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汉学家雷林科的中国古籍翻译与汉学研究
2024-08-14周思蕊
关键词:西班牙汉学;雷林科;中国古籍;翻译
中图分类号:K207.8 doi:10.19326/j.cnki.2095-9257.2024.03.005
一、引言
雷林科(Alicia Relinque Eleta)是西班牙著名汉学家、中国古籍西译的代表性人物。1995年,雷林科出版译著《文心雕龙》(El corazón de laliteratura y el cincelado de dragones)①。这是西班牙译介最早,也是迄今唯一的中国古典文论西语译作,对系统了解中国文学理论体系、中国古代文学批评路径和文艺理论史意义重大。在过去的40年中,雷林科笔耕不辍,创多部中国古典文学首译之功,其中包括《中国戏剧三部集:窦娥冤、赵氏孤儿、西厢记》(Tres dramas chinos: La injusticia contraDou E, El huérfano del clan de los Zhao, Historia delala oeste)②、《金瓶梅》(Jin Ping Mei I, II)③和《牡丹亭还魂记》(El pabellón de las peonías o Historia delalma que regresó)。④其译作均由中文直接译出,在忠实原文的基础上融入汉学家视角的独特解读,对西语世界的中国文学研究和中西文化交流具有重要价值。⑤2021年,她将林纾《魔侠传》中文译本回译至西文,⑥经商务印书馆、红猩出版社(GingerApe Books)、仟雨出版社(Mil Gotas)在中国、西班牙和拉丁美洲三地发行,开创西中文学交流史上翻译回流的首次创新。
雷林科曾获首届兰花奖友好使者奖、第十一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首届西班牙黄玛赛翻译奖、第三届西班牙“知华讲堂奖”,是为数不多的同时获得中西两国荣誉认可的西班牙当代汉学家,为中西文明交流作出了突出贡献。然而,有关雷林科的汉学研究目前并未得到学界的充分关注,现存少量研究多基于二手资料或新闻报道,对其翻译实践的分析仍局限于翻译策略、技巧等微观层面,缺乏从宏观角度开展的对翻译目的和文化传播意识的考察。本文通过对雷林科进行深入口述史访谈,结合馆藏资料梳理,对安达卢西亚图书馆和文献中心(Sistema Andaluz deBibliotecas y Centros de Documentación)、格拉纳达大学图书馆(La Biblioteca de la Universidad deGranada)、拉里奥哈大学论文期刊数据库(https://dialnet.unirioja.es/)、巴塞罗那自治大学中国文学在西班牙译介数据库(https://dtieao.uab.cat/txicc/lite/)等馆藏资料进行一一考证,旨在厘清雷林科翻译和汉学研究全貌,分析其对促进中西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意义。
二、中国古籍西译之时代背景
考察个体汉学家的翻译与研究不能脱离当地中文作品译介与汉学发展的历史背景。16 世纪末,《四书》《明心宝鉴》等中文作品先后被传教士译成西班牙文,西班牙成为欧洲最先接触到中国思想的国家之一。可惜的是,在历经18 — 19世纪二百余年西班牙汉学的消沉后,①中国典籍在西班牙的译介远远落后于欧洲其他国家,②直至1920年代才重回西班牙读者视野。
笔者基于巴塞罗那自治大学中国文学在西班牙译介数据库对20 世纪以来西班牙出版的中国古籍西译进行梳理,将其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1920年代至1970年代为复苏阶段,1980年代至2000年代为黄金时期,2010年代以来呈式微走势(见表1)。在复苏阶段,在西班牙出版的中国古籍译作数量逐年增长,但增速缓慢。在1920 年代至1960 年代长达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内,在西班牙出版的中文古籍译作仅27 部,其中24 部由英文、法文、德文转译而来,由中文直译的仅3部,即黄玛赛(Marcela de Juan,1905 — 1981)的《中国诗歌概选》(Breve antología de la poesíachina,1948)、《第二部中国诗歌选》(Segunda antología dela poesíachina,1962)和杜善牧(Carmelo Elorduy,1901 — 1989)的《道家箴言》(La gnosis taoísta delTao Te Ching,1961)。1973年中西建交和1978年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首次访华,开启了中西交往新阶段。1970年至1979年的十年间,中文古籍译作迎来小幅增长,12部作品相继问世。中西政治文化高层交往推动了西班牙赴华留学项目的开启,极大提高了汉学家培养的数量和质量,中国古籍西译在1980 年代至21 世纪初迎来黄金时期。从数量上看,1980 年代至21 世纪头十年的30年在西班牙出版的中国古典作品及选集总计277本,约占20世纪至今中国古籍在西出版总数的70%;从体裁上看,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戏剧、小说、文论等均有涵盖;从内容上看,涉及言情文学、史记文学、哲思文学、宗教文学、志怪奇幻文学等多个方面。但一段时间的相对繁荣后,2010年以来中国古籍西译走势不甚乐观,甚至出现“后继乏人”的局面,如何重振中国古典文学成为新时期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一大难点。③
表1 中国古籍在西班牙译介情况(1920年代—2010年代)

雷林科作为中西建交后首批来华的汉学家之一,见证并深度参与了中国古籍西译的黄金时期,同时也切身体会了新时代此领域所面临的挑战。因此,对雷林科翻译及汉学研究的梳理有利于揭示中国古籍西译及研究的历史过程,为探索传统文化海外传播的现代化转型路径提供借鉴。
三、雷林科古籍翻译的特点
1980年代,雷林科在法国和中国的学习经历造就其学贯中西、融通中外的跨文化视野,催生其促进中西文明平等互鉴的强烈愿望,这一愿望成为她译介中国典籍的初始目的。①基于此目的,雷林科的古籍翻译显示出阐释中国文化意涵、突出中国文化美感和发掘传统文化现代性三个主要特点。
(一)阐释中国文化意涵
汉语和西班牙文分属不同语系,逾越文字扞格已大难矣,加之典籍中文化负载量极大,传神达意非“死抓字典、拼凑句法”所能济事。②雷林科深知古籍译介之难度,也知其对中国文化传播之重大意义。早在北京大学留学期间便立志通过翻译重塑西班牙当代读者和学界对中国古典文学的认知。③雷林科的翻译不仅体现出其对中西语言之驾驭能力,更着眼于以字为媒的文化阐释。她对中国文化的阐释突出体现在原作选材、译前准备和翻译策略三个层面。
在原作选材上,雷林科注重更新读者认知,突出中国古典文学体裁的多样性和主题内容的代表性。1980年代之前,西班牙对中国典籍译介多集中于《道德经》等哲学类作品,当地读者对中国古籍的认知似“一叶蔽目,不见太山”。1995年,雷林科首次将《文心雕龙》译入西班牙文,打破了西方关于中国文学缺乏理论支持的刻板印象,也让西班牙读者对中国古典文学体裁和风格第一次有了全面、系统的了解。随后她又翻译了元明两代戏剧《窦娥冤》《牡丹亭》等、明代章回体小说《金瓶梅词话》,并参与清代小说《红楼梦》第三卷译本审校,④持续向当地读者介绍“其他形式的中国文学”。⑤目前她正翻译《楚辞》,力求填补西方读者对骚体诗歌的认知空白。⑥在主题内容上,雷林科力求多维度反映中国历史和社会情况,优先译介经典化、具有较高文化内涵的文学作品。⑦她在《中国戏剧三部集》前言中写道:“这三部作品的选择基于一个共同标准,即作品对中国传统本身极具重要性,也是元代名家的代表性作品……三部作品分别展示元杂剧三大主题:《窦娥冤》刻画法庭案件,《赵氏孤儿》重现历史悲剧,《西厢记》则描绘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⑧在译前准备上,雷林科总是不遗余力地反复研读中文原作,遍读中外译本,深入调研相关历史和文化背景,力求精准把握原作内涵。她在翻译《金瓶梅》之前花了两年时间阅读明朝相关文献,全面了解明朝历史、政治、文化情况;⑨在翻译《牡丹亭》时,她参照了徐朔方校注的中文原本(1982)、雷威安(André Lévy,1925 — 2017)法译本(1999)、白芝(Cyril" Birch,1925 — 2018)英译本(2002),以及中国学者汪榕培(2000)、张光前(2001)、许渊冲与许明(2011)的三个英译本,①并进行对比、钻研翻译盲点、难点。除参照译本外,雷林科在挖掘学术文献的基础上融入个人见解,撰写译作前言,与西语读者分享作品创作的背景、文学种类特色、主旨哲学意涵、角色身份定位等大量翔实的信息。在《文心雕龙》前言中,她以近30页篇幅介绍了中国文学起源理论、文章构思原则、文学体裁、修辞门类、文学批评方法等内容。在《中国戏剧三部集》前言中,她从戏剧起源、主题、场景设计、表演、角色和翻译等角度做了长达40页的细致介绍,处处体现出译者的思考。例如,在论及中国戏剧与“女权主义”时,雷林科对儒家社会中男性书写与权力话语的关系作出论述,进而指出男性作家笔下的《西厢记》《窦娥冤》本意并非倡导推翻男尊女卑的儒家秩序,其所呈现的冲突却在无意中反映出几个世纪以来的封建等级制度正逐渐瓦解。②这种基于大量调研进行的辩证思考体现出雷林科较强的译者主体性意识,也为其在翻译时深入阐释原作情节和角色打下坚实基础。
在翻译策略选择上,雷林科体现出阿皮亚所倡导的“深度翻译”(thick translation)策略,即通过注释和阐释还原文本的文化和语言背景,将译文语境化、历史化。③这种倾向一方面来自雷林科的学者型译者惯习,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其渴望充分传达中国文化的翻译目的,是汉学家群体的典型翻译特征。④在副文本中,雷林科习惯详列每部作品底本信息、参考译本、文献引用、附录信息及术语表等素材,供读者参考。她尤其推崇加注,认为这是减少文化误读、实现文化补偿和动态对等的有效手段。⑤例如,在翻译《文心雕龙》时,雷林科总计加注1203条;在翻译《中国戏剧三部集》时,总计加注153 条,其中前言部分32条、《窦娥冤》28条、《赵氏孤儿》29条、《西厢记》64 条;在翻译《金瓶梅》时,总计加注655条;在翻译《魔侠传》时,总计加注650余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雷林科加注并非随性为之,而是带有自我规约倾向。她在《魔侠传》中对加注规则作出明确限定,⑥既要避免过多注释影响读者阅读体验,又要增强文化信息解释的有效性和系统性,从而最大限度“帮助译入语读者靠近原文,构建与原文读者相似的理解和想象空间”。⑦
(二)突出中国文化美感
文化外译不应止于求真,更应将“求美”作为文学艺术的目的和文学翻译的高标准,⑧这也是解决目前中国典籍外译“传而不通、通而不受”现状的重要突破口。⑨对雷林科而言,“求美”并非外部标准,而是内生动力。她坦言:“汉语字形糅合艺术与意蕴,是我学习中文之初始动力。而我尤偏爱文言,将中国文化的意境哲思凝练于朦胧的言语之中。”⑩因此,她在翻译中国古籍时力求于译文中实现原文的意美、音美和形美。⑾
意美为三美之首,重在“感心”。①一部优秀的翻译作品能够表现译者的审美情感,激发读者产生同样的审美情感体验。⑿在实现意美上,雷林科充分运用自身语言艺术修养和审美经验,微观刻画具体意象,宏观把握整体意境,基于中西文化共有认知打造美美与共的审美空间。例如,“月”是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典型意象,出现在《西厢记》一本三折中用于烘托崔莺莺、张生二人相会之浪漫场景。她将“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译作“El color de la luna baña lanoche/sombras de flores en la primavera solitaria/¿Porqué bajo este blanco resplandor/no asoma la doncellade la luna?”,在保留月(luna)意象的基础上,巧用动词bañar(浸湿)翻译“溶溶”,唤起读者对水的联想,呼应崔莺莺内心情感之充盈波动;用blanco resplandor(洁白光辉)翻译“皓魄”,其中resplandor 来自拉丁语源resplendoris,除“明亮”外还带有“高贵”内涵,传递出张生对崔莺莺的赞颂爱慕之情;用la doncella dela luna(月中仙女)翻译“月中人”,巧用增译突出其女性内涵,弥补了译入语读者对嫦娥奔月典故之认知缺失,还原人月相映、天人合一的审美意境。在宏观意境方面,她将《牡丹亭》中杜丽娘照镜写影片段:“轻绡,把镜儿擘掠。/笔花尖淡扫轻描。/ 影儿呵,和你细评度”译作“Un paño de seda,/ Limpio el espejo./ La punta de estepincel creador perfila con dulzura,/ con ligereza dibuja./¡Ah, reflejo mío!”多次转换视角,从抚镜的手帕,到杜丽娘本人,经过勾勒画像时的笔触,最后聚焦到镜中倩影。短短几行,将丝绸、明镜、妙笔、镜像等极具东方特色和神秘感的意象浓缩于妙龄女子的婉转唱词,在梳妆台前的小场景中构筑起画人、写心、传神相融合的审美意境。西班牙文学评论家何塞·安东尼奥·桑塔诺(José Antonio Santano)评此译本称:“译者对语言的严格把关使这部作品在最挑剔的读者看来都极具美感”。②
音美即文学的音乐、音律之美。在诗歌翻译上即“诗要有节调、押韵、顺口、好听”,重在“感耳”。③雷林科对音美之追求尤其体现在诗歌戏剧的翻译中,将“音美”与“文信”等量齐观:“翻译的基本原则就是将诗句的全部内容表达出来并使之优美有韵律”。④在音美问题上,法国汉学家、《牡丹亭》译者雷威安曾用“可怕”二字形容中国语言之诗性特点:“中国作家的文字表达几乎是可怕的:为了达到极致的视听效果,隐喻的堆砌、繁复的语法,是汤显祖的特色。这为翻译工作增添了不少阻力。”⑤由此可见,如何在诗歌翻译中重现音美是汉学家面临的普遍难题,也是译者诗歌翻译水平之试金石,雷林科对此深有体会。例如,《牡丹亭》第十出中诗句“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acerado, el trino de la golondrinacentellea al viento/ gorjea el oriol, y su canto seenrosca en el cielo)”,短短两行十四言,却叠加运用对偶、拟人、比喻及通感多种修辞,翻译难度极大。⑥韵律上,雷林科在句尾增加viento(风)和cielo(天空)实现原文押韵效果。词形上,雷林科认为此句中“翦”字所用极妙,不仅形象描述燕语明快如剪裁之响,还形象描绘出燕尾之形,形成视觉和听觉通感隐喻。因此,她以表现剪刀材质的形容词acerado(金属质感的)描绘燕鸣之清脆,以动词centellear(闪烁)呼应原文“明如翦”之视听通感,足见雷林科译功之深厚。
形美重在“感目”,是意美和音美之外的第三大诗歌翻译要素。⑦关于形美,雷林科认为这是文言文的重要特色:“相比现代汉语,文言文篇幅更短,更容易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开放性阅读体验。文言文丰富的对仗、互文比现代汉语更能体现中国作为文明古国的历史底蕴”。⑧翻译《文心雕龙》时,她专门精研《章句》《丽辞》等篇目,总结骈文工整对仗之形美特点,而后用于翻译实践。如在处理“断章有检/ 积句不恒/ 理资配主/ 辞忌失朋”时,她坚持使用西语诗歌组句形式,尽量保持上下两个分句音节数相等,句尾押韵:
Hay una norma para separar párrafos,
agrupar frases carece de ley constante.
Las razones deben adaptarse al tema,
el lenguaje teme perder su acompañante.
雷林科还认为,语言形式除“感目”之功用以外,还有传达舞台情绪的重要价值。因此她在翻译《中国戏剧三部集》时保留了“唱”“念”“白”三种表达形式,并特别在前言部分对这三种形式做了说明,帮助西语读者了解中国戏剧语言的形式特色。在处理《赵氏孤儿》第五折中唱词“我、我、我尽威风八面扬,你、你、你怎挣坐怎拦挡?”时,尽管西文忌重复,但雷林科还是选择忠实保留中文唱词形式,以主语重复传达原作激烈的情绪渲染。可见雷林科在翻译时尽量实现文和质的统一,诚如《文心雕龙》所言:“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
(三)发掘传统文化的现代性
中国古籍作为中华文脉之精髓,在西班牙的译介经历了30年黄金期后,目前却陷入发展瓶颈,2010 年后出版的书目总量较之前十年下降37%。对此,雷林科曾不止一次表达担忧:“很遗憾,现在做文言文翻译和研究的人太少了,以我所在的格拉纳达大学为例,古典文学译介面临后继无人的问题。20世纪、21世纪的现当代文学当然很有趣,但在此之前还有两千年的文学等着我们去继续挖掘探索。”①
中国古籍在西班牙译介式微的原因有很多,主要可归结为三点:第一,古籍翻译耗时长、难度大,能够独立完成文言典籍西译的汉学家人数有限,加之繁重的教研任务,多数译者对其望而生畏;第二,目前西班牙高校开设古代汉语课程的院校不多,新生代汉学家文言文训练普遍不足,难以理解艰深晦涩的古文,在翻译选材上更偏向现代汉语;第三,热销体裁抢占欧洲市场,尤其是2000年后受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和漫画等多元体裁冲击②,古籍翻译资源不足进一步加剧。要在新时期重振中国古典文学,就必须推动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化,使之适应当代市场。对此,雷林科参与完成的加泰罗尼亚语版《赵氏孤儿》舞台剧为我们带来启示。
2014年,由雷林科和加泰罗尼亚语译者胡安·塞伦特(Joan Sellent)翻译、著名导演奥里奥尔·布罗吉(Oriol Broggi)执导的《赵氏孤儿》舞台剧在巴塞罗那上映。该剧以纪君祥原剧为基础,融入西班牙瓦伦西亚当代诗人维森特·安德烈斯·埃斯特莱斯(Vicent Andrés Estellés)的诗句和著名作曲人奥维迪·蒙特洛(Ovidi Montllor)的词曲,配乐方面选用伦巴乐队(La Troba Kung-Fú)的手风琴配合西班牙吉他弹奏,因地制宜将中国古典元素与地中海、加泰罗尼亚地区特点相结合,多模态重现元代经典。该剧演出后在当地引发强烈反响,一举包揽第十七届加泰罗尼亚评论家奖(Premio de la Crítica)最佳改编、最佳导演和最佳表演三项大奖,欧洲通讯社、西班牙国家电视台、加泰罗尼亚广播电视总台、《先锋报》(La Vanguardia)等西班牙主流媒体纷纷报道。③当地权威艺术评价网站Recomana 给出8.3的评分,评论区更是不乏观众的溢美之词:“让人想起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和穆阿瓦德的悲剧”“复仇是推动故事发展的引擎,展示了舍生取义的东方哲学”。①影评专家马蒂·菲格拉斯·马丁内斯(Marti Figueras Martínez)撰写长文称:“(《赵氏孤儿》)一方面尊重东方古典悲剧结构,另一方面积极寻求对中国和世界历史概念的重新诠释。”②由此可见,加泰罗尼亚语舞台剧版《赵氏孤儿》为中国古籍外译拓展了新的传播平台和方式,赋予中国传统文化更多时代性、世界性、现代性和大众性特征,是推动中国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一次重要尝试。对此,雷林科也倍感欣慰:“仿佛突然之间,了解中国的人不再局限于学术领域,也扩展到了公众层面。”③
2023年,雷林科在中国古代小说海外传播国际研讨会上,就西班牙译者里卡多·塞布利安(Ricardo Cebrián)的西班牙文译本《三国演义》④呼吁利用新技术、新媒介、新平台,推动中国典籍域外传播多样化发展。她提议,当下需重视拓展典籍传播的生存空间,抓住融媒体、短视频等数字化媒介快速发展的机遇,积极地推动传统作品与舞台演出、影视媒介、数字出版、游戏视频相结合,以视听作品激发当地群众兴趣,继而推动纸媒典籍打入主流传播渠道,联合中外出版社打造中国图书线上系列和阅读空间。只有探索数字传播生态场域中文学、文化传播新范式,才能有效改善传统文化域外传播的阶段性困境。
四、雷林科汉学研究之特色
对雷林科而言,每次翻译经历都是一次跨学科、跨文化的探索,其汉学研究也往往从译作拓展开来,不断挖掘其背后的历史、文化、政治和哲学知识,并从中西两种文化视角出发对这些知识进行内外审视,形成特色鲜明的论点。雷林科的汉学研究体现出三大主要特征:第一,文化比较的研究方法;第二,学科融合的学术视野;第三,日渐拓展的汉学平台。
(一)文化比较的研究方法
从本质上讲,中国文化在域外的传播与发展研究是一种文化间关系研究,⑤汉学也是一门在国际文化中涉及双边或多边文化关系的学术,具有比较文化研究的性质。⑥雷林科成长于本族文化语境,青年时来华学习,其汉学研究受到“母体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双重影响,投射至学术中形成了文化比较的研究方法。
这种文化比较的视角使其能够充分理解文化误译与变异,在中西交融中寻求共同的文化立足点。例如,林纾与陈家麟合译的《魔侠传》因与原作出入较大、误译频出而饱受争议。相比学界热衷对译本忠诚度的考量,雷林科更注重挖掘偏差背后的生成机制。经过研读陈家麟当年所循的莫妥(Pierre" Motteux)英译本和昆琦尤斯(Carmela Cunchillos Jaime)等学者的研究,她敏锐地指出《魔侠传》中林译的“不忠”很大程度上归因于莫妥中间译本的风格篡改、语句词法变动和增删调整,加上陈林二人合作模式以口述进行,《魔侠传》言意偏差亦属情理之中。⑦雷林科肯定了林纾的时代先锋作用,认为他拥护本国文学亦兼收他者之长,为中国小说打开了新局面,⑧体现出“翻译在构建文学话语方面的根本性作用”。①雷林科对林译本中的文化变形持包容态度,并从中发掘中西文化碰撞对文学形象和概念的影响。她指出,林纾将堂吉诃德与桑丘间原本的“主仆关系”阐释为“师徒情谊”,对二者形象也进行了儒化改译:前者由西方骑士变成求真共情的中国“文人”形象,对弟子心怀教化更使其贴近孔子“至圣先师”的形象;后者性情则同儒家“刚、毅、术、讷近仁”之理念相吻合,其所言“吾师待我恩重”“如吾师之命果违训诚则当屏出门墙”等正是儒家文化尊师重教之反映。②实际上,这种文化变形恰揭示出中国文化的世界性意义,看似不同的文化概念却可能蕴藏共通的价值内核。③例如她认为,尽管西方骑士出身贵族,而中国武侠或游侠常出于草野,但都是重义轻利、善良正直的忠信义人。因此,林纾所套用《荀子·修身》“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贵”中的概念描写骑士出游,准确传达出中西共通之价值内涵,④使其笔下的堂吉诃德兼具浪漫与尊严,可谓中国的魔“侠”。⑤诸如此类的文化比较,将翻译研究从规定性评价引向描述性研究,为解释跨文化语境的翻译偏离和“创造性叛逆”⑥提供了新视角。
除翻译研究外,雷林科还将这种文化比较方法迁移至文学和哲学思想研究中。在《谏臣与风流朝臣:中日诗歌概念》(“De consejeros ygalantes cortesanos. La concepción de la poesía enChina y en Japón”)一文中,她将中国战国时期爱国诗人屈原和日本平安时代和歌诗人在原业平进行对比,发现两人虽同遭因谗见疏之命运,诗歌意境却迥然不同。⑦屈原树立“忠实慷慨”之国士形象,以诗歌抒发道德理想和政治愿景;在原业平则展现“远离权政”之潇洒形象,借诗歌抒发优雅朝臣的美学和“风流”追求。雷林科以西方的观察视角,对两种看似相近的东亚文化做了理性分辨,以中日两国诗学经典揭示两个社会主流文化价值和文学功用的取向差异。在论及中国诗歌的人文主义时,雷林科将其置于世界思想史的整体图景中,援引伏尔泰(François-Marie Arouet,1694 — 1778)观点,指出中国的人文主义不似希腊完全以人为核心,而是强调天人合一,寻求自然与人文历史的统一互证。⑧在论及古典诗歌之社会功能时,她将《诗经·大雅》的《卷阿》篇和《崧高》篇与柏拉图在《理想国》所推崇的诗歌进行对比,发现中国先秦时代诗歌与古希腊作品一样,具有启示性的育人和寓言式的政谏功用。⑨这一讨论超越了西班牙汉学界以往对中国古诗文艺和感通价值的分析,发掘出其教化实用和道德规训作用,为消解西方传统中的“诗教悖论”提供了一条融通之道。
雷林科采用的文化比较的研究方法揭示出汉学家群体之共性:他们在长期中西文化熏陶下形成文化比较的思维逻辑,并内化为学术研究思路。正是这种文化比较意识为中国文化域外传播与发展提供了新思维,推动构建更加开放包容、多元互动的人文交流格局。
(二)学科融合的学术视野
随着汉学研究不断深入,雷林科逐渐由文学和翻译研究拓展至女权、历史、政治等领域,显示出学科融合的研究视野。实际上,这种跨学科的思辨意识早在其本科阶段就已萌芽:“我本科阶段专业是法律,很多人认为法律学习是枯燥的事情,但其实它也同样需要研究历史、语言学,对法律语言模糊性的处理方式也对我日后从事语言和文字研究产生启发。”①
作为女性汉学家,雷林科对中国语言和文学中的女性形象、历史及权力关系尤为关注。2005年,她发表《中国文字与女性:从创世到臣服》(“La escritura china y las mujeres: del origen delmun do a la sumisión”),创意性地从字形演变角度对中国女性地位和形象做出分析,指出“女”字形制起源于甲骨文中跪坐的女性形象,强调其顺从地位,“女”字旁组成的大量贬义词汇(如奴、妒、姦等)强加给女性消极意义,在无意识中固化社会对其刻板认知。②汉代对儒家“三从四德”思想的推崇更是将女性排除在书写系统之外,导致中国文学长期受男性话语主导,“男子作闺音”式的诗歌实则是对女性话语权的篡夺与伪冒:“文字是通往权力的一把钥匙,而长期以来这一通道被男性霸占”。③在她看来,要重掌这份权力与通道,就必须有女性参与文学和历史书写。2023年,雷林科发表新作《当女性拿起笔:前现代时期的中国女读者、编辑和作家》(“Cuando las mujerestomaron el pincel. Lectoras, editoras y autoras en la China pre-moderna”),探研了17世纪至18世纪中国女性在主动阅读、自主评论和文学创作等方面的成就,指出以《牡丹亭》为代表、将“情”作为主题的文学作品自明代起受到女性欢迎,推动了女性自我表达意识的觉醒,促使历史上男性垄断话语权的局面逐渐改观。④上述研究体现了对女性历史、地位和命运的深刻关照,反映出雷林科以墨为锋,以学为媒,呼吁关注女性权利和价值实现的责任目标。
雷林科具备深厚的欧洲汉学史和思想史功底,这使其能够准确把握文学生发的历史性动因,对西方作家笔下的中国形象作出公正评价。她在评价西班牙启蒙思想家福纳(Juan Pablo Forner,1756 — 1797)关于中国的小说《中国文法家的故事》(Los gramáticos: historia chinesca) 时指出,福纳对中国的书写并非为丰富汉学研究,而是将中国意象用作批评伊里亚特家族文化专制主义的“幌子”。⑤雷林科对福纳的研究恰揭示了东方学家和东方学消费者⑥之间的差别:前者力求展现真实的、知识形态的中国;而后者则以想象的中国滋养其文艺创作灵感,完成“透过中国镜子反射本我的虚构游戏”。⑦对于福纳的东方学消费主义倾向,雷林科也并未急于否定,而是指出其对“揭示18世纪西班牙视野里中国形象”⑧的客体研究价值,并发掘其背后的历史语境。她认为,福纳寻求“中国镜子之反射”的动机与18 世纪欧洲“中国热”的原因如出一辙:欧洲人以中国为感性和理性秩序融合之典范,以文明进步的远东形象抨击本国现状,抒发对理想社会之诉求:“18世纪欧洲的中国不是中国,是开明者想要的欧洲”。⑨从雷林科关于18世纪西班牙文学中的中国形象论述来看,美国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Leften Stavros Stavrianos,1913 — 2004)所言再次得到印证,即17世纪和18世纪初叶,中国对欧洲之影响远大于欧洲对中国之影响。⑩
雷林科对文学艺术的研究不仅限于审美价值和历史叙事,还关注文本在不同时代的政治功用。在《从影子娱乐到政治话语——论中国电影的形成》(“Del entretenimiento de las sombrasal discurso político. Sobre la formación del cinechino”)一文中,她梳理了20世纪初期至20世纪30年代中国电影的发展历程,强调电影在推动历史变革、构建政治话语和社会教育方面的作用。①雷林科认为,1920 年代和1930年代的电影比同期的文学作品更能深刻反映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社会之剧烈变革,“(电影)展现出一个沉浸于中国传统与西方新意识形态冲突中的复杂社会,及其为何决定依靠马克思主义作为唯一的进步道路”。②这种从文化政治视角作出的探讨丰富了欧洲汉学界对中国电影发展史的研究,进一步加深西方观众对中国政治信仰和社会意识的理解。在《国之大业之中国文学》(“La gran tareadel Estado. La literatura en China”)一文中,雷林科对周朝至明清中国文学形式的流变作出分析,突出文学在各历史时期发挥稳固统治、怨刺上政、规范关系的功能,③是一篇极具学术价值的长篇论文。她认为,以《诗经》为代表的先秦诗歌既是社会生活的重要工具,其内涵的升华和神圣化亦使其成为更高的宇宙意图之载体,反映“道”之秩序。④以《史记》《汉书》为代表的纪传体史书中的教化警示功能则更为明显,以美刺讽谏的方法,借官吏、平民、村妇甚至罪犯之口,达到“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的目标。这篇文章突破了西班牙汉学界对中国文学研究的传统范式,清晰阐释出天人合一理念下逐渐形成的讽喻机制,增进对中国古典文学所蕴含的儒家政教文艺观之理解。在研究方法上,运用文学、历史、政治、哲学领域的跨学科知识将文学功能与国家治理、意识形态有机串联起来,形成复调叙事的学术写作风格,在西班牙当代汉学家中独树一帜。
(三)日渐拓展的交流平台
雷林科的学术研究并非封闭于自我陶醉式的象牙塔中。她充分认识到汉学家肩负中国文化传播的使命,一直在为推动中西学术对话、扩大西班牙汉学研究影响而奔走。其贡献体现在三个层面:第一,推动搭建跨领域、多学科的区域综合型汉学交流平台;第二,推动海外汉学(中国学)学术成果建设;第三,扩大学术成果的社会服务和大众文化传播效能。
1990 年代,西班牙高校开始成立东亚研究中心,⑤但由于各校学术资源与研究队伍有限,整体性和综合性交流平台长期缺位。在此背景下,桑吉内斯(Pedro San Ginés) 和雷林科等汉学家协助其所在的格拉纳达大学联合西班牙亚洲之家(Casa Asia)⑥于2006 年发起“西班牙亚太研究论坛(Foro" Español de Investigaciónsobre AsiaPacífico, 简称FEIAP)”,每两年举办一届。首届大会下设四个分论坛,涵盖1)语言、文学与翻译;2)历史、艺术与思想;3)经济、政治与法律;4)人类学、科学史与健康科学领域,是西班牙境内规格最高、研究范围最广、权威性最强的东亚研究论坛。论坛成果汇编为《西班牙亚太研究杂志》(Revista Española de Investigación sobreAsia Pacífico, 简称REIAP)和《西班牙亚太研究集》(Colección Española de Investigaciónsobre AsiaPacífico, 简称CEIAP),为汉学研究者提供了成果发布、信息共享的渠道。2016 年,西班牙东亚研究协会(Asociación Española de Estudios de AsiaOriental, 简称AEEAO)成立,承接了西班牙亚太研究论坛的组织任务。雷林科持续担任协会会员,连续参与七届论坛活动。正是在以雷林科为代表的一批汉学家的带动下,西班牙汉学和东亚研究得以在21 世纪形成扎实稳固的学术阵地。
与此同时,雷林科重视汉学专著、专刊建设工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其2009 年牵头组稿的《古代中国权力的建构》(La construcción del poderen la China Antigua),①邀请来自美国、英国、法国、以色列、西班牙等国家的九位汉学家,分别从中国古代神话仪式、主权概念、君主政体、宫廷规训等多领域探讨古代中国的权力建构方式与进程,是西班牙当代汉学界探讨古代中国权力、历史与意识形态关系最为全面的学术著作。此外,雷林科长期担任西班牙首个汉学领域专门期刊《西班牙汉学》(Sinología Hispánica)编委会成员,并多次受邀执笔汉学专刊。②2020年,西班牙文学与比较文学协会围绕“中国文本与图像”③收录的五篇论文中曾四次引用雷林科的研究,足见其在西班牙汉学及中国文学研究领域之重要地位。
雷林科认为,学术成果不应只是少数人的福利,而应重视背后广阔的社会服务和大众文化传播效能。她积极调动孔子学院和当地文化组织能动性,联合当地政府和主流媒体,探索中国文化在西传播的高效路径。2014 — 2018 年,雷林科在出任孔院外方院长期间,调动中西两地学界资源举办多场高质量文化讲座,推崇孔子学院中外合作机制,认为该做法“有力促动中外跨领域合作,让中国文化真正走入西班牙民众中间,值得塞万提斯学院和歌德学院学习”。④此外,作为知华讲堂(Cátedra china)⑤的荣誉委员、亚洲之家的讲座常客,雷林科本人也开展《金瓶梅》《牡丹亭》等中国古典文学讲座,将其学术成果分享给广大公众。在多年的文化传播实践中,雷林科逐渐认识到,中国文化要想打入主流传播渠道,政府支持和媒体宣传必不可少。2010年,在瓦伦西亚省议会支持下,雷林科与中国艺术研究专家伊莎贝尔·塞尔维拉(Isabel Cervera)、中国历史研究专家安德烈亚斯·雅努施(Andreas Janousch)共同推动在瓦伦西亚史前博物馆举办“汉代的不朽图像”(Imágenes para la inmortalidad en la dinastíaHan)展览。这是西班牙第一场中国汉代专题展,《世界报》《机密报》等西主流媒体竞相报道,⑥引发当地热烈反响。随后雷林科就展览发表论文《龙、云与诗歌:一个帝国的书写》(“De dragones,nubes y poesía: la escritura de un imperio”),⑦增强了民间文化传播的史料性和学术性价值,是学术研究与大众文化融合的一次重要尝试。如今,雷林科所倡导的这种联动官方和主流媒体的文化传播方式也不断推动中国文化走出边缘位置。在2023年中西建交五十周年之际,亚洲之家主页专门开辟“中西建交五十周年专栏”,联合西班牙国家电视台、西班牙皇家剧院、美洲之家、巴塞罗那亚洲电影节等媒体和文化组织举办各类主题活动,调动学术界、文艺界等多方资源共同打造中西交流互鉴的文化盛宴。
五、结语
西班牙汉学在历经两百余年的沉寂后终于在雷林科等当代汉学家的带领下重焕生机。作为如今中国古籍翻译领域的“当家花旦”,①雷林科亲历了中国古籍在西班牙传播的黄金时代,也直面当下传播的困难与挑战。在以纸为媒、以译为介向西语世界传递中国文化意涵和美感的同时,她正积极寻求通过新平台、新方法扩大中国典籍的国际影响力,这一做法对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播,赋予其更加鲜明的时代性、创新性与世界性极具参考价值。在学术研究上,雷林科融通中西文化、贯通多重领域,跳出汉西译学以语言、文学为主的研究窠臼,将哲学、历史、政治等因素纳入视野,形成对中国文学和文化的宏观性、整体性观照,为同辈及新生代汉学家提供了一条可供借鉴的研究路径。
(周思蕊:北京语言大学)
美国汉学家魏爱莲和她的中国明清女性研究
20 世纪80 年代,魏爱莲(Ellen Widmer)在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取得硕士学位后,跟随美国中国文学研究家、被誉为欧美“中国明清小说研究第一人”的韩南(Patrick Hanan,1927 — 2014)教授研究中国明清小说,并以清初小说《水浒后传》作为研究对象,撰写了其首部专著《乌托邦的边缘:〈水浒后传〉与明代忠义文学》(The Margin of Utopia: Shui-hu hou-chuan and the Literature of Ming Loyalism,1987)。进入20 世纪90 年代,魏爱莲的研究方向开始转向中国女性文学,尤以中国明清女性文学为主。1997 年,她与孙康宜合编《明清书写女性》(Writing Women of Late Imperial China),该书研究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明清时期两类“书写女性”身上:一是高级名妓,尤其是在晚明时期,这些女性的黠慧与风姿为城市文化增添了亮色;另一类女性是囿于深闺的世家女子,她们在闺中阅读与写作。同时该著也涉及男性对理想女性及女性特质的各种构建。2010 年,魏爱莲与方秀洁合编《跨越闺门:明清女作家论》(The Inner Quarters and Beyond: Women Writers from Ming toQing),该著的结构基础是“社会性别”与“空间性”,前者意味着将分析焦点集中于作为作家的明清女性,并用相关术语解释她们文本创作产生的效果,而“空间性”指的是闺阁,是性别化书写活动的场所,也指因身处闺阁内外而产生的智识层面的、想象性空间与真实的社会空间。这两部编著也是魏爱莲对20 世纪80 年代胡文楷所编《历代妇女著作考》的一种回应。进入21 世纪后,魏爱莲又相继出版了专著《美人与书:19 世纪中国的女性与小说》(The Beauty and the Book: Women and Fic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China,2006)、《小说之家:詹熙、詹垲与晚清新女性》(Fiction’s Family: Zhan Xi, Zhan Kai, and the Business of Women in Late-Qing China,2016)等。通过这些著作,魏爱莲勾勒出作为女性文学的小说的兴起、变革和发展,以及作为边缘群体的女性作家如何努力使其作品得以出版,她们的家庭成员在其写作过程中扮演了何种角色等。(王晓丹)
* 本文系2022 年北京语言大学院级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中国文化在西班牙高校的传播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2YJ020012)的阶段性成果。
①Alicia Relinque Eleta, trad., El corazón de la literatura y el cincelado de dragones. Albolote: Editorial Comares, 1995.
②Alicia Relinque Eleta, ed. y trad., Tres dramas chinos: La injusticia contra Dou E, El huérfano del clan de los Zhao, Historia del ala oeste. Madrid: Gredos, 2002.
③Alicia Relinque Eleta, trad., Jin Ping Mei I. Girona: Atalanta, 2010; Jin Ping Mei II. Girona: Atalanta, 2011.
④Alicia Relinque Eleta, trad., El pabellón de las peonías o Historia del alma que regresó. Beijing: China International Press, 2016.
⑤中国驻西班牙使馆:《西班牙翻译家雷林科女士获得第十一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https://es.china-embassy.gov.cn/chn/zxgx/201708/t20170824_3229485.htm,最后访问日期:2023年7月23日。
⑥塞万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著,林纾、陈家麟译,雷林科西译:《魔侠传》,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①张铠:《西班牙的汉学研究(1552 — 2016)》,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 年,第32 页。
②赵振江:《西文版红楼梦问世的前前后后》,载《红楼梦学刊》1990 年第3 辑,第324 页。
③笔者于2022年5月12日对雷林科进行了线上采访,此为雷林科的有关表述,以下简称“雷林科采访”。
①雷林科采访。
②傅雷:《高老头重译本序》,见罗新璋、陈应年编《翻译论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 年,第627 页。
③雷林科采访。
④由北京大学教授赵振江及西班牙青年诗人加利西亚·桑切斯(García Sánchez)合译的西文版《红楼梦》于1988 年、1989年、2005年分三卷由格拉纳达大学出版社发行,是首部参照中文译入西班牙语的120 回全译本。其中第三卷经雷林科审阅后出版。
⑤Alicia Relinque Eleta, “La otra literatura en China, elteatro Yuan,” Quimera: Revista de literatura, 224 – 225 (2003):19 – 23.
⑥雷林科采访。
⑦王洪涛:《中国古典文论在西方英译与传播的理论思考——社会翻译学的观察、主张与方略》,载《中国翻译》2021 年第6 期,第44 — 45 页。
⑧Eleta, ed. y trad., Tres dramas chinos: La injusticia contra Dou E, El huérfano del clan de los Zhao, Historia del ala oeste, pp.39 – 40.
⑨雷林科采访。
①Eleta, trad., El pabellón de las peonías o Historia del alma que regresó, p. 26.
②Eleta, ed. y trad., Tres dramas chinos: La injusticia contra Dou E, El huérfano del clan de los Zhao, Historia del ala oeste, pp.21 – 24.
③Kwame Anthony Appiah, “Thick Translation,”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 (1st ed.). Ed. L. Venuti. London amp; New York:Routledge, 1993/2000, pp. 417 – 429.
④王洪涛:《中国古典文论在西方英译与传播的理论思考——社会翻译学的观察、主张与方略》,第44 — 45 页。
⑤雷林科采访。
⑥书中译者加注的标准有三:其一,指明内容或词汇上林译与塞万提斯原文之区别;其二,提供相关中国历史文学知识;其三,提供成语解释。见塞万提斯著,林纾、陈家麟译,雷林科西译:《魔侠传》,第43 页。
⑦雷林科采访。
⑧许渊冲:《再谈中国学派的文学翻译理论》,载《中国翻译》2012 年第4 期,第84、89 页。
⑨"朱振武:《中国学者文学英译的困顿与出路》,载《广东社会科学》2019 年第1 期,第151 页。
⑩雷林科采访。
⑾许渊冲:《再谈“意美、音美、形美”》,载《外语学刊》1983 年第4 期,第68 页。
⑿许渊冲编:《翻译的艺术》,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 年,第86 页。
①奚永吉:《文学翻译比较美学》,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年,第1011 页。
②José Antonio Santano, “Reseña. El pabellón de las peonías o Historia del alma que regresó,” Libros amp; Letras, 2018, https://www.librosyletras.com/resena-el-pabellon-de-las-peonias,最后访问日期:2024 年1 月20 日。
③许渊冲编:《翻译的艺术》,第134 页。
④Eleta, trad., El pabellón de las peonías o Historia del alma que regresó, p. 25.
⑤André Lévy, trad., Le Pavillonauxpivoines. Paris: Musica Falsa, 1999, p. 22.
⑥雷林科采访。
⑦许渊冲编:《翻译的艺术》,第68 页。
⑧雷林科采访。
①雷林科采访。
②"Irene Tor-Carroggio and Sara Rovira-Esteva, “Chinese Literary Translation in Spain up until 2020. A quantitative Approach of theWho, What, When and How,” Skase. Journal of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1 (2020): 85.
③Europa Press, “L’Orfe del clan dels Zhao, mejorespectáculoenlos XVII Premis de la Crítica,” https://www.europapress.es/catalunya/noticia-lorfe-clan-dels-zhao-mejor-espectaculo-xvii-premis-critica-20150323223001.html; Maite Guisado, “L’orfe delclan dels Zhao,” https://www.rtve.es/television/20140425/lorfe-del-clan-dels-zhao/926441.shtml; Corporació Catalana de MitjansAudiovisuals, “La Perla 29 triomfaals Butacaamb L’orfe del clan dels Zhao,” https://www.ccma.cat/324/la-perla-29-triomfa-alsbutaca-amb-lorfe-del-clan-dels-zhao/noticia/2605731/; La Vanguardia Ediciones, SLU, “L’orfe del clan dels Zhao, gran ganadorade losPremiosButaca,” https://www.lavanguardia.com/cultura/20141124/54420692194/premios-butaca.html,最后访问日期:2024 年1 月20 日。
①Recomana, “L’orfe del clan dels Zhao,” https://recomana.cat/obres/lorfe-del-clan-dels-zhao,最后访问日期:2024 年1 月20 日。
②Marti Figueras Martínez, “Crítica de L’Orfe del clan dels Zhao,” Másteatro, https://www.masteatro.com/critica-de-lorfe-del-clandels-zhao,最后访问日期:2024 年1 月20 日。
③雷林科采访。
④此《三国演义》译本由西籍译者里卡多·塞布利安首先在自建网站(Tresreinos.es)发布前十二回,之后章节通过亚马逊平台以纸质版和电子版同时出售,目前已发行前13 卷。其中首卷本《三国演义之董卓之乱》自2014 年发行以来,在亚马逊网站已获89 条评价信息,总评4.4 分,甚至超过由古巴翻译家玛丽亚·奥尔特加(María Ortega)的外文局译本,成为在西班牙市场流传最广的《三国演义》译本。
⑤张西平:《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的一个尝试》,载《国际汉学》2015年第4 期,第180 页。
⑥严绍璗:《我对国际Sinology 的理解和思考》,载《国际汉学》2006年第1期,第8页。
⑦塞万提斯著,林纾、陈家麟译,雷林科西译:《魔侠传》,第29 — 32页。
⑧同上,第27 — 28页。
①雷林科采访。
②塞万提斯著,林纾、陈家麟译,雷林科西译:《魔侠传》,第36 页。
③雷林科采访。
④塞万提斯著,林纾、陈家麟译,雷林科西译:《魔侠传》,第44 页。
⑤雷林科采访。
⑥谢天振:《译介学》,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年,第2 页。
⑦Alicia Relinque Eleta, “De consejeros y galantes cortesanos. La concepción de la poesía en China y en Japón,” La investigación sobre Asia Pacífico en España. Granada: Editorial Universidad de Granada, 2007, pp. 207 – 218.
⑧Alicia Relinque Eleta, “Sobre el humanismo en China. O de cómo la poesía orientó al cielo,” Teoría del Humanismo, Vol. I., Ed. P.Aullón de Haro. Madrid: Verbum, 2010, p. 252.
⑨Alicia Relinque Eleta, “La gran tarea del Estado. La literatura en China,” Perspectivas chinas. Ed. Joaquín Beltrán. Barcelona:Bellaterra, 2006, pp. 47 – 60.
①雷林科采访。
②Alicia Relinque Eleta, “La escritura china y las mujeres: del origen del mundo a la sumisión,” Filosofía, política y economía en el Laberinto 18 (2005): 23 – 33.
③Alicia Relinque Eleta, “Cuando las mujeres tomaron el pincel. Lectoras, editoras y autoras en la China pre-moderna,” Signa:Revista de la Asociación Española de Semiótica 32 (2023): 147.
④Eleta, “Cuando las mujeres tomaron el pincel. Lectoras, editoras y autoras en la China pre-moderna,” op. cit. p.147.
⑤Alicia Relinque Eleta, “¿Perros o demonios? China en ‘Historia chinesca’ de Forner,” Studi Ispanici 33 (2008): 89.
⑥张西平:《汉学——中西文明交流的桥梁(1500 — 1800)》,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 年,第76 — 77 页。
⑦Carlos Enríquez del Árbol, “Teoria de las formaciones postcapitalistas: una investigación histórica URSS 1924 – 1934),” Diss.Universidad de Granada, 1995, p. 348.
⑧Eleta, “¿Perros o demonios? China en ‘Historia chinesca’ de Forner”, p. 101.
⑨Ibid., pp. 94 – 95.
⑩斯塔夫里阿诺斯著,吴象婴等译:《全球通史:从史前史到21 世纪》(第7版修订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492页。
①Alicia Relinque Eleta, “Del entretenimiento de las sombras al discurso político. Sobre la formación del cine chino,” Kafka.Revista de humanidades 3 (2004): 55 – 64.
②Ibid., p. 64.
③Eleta, “La gran tarea del Estado. La literatura en China,” pp. 43 – 61.
④Ibid., p. 52.
⑤周思蕊:《达西安娜·菲萨克——架起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人民日报海外版》2023 年7 月5 日,第7版。
⑥亚洲之家是西班牙致力传播亚太地区文化、艺术、经济、社会及教育领域知识的文化平台,于2001 年在西班牙外交部、加泰罗尼亚政府以及巴塞罗那和马德里市议会支持下建立。详情参见https://www.casaasia.es/quienes-somos-casaasia,最后访问日期:2024 年1 月20 日。
①Alicia Relinque Eleta, ed., La construcción del poder en la China antigua. Granada: Editorial Universidad de Granada, 2009.
②Eleta, “La gran tarea del Estado. La literatura en China,” pp. 47 – 60.
③Blanca Puchol Vázquez, ed., Estudios de Literatura Comparada 2, Textos e imágenes de China, SELGYC, 2020, pp. 1 – 60.
④雷林科采访。
⑤知华讲堂成立于2012年,是西班牙最具影响力的中西民间友好交流组织之一,致力传播中国历史和文化,搭建中国学术、商业及媒体领域对话平台。详情参见https://www.catedrachina.com,最后访问日期:2024年1月20日。
⑥El Mundo, “Descubriendo la dinastía Han,” https://www.elmundo.es/elmundo/2010/07/15/valencia/1279207087.html; El Confidencial, “La fascinante dinastía Han ‘conquista’ Valencia,” https://www.elconfidencial.com/cultura/2010-07-16/lafascinante-dinastia-han-conquista-valencia_736452,最后访问日期:2024 年1 月20 日。
⑦Alicia Relinque Eleta, “De dragones, nubes y poesía: la escritura de un imperio,” Imágenes para la inmortalidad en la dinastía Han: 206 aC 220 dC: Colección Pedro Lorente. R. Valencia: Museu de Prehistòria de València, 2010, pp. 57 – 77.
①周思蕊:《雷林科——中国古典文学的知音》,《人民日报海外版》2022年9月28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