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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英文期刊中的汉语传播

2024-08-14沈玲方环海马宁欣

国际汉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西方汉学;英文期刊;汉语异域传播

中图分类号:H195.3 doi:10.19326/j.cnki.2095-9257.2024.03.014

语言传播从来都不是孤立和偶然的,汉语传播也是伴随着中华文化对外传播和交流不断变迁的过程。最早的汉语异域传播主要发生在中国周边的国家和地区,如日本、朝鲜半岛、安南(今越南东部)和交趾支那(今越南)等。在19 世纪以前,中国主要经由“丝绸之路”的商品贸易与罗马帝国、意大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接触较为密切,后又因宗教传入和汉学发展与欧洲多国以及美国多有文化交流。

本文根据典藏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PeriodicalsArchive Online,PAO),考察19世纪英文期刊中有关汉语的内容记载,并与同时期的汉语研究文献进行比较,分析19 世纪汉语域外传播的区域分布情况,总结19世纪汉语域外传播的过程,探讨汉语的异域传播问题。

一、19世纪英文期刊中的汉语传播趋势

19世纪随着中国国门的打开,宗教、贸易活动更加活跃,西方对汉语人才的需求迫在眉睫,早在1803 — 1804 年俄国就将东方学列入正式课程。这期间出现了许多不同形式不同内容的汉语词典与汉语教材,比如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 — 1834) 的《华英字典》(Dictionary of the"Chinese Language)、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 — 1884) 的《拾级大成》(Easy Lessons inChinese)、艾约瑟(Joseph Edkins,1823 — 1905)的《汉语官话口语语法》(A Grammar of the ChineseColloquial Language Commonly Called the MandarinDialect)、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1818 —1895) 的《语言自迩集》(Yü Yen Tzu êrh Chi:A Progressive Course Designed to Assist the Studentof Colloquial Chinese as Spoken in the Capital and theMetropolitan Department)、狄考文(Calvin WilsonMateer,1836 — 1908)的《官话类编》(A Course ofMandarin in Lessons Based on Idiom)等。这些词典和教材涉及汉语学习的词汇、语法、语音、汉字等方面的内容,另有《中国总论》(The MiddleKingdom)、《汉语手册》(A Handbook of the ChineseLanguage)、《荷华文语类参》(Nederlandsch-Chineesch Woordenboek met de Transcriptie derChineesche Karakters in het Tsiang-tsiu Dialekt)等专业著作。同时,相关的外文学术期刊也随之出现,其中在中国出版的如《中国丛报》(The ChineseRepository,1832 — 1851)、《中国评论》(TheChina Review,1872 — 1901)、《教务杂志》(TheChinese Recorder,1867 — 1941)和《皇家亚洲文会华北支会会报》(Journal of the North-China"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857 — 1952),以及相对稀见但同样专业性极强、学术价值极高的《广州杂志》(The Canton Miscellany,1827 — 1859)、《中国杂志》(The Chinese Miscellany,1845 — 1850)、《中日论丛》(The Chinese andJapanese Repository, 1863 — 1865)和《中日释疑》(Notes and Queries on China and Japan,1867 —1870)等。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西方出版的许多外文期刊也对汉语有所关注,这些期刊受众面广,其中的文章除了直接传播汉语外,还向各国民众传播中国文化,无形中促成了汉语的传播,不过这些在西方出版的期刊由于距今年代久远,文本不易获得。典藏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弥补了这一研究缺憾。该期刊数据库提供了世界范围内从1802 年至2000年之间著名人文社科类期刊近800种全文期刊,约340 万篇文章,总计超过1500 万页的内容,基本涵盖所有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语种涉及英语、法语、德语等,其中非英文期刊内容超过20%。经过查阅,在整个19世纪100 年里,与汉语相关的英文期刊文章共有3021篇,其中涉及英国的最多,达2223 篇,另外涉及法国、美国、意大利、德国、俄罗斯、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的篇数分别为1484、1365、898、896、891、687、702、242。19世纪汉语在西方的传播国家主要集中于英国、法国、美国,同时也涉及意大利、德国、俄国、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等。到了20世纪后,关注汉语的期刊文献数量大幅上升,仅1900 — 1910 年就达到782篇,1911 — 1920年有695 篇,1921 — 1930 年有760篇,1931 — 1940 年为1041 篇,1941 — 1950 年高达1496 篇。可见在20世纪前半叶欧洲对汉语的关注保持持续热度。

通过搜索19 世纪英文期刊文献中含关键词“Chinese + Language”的年度文章数量可知:在19 世纪的初始五年,基本没有有关汉语的研究论文出现,直到1805 年才出现两篇,且均刊载于英国苏格兰地区发行的期刊《爱丁堡评论》(The Edinburgh Review),内容是对18 世纪著名的英国东方学家和语言学家威廉·琼斯爵士(Sir WilliamJones,1746 — 1794)的介绍①以及一篇中国游记②。一直到1837 年,数量基本就保持在个位数。1834 年、1838 年达到10 篇,1841 年达到21 篇,1842 年达38 篇。这些文章专门论述汉语学习的困难。1854 年达42 篇,其间一直处于波动状态。1858 年和1860 年则分别达到46 篇和47 篇,且期刊也不仅限于之前的《观察家》(The Spectator)和《北美评论》(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等,还出现了如《艺术学会会刊》(Journal of theSociety of Arts)和《英国皇家联合服务学院学报》(Journal of the United Service Institution)③等。1868 年, 中国组织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1820 — 1870)使团第一次对西方国家进行访问④,这一年涉及汉语的文献达到64 篇。从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这一历史时段中,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及其在华势力的扩大,中国与西方的交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西方期刊开始关注汉语,到19世纪末对汉语的关注一直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二、19世纪汉语在西方各国传播状况

在西方对汉语的需求越来越紧迫的背景下,西方各国的汉语课堂和讲座应运而生,而当时清政府在1809年(嘉庆十四年)、1831年(道光十一年)先后制定《民夷交易章程》六条、《防范夷人章程》八条等⑤,对外国人在华的商贸活动进行特别限制,可以说官方层面的贸易几近隔绝,清政府不仅禁止中国人给外国人教授汉语,甚至连中国书籍都禁止外流,一不允许外国人买,二严禁中国人卖出。我们以典藏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的英文期刊收录文献作为初始数据,虽不足以确切说明汉语当时的实际传播情况,但至少可以体现出这些国家在当时对汉语的关注,而这无疑是汉语传播的结果。

(一)英国

典藏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收录的西方英文期刊中有不少创刊并发展于英国,发行于英国不同的地区和城市,如英格兰地区有伦敦的《观察家》、《天坛酒吧》(Temple Bar),剑桥的《麦克米伦杂志》(MacMillan’s Magazine)等;在苏格兰地区也有《苏格兰评论》(The Scottish Review)和爱丁堡的《爱丁堡评论》等。

与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国等国相比,英国对汉语的研究关注较晚。19世纪随着英国殖民主义扩张,英国试图进入中国,1854年中英两国建立外交关系,英国对中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①,起初是在中国与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往来中需要一些中文人员,后来英国与清政府正式建交,又对懂中文的外交官员有了需求。尤其是1793年马戛尔尼(George Macartney,1737 — 1806) 使团来华访问,中国再一次引起英国的注意,也由此产生了汉语研究。斯当东(George ThomasStaunton,1781 — 1859)、马礼逊、德庇时(JohnFrancis Davis,1795 — 1890)、理雅各(JamesLegge,1815 — 1897) 和伟烈亚力(AlexanderWylie,1815 — 1887)等专业汉学家及其著作代表着英国汉学研究的水平,“比之其他国家,商业和外交气息更为明显,但也不失学院式研究的一面,而且还带有独特的英国绅士式的优越感”②。

为当地普及汉语基本知识,期刊刊载了许多文章专门探讨汉语,例如《艺术学会学刊》中的《中国与汉语》(“China and the Chinese”), 对汉语的研究从中国古籍到汉语语音、汉字等,再延展到中国书法,通过不同的角度介绍了汉语的特征,也有文章在讨论普遍语言现象时,用汉语进行举例说明。譬如在1861 年7 月的《观察家》中有文章专门讨论汉语词根,并在讨论汉语的同时,还与其他古老的语言进行了对比。《人类学评论》(Anthropological Review)中的《莱瑟姆博士的成就》(“Dr. Latham’s Works”)在综述莱瑟姆(RobertGordon Latham,1812 — 1888)语言研究方面的成果时,提出了汉语的特性。同时,作为大众传媒,这些当地期刊不仅发表专门的汉语研究文章,也常在讨论其他与中国相关的话题时加入对汉语的介绍或思考,如《艺术学会学刊》中的《中国、英国货物与中国买家》(“China, English Goods andChinese Buyers”)一文,特别论及学习汉语的重要性;《麦克米伦杂志》中一段文字则结合中国人的性格,提出学习汉语与学习中国历史一样有必要。③

马礼逊1822年在给伦敦传教会(LondonMissionary Society)的年度报告里写道:“当初伦敦传教会决定开创中国的传教事业时,英国对中文的知识,要比欧洲其他各国都要落后,而且如有人想要学习中文也得不到帮助。然而,在今天,由于伦敦传教会派往中国的传教士的努力,以及东印度公司的资助,英国在掌握中文知识这个领域里,已经超过了所有其他的欧洲国家。”④正因为19世纪英国在汉语研究方面作出的令人瞩目的贡献,在许多文章中英国的汉语及研究情况也频频被提及和再研究,使得当地民众对汉语及汉语研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如在1864年《观察家》中的书评《汉语语法》(“ChineseGrammar”) 里, 作者总结道:“ 马士曼(JoshuaMarshman,1768 — 1837)和马礼逊的汉语语法研究以及编著的词典(指《华英字典》),是学术热情和勤恳治学精神的丰碑之作,令人钦佩。”⑤法国人考狄(Henri Cordier,1849 — 1925)在《通报》(T’oung Pao)中详细介绍了19世纪英国著名汉学家德庇时的汉学成就;1823 年《北美评论》(The North America Review)中一篇名为《雷慕沙的汉语语法》(“Remusat’s Chinese Grammar”)中,也对英国的汉学研究给予了高度评价。①

(二)美国

18世纪末,美国逐渐脱离了英国的殖民统治,经济迅速发展。19世纪上半叶,商业开始向海外扩张,为了开发中国市场,美国政府和商人不仅需要了解中国,也需要掌握汉语。同时,美国的基督教传教士也被派往中国发展教徒,美国汉学研究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拉开了帷幕。

19世纪汉语在美国传播范围较广,一些期刊经常向大众科普汉语知识,比如《社会科学》(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哈泼斯杂志》(Harper’sNew Monthly Magazine),《一元论》(The Monist)、《北美评论》等,使得汉语研究成果能在较广范围内向当地民众传播。这方面美国虽起步较晚,但在浓厚兴趣和实际需求的驱使下,美国汉学发展突飞猛进。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1801 — 1861)于1832年在中国澳门创办《中国丛报》,卫三畏于同时期编成的《中国总论》等,标志着美国在此阶段的汉学成就。

相较于其他国家,美国的中国研究以自身文化和利益为出发点,慢慢走向与早前欧洲传统汉学不同的道路。期刊也体现出美国汉语研究较为鲜明的特色,如在对汉语本体的研究上,参考意义较大、关注程度较高的主要有杜彭寿(P.S. Du Ponceau,1760 — 1844)的《汉字研究》(“The Chinese System of Writing”)、阿德尔隆神父(Johann Christoph Adelung,1732 — 1806) 的《语言研究》(“Survey of Languages”)等,都是关于汉语研究的理论梳理和总结,此外也常见对中国社会的刻画中的汉语的讨论,如《中国礼仪》(“Chinese Manners”)等。美国汉学家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 — 1991)在回顾美国汉学发展时曾说“美国汉学从一开始就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使命感”②。这种使命感被国内学者侯且岸解释为:“要为美国国家利益服务,为美国对东方的扩张政策而服务”③。为了更好地在美国本土进行汉语传播,1877 年哈佛大学开设了汉语课程,邀请中国学者戈鲲化(1838 — 1882)不远万里前往哈佛大学授课,为当地包括汉语研究在内的中国研究提供理论和规范化指导,体现出当时美国人对汉语研究的重视。

(三)荷兰

荷兰汉学发源于17世纪,伴随着贸易、殖民扩张和传教事业的日渐繁荣,汉语在相互往来中形成传播,于是有了传教士对汉语的研究。当时在印度尼西亚爪哇传教的赫尔涅斯(JustusHeurnius,1587 — 1652)就以拉丁文编撰了一本中荷字典。进入19世纪,荷属东印度公司等与中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更为密切,在荷兰当地传播汉语变得十分必要。

1855年,由霍夫曼(Johann Joseph Hoffmann,1805 — 1878)负责教授的汉学讲座在莱顿大学开设。④1875 年, 施古德(Gustaaf Schlegel,1840 — 1903)继任莱顿大学的汉学讲座教授。随着当地人学习汉语的需求日益高涨,1890年施古德与法国人考狄共同创办《通报》,以英、德、法三门语言同步出版,成为荷兰乃至世界汉语研究与传播的重要载体。《通报》不仅汇集了当时荷兰几乎所有关于汉语的研究成果,作为三大汉学学报之一,《通报》还时常发表一些对当时世界范围内的汉学发展情况和最新动态的报道,如《五年汉学研究综述(1886 — 1891)》(“Half a Decade of Chinese Studies”) 等。除了常规的汉语本体研究以外,还有不少观点和角度独特的文章为汉语研究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如《精致的科学》(“Scientific Confectionary”),讨论汉语中化学词汇应当如何引进与翻译问题⑤;《关于拆解汉字的中国占卜》(“On Chinese Divination by DissectingWritten Characters”)①结合中国的民间技艺占卜,分析了汉字“生、死、牛;丰、山、豆;友、反、有;酉、尊;禾、失、秩;一、土、王”等的字义构成;《北京周边的明代墓碑》(“Les Tombeauxdes Ming près de Peking”)则是从历史考古研究的角度研究“碑、神道、神路、万寿、祭台、宝城、明楼”等祭祀类词汇。②

(四)法国

法国的汉语研究历史颇为悠久,且“有明显的学院派的特点”③。雷慕沙(Jean Pierre AbelRémusat,1788 — 1832) 于1814年在法兰西学院担任首任汉语教授,将汉学带入“专业汉学时期”,一开始法国就处于欧洲汉学的领先地位,汉语的研究与传播在19世纪没有停步,除了传教士和专业汉学家,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Institutnational des langues et civilisations orientales)分别于1844年和1884 年开设汉语课和远东历史与地理讲座,体现出汉语在法国传播过程中的学术性。

1823年刊载于《北美评论》中的评论文章《雷慕沙的汉语语法》一文,介绍了法国汉学家雷慕沙在汉语语法研究方面的见解与贡献;1828年雷慕沙在《北美评论》发表《中国礼仪》文章,向大众介绍了中国文学中的话语方式,认为“中国小说的遣词用句在整个文学创作中也是颇为出彩的,作者会以比读者的想象还要丰富和多元的理由来表达他们的想法,当然这也不是说他们专门通过大胆的构思和奇思妙想来刺激读者的情感。”④

另外,《通报》刊载的文章亦能反映当时法国人对于汉语学习和研究的关注。如法国学者考狄在1892 年新年伊始于《通报》发表文章《五年汉学研究综述(1886 — 1891)》,通过国别视角分析了五年中各国汉学研究的情况,列举了当时具有代表性意义的事件和著作。考狄认为“只有目录学家才能确切完整地了解以中国为对象的大量文学和科学作品,在1878 年至1885 年出版的《西人论中国书目》(Bibliotheca Sinica)中,试图对有关中国的研究领域进行全面的考察,且在五年以前出版了一卷增刊,但还是未做到详尽与完美。”⑤因为考狄本人治学谦逊,同时中国与汉语这个庞大的研究对象在西方越来越重要,他觉得再怎么做都还有待补全。他指出:“通过整理书目发现,当今对汉语的研究不仅具有科学意义,而且对商业和政治也同样不可或缺。”⑥

(五)其他国家

19 世纪汉语在西方的传播远不止上列几个国家,在研读英文期刊文章时也发现了汉语在其他国家传播的痕迹,在此略作列举。

首先是俄国。因地缘关系,与中国北部接壤的俄国很早就与中国有往来,18 世纪随着俄国东正教(Eastern" Orthodox Church)使团不断被派往中国,到19 世纪对中国各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不少成果,俄国在汉语研究方面也收获颇丰,尤其是在汉语教学研究上,积极编写教材、辞典,且摸索出一些实用性强的汉语教学和学习方法。1874 年在《艺术学会会刊》刊出的《唐布朗斯基的中文信件等收藏》(“Donbrowski’s Collection ofLetters, etc., in the Chinese Language”)一文中,作者写道:“在圣彼得堡帝国图书馆的手稿中有各国君主、大臣、国王情妇和将军的亲笔信件,以及国家文件、报告和备忘录,还有大量珍贵的信件等,是由中文写成的”⑦,可证汉语早年在俄国的传播情况;1879 年美国《社会科学》刊出《中国与汉语》(“China and the Chinese”)一文,作者考佩里(Albert Étienne Jean-Baptiste Terrien deLacouperie,1844 — 1894)专门提到俄国人编著的汉语词典:“一本以欧洲语言编著的收录了许多汉语短语的词典,长期以来一直都是汉语学习者的必备品”①,说四年前由博学的卫三畏出版的《汉英韵府》(A Syllabic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Language)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一空白。

再者是德国。19世纪上半叶,德国的汉学研究一直只是东方研究的一部分,“德国的汉学起源可以追溯到17世纪米勒(Andreas Mǜller,1630 — 1694) 和门采尔(Christian Mentzel,1622 — 1701)对中国文字的研究”②。进入19世纪下半叶,汉语学习和研究也在德国逐渐受到重视。英文期刊中逐渐出现德国汉语传播与研究的情况,例如1864 年的《观察家》特别指出:“德国学者在中国文学和汉语书写系统方面也有一些论著非常值得一提,正是这些著作为我们提供了以中国和汉语为主题的知识”,同时还谈到著名学者萨西(Antoine Isaac Silvestre de Sacy,1758 — 1838)召开的东方学会议,并专门设置了汉语研究单元。

③此外,在英文期刊中还出现了关于别国有关汉语著述的记载与讨论,如江沙维(Pere J.A.Goncalves,1390 — 1471) 用葡萄牙语写了一本汉语书《汉字文法》(Arte China constante deAlphabeto e Grammatica)。据说这是最完整的汉语研究专著④。在相关期刊文章中,也有汉语在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和瑞典等国传播的记载。

三、19 世纪汉语异域传播的内在机制

(一)西方的殖民扩张与宗教传播

19世纪西方出版发行的许多英文期刊,作者群体中有一定比例的传教士,比如英国伦敦会的艾约瑟、湛约翰(John Chalmers,1825 — 1899)、美国浸信会的纪好弼(Rosewell Hobart Graves,1833 — 1912)、丕思业(Charles Finney Preston,1829 — 1877)等。为了传教,传教士刻苦研究汉语并编纂汉语词典和教材,他们有明显倾向意图,即通过证明语言的同源性来证明人类的同源性,为传教提供便利性和合理性。

英国伦敦会传教士艾约瑟不遗余力地从多方面证明人类的同源性,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汉语和希伯来语及其他古代语言有亲缘关系, 认为汉语是人类共同原始语。第二,借用儒家格言“四海之内皆兄弟”,孔子也认为人类出自同源。这一点在瓦特斯(ThomasWatters,1840 — 1901)《评〈中国在语言学中的位置〉》(“China’s Place in Philology”) 一文中提到艾约瑟的观点⑤。第三,利用历史比较语言学的方法证明汉语与其他语言的同源关系,连载了六篇《汉语词根》(“Chinese Roots Ending inK, T, P and Vowels”)以及数篇专文,如《中国评论》第15 卷的《阿卡德语和汉语》(“Accadianand Chinese”)、第22卷的《汉文字的阿卡德文源头》(“Accadian Origin of Chinese Writings”)、《汉语和世界所有语言的词根》(“The Roots ofChinese and of All Languages”)、第23 卷的《原始词根》(“Primitive Roots”)、第24 卷的《不同语言在词汇上的相同之处》(“Remarkable Identitiesin Words”)、《词根的永固性》(“Indestrutibility ofRoots”)、《东西方语言词根的相符之处》(“Identityof Eastern and Western Roots”)等,证明汉语与其他语言之间的紧密联系。

艾约瑟除了自己开展研究,还将研究成果与其他传教士分享, 在《中国评论》第22卷中有一篇早期来华英国传教士金斯米尔(T. W.Kingsmill,1837 — 1910)的专文《汉语和阿卡德语的亲属关系》(“Akkadian Affinites”),开篇提到德语和汉语有共同的表意文字,“这两种语言有密切的联系,它实际上也并非巧合,这将有利于东西方早期历史联系的进一步语言学研究”⑥,文章认为汉语象形文字可以在阿卡德语文字中找到源头,并相信“巴别塔的建造和语言的混乱可以得到历史的进一步佐证”。①

同为传教士的纪好弼通过比较中国的道德格言与希腊悲剧中的格言,得出“这些思想的相似点指向种族的统一。如果面部轮廓和其他生理上的相似性,语言上的相似和习俗可以指向同源,相似的思想为什么不行呢?我们发现距离遥远的希腊和中国在上帝对世界的统治上得出了相似的推论”②。可见,西方人在研究汉语时,努力寻求汉语和其他语言之间的同源性,缩小中西文化差异,究其本源还是为了宗教的有效传播,而宗教传播更深层的是一种殖民势力的扩张,通过扩大世界版图来巩固宗教以及宗教背后的殖民统治,使其成为传播西方文化乃至控制中国的媒介。

(二)西方观念话语体系的渗透

《中国评论》作为19世纪下半叶发行的英文期刊,主编欧德理(E. J. Eitel,1838 — 1908)在第二卷开篇所撰写的专文《业余汉学》(“AmateurSinology”)中,强烈批判了那些研究肤浅、随意歪解、滥用理论、任意扭曲字词,将基督教的观点照搬至汉语中的做法,并号召学术界“为了让我们免于‘业余汉学家’的称号,我们接触汉语时应该要有清醒的意识……不要把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任何我们自己的定论带到专题研究中去,应以查明真相为唯一目的进行调查。”③这句话反向理解的意思就是,许多英文期刊有关对汉语的关注与描述的文章,存在着主观性与先入为主的观念,丧失了学术严谨性,并未客观公正地认识汉语。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对于汉语及其语法的评判,用西方形态学作为评判标准,认为汉语是“最低级”的语言,甚至推出汉语是“原始语言”:“汉语作为一种单音节的不屈折语言,属于最低级的语言,用助词作为词义表达的调节手段,词根都是单独存在的单音节字。中国的词根不发达,也不产生屈折形态,因此显示出它们只是没有生命的“无机产品”。施莱赫尔(AugustSchleicher,1821 — 1868)、缪勒(Max Müller,l823 — 1900)和其他人认为语言的三种分类分别是孤立语(isolating)、黏着语(agglutinative)、屈折语(inflectional)。因此汉语在语言之中处于‘低级地位’。”④这种表述的背后隐藏着严重的西方话语思维,忽略了汉语这种灵活简洁的语言作为交际系统,其本身并不需要复杂的形态手段。

除此之外,西方还一致批判中国所编纂的字典,认为西方字典的编纂思想远先进于中国,应该从欧洲教育中借鉴思想。其实欧洲人对中国语言和文字并不了解,但是却先入为主地进行批判, 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 — 1831)曾极力贬低汉语,卢梭(Jean-JacquesRousseau,1712 — 1778)将汉语称为“野蛮语言”等⑤,比如在《中国评论》中对汉语起源的带宗教性目的的逆向推导,把中国“字书集大成者”《康熙字典》进行一再贬低。虽然我们可以从英文期刊中的汉语描述和评判中感受到一些科学的研究精神,但更多的是一种从主观意识出发而有失公允的价值判断。因此,西方在进行汉语传播时,并非都是源自对汉语事实和材料深刻且客观的研究,我们从“他者”视角反省自我时,也不可一味迷信盲从。

四、结语

19世纪中叶,清政府从闭关锁国到被迫打开国门,中国与国际社会有了愈来愈多的往来互通,汉语作为中国文化不可割裂并与之相互影响的一部分,也被更多西方人所认识和学习,得到了广泛关注。可以看到,以传教士、外交官等为主要传播人群,以期刊为主要媒介的“西方人通过不断积累汉语知识,逐渐了解中国社会及其文化”①。

在当时的汉语传播主要群体中,绝大多数传教士、外交官都有在中国生活的经历,且都具有良好的学术素养和语言能力,因此他们对汉语的描述与评价有其客观的一面,但受其研究目的的影响,也会存在偏颇之处。如来华外交官当中不乏这样一些官员——“整日放不下自己的架子,只能时常做些乏味僵硬的外交式的访问,他们的主要信息是从属于中国官员的人那里得来的”②,可想而知外交官接触到的汉语非常碎片化,只言片语,这也造成外交官们对汉语的片面认知。同时,19世纪汉语传播的主要国家使用的语言大多属于印欧语系,与汉语特别是其文字系统存在很大不同,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以印欧语系为母语的19世纪西人对汉语的认知。

语言的传播总是会受到时空的限制,因此语言传播不论在内容、形式和对象等方面都会不可避免地带有浓厚的时代色彩。从传播学的角度看,19世纪汉语传播的途径主要有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在具体方式上,有开设汉语课堂、编撰汉学专著与汉语专著,以及发行教材和面向大众的汉学期刊和人文类、综合性期刊等,这样的传播方式保证了当时关于汉语的研究具有较强的正规性和学术性,且专著与期刊的发行与传播也促进了学者和其他有志于研究汉语的人士之间对汉语的讨论和交流,这些都很好地提高了汉语描述的真实性,一定程度上展示了19 世纪汉语形象的客观性。

(沈玲:徐州工程学院;方环海、马宁欣:厦门大学国际中文教育学院)

* 本文系2021年度徐州工程学院培育课题重点项目(项目编号:XKY2021110)的阶段性成果。方环海系通讯作者。

①"Lord Teignmouth, “Memoirs of the Life, Writings, and Correspondence of Sir William Jones,” The Edinburgh Review 5.10 (1805):329.

②John Barrow, “Travels in China, etc. in Which It Is Attempted to Appreciate the Rank Which This Extraordinary Empire May Be Considered to Hold in the Scale of Civilized Nations,” The Edinburgh Review 5.10 (1805): 295.

③该刊先后于1860 年和1972 年改名为Journal of the Royal United Service Institution 和The Royal United Service Institution.

④"蒲安臣由清政府聘为“办理各国中外交涉事务大臣”,与总理衙门章京、记名海关道志刚和礼部郎中孙家谷等组成使团出访。参见王晓秋:《三次集体出洋之比较:晚清官员走向世界的轨迹》,载《学术月刊》2007 年第6 期,第142 页。

⑤陈佳荣:《中外交通史》,香港:学津书店,1987 年,第530 页。

①王国强:《“侨居地汉学”与十九世纪末英国汉学之发展——以〈中国评论〉为中心的讨论》,见王国强《〈中国评论〉(1872 — 1901)与西方汉学》,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0 年,第51 页。

②何寅、许光华:《国外汉学史》,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153 页。

③G. W. Lamplugh, “Chinese Theatre,” Macmillan’s Magazine 57 (1887): 38.

④"周宁:《严重的时刻——马礼逊与柏格理》,见《人间草木》,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年,第15 页。

⑤“Chinese Grammar,” The Spectator 37 (1864): 882.

①“Remusat’s Chinese Grammar,” 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 17.1 (1823): 12.

②费正清:《70 年代的任务》,载《美国历史评论》1969 年第3 期,第116 — 117 页。

③侯且岸:《当代美国的“显学”——美国现代中国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31 页。

④“Notices of Recent Publications on Chinese,” The Chinese and Japanese Repository of Facts and Events in Science, History, and Art Relating to Eastern Asia 1.11 (1864): 480 – 482.

⑤G. Schlegel, “Scientific Confectionary,” T’oung Pao 5 (1894): 148.

①"J. J. M. De Groot, “On Chinese Divination by Dissecting Written Characters,” T’oung Pao 1.3 (1890): 242.

②Camille Imbault-Huart, “Les Tombeaux des Ming près de Peking,” T'oung Pao 4 (1893): 391 – 401.

③何寅、许光华:《国外汉学史》,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152 页。

④"Jean Pierre Abel Rémusat, “Chinese Manners,” 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 27 (1828): 524.

⑤"H. Cordier, “Half a Decade of Chinese Studies (1886 – 1891),” T’oung Pao 3 (1892): 532.

⑥Ibid.

⑦“Donbrowski’s Collection of Letters, etc., in the Chinese Language,” The Academy 127. 6 (1874): 376.

①Albert Étienne Jean-Baptiste Terrien de Lacouperie, “China and the Chines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ts 28 (1879): 726.

②谭渊:《百年汉学与中国形象——纪念德国汉学专业建立一百周年(1909 — 2009)》,载《德国研究》2009 年第24 期,第69 页。

③“Chinese Grammar,” p. 882.

④"Ibid.

⑤"T. Watters, “China’s Place in Philology,” The China Review 1 (1872): 56.

⑥T. W. Kingsmill, “Akkadian Affinites,” The China Review 22 (1893): 593.

①Kingsmill, op. cit., p. 595.

②"R. H. Graves, “Chinese Moral Saying Compared with Those of the Greek Tragedians,” The China Review 6 (1877): 328.

③E. J. Eitel, “Amateur Sinology,” The China Review 2 (1872): 7.

④"Watters, op. cit., pp. 210 – 211.

⑤顾明栋:《走出语言研究的语音中心主义——对汉民族文字本质的哲学思考》,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3期,第80 — 89页。

①孔陈焱:《卫三畏与美国早期汉学的发端》,浙江大学文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06 年,第88页。

②约·罗伯茨(J. A. G. Roberts)著,蒋重跃、刘林海译:《19 世纪西方人眼中的中国》(China Through" Western Eyes the Nineteenth Century),北京:时事出版社,2006年,第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