其实是为了推翻自己那个猜测。他努力忽视自己的猜测和论证,不停回查一些信息,但几乎每个信息都成为支撑他猜测的柱子,与精灵库相关的信息彻底打破了他的希望。

在公民精灵内匣安装率达到百分之八十多的时候,服务联盟出了一份新规,宣布建设精灵库,要求公民将精灵内匣的数据拷贝一份存于精灵库,每年上交一定的信用点,作为精灵库的运作资金。掌政的中典联让公民放心,精灵内匣的数据绝对保密,以公民的大脑皮质形态做密码。但对于不配合的犯罪分子,服务联盟有权强制读取罪犯的大脑皮质的形态,打开罪犯的精灵内匣,宣称这有利于破案。

当时,这一新规遭到公民的极力反对,激起公民很大的愤怒,对中典联的负面评价越来越多。但没过多久,开始有公民支持中典联这一措施,渐渐地,支持的公民越来越多,大脑倾向的支持率越来越高,最终,精灵库顺利建设,公民上交精灵库的运作费用,像缴税一样理所当然。

这种转变很突然,当时也有些公民存有疑问,但公民自动走进服务联盟设置的服务点,接受精灵内匣数据拷贝,按时上交信用点,这都是事实,那些疑惑的公民——主要是未安装精灵内匣的公民——也无话可说。

当时,量子宙就觉得这种转变很诡异,现今再翻出来,他后背发凉,这成了某种“铁证”,他无法再绕过这段时间推出的结论:

中典联侵入公民精灵内匣,窥视公民秘密,利用精灵内匣的数据,分析公民的喜好、需求,以调整各种消费品生产、商业投资、建设、研究等,如果中典联狡辩,这些都还可以归入服务公民措施里。可怕的是,以各种方式影响公民的判断、看法、选择,以“无形广告”的形式直接作用于公民大脑,对公民进行洗脑。

这个结论一清晰,很多诡异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包括这次大选。量子宙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中典联利用精灵内匣,影响公民的倾向和判断,使公民支持率有了戏剧性转变,中典联得以继续掌政服务联盟。他也终于理解,中典联之前为什么想尽办法要建设精灵库。

若服务联盟利用精灵内匣,影响公民对美丑、善恶、价值观的判断,那时的公民,将cn1mvFUI6n786rIy//4wIg==变成什么样的存在?量子宙头皮发麻,几乎不敢放任念头往深处走。

2

立在X隐形吧面前,量子宙莫名地激动,这次来和以往不一样,有种犯禁忌的兴奋。其实之前每一次来X隐形吧,量子宙做的事情,以服务联盟的标准衡量,都是犯规的,但他毫不放在心上。

X隐形吧方方正正,蹲在一条小道尽头,平淡无奇。唯一特别的是,没有一扇窗子,暗灰色的墙壁光溜溜的。量子宙在灰色平板的门前立住,一束淡淡的光扫了下他的脑袋,门滑开了。量子宙是X隐形吧的老顾客,在这里存有个人资料,只需要确认精灵外匣个人身份信息,省去了新顾客很多检测程序。

进了门,是又长又窄的通道,半空闪烁着彩色的字:最大的自由,最私密的空间。通道两边的墙壁发出检测波,只要检测到一点异常,墙壁立即弹出两块板子,一前一后将人禁住。走至通道尽头,手伸入一个仪器,手背打上隐形通行证——出了X隐形吧大门,通行证会自动失效——拐向左边或右边,有成排的小房间,门前亮着红色灯的,房里有人,亮着绿色灯的是空房,付了信用点就可以进入。用手背的隐形指令开了信号——特殊处理过的,不会招来网络机器人的清静信号。在这种地下隐形吧里,精灵外匣的信息也是受保护的。

不是怕。量子宙对现出的信息框耸耸肩,自言自语,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把消息发布出去,在家里用显性信号显性身份发,消息刚出,网络机器人就会来“关心”了。

写消息时,量子宙很注意表达,他很任性,但造谣的事绝对不会做,不屑。虽然他的猜测已经过严密的计算和推论证实,但毕竟是他的个人推断。在消息里,他说明这是个人的猜测和发现,但经过认真计算和推断,并举了一些事件以印证自己的猜测,承认没法真正肯定猜测的真实性,但他有疑问,对很多事件无法理解,这个疑问跟所有公民有关,所以放出来一起思考,希望服务联盟能做出解释,并给出足以支撑解释的证据。

进入隐形吧,每个人都重新注册了隐性身份。量子宙的隐性身份叫暗色,暗色在虚拟世界里小有名气,他用暗色的身份发布了这条消息。发完后,他发现指尖冰凉。

走出房间时,手背上有光闪烁,X隐形吧吧长在呼唤他,他笑了笑,吧长办公室有好咖啡和点心等着他。吧长和量子宙是熟识的,自X隐形吧建好后,量子宙就再没去过其他隐形吧。量子宙来得不算勤,每次都要掀起一点浪,或新研究了什么黑色游戏,或有了新病毒,或有推出什么爆炸性结论,带到隐形吧交易,极受欢迎,能卖出很高的价钱。因为暗色在这里进出,X隐形吧也小有名气,量子宙为X隐形吧带来不少忠实顾客。

量子宙刚进门,吧长挥了下手,一个机器人端了盘点心凑上前,量子宙拈起一块尝了尝,说,这味道新奇。

一个点心师傅新研究的。吧长说,知道你喜欢新玩意。

有些时候也喜欢老玩意。量子宙拿过整盘点心,窝坐在沙发里。

很久没来了。吧长说,又带了什么黑色新玩意,刚刚做了一笔好生意吧?黑色也要有个度,我这里名义上叫隐形吧,其实是自我安慰,某种程度上,服务联盟睁只眼闭只眼,可有些东西,有眼睛紧紧盯着的,你小子别只顾自己的生意,把我坑了。

什么黑,服务联盟不认同的研究就是黑?吧长也会害怕?这可不像你。量子宙夸张地扬起眉毛,你可是敢开隐形吧的人。我们把这当作一片净土,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们安全感何在?

说白了都是生意。吧长冷笑,信用点才是最高规则,这个规则是有限度的,超过这个限度,规则就坏了。

这次没有什么玩意。量子宙伸了伸手,有办成大事后的轻松,也没有什么交易。

这让人更没底,反正你量子宙做的事不可能老实。吧长说。

你近来碰上什么事了?量子宙直盯着吧长,收到了来自服务联盟的关心?

这不像X隐形吧吧长的风格,X隐形吧在隐形吧中算很有能力的,宣称是数据的净土,自由人的联盟,高端的隐秘场所,吸引了一大批任性的高手,在虚拟世界中,是一块牌子。在X隐形吧,所谓的“黑色”研究可以找到交易渠道,可以得到很多内幕信息,很多难题可以在这里找到人解决。X隐形吧是这个空间的提供者,吧长说出这样的话,量子宙胸口被一团灰色的东西闷住。

隐形吧一直就被关心着。吧长说,没有来过问,那是他们还未发现真正有威胁性的东西。

你安装了精灵内匣?量子宙突然问。

你觉得有可能吗?吧长反问。

家里人正动员你安装吧。量子宙说。

吧长不答。

该死的精灵内匣。量子宙骂。

说说吧,这次又抛出什么?吧长转回刚才的话题,你有锋芒,但不能太刺眼,都知道你,虚拟空间中暗色的名声在那,没必要炫太过。

这次不是炫。量子宙说,又冷笑着添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信。

你还没有装精灵内匣吧?吧长突然问。

这需要问吗?装精灵内匣的人一般不会来隐形吧,也不需要来隐形吧了。

我的家人都安装了。吧长若有所思地说。

量子宙突然想,X隐形吧以后还能再来吗?

深夜,X隐形吧门前报警响起,吧长办公室墙壁闪着红光,X隐形吧大门被执法机器人强制破开,通道保险被毁,成批的机器人闯入密闭的房间。X隐形吧被查封,理由是,执法机器人发现有人在那里非法交易黑科技。

量子宙知道这个信息时已是第二天早上。X隐形吧有点名气,它被查封的事在本区算得上重要信息了。信息里没有具体说清是什么黑科技,只说是破坏公民精神健康的研究,危害极大。X隐形吧吧长的信用被标注警示,使用信用点的额度受限,一些特定消费受制,到某些地方将有微形机器人监视,从某种程度上说,失去了生活自由。

X隐形吧所有客户的隐形身份被封,量子宙失去了那个叫暗色的身份。那身份他经营了很长时间,做成了很多交易,发布了很多信息,在虚拟世界里,暗色是有些名气,是独特的存在。他为那个身份设计的形象是一个古典侠客的形象,和他前沿的研究、高端的技术形成奇异的对比。很多时候,量子宙感觉虚拟世界中这个身份更真实,使用这身份时他更自在,活得更本质。隐形身份被封印,他以前积累的一切,形象、性格、信用、名气全都消失,量子宙有种受内伤的疼痛感。

他发布的那个信息呢?量子宙急速地回查信息,没有半点踪迹。昨天离开X隐形吧时,量子宙忍着没去查看信息,回到家后,他屏蔽了所有信息源,设置了加速入睡程序,他等着今天早上看到爆炸性信息,搅起大浪,所有公民参与讨论这件事。入睡前片刻,他胸口涌动着一股大事来临前的兴奋与期待。刚刚醒来,跳出的信息却是X隐形吧被封。

昨晚发出的信息被拦截。X隐形吧吧长说得对,对隐形吧,服务联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睁着的那只眼盯得死死的。他明白,自己那些推论和疑问永远无法发布了。

还有一条信息,公布X隐形吧全部顾客的隐形身份,号召公民有相关信息的要提供,帮助找出这些隐形人的真实身份,以找到交易黑科技,KBieyldliKeAStg1tp5AWg==意图破坏公民精神健康的人。这些隐形身份从此将烟消云散,量子宙看着那个名单,好像看到一批遇难者——他努力不去看自己那个名号——太阳穴发痛。

X隐形吧吧长选择沉默,拒绝透露顾客资料,他在第一时间将客户存于隐形吧的资料销毁,以失去生活自由为代价。

看到这条消息,量子宙又看到了以前的X隐形吧吧长,不愧是未安装精灵内匣的人。

但仍有些顾客被执法机器人问话,X隐形吧对附近方圆几千米的无线监控进行干扰,但仍有些顾客的运动轨迹被机器人计算出来,被秩序局的机器人找到。量子宙看了大量消息,可以确定,从那些顾客身上,服务联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量子宙昨晚那条信息发出的瞬间便被拦截。因为X隐形吧使用了某位顾客设计的程序,设置了信号干扰波,因此机器人解密程序,查出信息来源的具体地址用了点时间,正好是量子宙和吧长谈话的时间。量子宙离开X隐形吧回到家,X隐形吧就被查封了,里面的顾客听到警示,按吧长的指挥,从秘密通道跑了。

公城进门时看见量子宙,脚步顿了一下,哦,天啊,量子宙提前到位等人?受什么刺激了?公城和量子宙是老朋友,量子宙约人从不提前也不迟到,总是掐着时间点到。

机器人送来咖啡和点心后,量子宙就对房间设置了信息屏蔽,把信号也屏蔽了。量子宙讨厌信息和广告干扰,公城是知道的,但今天把信号也屏蔽掉了,他明白,量子宙今天不是来闲聚闲聊的。公城警惕了,量子宙一向旁逸斜出,他要说的不会是什么“规矩”的话,公城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跟自己说,他明知道他们俩有多大的不同。

公城将咖啡杯放下,坐得直挺挺的。

服务城,你尝尝这点心,这是咖啡馆新推出的。量子宙拈起一块点心,极轻松的样子。

果然,公城稍稍放松了些,你今天专门来取笑我的?

服务城是量子宙给公城起的外号,时不时拿这外号取笑公城,说他是服务联盟最听话的公职人员,服务联盟最喜欢他这样的人,应该大方地把“服务”两个字给他。量子宙的外号起得是有道理的,公城在服务联盟中工作,一名很忠实的服务人员,生活也好,思想也好,都中规中矩,只要服务联盟提倡的或规定的,都老老实实照做,他极喜欢中庸这个词,说是古人智慧中最大的精髓,中庸让他舒服,一切顺利。

去他妈的中庸。量子宙骂。他讨厌这个词,认为这是最无聊的状态。公城则嫌量子宙极端,做着极端的事,过着极端的生活,他曾就自己和量子宙的关系想了很久,发觉量子宙的极端可能正是吸引自己的原因。这跟他中庸的观念是冲突的,他不让这个念头往深处走,并定了条规则,不过问量子宙的事,只和他做朋友。

每隔一段时间,量子宙就和公城相约到咖啡馆或茶吧坐坐,随意聊聊,他们可以全息影像见面的,这是现今聚会的主流,量子宙很讨厌全息见面,全息见面只纯粹谈事,朋友间小聚他还是要面对面,用他的话说,真人才是朋友,全息像是信号,是数据。到咖啡馆或茶吧是极文青的行为,开始,公城很惊讶,量子宙竟会喜欢这样古典的聚会方式,他的思想可是极前沿的,是顶级的科技研究者——在服务联盟之外的自由研究者。

有什么好奇怪的。量子宙对公城的惊讶不以为然,耸耸肩,还有什么比我和你成为朋友更奇怪的?量子宙也无法弄懂自己为什么和公城走得这样近,大约是公城规矩到固执也成了某种力量。

别废话,先评价一下点心怎样。量子宙说,你服务城别的不行,舌头还是可以的。

确实不错。公城肯定,味道有创新。

量子宙哧地笑起来,你这个对创新不感冒的人,在味道方面倒希望创新,说明骨子里还是想要那么一点新意的,没你自己想的那么中庸——所以,我有些话还是想跟你说。

公城拿点心的手顿了一下。

量子宙不看公城,自顾自从头说起,从前段时间的发现、猜测、推论到去隐形吧发布信息,再到隐形吧被查,隐形身份被封。

这是胡思乱想。公城放下咖啡杯,你平时怎么胡思乱想,弄些奇奇怪怪的研究说到底可以算任性,但这次过分了,这样的事都想得出来。精灵系统是所有公民的事业,你别在这上面动脑筋,别乱来,会害自己,也会害别人。

这是我从很多资料、数据中推论出来的。量子宙猛地立起身,一会又缓缓坐下,好像终于安放了情绪,他说,就算这样,我发布信息时也没有当成结论,只是摆出一些事实、数据,摆出推论的过程,摆出我的猜测,让公民一起讨论,这是公民的权利——其实这件事跟我没有直接关系,我又没安装精灵内匣。但我的信息被拦截了,这是侵犯公民的权利。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公城说,我只想喝咖啡品点心。

连个疑问都问不出去,事情到这地步,我的权利也被侵犯了。量子宙烦躁地挥挥手,想跟你发泄发泄。

发泄完了,事就让它过了,过自己的舒服日子。

还有更重要的,这回你得帮忙。量子宙拿掉公城手上的点心盘,你别看咖啡杯——我的猜测不是没根据的,有太多诡异事件印证了我的猜想,如果猜测是错误的,那更好,有什么怕的。你得想办法,让我把数据和疑问发布出去,让公民们讨论,服务联盟必须做出解释。

你疯了。公城甩开量子宙搭在他肩上的手,还要拉着我一起疯,让我想法!我是服务联盟的联盟长,还是数据管理部部长?

你在服务联盟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对联盟内部的运作肯定很熟悉,或者会认识一些人,帮忙打通渠道,让我的信息发出。你会有办法的。

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也不想了解这方面的东西。

就算你真没办法,把你这些年了解的东西告诉我,收集一些数据给我,我也许可以打开一条缝,信息只要发得出去,只要存活几秒钟,就足以让一些聪明的公民存下、转发、传播,话题就成形了。

你思维活跃,想象力超强,已经得到很大承认,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的,不必再这样稀奇古怪地炫技。公城说。

这次不是炫技。量子宙的声调突然扬高,没错,我是爱炫,着迷那种感觉,但这次不是,是真的出了问题,就算只是我的猜想,也是有根有据的。

公城不出声。

精灵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服务联盟宣传的那样,什么为公民服务,替公民理事。量子宙冷笑,你以为叫服务联盟就真的是“服务”,我今天就跟你说开了,和历朝历代政府都一样,只是改了个名字,精神的麻酸剂而已……

别说了。公城截住量子宙,我不想听,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脑子里不想存这些东西。

你在怕什么?量子宙抓住公城的胳膊,你们服务联盟的人就怕到这种程度,听一听都不敢?到底怎样被洗脑的?

公城双手抱着脑袋,喃喃说,你别往我脑子里胡乱装东西,刚才那些我不该听的,现在我脑子里有了不该有的东西。

量子宙骂了公城一顿,骂得很难听,公城毫无反应。量子宙感觉不对劲了,他认为应该跟精灵内匣有关,公城就是再中庸,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像公城这种服务联盟里的职员,精灵内匣估计被控制得更加厉害。他安慰公城,这些东西又不转为数据存进精灵内匣,是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不管脑子里有什么,只要自己保管,就是属于自己的,没有任何人任何机器会知道。

公城双手握成拳,抵着太阳穴,眼睛直呆呆的。量子宙说了一大通,他都没反应,量子宙猛意识到什么,大喊,公城,你做什么?他用力摇晃着公城,已经太晚了。

公城脑里装了保健的纳米机器人,他启动了清理程序,强制性地删除了刚才那段记忆。这个功能极少被使用,一是就算伤心事,属于自己的记忆,人类还是舍不得轻易删除,二是强制性删除很伤身体。

公城直挺挺躺倒在沙发上,眼睛紧闭,满头冒汗。量子宙狠骂一句,你就直接死在这吧,为你的服务联盟殉职。他呼唤了急救措施,两个急救机器人进来,折腾了好一会,公城缓缓睁开眼。

我怎么了?公城脸色苍白。

差点光荣牺牲。量子宙鼻子哼了一声。

我扔掉了些东西。公城猛地意识过来,一定是很不好的东西。公城猛喝两大口咖啡,说,我清静了。

公城刚到家,有机器人上门了,公城抹了下眼皮,说,真快,服务联盟效率越来越高了,某种能力越来越强了。刚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口气很像量子宙,回过神,两个机器人正在观察他。

公城胸口跳了一下,对机器人表示自己刚进门,想先安静一会。机器人礼貌地点点头,这是公民的权利。他们退至门边,靠墙立着,变了和墙壁一样的颜色,在墙边隐形了。

自我删除记忆属比较严重的行为,当然,公民有权对自己的记忆进行处理,并不违反法律,公城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极少人会自我删除记忆,但服务联盟对这些被删除的记忆是极关心的。

在沙发角窝了好一会,公城脑里一片茫然,他拍了下手,两个机器人从墙边走出来,在对面沙发坐下。两个机器人一个男性形象,一个女性形象,挺正规的服装,笑容也很正规,公城的神经一下绷紧了。

公民刚刚删除了一小段记忆。男性形象机器人说。

既是删除了,那一段对我来说就成了空白,我什么也不知道。公城摊摊双手,而且,我删除的肯定是个人私事。

关注公民的健康是我们的责任。女性形象机器人微笑着,我们想帮您测试一下身体状况,也请描述一下您的情绪状况。

你们是医疗保健部的?

我们是公民服务部的,会将公民的健康信息及时反馈给医疗保健部。男性形象机器人说。

我身体很健康,情绪也稳定。公城说。

公民删除记忆肯定有原因的。女性形象机器人引导着。

肯定有的,但已经删除,所以我也不想知道原因。

是的,删除的记忆已经损坏,但删除之前和之后的事情还在。女性形象机器人看着他,用极柔的语调说,请公民讲讲这些事情,比如,您刚刚从哪里回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这些是个人的事。公城压制着烦躁情绪。

是这样的。男性形象机器人接过话题,他的语气很温和,然而公事公办,这次询问首先是为了公民的健康,致使公民强制删除记忆的事情,肯定也影响了公民的情绪和心理,就算删除了,影响还是在,删除本身也有很大伤害,我们是为公民着想。其次,这是例行调查,服务联盟有规定,凡自我删除记忆的公民都要有简单的备案。

据我所知,只要没有违反法规,对于个人私事,公民有权保持沉默。这句话出口后,公城吓了一跳,他想不通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开始好奇,自己到底删除了什么。

最终,公城提了和量子宙喝咖啡的事,知道就是不说,机器人在一秒之内也能查到量子宙。由他的口说出来,最大的用处就是表明他的配合。他还配合着让两个机器人检测了身体和情绪。

几乎同时,量子宙也接待了两个机器人,也一个严肃一个温和,以关心公城的健康为由,探问量子宙和公城见面的过程,公城为什么要删除记忆,公城删除记忆前发生了什么。量子宙说那是朋友的隐私,一些不愿提及的事情,他没有权利透露,再说公城已经选择删除那段记忆,记忆的具体内容当然不会告诉他,只是倾诉一些情绪。

机器人追问,一个规矩一个温柔,量子宙情绪一直很平稳,咬定这是公民隐私,保有隐私是公民的基本权利。他保证,公城的情绪是人的正常反应,完全不极端。

至于删除记忆这事,你们看得重了。量子宙笑笑,不是说删除的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对个人来说,有时只是一种任性,人就是这样,很复杂,也很简单。

公城还是接受了心理“治疗”,修复大脑损伤,调理情绪。

量子宙关了窗帘,将墙壁转为暗黑色,让房间处于深夜状态,让自己呆在“深夜”里,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迷惑。他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机器人,分拆成零件,逐个分析:

量子宙是个玩家,他有玩的资格,高端的智力,高超的研究能力,在虚拟世界中如鱼得水,在行内名声远播。虚拟世界的成功为他带来现实世界需要的信用点,他有配置极高的房子,有装满奢侈品的书房。

量子宙是个独行侠,从来一个人解决问题,交易的都是一个人研究的东西。不服管教,不搭理服务联盟,一向以来,和服务联盟井水不犯河水。他独享自己的一份潇洒。

虚拟世界也好,现实世界也好,都知道量子宙有本事,也爱炫本事。用量子宙的话说,就是要炫得别人晃不开眼,有意思。

主要是有意思,量子宙喜欢把有意思几个字放在嘴上,特别是这两年,不单对别人说,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有时会莫名地对自己强调。

没意思了。今晚,陷在黑暗中的量子宙突然自言自语。这话一旦出口,他就明白这两年经常茫然的原因,那份茫然像团透明的丝,在胸口、脑里缠来绕去,看不见理不顺。

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量子宙拍了下额头。他现在该了结的是那个猜测——不,是个推论,有很多资料和数据支撑的推论——事情做到一半撂开,不是量子宙的风格。可这事跟他有关吗?他是没有安装精灵内匣,且永远不会安装的人,那个推论影响不了他。这事能帮他挣信用点吗?费了那么多时间,鬼知道损失多少信用点了。

量子宙在暗黑里转圈,揪着这事做什么?屁也得不到,还给X隐形吧和公城带来麻烦。

但是有意思!

这念头闪出来,量子宙听见啪的一声,烁出火星,把暗黑灼烧出一个洞。量子宙猛地立住,愣了很长时间,再次快速地转圈。

这事有意思,这个“有意思”和以前的“有意思”不一样,量子宙无法描述,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

量子宙有个冲动,再次约公城喝咖啡,告诉他,自己找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愿意扑进去。他抑制住冲动,坐下,让沙发将自己半包起来,开始整理思路。

量子宙放弃了发布消息这条路,但不放弃这件事。

除了一天三餐,不长的睡觉时间,每天四十分钟的健身,其他时间量子宙都呆在书房,连续不断地工作,用他之前的老办法,原始的纸笔加上自主研究的高端机器人,他设计过很多程序,研究过很多病毒,从未这样长时间投入过。这种投入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累,但让他着迷,他从未想过可以这样单纯,还可以这样复杂,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欲望,又似乎起了从未有过的野心。他挺想跟人谈谈这种感觉,想了一圈,除了公城,想不起别的人,但他不会再跟公城谈。

量子宙在虚拟世界消失太久了,隐形身份暗色被封杀后算死掉了,正常的显性身份也未出现,虚拟世界的朋友、粉丝和他的交易者间互相询问,在各种圈子里找他,各种猜测。

量子宙不出来炫技,搅点风浪,太不正常了。生病了?病到这种程度?交女朋友,忙着约会了?什么样的女人能把量子宙收服成这样?“洗心革面”过正经日子了?这是最好笑的笑话。

…………

猜测越来越多,后来成了一种玩笑,变得肆无忌惮,量子宙没有半丝回应。很多人慌了——特别是望着他解决问题的交易者——量子宙是真的不在虚拟世界了。

这段时间半年之久。

这天,量子宙午餐时,有机器人来访。之前,机器人来过好几次,量子宙都设了门禁,机器人只好退去。量子宙开了门,机器人说很高兴终于开门。

今天心情不错,陪我聊聊。量子宙耸耸肩,反正我找不到别的人。

来的机器人仍是两个,一个男性形象,一个女性形象,量子宙说,服务联盟在这方面没什么进步,一直是这套路,严肃的男性,温柔的女性,什么一刚一柔策略,搞笑。

公民不要误会。女性形象机器人微笑,这是为了更好地沟通,是对公民的关心。

好吧,感谢关心。量子宙呵呵笑起来。

男性形象机器人开始陈述,说之前有几次拜访量子宙,因他设了门禁,不敢打扰,但也是一种了解,设门禁说明公民是在家的,他们也就放心了。

说明我乖乖呆在家里,只要监视住我家的信号,就能保证我不捣乱。量子宙冷笑,是这个意思吧,你们的表述太官方了。

女性形象机器人朝量子宙弯了弯腰,公民放心,没有这种意思,主要是关心,这是服务联盟的责任。

量子宙拍着额头,我错了,怎么能想着跟你们聊天。

男性形象机器人继续陈述,近半年时间,量子宙几乎没有活动,包括正常的生活出行和在虚拟世界的活动,连外界信息框也长期屏蔽,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消失了。这次主要想了解一下公民的各种情况,服务联盟关注每一位公民。

公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女性形象机器人仍是无波无澜的微笑。

首先感谢服务联盟的关心,真是感动,我的女朋友都从未这样关心过我。量子宙夸张地弯了一下腰。

男性形象机器人说,请公民陈述您的问题和需要。

怪癖。量子宙扬高声调,这是我的怪癖好吗?我突然想这么消失一下,公民有这个权利吧。人类就是有怪癖的,你们应该知道。

两个机器人对视一眼。

好了,我聊天兴趣过了。量子宙站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个怪癖还会持续多久,请理解公民的怪癖,不要再来关心。

机器人离开后,量子宙瞥了一眼食物,不想再吃了。刚刚,他从书房出来,兴奋地想,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现在却想,还有一个难题,这个难题要把我的事情卡住了吗?

半年来,量子宙一直在研究一个名为“破浪者”的程序。破浪者在最后关头卡住了,遇到一个结。连续半个月了,量子宙尝试过各种办法,对这个结没有半点新思路。他想到了那几个绝密朋友,暗光团体的成员。

包括量子宙在内,暗光团体的成员共六人,五年前成立的。量子宙纵横虚拟世界时,和几个人联系上了,这几个人和量子宙一样,都是程序设置高手,数据分析力极强,不断有新研究,在虚拟世界都是人物级别的。不知当时哪个先提的话头,几个人各自注册了新身份,组成一个叫暗光的团体,在这个团体里不聊闲事,专门交流技术,哪个人碰到难题,拿到这个团体里,没有解决不了的,团体内的成员也可私下请其他成员帮助。他们将之称为高端对话,言下之意,这是个高端团体。他们创造了一种暗语,团体成员之间用暗语对话,以避免服务联盟的关心。

半年前,推论信息发布失败时,有片刻,量子宙想起了暗光团体,但很快打消念头,那只是个猜测,他不想就那样在团体内公开,最主要是X隐形吧被查,他叫暗色的隐形身份被封,他怕一不小心,在团体内的隐形身份也被查,会连累整个暗光团体。他不得不承认,还有种虚荣的傲气,那就是,他自己有其他解决办法。

现在找暗光成员,主要是纯技术问题,可以不涉及到自己的目的,暗光的成员不了解情况,便不会被连累。

量子宙选中团体中的黑光。量子宙自己是灰光,他认为除了自己,黑光是团体中能力最强的。

量子宙找了家咖啡馆,联系黑光,破浪者没有完成并真正成功之前,他都不会在家里进入虚拟世界。和黑光联系用的是暗语,对话看起来是很平常的聊天,不会引起服务联盟的注意。

量子宙想了很久,尽量将问题清楚又隐蔽地表述出来,发给黑光,同时发一些他认为有用处的数据资料,让黑光提他的想法。黑光除了答应想一想,没多问什么,这是暗光团员之间的规矩。

一星期后,量子宙到咖啡馆再次联系黑光,黑光给不出什么具体方法,但提供了不少新想法,量子宙将那些想法带回,躺在沙发上,让黑光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撞击。这是他经常做的事,很多时候会碰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在沙发上窝了一夜,天亮时量子宙跳起来,他脑子里浮起些模糊的东西,那些东西像烟,似乎有形有状,又抓摸不着,他必须立即进书房,想办法抓住。

有机器人来访,量子宙设置了门禁,但他们不停呼唤,甚至对门禁进行干扰,量子宙开了门,怒站在门边。

是秩序局的执法机器人,出示了电子逮捕证后,四个机器人将量子宙围在中间。量子宙下意识地回了下头,看着卧室的方向,他确定了,书房门是关好的,床是恢复了位置的。

量子宙被捕了,他以为是之前在隐形吧发布信息的事情被发现了,服务联盟破解了他叫暗色的隐形身份。但到了秩序局,被审之下,他才知道问题比想象的严重。

量子宙被起诉,罪名为:有破坏精灵系统安全的趋向。开始,量子宙吓了一跳。但冷静分析了一番,这半年他呆在加密的书房中,在家里从未进过虚拟世界,也没安装精灵内匣,退一万步说,就算安装精灵内匣,也不可能将这种念头拷贝到内匣。这半年来,两次进入虚拟世界是这个星期和黑光的联系,但并没有向黑光透露什么,黑光也是没有安装精灵内匣的人。

没有渠道泄露他的想法,量子宙心定了,他请了律师。秩序局方面没有任何证据,因为没有精灵内匣,也没有任何数据可以分析量子宙有这种趋向,量子宙胜诉。秩序局还就侵犯公民自由向量子宙做了官方道歉和赔偿。要是照以前,量子宙不会善罢甘休,但他现在急着去抓住那烟一样的新想法,不想牵扯其他麻烦事。

量子宙知道,服务联盟既已行动,就不会这样放开,他的行动——包括现实生活和虚拟世界的——肯定都受到监视,他冷笑,这下时刻被关心了。他突然有些得意,在他们眼皮底下完成破浪者,很有些刺激了。

挪开床,进入书房暗门那一瞬,量子宙意识到自己得意得太早了,他确实准备破坏服务联盟入侵精灵内匣的系统,但这个想法从未对第二个人透露,程序的研究也从未在虚拟世界中进行,服务联盟怎么会得知这个?因为恢复了他半年前那个未发出的信息,从中推断出来的?不太可能,半年前他发布信息时,还未起研究破浪者的念头。

不好的预感把量子宙攫住了,他在床边呆立了一会,关上书房暗门,让床归位,他决定先做一份保险。

量子宙再次去了咖啡馆,联系了黑光,用暗语的形式跟他说了半年前那个推论,并将那个信息用暗语的形式发给黑光,让他将消息发出,在公民中扩散。

不是量子宙认为黑光比他高明,有本事越过服务联盟的拦截,他相信的是黑光背后的新科联,据他所知,黑光在新科联里担着不小的职位,这样的消息,新科联不会放过,上次在联盟长大选中落败,新科联正苦于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消息发给黑光后,再端起咖啡杯时,量子宙手竟有些发抖,他意识到挑起的事情也许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

半年前大选前段时间,中典联放出大量消息,黑化新科联的一项新研究项目:启示。启示的研究很成功,可以通过纳米机器人,利用意念控制失去知觉的残疾肢体或安装的机械器官,残疾可以彻底被治愈,受损的肢体安装机械肢体之后,和原本的肢体一样自如,以后,对自身肢体不满意的公民,有可能置换更美观的机械肢体,比如换更修长的双腿、更优美的胳膊。这研究一出,公民沸腾。

但中典联将启示研究项目的优点变成缺点,指责新科联这个研究不人道,利用意念控制动物,控制人的行为,违反人权保护法、动物保护法。

开始,公民并不认同中典联,但后来渐渐倾向中典联的观点,开始反对启示的研究,对新科联逐渐失去信心。新科联做过大量辩解,说很多研究都有双面性,不可能因噎废食,要看怎么运用,要依赖法规的健全。解释没有作用,公民支持率全面倾向中典联。

接到量子宙的推论,新科联认定绝地反击的机会来了。

半天后,量子宙那个推论发布出来,极短的时间内被大量转载,其他信息几乎都被这信息覆盖,公民中弥漫着恐慌和愤怒情绪。新科联指责中典联入侵公民精灵内匣,利用精灵内匣对公民进行“洗脑式”广告或灌输,影响公民的意愿、观点,严重侵犯人权。

量子宙再次被捕,秩序局认定他有罪,还是那个罪名:有破坏精灵内匣系统的行为。从对他的审问中,量子宙发现,服务联盟知道他正在研究程序破坏中典联入侵精灵内匣的系统,要他交出正在研究的程序。量子宙陷入恐慌,他再次细细整理了思路:

研究行为一直在书房内进行,用的是纸笔、自己改装的计算机、自己设计的机器人,没有接通外界信号。

他未对任何人提及这想法,也未安装精灵内匣。

和黑光交流时没有涉及半点与破浪者相关的内容。

再次确认,没有泄露的可能。

进入秩序局后,量子宙就拒绝开口,他缩在禁闭室一角,头埋在膝盖上,以躲避室内无处不在的亮光,将脑子当成有无数文档的信息空间,一个文档一个文档地整理,以保持大脑的清晰。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子里氤氲开,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猜测,认为自己的想象力太夸张了,拼命抑制住那个猜测。他要求由自己指定律师,等律师到了再细谈。

量子宙指定了几个律师,黑光介绍给量子宙的,都是新科联的人。量子宙很清楚,现在他得靠新科联,或者说利用新科联,和中典联才有对决的机会。

在秩序局待了几个小时,量子宙指定的律师到了,要求和量子宙单独谈话,房间屏蔽一切监视和信号。

律师是个瘦瘦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极精明,那份精明既让人安心,又让人紧张,他进门那一刻,量子宙一面觉得黑光推荐对了人,一面又自我提醒,要警惕些。

你好,我是你的律师肖政,将负责你的案件。律师在对面坐下,用心地盯着量子宙。

量子宙点点头。

久等了,争取当你辩护律师的资格费了点时间。肖政说,我是新科联成员,你知道中典联一向敏感,不可能没有顾忌。我很喜欢打破顾忌的事,相信你也一样。

肖政笑了笑,要和量子宙拉近距离的意思,但量子宙感觉与他的距离反而更远了。

肖政让量子宙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一次,他说,虽然已经查到了不少信息,也有人提供了些资料,我还是想听你自己陈述。

量子宙细讲半年前的猜测、推论、发布信息、X隐形吧被查等事,对这半年研究的程序破浪者没有提及,他对自己的解释是,他确认中典联完全没有证据,对他的定罪有可能是某种猜测,或者真像他自己脑中所猜测的,都无法对律师讲,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东西,只会让事情变复杂。

只有这些?肖政问,声音很温和,但眼神很尖。

还不够吗?对精灵内匣的猜测和推论已经把中典联推到风口。量子宙说,他们现在恨不能把我转化成数据删除掉。

我是来帮助你的。肖政说,而且,你是为了公民的权利,我们整个新科联都会支持,为公民的合法权益努力,但我们得了解所有事情,才能帮上忙,通过合法途径为公民争取合法权益。

量子宙更坚定了隐瞒破浪者的决定,他突然怀疑一切,包括同盟者新科联。一旦下定决心,他变得安然,说不出地轻松,他正视着肖政,就这些。

如果没有了解所有真实情况,我们会处于被动。肖政上身前倾,语调很诚恳,想帮忙也没法帮。

量子宙点点头,也很诚恳。

如果只是这样,根本够不上犯罪,最多只算散布谣言,情节轻重还要看谣言造成的后果,再说,如果推论得到证实,就不是谣言,服务联盟还应该接受你的质疑,为你解答。现在,秩序局没理由抓人,秩序局不该犯这种错啊。肖政若有所思地说。

我揭了中典联的痛处。量子宙说。

关于破浪者最后一个难题的想法似乎清晰了些,量子宙变得很兴奋,恨不得现在冲进书房,开始推论、尝试、设计,他抑制住自己,不表现出来。无论如何,得争取出去。

我的事不单是一个人的事了,帮我打赢官司,新科联会赢得公民的支持。量子宙对肖政说。

新科联将量子宙被捕的信息放出,详细提到量子宙半年前的猜测和推论,以及去X隐形吧发布消息,消息被拦截,隐形吧被查等事件。这条信息变成炸弹,炸得公民错乱恐慌,公民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不停谈论。联盟长出面发言,指责新科联利用公民个人事件,攻击服务联盟,造成社会事件,引起公民不安。

新科联称没有攻击服务联盟,尖锐地指出中典联转移话题,也指出服务联盟应该为公民说话,而不是为中典联说话,服务联盟是全体公民的。

虚拟世界掀起一场骂仗,公民们又兴奋又迷茫,好像观看中典联和新科联两派的争夺戏。

中典联顺着新科联的话,指出新科联应该为全体公民着想,为服务联盟出力,不能有派别之分,不管哪个派联掌政,都是为了服务公民,新科联应该放下偏见。

联盟长立即响应,呼吁要团结,最重要的是进步,争取服务联盟服务能力的进步、公民生活规格的进步。

新科联负责人指示,刹住这个话题,公民被拉离主题了,忘记了这件事真正的性质。新科联将话题点拉回量子宙身上,先再次发布了半年前量子宙想发布的信息,然后指出他的现状,一个公民被无故逮捕。直接指责中典联以服务联盟为支撑,利用服务联盟,大力推行精灵内匣安装政策,窥探公民精灵内匣的私密,分析公民的各种倾向、爱好为其所用,更严重的是,在公民的精灵内匣中插入利于中典联的“广告”,影响公民判断能力。

新科联将这些信息一个接一个发出,再次造成轰炸性效果,公民注意力转向精灵内匣,转向对中典联的质疑,他们一次次阅读量子宙半年前要发布的那条信息,疑惑越来越多,找到越来越多的资料和事例,以证实量子宙的猜测和推论。

公民越来越多地谈论新科联,谈论量子宙的案件——新科联的目的达到了,这案件变成公共事件,中典联再无法“内部解决”,只能面对公众,对公民必须有清晰的“交代”。

有大批公民对精灵内匣进行二次加密。当初很多公民对安装精灵内匣犹豫不决时,服务联盟增加了二次加密功能,但二次加密很繁琐,还得交纳两倍费用,极少有公民进行二次加密。

趁着这股热度,新科联继续公布大量信息,先称之前启示的研究受到误解和诋毁,接着重新宣传启示的研究,初衷是为了服务残疾人或肢体受损的病人,以意念控制机械肢体,随着研究的深入和项目的成熟,发现这个项目有更大用处,可以造福更多公民,公民将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完善身体,大胆点预测,人类将迎来崭新的时代。

新科联提取出大选之前公民的支持率变化情况、公民对新科联科学研究的满意度、对新科联年轻科学家所抱的希望度,再次质疑大选的公正性。

开始有公民明确表态支持新科联,对掌政的中典联表示不满,要求服务联盟对新科联提出的一切进行解释,要求释放量子宙。量子宙成了公众人物,维系着公民的关注,成了中典联和新科联中间一个点,都想从他身上引申出需要的东西。

量子宙不读那铺天盖地的信息,他只要记得自己,记得想做的事。

量子宙事件不单变成公共事件,更变成中典联和新科联两大派的争斗,中典联的高层进行了秘密对话,商讨应对策略,接下来,尽量不要用服务联盟的名义发言。另外,警惕被新科联的思路带着走。现今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公民的注意力。当公民成为一个群体,可以变得可怕,也可以变得愚蠢,缺少逻辑,最容易被影响,被大流带着走。只要想办法将公民引入混乱逻辑,他们很快会转移注意力。尽量不提新科联,不能让公民太频繁地听到这个名称。

仍要抓住量子宙的案件做文章,但要往另一个方向引,公民成群时容易被煽情,让他们感情用事,照中典联要的方向走。

NWRyhAqtopVfHBNr5FvroenNcn51WlcdVboW9VN5/EQ=让量子宙被判刑,他被判刑意味着他犯了罪,罪犯所做的事将受到质疑甚至被排斥,新科联到时成为罪犯的支持派别,将令人起疑。

那几天,量子宙的名字被频繁提起,他之前在网上进行黑科技交易、病毒系统交易的事情遭曝光,他被塑造成破坏公民虚拟世界,获取大量信用点的不法分子。这些理由很薄弱,目的很明显,诱导公民某种感情。新科联分析了,不能小看这种诱导,看起来幼稚,但公民的感情往往就是这样被牵着走的,在这种事件中,公民的感情往往能起决定性作用。得阻止中典联再次将话题引开。

新科联组建了一个团队,专门做了方案。

再次要求公开审理量子宙案件,公开量子宙被捕的真正原因,公民似乎突然记起这个,热烈反应。审理之前,除了跟律师肖政谈,量子宙拒绝一切发言。新科联也再没有发声,一切似乎只是量子宙一个人的事。

案件直播,量子宙承认半年前发布的消息,他从最初的怀疑推测讲到找资料数据推论,从发消息被屏蔽讲到X隐形吧被查隐形账号被封,承认自己到X隐形吧违规,但不违法,至于发布猜测和推论质问服务联盟,那是公民的权利。这番话量子宙在脑子里整理了很长时间,诚恳,有理有据。

公民的感情被引到量子宙一边,要求服务联盟回答量子宙半年前的推论和疑问,他的疑问是替所有公民质问的。

中典联回避了主要问题,辩解量子宙当时发的信息是谣言,为了避免引起公民恐慌,及时拦截了信息,以做分析。

量子宙再次公布那条信息的文字版,虽然掌握大量资料和数据,经过严密推论,秉着负责任的态度,仍然没有将之当成结果,而是实事求是地说明这是个人推测,清晰地公布了推论过程,并提出疑问,要求服务联盟给予答复。这是公民正当的权利,不是谣言。就算真是,服务联盟也应该公布,按要求做出答复,服务联盟应该有证据、有信心将谣言破解。

讲完这番话,量子宙看见肖政冲他微笑。事后,肖政对量子宙说,如果他有心踏入律师界,会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

绝大多数公民倾向量子宙时,新科联又公开出面了,制造舆论,给中典联施加压力,给量子宙定罪,必须拿出犯罪证据,而不是弄些犯规的琐碎,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皮毛,跟案件没有直接关系。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逮捕公民,限制公民自由,是对公民的侵犯,对法律的蔑视。拿出证据前,对量子宙所谓的“罪行”得陈述清楚,他被逮捕,被起诉,原因请清晰地表述,不要有“可能”之类的字眼。

中典联被逼到墙角,中典联高层有人提议,用“第三只眼”了解新科联和量子宙当下的策略,遭到强烈反对,在这个风口浪尖使用第三只眼极冒险,为了不被抓到把柄,不要说第三只眼,连针对精灵内匣的行动,在量子宙案发的时候都停止了。再说,新科联和量子宙的策略其实很清楚,问题是怎样回应。

最终还是回到核心问题,先给量子宙定罪,量子宙获罪,代表中典联有理,疏导公民的感情和注意力,其他的事再想办法。

新科联必须让量子宙无罪释放,这代表新科联的胜利和中典联的失败,所有问题可以趁势追究。重点是中典联掌政的服务联盟给量子宙定的罪,得有证据。对于证据,中典联一直没有正面回应,新科联决定揪住这个不放。

量子宙不属于中典联和新科联任何一派,他的案件是服务联盟起诉的,但公民很清楚,哪派支持着量子宙。

服务联盟发声了,量子宙罪名为有意破坏精灵系统,秩序局有确凿的证据,因涉及服务联盟某些机密,证据具体细节不便公开。

新科联组织了公民,在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同时游行,要求公开量子宙的犯罪证据,这是公共案件,公民有知情权。新科联强调,此次游行针对的是中典联,中典联利用掌政服务联盟之便,为本派谋私利,服务联盟是为全体公民服务的,不是中典联的工具。

公民的质问变成旋涡,将中典联卷得展不开手脚,服务联盟也陷入极大的被动。

量子宙案审理过程中,服务联盟公布:量子宙破坏精灵系统已有实际行动,有确凿的证据显示,量子宙正在秘密研发病毒程序,专门破坏精灵系统,叫破浪者,目前,破浪者已接近完成,一旦完成,精灵系统将全面崩溃。

量子宙眼前一阵发黑,服务联盟怎么知道破浪者,知道已接近完成?无法想象,无法接受,他脑子乱了,恐慌雾一样朝他兜头罩去,他忘了反驳,破浪者将破坏的是侵入精灵内匣的系统,是保护精灵内匣的,服务联盟偷换了概念,反过来诬陷了他。

病毒的名字都有了,量子宙这个制毒高手真的想针对精灵内匣?公民蒙了,瞬间失去方向。

量子宙陷在疑惑和恐慌里,对服务联盟的指控没有任何回应。

新科联也没底了,他们不知道量子宙坦白了多少,如果量子宙真的在研发病毒准备攻击精灵内匣,他的罪谁也开脱不了。一旦罪名成立,会立刻引起公愤,中典联入侵精灵内匣,操控公民思想的事会被掩盖,这将给中典联极大的缓和机会,他们会想法补上这个缺口,将所有脏水泼到量子宙身上。

量子宙是被扶着离开的,他抱住脑袋,反反复复地想,服务联盟怎么探知他的秘密的?

3

量子宙的家被搜,书房被发现,改装过的原始电脑、研究组装的机器人被查。中典联需要将量子宙研究破浪者的证据拿到手,在这个关键时刻放出去。

在量子宙改装过的电脑里查出一些东西,但被加了密,加密方法很诡异,服务联盟找了很多精英没法解开,只能根椐那个书房,根据量子宙改装的原始电脑,分析量子宙。他们推断出量子宙是个精神分裂者,既痴迷于古典的东西,又痴迷前沿的高端技术,有着不太正常的思路,加密方法肯定也是不正常的。

证据就在手里,可是被封了箱。中典联有人提出,使用第三只眼,向量子宙直接要解密方法,这种时候,得冒一次险了。

第三只眼还在初级阶段,破浪者的解密方法应该是量子宙脑中最隐秘的东西,隐于脑海最深处,第三只眼目前的技术还无法读取。第三只眼已启动三年,前段时间,第二功能刚刚试验成功,读取到量子宙研究破浪者的想法已是极限,还是因为这想法在量子宙大脑里极强烈,是他半年来日思夜想的,第三只眼第二功能才有办法清晰地读取。更幸运的是,第三只眼第二功能的研究在量子宙的破浪者完成前取得成功,若再迟一点,破浪者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果仍没有直接证据,新科联不会放手,量子宙也会被无罪释放,到时,量子宙会攻克破浪者最后的难题——通过前段时间第三只眼对量子宙的分析来看,对最后的难题,他应该有想法了——新科联将会为他提供研究条件,服务联盟将没法阻止他对破浪者的研究。

新科联再次发起声讨,量子宙案件未有结论,量子宙未被定罪,服务联盟就搜查了量子宙的家,查探他的个人隐私,破坏神圣的公民权。要求服务联盟给个说法——新科联又转变了策略,直接质问服务联盟,言语上不再针对中典联,表明是为公民说话,不是派别斗争。

服务联盟表示,量子宙是有罪之人,搜查其住处是正常行为,已经得到其破坏精灵内匣的直接证据。

在新科联的鼓动下,公民要求公布证据。

量子宙电脑里的东西仍然无法解密。

中典联高级人员再次聚首密谈后,公布了一些数据,得出结论:量子宙有极强烈和清晰的想法,秘密研究破浪者,破坏精灵内匣系统,而且,在量子宙的意识里,将这个想法定为梦想。

量子宙请求休庭。其间,他不见任何人,肖政的见面要求也被拒绝,他一个人长时间静坐。

再次开庭时,量子宙变得很平静,他不承认有任何破坏精灵内匣的想法和行为,要求起诉方拿出证据,而不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数据和说法,这是他作为公民最基本的权利。

新科联带头响应量子宙的要求。

这是最新的科学研究,分析出量子宙研究病毒系统破浪者的想法,并已经开始行动。

长时间的沉默后,量子宙承认他在研究破浪者,但目的不是破坏精灵内匣,而是为了破坏入侵精灵内匣的系统,但他从未透露,从未有任何信息泄露至虚拟世界,他要求服务联盟公布获得证据的途径。如果没有,这些说法仍是虚无的,也说明服务联盟在掩盖什么,所谓最新的科学研究是胡乱编造,只是为了套出他的话。

新科联更是指出,中典联上一届执政五年,没有像样的造福公民的新研究成果,又忌讳新科联的启示项目,现在弄一个虚无的新研究项目糊弄公民,这是欺骗。

新科联的怀疑迅速感染了公民。

服务联盟宣布,新研究已取得重大进展,是可能改变人类生活的研究。服务联盟认定,公民的物质生活、生活方便程度已达到一定水平,需要重点关注公民的精神,包括精神健康、精神需求、精神提高等等,精灵内匣就是针对这个目的研发的,新研究是在精灵内匣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可说是升级版,能随时关注公民的精神状态,方便及时为公民提供服务。

天花乱坠的官方语言。量子宙冷冷一句话将服务联盟漂亮的演说抹杀掉,说白了还是空话,公民需要实际的东西。

服务联盟称,新研究项目叫第三只眼,可以全面分析人的脑电波、情绪、意识、思维等,像纳米医疗机器人读取身体病变信息。这次,就是利用第三只眼捕捉到量子宙研究破浪者的想法——量子宙自己也承认在研究破浪者,说明第三只眼这个项目是成功的——并读取到他将利用破浪者破坏精灵系统的念头。精灵系统关系全体公民的利益,一旦遭到破坏将是所有公民的灾难,量子宙这个想法和行为非常严重,可能他本人还没有清晰地意识到,他已有反社会倾向,从这个意义上说,量子宙可被定性为反社会分子。

新科联反对服务联盟的说法,认为是乱扣罪名。

请用直接具体的证据说话。量子宙很淡定,若属实,下地狱我也没话说。

服务联盟利用机器人,当场放出第三只眼监测到的数据资料,量子宙的情绪波动、脑波起伏、思维动向、意识状态……细致程度令人毛骨悚然,最后清晰地得出量子宙的想法,秘密研究波浪者,破坏服务联盟某个系统,独自完成这件事,甚至分析出他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满足感。

服务联盟声称,这是最新研究项目的成果,精灵系统的升级。

量子宙盯着那些数据、分析、推论,自己的情绪、思维、意识、念头……感觉怪异极了,不承认那是他脑子里的东西。他很久没声音,所有的人都很久没发出声音。

我不相信。重新找到声音后,量子宙喊,服务联盟一向精于编故事,编故事的能力已经超过公民的想象。

暂时休庭,这次是服务联盟提出的要求。

静默之后,服务联盟决定,启动第三只眼,当场读取量子宙的意识——读取他目前最强烈的想法——以证明第三只眼研究的成功和量子宙的罪证。第三只眼是为公民服务的,为了提升公民的精神生活。服务联盟再次强调,相信这将得到公民的支持。

宣布启动第三只眼时,量子宙满脸恐惧,双手死命按住太阳穴,压制自己想破浪者的解密方法,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但越想压住,念头越莫名其妙地往那个方向走,他下意识地浮现出破浪者的加密思路,越慌想掩盖的念头越强。

量子宙想压住的念头如此强烈,第三只眼很快捕捉到破浪者的解密方法,由机器人显示出来。量子宙满身大汗。

第三只眼还捕捉到量子宙另一个念头,用破浪者阻止服务联盟破坏精灵内匣。但第三只眼没有公布这个发现。

利用捕捉到的解密方法,服务联盟进入量子宙改装过的电脑,获得破浪者系统和大量资料,破浪者被解密,当众公布,公民哗然。

量子宙蜷成一团,蹲着,努力要藏起来的样子,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内里被翻在外面,摆在众人面前,被观看、指点、评判,作为量子宙的人消失了,只剩一堆叫量子宙的零碎杂物。

量子宙被定罪,企图破坏公众系统,有反社会倾向。

新科联来不及反应,陷入更大的恐慌。当天,新科联在新科联屏蔽信号的办公室里举行秘密会议,参会的除了新科联高层,还有“启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量子宙没有安装精灵内匣,就算安装了精灵内匣,自己不想拷放进精灵内匣的想法和记忆,仍是个人的秘密,这应该是人类最隐秘的自由,没想到中典联可以如此直接地读取人类想法。秘密会议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无声,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都无法意料这将带来什么。

启示项目的核心绝不能泄露。新科联联派长先开口,一旦泄露,将无法向公民解释,启示的一些用法还未得到认可。

启示项目的中心秘密都在我们大脑中,必须保护好。

我们不了解中典联那个项目,它不需要精灵内匣,能直接读取人类思维意识,无从防起,总不能实行自我删除吧。

这是敏感期,中典联应该还不敢公然读取思想,再说,那个项目刚刚成功,只读取得到强烈的念头,应该暂时不会有问题。

这也只是暂时的,必须尽快找到对策。

最直接的方法,替量子宙翻案,让第三只眼变为非法,逼服务联盟对第三只眼启动禁用指令。

从法庭被带到禁闭室后,量子宙就一直缩在墙角,他花了两个小时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他已无路可退,所有东西都失掉了。面对这个现实后,量子宙反而轻松了,他可以拼了。他还有反诉的机会。

中典联对他思想的读取结果中,有一个词其实很准确,梦想。量子宙猛地意识到,从决定研究破浪者那天起,他就将之当成梦想,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之前他所做的一切从未与这个词联系起来,他的思维也从未碰触过这个词。

梦想?量子宙琢磨起来,他很早就能熟悉这个词的解释,像熟悉某句听得烂熟的广告语:一种意识里的追求,动力的源泉,人类对于美好事物的憧憬和渴望,有时梦想是不切实际的,但毫无疑问,梦想是人类最天真最无邪最美丽最可爱的愿望,梦想应该是人类最自由的一部分。

这段解读对于量子宙突然产生了意义,似解非解,他品咂着这种莫名的感觉,有种奇妙的满足。

量子宙思维打开了,服务联盟读取了他的梦想!窥探了他生命里最秘密最美好的东西!愤怒变成一股气,从胸口窜向脑门,他立起身,被这股怒气带着,在房间里绕圈。

服务联盟的第三只眼侵犯了公民的梦想权,梦想被侵犯,公民将再没有任何隐私和自由。这个念头在量子宙脑子里搅,他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沮丧,一会儿恐惧,一会儿兴奋,他在第三只眼实验初期发现了这个,赶在第三只眼没有真正打开之前,他有机会将第三只眼弄瞎。

量子宙决定反诉。

第三只眼读取了量子宙这个念头,中典联高层再次会谈,量子宙的想法让他们失色。不能透露他们再次使用了第三只眼,中典联意识到,在法庭上当众读取量子宙的思维是极冒险的做法,中典联高层中有些人指责此举不明智,完全暴露了第三只眼。接下来,应该尽量少提及第三只眼。

会谈主要内容是,怎么应对量子宙的反诉,他的反诉将引起轩然大波。会谈结果是,宣布第三只眼是有限制的,除了运用于精神病人的治疗,只运用于罪犯,读取罪犯思想是为了维护正义,维护法律尊严,这两项应用属于合法范围。

中典联的方法是尽快结案,量子宙的罪行是,破坏精灵系统,破坏社会安全,病毒系统破浪者接近完成,说明量子宙的破坏行为已经开始。还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反社会,反公民,心理扭曲,他又高智商,属于危险分子。

新科联将量子宙准备反诉的消息放出去,公民密切关注着案件。肖政和量子宙见了两次面,每次都将消息公开,表示这案件与公民密切相关,公民有权利了解。见面后,肖政为量子宙申请人权保护,要求在这期间,量子宙不受任何思想监视,给量子宙自我陈述的自由。这些要求都是公开提出的,有无数公民响应,逼得服务联盟公开表态。

量子宙获得无干扰陈述机会,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坦白自己,陈述自己,感觉很怪,但也很畅快:

我确实在研究破浪者,也承认这是病毒系统,比我以往研究设置的任何病毒系统都复杂,因为我要对付的是极强大的系统,之前我对那个系统只是一种推论、想象,现在,我知道那个系统叫第三只眼。服务联盟偷换了概念,破浪者目的不是破坏精灵系统,而是保护精灵系统,主要是精灵内匣。之前已反复陈述过,我猜测并推论出服务联盟研究出某种程序,侵入公民的精灵内匣,利用精灵内匣影响公民某些判断、喜好、决定等,在信息无法发布时,我决定自己解决问题。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敢让第三只眼当场看一看的,如果服务联盟尊重科学,尊重自己,会让公民看到真实的读取结果。我无法理解的是,第三只眼成功之后,这么快就读取出我在研究破浪者,想攻击第三只眼的“梦想”,是巧合中把我选为实验对象,还是我用以发布信息的隐形身份被破解,专门针对我的读取?更可怕的是,第三只眼已经窥视了大量公民思想,发现我的思想是最为危险的,所以逮捕了我。

公民沸腾,要求服务联盟公布实情。量子宙暂停陈述。

服务联盟解释,确实是针对量子宙一个人的读取行为,半年前量子宙和一个朋友公城喝咖啡时,公城自我删除了一段记忆,引起了服务联盟的注意。在第三只眼试验成功前段时间,服务联盟破解了量子宙发布消息时用的隐形身份,因此,第三只眼专门读取了量子宙的思想,跟其他公民绝对无关。

服务联盟再次强调,第三只眼的研究主要运用于治疗精神病人、协助破案等合法途径。

量子宙继续陈述:

让我们理一理:首先,我半年前发布的消息,只提出个人的猜测、推论,并提出疑问,消息的内容违规吗?当然,发布消息的渠道是违规的,但都知道,连那样的渠道都被拦截,正规渠道更不可能将消息发出。其次,我私自研究破浪者是违规,但我的出发点是为保护精灵内匣,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因为服务联盟堵住了我的渠道。最后,思想——噢,第三只眼称之为梦想,梦想是罪吗?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的梦想被读取,这意味着什么?被读取时,没有任何医疗鉴定说明我是精神病人,我也未被定罪,是一个自由公民。

一个公民,不,一个人,没有梦想的自由!

以后,我该怎么隐藏我的梦想?

量子宙不再说了,陷入长久的沉默,法庭一片沉默,虚拟世界中,现实世界中,公民陷入沉默。沉默里,恐慌、猜测、想象纷乱如一片数据之海,他们在海中窒息,没人知道是否有能力爬出这片海。

对公民铺天盖地的质疑、指责,服务联盟几乎无力招架,事情引起的恐慌之深、发酵程度之烈超出想象,公民在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同时游行,要求中典联交出掌政权的声音越来越多。服务联盟向量子宙道歉,保证立即停止第三只眼的研究。

量子宙由罪犯变成英雄,他用自己的“梦想”拯救了无数人的梦想,他成了维护公民自由与隐私的斗士。

量子宙回到住处,一切原封不动的样子,服务联盟的搜查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但量子宙知道不一样了,这房子原本也就是高档居民区中普通的一处,现在很多人知道了——准确点说是有很多人关注——这是量子宙的房子,虚拟世界中还有人将他的房子做样本,制作了一款游戏,总之,这房子现在被一种叫名气的东西加持着,在很多公民眼里,很特别。

像以前一样,窝在沙发里,端了咖啡慢慢喝,量子宙也感觉不一样了,他莫名地想起刚出法庭时,一群人等着他,他被拥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前他在虚拟世界也算小有名气,但跟这个完全不一样,这样赤裸裸的拥戴,这样夸张的热情,这样外露的崇拜,量子宙无法应对,他总有种错觉,被人群拥着挤着的那个不是量子宙。他喝了一大口咖啡,不去想那些场面,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对自己,量子宙也疑惑起来,他弄不明白自己了,之前的量子宙从未想过成为英雄,甚至对所谓的英雄是嘲讽的,认为是无聊的,造作的。现在,公民称他——量子宙是英雄。量子宙突然涌起一种怪异感,他无法理解这种感觉,放下杯子起身转圈,像要认清这种感觉的面目。量子宙有些眩晕,他看见生命打开了另一个空间,那是他从未意识过,又陌生又神奇,他待了很久,才试探着走进那个空间,抓住一种从未有过的意义与踏实感。

呆坐了半天,量子宙仍无法适应新的自己。他打开书房的暗门,书房仍整整齐齐,量子宙顺着书架缓缓前行。以前,他需要这样一个私密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才有完整的自己,他惊奇地发现,现在似乎不需要这样一个空间护住自己了,有说不清的踏实感。

连续好几天,量子宙处在陌生的新奇感里,一点一点地重新拼接自己,重新感受自己。

量子宙胜诉后,新科联将本联派塑造成支撑量子宙的力量,成为主持正义者,被称为一心造福公民。不断有信息提醒公民,量子宙案很清楚了,中典联利用精灵内匣影响公民支持率,上次大选不公平。开始有股隐性力量鼓动公民,重新进行大选。

服务联盟称,大选是神圣的,有法律依据的,史上还从未有过重选的例子……

但服务联盟的声音很弱。

那股力量一旦鼓动起来再无法停止,公民对第三只眼感到恐慌,对之前被控制感到愤怒,不再承认大选结果。

量子宙呆在家里,每天看着信息洪水一样涌动,他屏蔽了与外界的联络,有无数记者想采访他,无数公民想询问他,想让他说说对重新大选的意见。新科联也想让他出面,谈谈与中典联交锋的感受,谈谈对自由的解读,谈谈公民责任之类的。他们在虚拟世界呼唤他,在现实世界找他,他统统不出面。最初几天奇妙的满足感之后,他陷入恐慌和沮丧,一次次想起精灵内匣,想起第三只眼,想起中典联和新科联,想起服务联盟,他思维混乱零碎,抓不到任何方向和中心点,感觉自己被切割成混乱零碎的小片。

重新大选,新科联当政,新科联联派长任服务联盟联盟长。

新科联当政十天后,服务联盟逮捕量子宙。

服务联盟首先承认量子宙是有功的,授予量子宙金质公民称号,奖励数额巨大的信用点。奖励之后,该给量子宙定罪了。量子宙研究破浪者是事实,破浪者是一种病毒,目的是为了破坏第三只眼,而第三只眼是当时服务联盟的研究项目,不管量子宙的出发点是什么,私自研发病毒,攻击服务联盟的研究项目就是违法的。

公民自发为量子宙请了律师团队,这个案件再次成为公众案件。

服务联盟为量子宙定的罪无法跳开,律师团队都是精英分子,但实质上无法做什么。量子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他应该获罪,他会领罪,他要求的是,某种程度上的公平,这个案件中,获罪的只有自己吗?

是的,上一届服务联盟向公民道了歉,中典联失去了掌政机会,但这是惩罚,不是法律制裁。律师团队研究以后,理清方向,上一届服务联盟掌政高层,第三只眼的主要负责人,都直接决定并参与案件,入侵公民精灵内匣,最严重的是利用第三只眼读取公民梦想。

中典联也组织了律师团队,称目前法律中并没有保护公民梦想的法规,也没有所谓的窥探梦想罪,也就是那些高层和第三只眼项目负责人没有违反哪一条法规,无法可依,因此无罪可定。

舆论沸腾。

量子宙的律师团队给予回应,量子宙是在研究破浪者,但一直是私人研究,且没有最后成功,未造成任何实际影响,服务联盟控诉他的“破坏行为”只是一个“梦想”,也就是说,量子宙所谓的罪行都是可能性行为,没有形成犯罪事实,法律之中也没有一条可能性犯罪,更没有什么“梦想罪”,也无法可依,无罪可定。

直至目前为止,对于科技的发展,人类仍偏向乐观,自信把握着最终的控制权。科技是绚丽的火焰,已燃成火海,但不管火海怎样深不可测,人类一直守着一个避火罩,这个避火罩坚不可摧,任火海汪洋,除了给予罩内世界温暖,不会有任何影响,罩内世界是科技无法触及也不能触及的地方,人类坚信,只要有这个罩子,人类永远掌控着科技。人类没有料到的是,人类自己将火种带进了罩子之内。第三只眼触及了禁地,不管中典联粉饰得多么冠冕堂皇,人们仍清晰地嗅到了它的危险,罩内是人类最后的伦理,即将燃烧。

公民陷入集体的恐慌与无措。

质疑和讨论洪水般,在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漫涌,几乎冲垮生活的秩序与信心。有些公民主张联名向服务联盟提出申请,毁掉第三只眼,但另一部分公民认为这是于事无补的,研究已出,缺口已开,是再也拦不住的,如果没有强大的导向,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私底下研究,将更加可怕。

质疑和讨论最后集中成一点,第三只眼已经不单单是中典联的事,是所有公民的事,服务联盟必须有个交代,拿出具体的方案,如何安置第三只眼。

服务联盟召开秘密会谈,包括服务联盟的高层和中典联内负责第三只眼的主要人员,中典联和新科联第一次目标一致,坐到一起解决同一个问题。

会谈之后,服务联盟召开特别联盟大会,立法局、秩序局重点参与,后又召开公民代表大会,通过两条新法律。一是窥探梦想罪,自由公民的私人想法、思维、念头、梦想等受法律保护,未经公民本人同意,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途径窥探、读取。一是犯法倾向梦想罪,凡是有犯罪倾向、伤害倾向、反社会倾向等想法或梦想的,不受法律保护,服务联盟有权利读取这一类型的梦想,实行一定措施,将犯罪和伤害扼杀于萌芽状态。

中典联高层和第三只眼研究人员,未经量子宙本人同意,利用第三只眼读取量子宙的梦想,获罪。

量子宙犯违法梦想罪,并私自研究破浪者,获罪。

新科联掌政的服务联盟声称将公义还给公民,让公民安心。

公民发呆,然后震动,不承认通过立法的公民代表。

量子宙被监禁,但仍住在家里,生活行动自由,只是脑中多了个纳米接收器,这是他的枷锁,比最高配置的监狱还厉害。

服务联盟找到了安置第三只眼的办法,将第三只眼变成治疗精神病的特殊系统,更重要的是变成监狱——思想监狱。

量子宙案后,监狱改制,服务联盟撤销了实体监狱,变为思想监狱。在犯人脑中装入纳米接收器,由第三只眼系统控制,随时读取犯人的思维、意识等,掌握犯人的思想动向,随时进行提醒,或实行某种措施,对犯人进行教育。之前,第三只眼利用公民的精灵外匣作为触眼,意图读取公民思想,效果一般,除了强烈的意识,其他意识很难清晰读取,加上量子宙案后,公民对第三只眼和精灵系统极敏感,服务联盟放弃将精灵外匣作为触点,直接在大脑装入纳米接收器,既可只针对具体个人,读取思想的效果也极好。

罪犯不再监禁,只在脑中装入第三只眼纳米接收器,直到刑满取出接收器。罪犯像其他公民一样生活,只是思想随时受监视,所有的念头或梦想必须合法。

量子宙从实体监狱出来,带着脑里的枷锁,大群公民迎着他,想跟他说什么,但都没有开口,量子宙目光垂在脚面,一次次提醒自己,别乱想,越是提醒,念头越杂乱,绝望把他弄得昏头昏脑,目光呆滞。有那么片刻,他想起公城,突然很羡慕他,他的思想是那么“正”,自然而然地正。他猛地回过神,不能想公城,谁也不能想,他私密的生活圈将暴露无疑。现在,第三只眼读取念头思维,有没有可能升级后,连记忆也可能读取?……量子宙攥紧双手,仍无法抑制颤抖。

4

服务联盟启动了新研究项目:重生。重生是启示和精灵系统——主要是精灵内匣——相结合而成的。新科联掌政服务联盟后,也掌控了精灵系统,对精灵内匣极感兴趣。和别的研究项目不同,重生项目刚进入试验阶段就对外公开,宣称是一项利民工程,对公民的生活将会带来质的改变。

公民充实精灵内匣的内容,存进关于爱好、习惯等私人信息,放入更多的记忆、生活片段,越丰富越好,转为数据,拷贝一份,称为精灵种子,存于服务联盟建造的精灵种子库。另外,新科联原先启示项目的研究有了很大进展,已经可以人工培养出人类身体。精灵种子植入人工培养的身体,精灵种子的意识可以控制身体,也就是说重新还原成人,有着精灵种子原本主人的气质和记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次重生,这是重生项目的最终目的。公民将所有记忆和生活片段存入精灵种子,在身体衰老死亡时,将精灵种子植入人工培养的身体,原本的意识和记忆与新的身体结合,实现重生。

这是真正的长生不老。

服务联盟劝说量子宙安装精灵内匣,拷贝精灵种子。那些劝说的机器人反复提到重生。

重生对公民是巨大的诱惑。但除了高昂的费用,公民需要付出的另一个代价是,向服务联盟开放精灵种子。对于这一代价,服务联盟的解释为,这是公民重生的重要条件,没人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公民将自己的一切意识存成精灵种子,一旦公民去世,服务联盟立即将其精灵种子植入人工培养的身体——身体按公民精灵种子里的意识要求,做成公民最满意的样子,甚至可以改变性别——公民将在第一时间得到重生。

还有另一个代价,对掌握的精灵种子,服务联盟会定期进行检查,宣称是为了公民的精神健康,为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健康的公民才有重生机会。在检查中,若发现公民意识不正常,会及时派出心理医生治疗,若治疗无效,或公民精神过于顽固,有危害社会,危害其他公民倾向的,服务联盟有权销毁精灵种子,取消公民重生机会。

还没犯罪就进监狱了。量子宙对劝说他安装精灵内匣的机器人说,并在虚拟世界说了这话,引起很大反应。现在,量子宙的话公民都注意着。

量子宙知道,这句话是要引起服务联盟注意的,他大脑关在监狱里,但他也知道服务联盟没法拿这句话怎么样,够不上拦截或警告。最近,他经常这样,在临近界线徘徊,似乎找到了某种策略,可以发泄一下。但每次发泄后,他就陷入深深的沮丧,长时间打不起精神。第三只眼对这种精神状态很快会有反应,立即有心理疏导师来关心量子宙。每次见到心理疏导师,量子宙就变得绝望,他拍打着脑袋,好像要把脑子里的纳米接收器拍打出来,于是,心理疏导师来得越多,关心得越频繁。

量子宙开始失眠,设置安睡模式也没有效果。量子宙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象自己灵魂出窍,查看大脑。他将自己的大脑当成机器人的机械内脏,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研究,希望能找到控制它的办法。

秩序局派医疗机器人给量子宙送助睡眠的药,量子宙说,我就是想失眠,不睡觉应该是我的自由吧,这个问题我去虚拟世界跟大家探讨一下吧。

量子宙有了失眠的自由,没人再关心他睡不着。

一段时间后,量子宙不再失眠了,却睡过了头,每天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迷上了睡觉,一旦入睡,大脑就进入休息状态,他将进入睡梦当成逃出监狱。而且,他发现每天长时间的深睡之后,情绪和思维变得稳定,不会再“胡思乱想”,他开始可以控制自己的念头了。

秩序局找上门,发现第三只眼读取不到量子宙的思想和意识,量子宙的大脑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量子宙惊讶地摊开双手,天啊,我的脑子怎么了,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希望你可以解释一下。秩序局的执法机器人说,这是不正常的。

大概是我睡得太多了,思维也进入睡眠状态。量子宙说,我的大脑进入了梦乡,从此不会惹麻烦——大脑睡觉是大脑的自由吧。

新科联高层进行了秘密会谈,他们怀疑量子宙研究出了屏蔽第三只眼的系统。但没人相信这个怀疑,如果在第三只眼的监视下,量子宙还能研究出这样的东西,量子宙的大脑应该不在人类的正常范围内。会议没有开出明确的结果。

一个星期后,新科联又进行了一次秘密会谈,这次,量子宙被请去参加了,要求量子宙配合,安装精灵内匣,他们将为他安排精灵种子,安排重生的机会,完全免费。

量子宙保持沉默。

他们向他描述了没有重生机会的公民的命运,只有短短的生命,肉体死去,意识随着死去,人便消失无踪了。

重生之后呢?量子宙问。

你的刑期很长,刑期到时,你的生命也所剩无多了。如果获得重生机会,你将拥有长长的自由生命,会有崭新的人生。

量子宙表示要考虑一下。

送走量子宙后,新科联那些高层人物久久静坐,良久,有个人问,他倒底怎么让大脑一片漆黑的?他的话消融在黏稠的沉默里。

量子宙立在镜子前,想象自己如果真的有了精灵种子,植入新的身体,会想定制什么样的身体,和现在这身体一样吗?或是哪个部位改变一下?甚至是重换一个?重生的量子宙会怎样适应新身体?说到底,那时候活下去的是量子宙的记忆和意识,原本的量子宙随身体的死亡消失了,活着又怎样?但量子宙仍会感觉是自己,除了身体更年轻更有活力,似乎是真的重生了?

量子宙把自己绕住了,很多东西在想象范围之外,他突然想起某种叫意义的东西,这种东西他以前的思维极少碰触过,他越绕越乱,脑门发胀。他的思维太激烈了,也许明天又会有机器人来关心,量子宙顾不了那么多了。

量子宙在黑暗里呆了几天,似乎要让自己消失在黑暗里。第四天早上,量子宙立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阳光,自言自语:或许可以考虑再做一次英雄。

这几天,第三只眼监测到的量子宙的大脑仍是一片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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