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鱼

“传说，月亮旁边飘浮的不是星星，而是鱼，月光孕育而成的月亮鱼，会发光。月亮鱼吐的每一个泡泡，都有治病救人的奇效。”老板娘说。

“真的吗？”桃子问。她爸爸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真的，孩子。”老板娘抓了几尾小鱼装进塑料袋里，递给桃子，“不收钱，拿去给你爸炖鱼汤喝。”

桃子道了谢，接过塑料袋，放进车篮里，骑上自行车回家。鱼摊的老板娘看着女孩瘦弱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桃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飞上了缀满星星的夜空，双脚踩在云朵上，柔和的月光拥住了她，月亮像只船，在空中摇摇晃晃，她坐进了弯月的中央，四周游动着无数条闪光的鱼。

“能不能吐个泡泡？”她对一条月亮鱼说。那条鱼游走了。

“你们可以吐个泡泡给我吗？”她对另外几条鱼说。它们也游走了。

桃子的眼睛像月亮鱼一样亮闪闪，她想到了靠药罐子生活的爸爸，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刚巧掉进一条月亮鱼张开的嘴巴里。它比其他月亮鱼小一些，歪着脑袋瞅了桃子两眼，慢悠悠地吐出一个比它身子两倍还大的泡泡，然后飞快地游走了。

月亮鱼吐出来的泡泡蓝莹莹的，桃子伸手接住了它，温温的，软软的，在她的掌心晃晃悠悠，像果冻一般的触感。

桃子小心地护着这个泡泡，她下了月亮船，踩着白云铺成的台阶慢慢往下走，一朵、两朵……九十九朵。她看到了家中窗户透出的昏黄的灯光，她还听到了爸爸的咳嗽，那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声低响，像是水滴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潮湿又沉闷。桃子焦急地爬进窗户，灯光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包裹了她，也揉碎了泡泡。

“不！”桃子腾地坐了起来，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手掌下是温暖的棉被，刘海被汗打湿了，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桃子头一回这么清晰地记得一个梦。

第二天放学，桃子去了趟鱼摊，老板娘在招呼别的客人。水箱里十来条鱼挤来挤去，争夺氧气和鱼食，只有一条鱼安静地沉在水底，银色鱼鳞上偶尔闪过碎金般的光。

桃子把这条鱼买回了家，她在厨房里熟练地起锅烧油，打算煮一锅鱼汤。等锅热了，她从塑料袋中拿出鱼，准备料理。

“放开我！”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小孩的声音，又奶又糯，还带着一丝怒气。

“谁？谁在说话？”桃子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

“我呀！”鱼在桃子手里挣扎。桃子低头，正对上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的鱼眼，鱼嘴一张一合，桃子竟然还看到了鱼的双眼皮和嘴角的一颗小痣。

桃子吓得一个激灵，鱼从她手里滑出，“扑通”一声掉进了锅里。

“哎呀！烫烫烫！快把我捞出来！”鱼在锅里飞快地扑腾。

桃子缓过神，赶紧拿漏勺把鱼捞出来，放进盛满水的盆里。

鱼在水盆里安静地游了好一会儿，偶尔把头探出水面，鱼鳃一鼓一鼓的，像人一样对着空气呼吸。

锅烧干了，发出“滋滋”的响声，桃子连忙把燃气灶关了。她擦了把汗，回过头，惊讶地发现水盆里鱼的尾巴变成了金黄色，它的鳞片一点点舒展开，像极了弯弯的月亮。

桃子惊喜地屏住了呼吸。

“你是月亮鱼吗？”桃子双手扒着水盆的边缘问，“你能不能吐个泡泡给我？”

月亮鱼瞅了她一眼，鱼尾在水中晃动出一圈圈波纹。过了好一会儿，桃子才听见月亮鱼气鼓鼓的声音：“休想。”

桃子恳求道：“我听说月亮鱼的泡泡能治病，我想用它给我爸爸治病。”

又过了好一会儿，月亮鱼说：“好吧，不过我只有回到月亮上才能吐泡泡。”

“我要怎么做才能送你回去呢？”桃子问。

“需要九十九朵白云搭成的阶梯、一个不下雨的夜晚，和你的一个梦。”月亮鱼说。

不下雨的夜晚常有，她的梦也有，唯一难寻的就是九十九朵白云。桃子问：“白云去哪里找？”

“白云在天上啊，你要做好事，做一件好事就会飘下一朵云，你要是做满九十九件好事，就会飘下九十九朵云，然后你就可以登上白云阶梯，把我送回月亮上了。”

桃子点点头。

桃子爸爸发现桃子变了，以前她很少出门，也很少笑，每日除了待在家就是去学校，现在桃子经常风风火火地出门，有时候去帮老奶奶搬行李，有时候去喂路边流浪的猫和狗。桃子爱笑了，眼睛亮闪闪的，露出两颗小虎牙，桃子爸爸看到女儿的眼里有了光，于是桃子爸爸也笑了。

桃子完成第八十八件好事的时候，月亮鱼告诉她：“已经有八十八朵白云啦！还差十一朵就成功了。”

“它们在哪里呀？为什么我看不到它们？我还想摸一下白云呢，看看它们软不软，像不像棉花糖。”桃子往四周打量了一下。

“它们就在你旁边，只是现在你还看不到它们，不过之前你在梦里不是见过一次吗？”

桃子惊讶地睁大双眼，她想起了那个虚幻的梦境：“原来……”

“记得吗？我还给你吐过一个泡泡。我叫阿兰。”月亮鱼这才想起，还没告诉桃子自己的名字。它钻到水底，转了几个圈，这是它表达害羞的方式。

“可是泡泡碎了。”桃子的声音低下来。

“因为那只是一个梦，等你完成九十九件好事，把我送回去后，梦才能成真。”阿兰安慰桃子。它的尾巴在水里甩出一圈波纹。

桃子做的第九十九件好事，是救了一只猫。桃子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发现这只猫的，它蜷缩在垃圾桶旁的废弃纸箱里，毛发杂乱，身上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一只爪子还受了伤，血迹凝结在上面。桃子经过时，猫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唤。桃子发现了它，把它带回了家。

桃子给猫洗了澡，又给它的伤口上了药，用纱布包扎好。猫乖巧地任由桃子照顾，偶尔舔舔桃子的手。

桃子像陀螺一样忙起来，每日要照顾爸爸，给猫换药，还要给阿兰换水。

鱼缸里，阿兰安静地凝视着一切，时不时来回游一下。

猫的伤口逐渐愈合，两天后，它可以下地活动了。猫在家里自由地行走，桃子原本担心爸爸会不会因为猫毛而咳嗽加重，但桃子爸爸的气色反而一天天好起来。他很喜欢这只猫，猫总是蜷缩在桃子爸爸的躺椅下，舒适地打呼噜。

桃子把鱼缸放在柜子上，她认为那是猫碰不到的地方。

这天夜里，桃子起床上厕所，路过客厅时，她看到蓝莹莹的光一闪而过。桃子赶紧打开灯，阿兰消失了，只剩鱼缸里的一汪水和窝在沙发上的猫。

“是不是你干的？”

猫蹭过来：“喵呜。”它舔了一下桃子的胳膊。半晌，桃子摸了一下猫柔顺的毛，然后回了房间。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砸在枕头上。

桃子过了很久才入眠，床像一艘海绵船缓缓下沉，桃子沉入了一个梦中。

“桃子，桃子。”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喊自己。

“桃子，桃子，我是阿兰啊。”桃子看见一条月亮鱼在空中欢快地游动。

“阿兰？”桃子瞪大眼睛，她果然看见了鱼嘴角的小痣。桃子激动得快要哭了：“真的是你！我还以为……”

“忘记提前跟你说啦，我游进了你的梦里。”阿兰说。

“我的梦里？”

“对呀，我在你的梦里等了好久，你终于来啦。桃子，今天天气很好。”

桃子抬头看了眼，今天一整天没有下雨，能看到许多星星，还有一朵朵白云像阶梯一样连在一起……

白云阶梯？桃子惊喜地看向阿兰。阿兰高兴地咧开鱼嘴：“桃子，我可以回家啦！”

阿兰游到了桃子的掌心，它轻轻甩一下尾巴，就有一朵白云飘到桃子脚下。桃子小心地踩上这朵白云，这回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还伸手摸了摸，白云果然香香软软的，像棉花糖。桃子又踩上第二朵、第三朵……第九十九朵。

桃子看到了弯弯的月亮和发光的月亮鱼们，阿兰从桃子掌心游出：“桃子，谢谢你送我回家！”它在空中转了个圈，张开嘴，吐了一个比它身子两倍还大的蓝莹莹的泡泡，然后转身游进了鱼群里。

桃子踩着白云阶梯回了家，蓝莹莹的泡泡落进茶壶里，茶香四溢。

桃子是被爸爸的声音喊醒的：“桃子！起床吃饭喽！”

桃子许久未听到爸爸如此嘹亮的嗓音，她兴奋地跑出了房间：“爸爸！”

外头天光正好，桃子爸爸正把早餐端上桌。壶里的茶水已经被喝完，他的脸色红润，跟没生病前一模一样。

桃子开心地笑了。

发稿/朱云昊

插图/褚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