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与过载:陪读母亲的位置、角色与困境
2024-09-29周新成
摘 要:近些年来,农村年轻母亲返乡陪读越来越普遍,围绕子女教育,农民家庭分工模式、资源配置模式与家庭关系发生变动。从劳动力市场重返家庭的陪读母亲在家庭内成为家庭物质资源的“枢纽中转站”,成为祖辈、丈夫与子女之间的核心联结点,成为教育投入—回报的“操盘手”,承担着极大的家庭责任与压力。这使得她们面临着自我、职业与家庭之间的角色调适,容易受到夫妻关系疏离、亲子关系紧张、家庭发展压力、子女教育成绩不佳等问题的影响,从而产生“过载”困境。研究发现,强烈的家庭责任观念与家庭发展动力支撑着返乡陪读母亲忍受处于家庭枢纽位置的巨大责任与压力,然而“过载”困境又使得她们容易陷入弥散性焦虑之中,进而使得新家庭主义伦理观遭遇被消解的潜在危机。
关键词:枢纽位置;家庭关系;家庭发展;教育回报;过载困境
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24)05-0114-11
一、问题提出与文献回顾
近年来,在教育城镇化与数字社会发展背景下,年轻母亲返乡(主要在乡镇与县城)全职陪读或“半工半陪”越来越成为一个普遍趋势[1-3]。当前农村返乡陪读母亲的主体是70年代中后期(大多数在陪二孩)以及80年代出生的中青年女性。越来越多中青年农村女性退出劳动力市场返乡陪读重构了改革开放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农村家庭“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4],在这种家计模式中,年轻女性是农民家庭的核心劳动力,大量农村女性一般只在孕产期、婴幼儿照料期间短暂退出劳动力市场。通过直系家庭的代际分工协作,农村女性在务工与家庭之间形成了平衡与调适。
然而,随着女性返乡陪读的普遍化发展且陪读时段不断拉长,这种平衡被打破,农民家庭中年轻夫妻呈现出性别分工样态。在这样的新家庭形态中,农村陪读母亲在家庭中处于何种位置?在此位置上会面临着怎么样的角色调适压力与困境?长远来看,这对于农村女性以及农民家庭的发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些是本文所想要探讨的问题。
回顾历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不同历史阶段,受经济体制与社会变革的影响,妇女在家庭与职业之间的角色与分工呈现不同的样态[5-6]。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在城乡之间、在不同阶层、世代、区域之间妇女在家庭内外的角色与分工存在较大差异[7-10]。学界对此已有大量研究。受西方理论与研究脉络的影响,学界既有相关研究大多聚焦于城市中上层女性的母职实践以及中上层女性在职场与家庭之间面临的平衡与角色调适问题,特别是教育竞争压力加剧了城市中上层女性的角色平衡压力。围绕城市中上层女性的“母职”困境,一些学者从个体化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指出“辣妈”“虎妈”“全能妈妈”“全职太太”“中年老母”等母亲形象的塑造以及家庭性别分工的回潮与“丧偶式育儿”、母职的经纪人化与“鸡娃”焦虑、密集母职与母职惩罚,源于市场经济下消费主义的盛行、抚育责任的家庭化与私人化、父权制与传统性别分工规范的顽固存在及回潮、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歧视[11-15]。
工业化与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城乡大流动时代的到来,导致了农民家庭形态的剧烈变迁,大量农村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在城乡之间迁移与农民家庭内部妇女角色与家庭权力的变革形成了互构性的影响[16-18]。在市场距离相对较远的农村地区特别是广大中西部农村地区,农民家庭普遍形成的“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重塑了妇女与家庭的关系状态,提升了农村中青年女性的地位[19]。在家庭扩大再生产模式之下,农民家庭形成功能性家庭且具体实践样态呈现出区域差异,女性在新家庭主义伦理观念主导下嵌入到家庭发展目标之中[20-22],在务工与家庭之间基于家庭发展策略灵活调适。
受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在近十余年来农民家庭形态发生了深刻变迁,女性在家庭内部的性别分工与角色位置发生了深刻变革,年轻女性返乡陪读趋势的发展正是这一深刻变革的重要表征。近些年来,年轻母亲返乡陪读的兴起使得农民家庭形态从“一家两制”向“一家三制”转变[3,23],即年轻男性在城市务工,年轻女性在县城陪读,年老父母在农村务农。围绕子女教育,农村陪读母亲在发展主义的价值目标与家庭伦理本位驱动下,被高度整合进入家庭分工与生活运转体系当中[24]。在这一深刻转变背景下,近年来有关农村返乡陪读母亲的研究也在快速增多,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可发现,当前关于农村陪读母亲的研究主要有两种视角:一是个体主义/性别主义的视角;二是整体主义/家庭主义的视角。需要说明的是,在具体研究中这两种视角并不是截然对立的。
第一种视角受城市中上层女性母职研究的主流研究视角影响,从对制度性母职与密集母职的意识形态批判或对女性自我—母职认同的批判视角出发来审视农村陪读母亲的母职实践[25]。认为在传统伦理规范与性别分工模式驱动下,农村女性不得不承担抚育责任[26],加之女性在家庭经济生产中处于比较劣势的地位,但在子女教育中比较优势明显,且女性具有强烈的家庭利他主义倾向[27],从而被“牺牲”、被“道德绑架”,受到了制度性的压迫[8]。有学者认为,陪读对年轻女性产生了负面影响,使她们在职业发展、婚姻关系、亲子关系及自我发展都会产生阻碍,限制了她们创造价值与自我价值[28]。
第二种视角从经验现实出发,指出农民家庭在家庭再生产压力之下,特别是受教育城镇化的影响,具有主体性与能动性地创造出“一家三制”的家庭分工形态[24]。哪位家庭成员陪读、什么阶段陪读,是农民家庭应对现代化转型的一种策略性劳动力配置模式,是农民家庭基于家庭理性考虑作出的选择[29]。返乡陪读母亲之所以通过近似自我剥削的方式来实践母职,背后是家庭代际、夫妻分工为基础的经济支持机制、是不断觉醒的阶层意识与“养不教母之过”的社会话语创造的动力。以“家庭为重”的工作观与将教育投入责任伦理则使农村青年母亲能够承受个人损失与教育投入失败的风险[30]。
从第一种视角出发的一些研究不足之处在于,不了解或者没有正视大部分返乡陪读女性对于“新家庭主义”伦理价值观的深刻认同以及在是否返乡陪读决策过程中女性的决定权及其自主性等经验现实,以个体(自由)主义与性别(权利)主义理论视角的批判话语遮蔽了行动者背后的家庭主义伦理观念的结构基底以及阶层、城乡与不同世代间的差异。从第二种视角出发的研究确证了农民家庭应对现代化压力的主动性与能动性,分析了农村母亲返乡陪读的实践样态、生成逻辑及其影响。但这类研究的不足之处在于,虽以返乡陪读母亲为研究对象,但其研究目的并不在于理解在农民家庭分工形态调适过程中年轻母亲在职业与家庭之间的位置变动,在自我、职业与家庭之间的观念变迁与角色调适,以及在此过程中其遭遇的困境,而是透过返乡陪读母亲研究农民家庭的发展及其困境。
通过对相关文献的述评,本文将返乡陪读母亲视为“嵌入(家庭)结构的行动者”,从经验事实出发,以深度嵌入家庭发展与分工结构的陪读母亲为研究对象,将其置于家庭分工模式、家庭伦理规范、家庭发展目标与策略以及农民家庭教育竞争参与的“结构性”位置,考察在新家庭分工形态下,围绕子女教育,年轻母亲在家庭资源的配置中、在各类关系的互动中、在教育投入与争取回报过程中所处的枢纽位置,并对处于这一位置的陪读母亲的角色调适压力与“过载”困境进行分析。进而弥合上述两种研究路径存在的“裂痕”,通过对农村返乡陪读母亲生存样态的研究,透视农民家庭特别是返乡陪读母亲面临的育儿压力与潜在的新家庭主义伦理观念瓦解危机。
本文的主要经验材料来源于2023年2月笔者及所在团队赴皖西N市L区M镇开展的为期十六天的教育专题调研。M镇现有两所高中,M高中为省级示范高中,L中学为民办高中,与M高中共享资源,另有L高考补习中心招收高考复读生。2022年M高中成立M中学教育集团,M镇中小学被纳入教育集团当中。目前,M镇共有高中生2.3万余人。M镇丰富的教育资源与较高的教育质量吸引了N市乃至安徽省与全国其他地区的学生前来就读,M镇中小学也吸引了周边镇村大量学生前来就读。高中学生约有三分之二在学校周边租房,由家长陪读,近年来,中小学学生家庭陪读也在不断增加。调研中,笔者采取半结构式深度访谈的方法,对本乡镇居民、陪读家长、在校学生以及学校老师进行了深度访谈,并参与式观察了陪读家庭的日常生活、亲子互动。由此形成了相对完整的案例,以此作为本次研究的材料基础。
二、家庭形态变动与女性角色分工
一直以来,中国农民家庭子女教养目标可概括为“成人成才”。其中,“成人”是底线性目标。随着城镇化的快速发展与数字社会的到来,特别是智能手机时代的到来,农村青少年社会化路径被重构[31],“成人”过程的不确定性风险大大增加。另一方面,教育资源的城乡不均衡配置、教育责任伦理的家庭化、教育环境的复杂化与教育竞争观念的强化,导致农民家庭更加重视子女的“成才”。“成人”风险与“成才”渴求共同推动了农民家庭结构形态的新变动。调研发现,近年来围绕子女教育,农民家庭在分工模式、资源配置模式、关系重心等方面均发生了变动,这导致年轻母亲的角色分工发生变化。
1.家庭分工重返夫妻性别分工模式
农村年轻母亲返乡陪读,直接导致了家庭分工模式的变动。在“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的家计模式中,以在劳动力市场最大化获取经济收入为目标,农民家庭呈现出代际合力与代际分工的家庭分工模式,即父代在村庄务农(男性兼打零工,女性兼抚育孙辈),年轻夫妻外出务工。在M镇调研发现,皖西地区大量70年代中前期出生的女性结束学业后到长三角与珠三角服装厂等地工厂务工,子女由父辈在家乡隔代抚育。部分家庭现今仍由父辈隔代陪读。许多女性成为熟练工后工资收入并不比其丈夫务工收入低,是家庭资源积累的重要力量。
7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初出生的年轻女性则越来越多选择返乡陪读,并且陪读时间越来越提前,一些90后年轻母亲已开始陪读在M镇就读幼儿园或小学的子女。根据调研,可从不同维度对年轻母亲的陪读类型进行粗略划分:从陪读生活安排来看,可分为全职陪读与“半工半陪”;从子女教育阶段来看,一些母亲从小学或初中阶段即开始陪读,一些母亲则在高中阶段返乡陪读。还存在“陪大带小”的情况,即主要陪读高中阶段子女,同时陪读中小学或幼儿园子女。一般而言,从小学阶段开始的陪读一般都是长期陪读,因而女性一般会选择半工半陪,以减轻经济压力。
作为家庭核心劳动之一的女性返乡陪读后,农民家庭经济压力加大。这使得年轻男性更倾向于向务工收入更高的地区与行业流动。父代也被卷入到家庭发展压力之中,一些家庭中老年男性外出务工、中老年女性在村务农,以支持子代家庭;另外一些家庭中老年父辈在农村务农以实现自养,并尽己所能的为子代家庭提供一些支持,如定期送一些粮食和肉菜蛋给陪读母亲及孙辈。家庭特别是子代家庭重返“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模式。即使一些年轻母亲选择“半工半陪”,受务工时间与工资水平的限制,其“半工”收入相比外出务工收入也较为微薄。
2.围绕子女教育与陪读配置家庭资源
对于普通农民家庭而言,陪读支持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当前大部分农民家庭所谓的“返乡”陪读大多数指的是在乡镇或县城陪读,这大幅增加了陪读母亲与子女的日常生活开支,特别是对于在乡镇与县城未购房的农民家庭而言还增加一笔租房支出。以M镇L高中普通应届生为例,一学年学费约为两千元,临近学校的房租普遍在一万元左右,陪读母亲与一个孩子的每月生活开支两千多元,年总支出在三至四万左右。对于复读生而言,根据高考分数其进校缴费在两千五百元至三万八千元不等,且每学期还要缴纳七千元的学费,家庭开支更大。若加上女性不能外出务工的工资收入损失,家庭经济积累损耗每年在十万元左右。
在这种情况下,围绕子女教育,母亲返乡陪读的农民家庭的资源配置模式发生变动。对于大多数普通家庭而言,年轻母亲退出劳动力市场后,陪读的经济支出往往占其家庭年收入的主要部分。此外还有来自父代的日常物质与经济支持没有计算在内。在这种情况下,农民家庭根据子女的教育支出、陪读母亲与子女的生活开支状况,只能将有限的家庭资源集中向陪读母亲输送。陪读母亲以子女抚育为主轴,在家庭经济资源的配置中占据主导权。访谈发现,许多在M镇陪读的普通农民家庭,特别是从初中即开始陪读的农民家庭,进城买房的目标都被暂时搁置。在陪读开支不断上涨、经济形势总体不佳的情况下,其他家庭成员只能尽力减少各类支出,保障陪读母亲与子女的需求。
3.家庭关系重心转向亲子(母子)轴
在“一家两制”家庭形态中,虽然不像家庭现代化理论所预设的那样,核心家庭中夫妻之间亲密关系成为家庭关系重心,但是在年轻夫妻进城务工,代际与亲子城乡分离的现实情况下,夫妻之间的情感互动因时空距离的原因确实更加紧密。而在年轻母亲返乡陪读的新家庭形态下,亲子的长期分离情况转变为夫妻的长期分离。围绕子女抚育,亲子关系——主要是母子关系——成为家庭的关系重心,特别是在租房陪读与全职陪读过程中,母亲每一天都围绕着子女在“转”,以子女的生活与学习为轴心发生极其紧密、频繁的日常互动。表1展现了M镇三类陪读母亲每天紧紧围绕子女学习生活的时间安排与生活常态。
在陪读母亲与子女高密度互动的同时,年轻夫妻间的关系互动则因两地分居而不可避免地减少,特别是一些男性在经济压力之下而选择收入更高但时间投入更多、更加劳累的工作,导致年轻男性与妻子、子女、父代之间的联系变少。此外,由于年轻母亲返回乡镇或县城陪读,子女与祖辈的联系一方面在减少,另一方面往往要通过年轻母亲的“中介”。由此,主干家庭的关系重心转向亲子轴尤其是母子轴。
三、中转的枢纽:陪读女性的角色实践
在农民家庭新的形态之中,围绕子女的日常照料与学习生活,返乡陪读母亲不再是“一家两制”家庭形态中为家庭经济积累最大化而在市场上拼搏的家庭核心劳动力,而是被置于子女教育的枢纽位置之上,为子代“成人成才”做贡献。陪读母亲在新家庭形态中的枢纽位置具体表现为家庭资源的枢纽中转站、家庭内外关系网的核心、家庭教育投入转化为子女成就的“操盘手”。
1.家庭资源的枢纽中转站
以子女抚育为核心目标,在核心家庭与直系家庭的资源联结中,陪读母亲处于家庭枢纽位置。务工、务农获取收入的丈夫与公公婆婆,在家庭储蓄与必要的消费开支外,将家庭资源输送到返乡陪读的年轻母亲那里,由其承担子女教育责任与日常照料工作。相比于在外务工时期的状态,返乡陪读母亲对父代的资源支持需求也更大。不过,处于枢纽中转站位置的陪读母亲,虽然表面上来看掌握着家庭大部分的经济资源,并且还有一定的经济主导权。但在子女抚育实践中,其承担的往往是“中继器”与“服务者”的角色。
在陪读母亲身后,丈夫与父代也会参与到子女教育当中,特别是在进行较为重要的教育决策时,女性则需要在日常的生活照料与监管中将家庭的教育决策向子女传递。例如,N市人舒姐的孩子之所以从江苏转到M镇读书,正是因为舒姐丈夫听说M镇学校管理严格,学习氛围好。在丈夫的坚持下,舒姐放弃工作返乡陪读,而丈夫则仍在江苏工作,主要在线上与舒姐就子女教育问题展开沟通,时常要求舒姐加强对女儿的管控,进一步提高成绩,以考上M高中。也就是说,家庭资源仍然是紧紧围绕着子女抚育而进行配置,女性虽处于家庭资源的枢纽位置,却往往并不掌握着教育决策权。但是,由于其作为资源中转站本身也在“消耗”家庭资源,导致其承担着来自家庭成员与自身的压力,压力大小与子女成绩高度正相关,子女成绩的好坏代表着家庭资源输入与转换的效果。
2.家庭内外关系网的核心
在传统中国家庭中,父亲在子女成长过程中本就常常隐于母亲之后,或作为大家长与子代保持着情感上的距离。随着现代化快速发展下家庭的变迁,男性在父权制体系中的大家长权威在逐渐瓦解,家庭情感性面向的增加使得父亲与子女间的情感距离也在缩小。不过,在许多农村家庭中,仍残留着传统家庭的色彩,父亲在子女教育方面具有较大的决策权与话语权威。然而,长期在外务工造成了年轻男性与子女之间的时空距离被拉长,容易造成亲子之间关系的疏离。年轻女性返乡陪读,借助发达的互联网媒介,女性在亲子关系之间处于枢纽位置,不仅加强了自身与子女之间的互动与情感联结,还将长期在外的丈夫与子女联结起来,与丈夫交流子女的学习生活情况,向子女传达丈夫对他们的期望、要求与思念。
另一方面,在子女面前,许多母亲往往并不扮演一个权威者、监管者的角色,相反,受自身学历的影响,子女年级越高,陪读母亲在教育方面越无能为力。在应试教育体系之下,子女也面临着较大的压力,时间安排很紧张,陪读母亲更多地发挥日常照料的作用,帮助子女节约时间,高效率投入到学习中。在调研中,许多陪读母亲用“把孩子伺候好”“把孩子服侍好”等话语来形容自己的陪读工作。
随着智能手机时代的快速到来,农村青少年手机沉迷问题是影响其成才乃至成人的主要问题,手机管理成为学校、老师与家长极为头痛的问题,也是许多农村年轻母亲选择返乡陪读的重要诱因。对于农村陪读母亲而言,其在学校与子女之间,发挥的一个重要功能便是在家庭教育去社区化乃至学校教育公共性弱化的时代背景下,发挥家庭教育的责任,协助学校监管子女在家中的手机过度使用问题、防止子女将手机偷偷带到学校使用。在此之外,陪读母亲还可以帮助子女在学习上投入更多的时间,向子女传达学校的要求。因此,陪读母亲在学校与智能手机以及子女之间处于枢纽性的位置:在智能手机使用问题上,贯彻学校要求,将学校手机管理相关规定与精神引入家庭当中,竭力防止子女过度沉迷手机而导致成绩下降乃至受网络不良信息影响,社会化出现偏差,并通过自身的中介有选择地利用智能手机,为子女提供更多、更有益的学习资源。在学校与子女之间,学校可以与陪读母亲展开更多的联系,将学校相关要求通过陪读母亲向学生有效传达。陪读母亲通过照顾好子女的日常生活,配合学校的相关要求,让子女提高学习效率,遵守学校相关规定,便于学校的学生管理与教学工作。
在M镇高中,每一次开班会班主任都会强调,家长的责任就是配合学校的教学工作,负责学生的生活照料与情绪安抚,根据学校的作息时间表为子女提供周到的衣食住行服务以节约学生的时间,并且时刻关注学生的情绪,对其进行安抚,以使其更加专注于学业。此外,家长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监管学生离开学校后的手机使用问题。在访谈中,许多陪读母亲都谈到了孩子的手机沉迷问题,学校老师发现学生在校状态低迷时便会微信联系母亲了解情况,母亲管不住孩子手机过度使用时,也会联系班主任来寻求解决办法。例如,陪读母亲张姐在家里杂物堆无意间翻到孩子藏起来的手机后便把它没收了,后来儿子以手机是同学的理由将手机要回去,然而过段时间张姐又发现孩子在玩手机,只好联系班主任寻求解决方法。在笔者调研的其他一些地区的初高中,由于学校在手机管理上难以取得好的效果,导致在子女和虚拟世界之间,陪读母亲成为最重要的中间人,以配合学校管控子女的手机使用。
3.教育投入—回报的“操盘手”
农民家庭有两个核心发展目标,一是家庭的城镇化目标:进城买房、体面定居,这需要家庭大额的收入积累;二是子女“成人成才”的教育目标,特别是子女通过教育实现阶层向上流动、在城市稳定就业与安居,这需要长期的教育投入。对于返乡陪读母亲而言,一方面,由于其退出劳动力而难以直接参与到第一个目标的实现当中,家庭发展压力增加。作为家庭核心一员,这种家庭发展压力始终萦绕在女性心中。这也使得其在返乡陪读期间更加重视第二个目标的实现,在家庭教育投入与子女成绩提高以及最终的顺利考入大学之间,陪读母亲处于枢纽性位置,发挥着极为重要的“操盘手”作用。或者说,无论是陪读母亲自己还是家庭其他成员,都对其发挥的作用抱持着极高的期待。
例如,陪读母亲刘姐在儿子初中时,将其送入学费较贵的私立学校读书,寄宿在学校。儿子上高二后,自己返乡陪读,由于丈夫务工收入不高,全职陪读家庭经济压力太大,在儿子高二高三阶段,自己边陪读边到服装厂工作。在刘姐看来,儿子之所以第一年没有考上本科,正是因为自己选择半工半陪,没有全身心投入到陪读当中,导致儿子缺乏监管,成绩下滑。复读这一年刘姐不再务工,全身心投入到陪读之中。
然而,正如《辞海》对“枢纽”一词的解释那样——比如冲要处或事物的关键所在。处于教育竞争与家庭发展枢纽位置的陪读母亲,部分能够成为家庭发展与教育竞争是否成功的关键所在,部分只是处于或被置于“冲要处”而已。但是,无论如何,处于枢纽位置的陪读母亲,承担着家庭资源大量输入情况下要将其转换为子女成绩的重大责任,子女成绩也成为母子(亲子)关系、夫妻关系、代际关系是否和谐的重要影响因素,而家庭为了子女“跳跃龙(农)门”暂时搁置了家庭城镇化发展目标,教育投入某种程度上以家庭发展目标为代价,农民家庭对于教育回报的期待也就越高,返乡陪读母亲所处的位置也就更加重要。但是,对于大多数农村返乡陪读母亲而言,受其自身教育水平以及教育观念的限制,在陪读过程中只能通过“把孩子服侍好”的方式照料子女的生活,使其学习时间增加、专心于学业。
四、过载的任务:陪读妇女的多重困境
1.关系枢纽位置的过载困境
一些年轻陪读母亲在家庭关系中虽然处于枢纽性位置,但是,所谓的枢纽性位置实际上是一个“资源中转站”,父代与在外务工的丈夫向其输送资源,以支持陪读母亲对于子女的日常照料与学习监管,而这个“资源中转站”本身也需要消耗家庭资源。围绕子女的抚育,在资源输入过程中,处于枢纽位置的年轻母亲也成为家庭关系的联结核心,承载了来自丈夫、公公婆婆乃至于整个亲属网络的关心、期待乃至要求,这导致陪读母亲容易产生“过载”困境,在家庭关系的枢纽位置中承担了巨大的联结压力。
特别是在亲子关系当中,长期在外务工的男性与子女之间由于时空距离而产生联系的减少以及情感的疏离,但是,一些年轻父亲较为关心、重视子女的教育问题,会通过母亲来对子女提出要求,也会参与到家庭的重大教育决策当中。而日常的照料与监管以及家庭教育决策的执行,则需要陪读母亲来进行,这就使得母亲在亲子关系中处于枢纽性位置。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分居两地的夫妻之间容易爆发矛盾,陪读母亲在日常生活中,也容易与子女产生摩擦乃至激烈的冲突,这导致陪读母亲在“夫—妻—子女”的两头都容易遭遇“过载”困境。
在一些农民家庭中,父亲在外务工,忙于工作,且受自身教育程度的限制,对子女的教育不够重视、日常关心也不多,在这种情况下,陪读母亲在子女教育过程中遭遇难题、产生情绪困扰时难以与丈夫进行沟通商量、夫妻协作育儿。在返乡陪读后,其被高度勾连进入家庭关系当中,与更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脱节,难以从家庭之外获得更多的帮助。例如,来M镇陪儿子复读的霞妹对于儿子的教育非常关心,但是,其远在内蒙古打工的丈夫性格十分沉闷,即使关注孩子的成绩也极少用言语表达出来。儿子由于复读的巨大压力而产生了心理问题,霞妹很是忧心,却无人倾诉。儿子也不愿和她进行交流。我们去M镇调研的第一天便认识了霞妹,当天下午霞妹便约我们第二天中午一起吃饭,她带着儿子过来和我们交流一下。
在陪读过程中,年轻母亲受场域环境的影响,在家校互动的增加、与子女日常互动频繁的情况下,对于子女的教育很容易产生弥散性的焦虑感,当这种焦虑感不被其所处环境特别是直系家庭及亲属网络、不被在外务工的丈夫理解时,很容易使得陪读母亲产生极大的心理压力与负面情绪。
2.发展枢纽位置的过载困境
处于教育竞争与家庭发展枢纽性位置上的陪读母亲,所面临的压力则来自于陪读场域与日常生活、子女成绩、家庭与亲属网络等各个层面,从而导致其容易产生母职劳动过载、家庭发展风险过载与家庭分化压力过载困境。
首先,在强家庭发展压力之下,女性在陪读过程中所进行的母职劳动琐碎而繁重,但是,这些母职劳动的价值与难度却不被社会、家庭乃至陪读女性自身所认可。在M镇调研过程中,我们不止一次从学校教师、M镇居民、陪读家长乃至学生口中听到关于陪读母亲热衷于跳广场舞、容易出轨的“八卦”。在我们访谈的农村陪读母亲中,霞姐、霞妹等人会在空闲时间去跳广场舞,舒缓压力,与其他陪读母亲聊天。而刘姐等人则对广场舞活动持较为负面的看法,向我们透露了一些“八卦”。从这些口口相传的“八卦”中,我们能够看到对于陪读母亲的“污名化”,这背后更深层次的是对母职劳动的轻视。
其次,在陪读过程中,受各种因素特别是子女沉迷智能手机的影响,家庭教养目标的实现具有不确定性风险,家庭教育投入的结果也具有不确定性风险,但在教育投入不断增加的情况下,面对来自社会关系网络与家庭成员的压力,他们又对子女教育成就不得不保持极高的期待与要求。这很容易导致世代隔膜的加深与亲子关系的紧张,使得陪读母亲产生弥散性的焦虑。而在高密度的亲子互动中,陪读母亲很容易将这种弥散性的焦虑传播给子女,进一步造成亲子关系紧张与“有陪无读”的困境,甚至导致子女在高压下出现心理问题。受一些极端事件的影响,许多农村陪读母亲在访谈中向我们倾诉了他们对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担忧,但同时,子女成绩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子女高考能否获得成功关乎家庭教育投入是否获得回报,决定了子代能否成功实现阶层流动的第一步。
在入户访谈霞姐时,霞姐坐在猪栏改造的出租屋中(之所以如此,一是霞姐为了省钱,二是霞姐在五六月份租房季之后才来找房子,学校周边已经没有空房了),告诉我们她在每天孩子上学后,自己坐在狭小的房间里会感到巨大的焦虑感。但是孩子一回来,自己又要调整情绪,和孩子有说有笑,减轻女儿的压力。访谈中,霞姐女儿的班级钉钉群突然发来消息通知,班主任公布了最新一次周考的班级成绩单。当霞姐看到女儿的成绩仍停留在112名时,脸色瞬间黯淡了一下来,一言不发。当我们拿过手机发现霞姐打开的是上一次周考成绩单后,又给她点开新的成绩单,看到女儿进步了两名之后,霞姐又恢复了之前和我们交流时的轻松状态。
再次,在农民家庭新形态下家庭发展能力因劳动力务工状况、家庭教育投入状况、子女学业成绩的影响而产生进一步的分化。家庭教育投入的持续增加与家庭发展压力之间的张力很容易引发家庭矛盾,来自社会关系网络的道德压力乃至“污名化”的评价容易造成陪读母亲极大的心理负担,使其在家庭发展枢纽位置上产生“过载”困境。很多陪读母亲在返乡陪读后,家庭经济压力骤然增大,进城买房的目标被迫中断。他们都向笔者表示,在陪读结束后,必须立即返回劳动力市场,在子女读大学期间,抓紧挣钱,省吃俭用,在子女结婚前为其准备买房资金。例如,谢姐和丈夫长期在外地务工,但由于缺乏父代的支持,两个孩子的教育支出较大(大女儿正在安徽某二本院校读书),导致他们一直没在城里买房,之所以一直到儿子高三阶段才返乡陪读,正是因为谢姐夫妻俩人想趁着年轻抓紧多攒点钱。
3.自我、职业与家庭之间的张力
日本家庭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经历了“去主妇化”的发展趋势。在此之间,日本经历了家庭的少子化、亲属网络的缩小、社会关系网络的收缩,由此导致了年轻妈妈精细化的育儿投入,而育儿过程缺少父亲的帮助加剧了女性的育儿焦虑,在子女成年后这些长期脱离社会的主妇又陷入彷徨与空虚当中,正是这一代人引发了日本家庭“去主妇化”的变革[32]170-219。而在今日中国,正出现相反的发展趋势。家庭的少子化、教育竞争的激烈化、数字社会的发展、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导致中国正经历更为高度的“压缩的现代性”。在此背景下,新生代农民家庭更加重视子女的教育投入与日常陪伴,农村年轻女性在返乡陪读过程中反而出现“主妇化”的趋势。
这就导致在当前陪读农民家庭中,返乡年轻女性在自我与家庭、职业与家庭之间面临着角色调适问题。虽然对于70年代末至80年代期间出生的大多数年轻女性而言,家庭在其价值体系中仍占据核心位置,在承继传统“家庭主义”观念的过程中他们创造性的发展出所谓的“新家庭主义”,家庭利益仍高于家庭成员的个体利益,家庭的物质、精神生活供给中心由祖辈转变为孙辈,不论是祖父辈还是父亲辈,他们辛勤工作的目标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孩子的成功和幸福。爱、照顾和家庭资源都是由上往下的。家庭生活亲密感被更加重视,个体有着积累财富的巨大压力。个体的核心价值在于使得家庭和谐、有财富、孩子成才,表征于家庭财产[33]。
然而,受现代性观念特别是个体化观念的影响,在这种“新家庭主义”当中,个体与家庭作为双重本体性价值在实践中存在着张力。对于70年代末至80年代期间出生的年轻父母而言,虽然其成长时期在乡村当中,受传统家庭主义价值观念与伦理规范濡化。但在其成年之后深度进入全国劳动力市场当中,又受到城市生活与市场观念的冲击。在返乡陪读过程中,女性从劳动力市场中抽离,进入到家务与育儿劳动当中,在子女的生活与学习方面实践、情感、精神高度投入,在这种角色调适过程中,很容易使得自我、职业与家庭之间的张力显化乃至爆发。
虽然在访谈中,大多数70-80后年轻母亲仍然表现出较强的家庭主义观念,在返乡陪读、将价值中心转移到家庭与子女教育过程中并未出现太强的角色调适困境。但是,在与他们深入交流中,这些年轻母亲大多都会向我们倾诉陪读使他们产生了严重的自我压抑,每天都在围绕着孩子转,焦虑于孩子的成绩与心理健康状态。入户访谈中,霞姐说,“在M镇陪读的每一天,我感觉只有下午去跳广场舞的一两个小时是我自己的”。一些访谈对象向我们抱怨自己婚育时太年轻,没有考虑自己的想法便生(第二个)孩子。还直接在子女面前表示以后他们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不要像自己这代人一样,为丈夫、为子女、为家庭而活。在访谈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初期出生的年轻母亲二孩生育意愿时她们都纷纷表示育儿经济成本与精力投入太高,不会考虑再生二孩来“折磨自己”。
五、余论:谁之韧性,何以危机?
70年代末至80年代期间出生的农村女性受“新家庭主义”伦理观念影响,在一定程度上舍弃了自我价值的实现(或者可以说,很多女性并未形成个体化价值观念,其价值重心在于家庭而非职业发展),因而在追求“成人成才”的子女教养目标时,其愿意退出劳动力市场而投身于家庭与子女教育过程当中。然而,在此过程中返乡陪读母亲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夫妻关系、亲子关系更容易产生裂痕,家庭发展也遭遇着更大的不确定性风险,使得她们在陪读过程中陷入“过载”困境。不过,强烈的“恩往下流”的家庭责任观念与强烈的家庭发展动力让她们以近乎自我压榨的方式来应对陪读过程中的角色调适压力与“过载”困境。对于这一世代的陪读母亲而言,与其说“自我”是压抑的,不如说“自我”是缺失的。
更大的问题在于,在“新家庭主义”伦理观念支撑年轻母亲返乡陪读的同时,由于陪读过程中年轻母亲很容易陷入“过载”困境,进入过劳动力市场、受到过现代性观念冲击的她们开始反思家庭主义伦理观念,甚至开始反思家庭本身存在的意义。虽然这种“反思”在这一世代身上尚处于“潜意识”、碎片化的阶段,并未令其放弃陪读实践、抛弃家庭主义观念,但是也对其夫妻、亲子互动产生了负面影响。特别是,当Z世代子女质疑其秉持的“新家庭主义”伦理观念的“合法性”时,其难以辩驳,久而久之也使得他们容易陷入到“意义与价值虚无”的自我怀疑当中,亲子之间的世代隔膜也在不断加大。陪读过程中围绕子女学业成绩过于绵密的母子互动还可能导致更具个体化观念的Z世代子女在家庭与学业的双重重压下产生对于家制度与家庭本身的恐惧。中国似乎正在走向与同为东亚国家的日本相似的道路:在女性普遍“主妇化”之后,随之而来的可能不仅是(传统)家制度的解体,家庭本身也在解体[32]32。
在现代化高歌猛进的历史进程中,中国农民家庭承担了太大的压力,女性在其中分担了极大的工作与家庭抚育压力,特别是在教育竞争压力越来越大的当下,返乡陪读母亲承载的压力越来越大。然而,很多教育竞争压力本不应该由家庭、由母亲承担,如何重构县域教育体系、抑制激进的教育城镇化,降低教育竞争特别是义务教育阶段教育竞争压力,建立多元学生评价体系,让农村学生及农民家庭看到未来的希望,也能够通过努力抓住希望,从而减缓农民家庭的教育负担与风险,这是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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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勤美)杨 洋 杨 波,张 娅 郭 芸,王勤美,蒲应秋
Hubs and Overload:the Position,Role,and Dilemma of Mothers in Accompanied Study
ZHOU Xincheng
(School of Sociology,Wuhan University,Wuhan,Hubei,China,430072)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the phenomenon of young rural mothers returning to their hometowns to accompany their children’s education has become increasingly common.This trend has led to changes in the division of labor,resource allocation patterns,and family relationships within farming households.Returning mothers who transition from the labor market back to the family as accompanying caregivers become the “hubs” of material resources within the family.They serve as the core link between the elderly relatives,husbands,and children,acting as the “operator” of educational investment and returns,while bearing significant family responsibilities and pressures.This situation places them in a position where they must navigate role adjustments between self,career,and family,making them vulnerable to issues such as marital estrangement,strained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s,family development pressures,and underperformance in children’s education,leading to a state of “overload”.The study reveals that strong family responsibility beliefs and the drive for family development support these returning accompanying mothers in enduring the immense responsibilities and pressures of being at the family hub.However,the dilemma of “overload” makes them prone to diffuse anxiety,potentially undermining the ideals of neo-familial ethics.
Key words:
hub position; family relationships;family development;education returns;overload dilem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