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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看美国《史记》研究的史学理论向度

2024-08-14庄亚琼

国际汉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史记研究

关键词: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美国汉学;《史记》研究

中图分类号:K234 doi:10.19326/j.cnki.2095-9257.2024.03.002

《史记》研究是美国汉学的核心领域之一。20世纪以来,美国学界翻译、研究《史记》的作品可谓层出不穷,其中侯格睿(Grant R. Hardy)的《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Worlds of Bronze and Bamboo: Sima Qian’s Conquestof History,以下简称“《青铜与竹简的世界》”)①一书在史学理论层面颇具创见。国内学界对侯格睿的这一著作有所评析与翻译②,然而不得不承认,侯格睿其人其书在国内所受到的关注和讨论,与其在海外学界的影响力还是难言匹配。因此,本文拟通过辨析侯格睿《史记》研究的史学理论向度,发掘其中西史学交流互鉴价值。

一、侯格睿对美国《史记》研究的多重拓展

就西方的《史记》研究史而言,学界普遍以法国汉学家沙畹(Édouard Chavannes,1865—1918)的《史记》译介研究为肇始。尤其是沙畹《史记》译本第一卷中200余页的前言介绍,对《史记》的史学性质、作者、价值等方面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辨析。然而,直至20世纪中叶,西方学界虽有若干译介《史记》部分篇目或运用《史记》内容讨论秦汉史的研究成果,却鲜有学者全面分析《史记》的史学意义。直至1958年,华兹生(Burton Watson,1925 — 2017)的博士论文《司马迁:中国伟大的历史学家》(Ssu-ma Ch’ien: GrandHistorian of China,以下简称“《司马迁》”)出版,打开了西方《史记》研究新局面。

从专著来看,华兹生《司马迁》一书与美国学者杜润德(Stephen W. Durrant) 于1995年出版的《雾镜:司马迁笔下的矛盾与冲突》(The Cloudy Mirror: Tension and Conflict in the Writing of" Sima Qian,以下简称“《雾镜》”)以及侯格睿的《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共同组成美国《史记》研究的三大代表著作,同时侧面展示了美国《史记》研究在问题意识与研究方法上的变化与发展。

(一)从文学研究到史学理论研究的方向拓展

20世纪下半叶的美国《史记》研究大多偏重于分析《史记》的文学性。恰如华兹生将《史记》定义为“不仅是一部伟大的历史著作,也是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并致力分析那些“促进《史记》广为流传的文学手法和文体要点”①,彼时大多欧美学者更为关注司马迁的创作意图与情感、《史记》的文本特点与叙述技巧,以及《史记》如何通过上述文学手段呈现历史或反映社会现实等问题。杜润德《雾镜》一书便是探讨《史记》文学风格与道德观念之间交互关系的代表作。

相较而言,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更为强调《史记》作为史书的根本属性。在他看来,“尽管《史记》文学成就显著,但我对过分强调司马迁的文学野心和成就持谨慎态度,《史记》显然是一部历史著作,对其处理史料的准确性和忠实度的历史评估至关重要。”②侯格睿虽然着重分析了《史记》的历史叙述方法(如国内学界常说的“互见法”或欧美学界常说的“多元叙事”),但他始终强调一点,即《史记》的叙述方法是服务于司马迁搭建的“微缩的世界模型”的史学目的的。

举例来说,就《史记》中项羽失败的相关记载,侯格睿归纳了司马迁所运用的八种文学表述技巧,分析了不同表述下提出的不同历史解释,最后指出:“对于像项羽失败这样的关键问题,他并不是没有提供答案;相反,他提供了太多,他顽固地拒绝给出一个最终的、全能的观点。”③在侯格睿看来,司马迁运用多样的文学技法,“以令人沮丧和迷人的复杂性呈现各种各样的历史”,目的在于敦促读者自行比较、分析、评判复杂的历史现象。而司马迁之所以运用丰富的文学手段赋予历史多元性的解释,根本原因在于《史记》秉持的史学逻辑。

《史记》中的所有事物至少可能是相互联系的——不是通过直接的历史因果关系,便是通过充满全宇宙的共鸣。然而,我们的读者需要找到相似之处,分类并得出适当的结论。尽管如此,司马迁并没有让我们完全深陷令人无所适从的泥潭,相反,他使用文学手法塑造他的叙述并指导我们的感知和理解。④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我们无法在《史记》的史学性与文学性之间画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但这并不意味着《史记》的多元叙述与开放性解释等同于历史相对主义。对此,侯格睿也多有强调。在他看来,“尽管《史记》缺乏解释性的结论,有多重声音且模糊性与矛盾并存,但司马迁绝不是一个将所有真理视为相对和有条件的后现代主义者。”司马迁相信自然宇宙与人类社会中存有秩序与规律,并致力通过《史记》“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它的存在并恢复了它在人类话语中的地位”。⑤

总的来说,侯格睿对《史记》文学性的分析,并未停留于叙述方法、文学技巧等层面,而是始终服务于他对《史记》解释方法与史学目的的探索,服务于他对司马迁历史理论建构的认知,具有明确的史学理论研究向度。

(二)《史记》纪传体例研究议题的深度拓展

考辨纪传体史学体例一直是美国《史记》研究的重点议题。在此方面,侯格睿的分析较之以往美国学者可谓益加详密。如华兹生《司马迁》一书,虽也强调了纪传体例具有象征主义色彩与形式意义,并分别论述了纪传体灵活、全面的优势,以及扰乱叙事线索的缺点,但总体上仍是介绍性的,即向西方读者介绍纪传体五种体例的特点与书写方法。相较而言,侯格睿更注重从具体案例切入,由此讨论纪传体例的历史解释功效。

就纪传体何以将某一历史人物的相关记载分散记于不同篇目或五种体例的不同部分这一问题,侯格睿分别围绕卫庄公之子州吁弑君、汉初周勃免相、秦末汉初魏豹的相关记载展开分析。具体来说,《陈丞相世家》载周勃免相的原因在于,周勃自知才能远不如陈平,因此“谢病请免相”;而根据《绛侯周勃世家》中的记载,周勃在诛灭诸吕、拥立汉文帝之后,担心“受厚赏、处尊位”而招致灾祸,即“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侯格睿认为,司马迁同时纳入以上两条在解释周勃免相原因上“完全不同”的叙述(实际上并不互斥),是为了契合不同篇目主题的叙事脉络。

司马迁或许熟悉这个故事的两个矛盾的版本,或许他在不同背景下强调了决定的不同方面,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司马迁为同一个事件探寻了两条不同的因果线。同样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试图将二者结合起来,也没有试图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显然,每一个版本都独立地构成一个充分的因果关系。这意味着司马迁认为历史是一个丰富的多方面的事实综合体,对于同样的事件可以找到不同但同样有效的含义,这取决于叙述的背景。①

在侯格睿看来,纪传体例的一大突出特点,即可以容纳观察历史的不同视角,从而打造出一个在历史解释上具有多元开放性的历史模型。与此类似的另一案例即《魏豹彭越列传》《高祖本纪》《外戚世家》《淮阴侯列传》《秦楚之际月表》对魏豹叛乱原因的不同表述。

侯格睿将以上分列于本纪、表、世家、列传不同体例位置的记述,视作魏豹反叛的“五个版本”,并据此归纳出七条魏豹叛变的原因,包括政治考量、对刘邦的憎恶、现实局势与个人性格等,并随即补充了如下论述:

一如既往,司马迁并未比较或批判性评价这些动机,他只是把这些不同的故事联系起来。请注意,司马迁并未提供他特有的对同一事件的不同主观印象的叙述……读者或许会质疑,魏豹叛变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或者每一条叙述都提供了一部分真相?不幸的是,尽管这些动机中的一些可以被看成是部分原因,但它们都不能被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因为其中几个是相互矛盾的。②

在侯格睿看来,尽管纪传体例会纳入多种(甚至彼此矛盾的)叙述与解释,但并不意味着《史记》是“一个由描述和引用组成的混乱的集合体”。相反,放置在不同体例位置的叙述,各自服务于不同的叙述结构与叙述目的。恰如《陈丞相世家》以陈平为主角,即通过周勃自认不如陈平而退让,侧面烘托陈平之能;而《绛侯周勃世家》则强调了传主周勃知畏的特点。因此,“事件必须放在整卷的上下文中解读,各卷必须被集群式地阅读”③。

换言之,侯格睿认为,《史记》之所以会通过纪传体例保留同一事件的不同解释,根本原因在于《史记》致力搭建一个“世界模型”。在这一模型中,“即使叙述必须强调一些有限的相对明确的因果关系,重要的决定和重大的事件通常具有多重原因……司马迁不宣称提供历史的最终真相……不鼓励或奖励有序的、依次进行的阅读。那些试图从过去找出经验教训的人,必须不断地在本纪、表和列传中跳来跳去。”④而侯格睿以“世界模型”定义《史记》纪传体例,正是美国《史记》研究在史学理论层面的一大重要成果。

(三)中西史学比较方法的广度拓展

中西比较是贯穿欧美汉学的核心研究方法之一。侯格睿通过比较《史记》与古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Plutarch,约46 — 120)《传记集》(Parallel Lives)之间的异同,指出《史记》在组织性与条理性方面优于《传记集》,但在历史叙述的目的与意义上不如后者清晰,同时细致比较了二者史学方法上的差异。

普鲁塔克选择他需要的东西,以便完成美学上令人愉悦的、道德上令人振奋的叙事。司马迁关心的是直截了当地说明事实,在许多卷次中,道德意义完全被模糊或遗漏了。普鲁塔克在农村写作,主要靠记忆;司马迁彻底研究了帝国档案。普鲁塔克提供历史背景很少,司马迁将他的传记嵌入了一部世界史;普鲁塔克的心理分析和评论很疯狂,但司马迁两者都没有。尽管普鲁塔克在他的传记中所做的事情一般都相当明显,司马迁在他的历史中的存在让人难以捉摸。然而,最重要的差别是《史记》的宇宙学形式,它比司马迁自己能提供更多的洞察力。①

在侯格睿看来,《史记》之所以会形成独特的“宇宙学形式”,原因在于《史记》是司马迁建构的“微缩的世界模型”;而之所以司马迁会致力用历史书写搭建这样一种“模型”,原因则在于中国古代独特的思维方式。

事实上,选择历史作为生命意义的源泉并不一定普遍。在许多民族和文化中,历史是被排斥的,认为它只是广泛存在的实体的短暂表象,永恒的真实往往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获得。例如,尽管古希腊出现了诸如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等一流的历史学家,这些历史学家的研究却并不是古希腊历史学传统产生的基础。相反,后世的学者更愿意相信亚里士多德的名言“诗比历史更普遍更真实,因为诗反映的是普遍的,历史反映的是个别的”,他们将更多地精力集中于订正和解释荷马史诗。②

史学形成于对历史书写实践的认知与反思。侯格睿从中西古代历史思维的差异理解《史记》,是其比较研究的深刻之处。在他看来,《史记》作为一种不同于西方认知的历史书写实践,既是司马迁尝试公正地呈现历史世界的产物,也是司马迁个人思想的载体,更是司马迁塑造世界的尝试。这三种在西方史学观念中并不兼容的“文本”性质,却被《史记》有机地统合在一起。

换言之,在西方思想中,“尽可能准确”的历史与“强调道德教化”的历史难以兼容,“历史事件并不总能充分展示道德教化,因此真实历史和理想历史之间存在差异”。侯格睿在论述中提及大卫· 休谟(David Hume,1711 — 1776)对“是”与“应该”的辨析,指出在西方史学观念中,“历史学家必须在准确性或说教性中选择,只有牺牲一种价值才能获得另一种价值”。但《史记》却通过搭建一个“旨在帮助我们发现道德准则的模型”,有效调和了“是”与“应该”之间的矛盾。

在这一点上,回到我们把《史记》作为世界模型的概念上可能是有用的。我们问一个模型的制造者,模型是代表对象还是塑造我们对它的看法,答案是两者兼而有之。模型是一种工具,其功能在于它与现实世界的对应关系,以及它简化或突出其客体的某些特征的能力……它必须尽可能准确,任何不足都可能导致我们推断出错误的、危险的教训,然而,与此同时,它必须比原始史料更清楚地说明道德意义。司马迁谨慎地工作,是因为他想发现历史的道德教训,而不是创造它们。③

恰如《史记·伯夷列传》中对天道的叩问,真实历史与理想历史之间的冲突是所有历史学家都必然会面对也总要予以解答的问题。侯格睿在论述其《史记》“世界模型”论的过程中,阐发了司马迁对历史书写准确性与道德性的双重追求,深入比较了《史记》史学思想与西方史学理论之间的差异,在中西史学比较实践上跨出了坚实的一步。

二、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的主旨、方法与价值

“《史记》代表了世界及其历史的缩影”,是司马迁所领会并搭建的“世界模型”——这是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运用不同表述、反复论证的观点。侯格睿认为,司马迁通过多元叙述、归类、排序等方法,将对历史现象、事件、人物的不同解释与评判进行并置,其历史书写容纳了各种不同,甚至互有抵牾的因果关系与“可能性”,描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并非不可知但需要史家加以指引、读者积极领会的中国历史。在侯格睿看来,这既是司马迁的历史观,也是《史记》的根本史学方法,即“司马迁采用了灵活的解释方法,他有时根据历史事实来改进他的道德理论,而在其他篇章中,他根据他的道德理论来编辑包含历史信息的文本。这两个过程的目标是将历史和道德因果关系与预期统一。”①

在侯格睿看来,司马迁延续了孔子作《春秋》所代表的、试图以语言改造世界,即“正名”,的书写实践,“竹简的世界”即这一史学目的得以贯彻的产物。实际上,《青铜与竹简的世界》一题,即指两种塑造世界的取向:前者以秦始皇为代表,依赖强势的军事与政治直接“命名”世界;后者则运用巧妙的历史书写,“给予宇宙本身一种特定的结构”,从而构建了世界的模型。在侯格睿看来,这两种塑造世界的实践相互竞争,并最终以“竹简的世界”成功宣告结束。

但司马迁的《史记》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历史,因为它不仅讲述了过去的故事,还试图以象征的方式代表过去。就像秦始皇的陵墓一样,《史记》是一个宇宙的模型,一个写在成千上万片竹简上的世界。事实上,《史记》是一个最终被证明胜利了的竞争模型。秦始皇试图利用政治手段来塑造一个没有历史的新世界,但最终他被迫只是在司马迁的《史记》所创造的宇宙中占据了一席之地。②

当然,通过两种对立的意象分析《史记》并不罕见。杜润德《雾镜》一书将代表浪漫风格与田园生活的“龙门”和代表秩序规范与传统学术的“长安”作为一组对照意象,分别指代司马迁生活状态与历史书写中相互拉扯的两种取向,并由此引出“文”与“礼”的张力来理解《史记》。③

相较而言,侯格睿的“青铜世界”与“竹简世界”这组对照意象,虽仍带有一定西方式二元结构思维的色彩,即秦王朝所代表的扩张的、集权化的“青铜世界”与“《史记》赋予世界一定程度的结构,但不是一种压倒性的、无所不包的强制性秩序”的“竹简世界”,但的确呈现出了更为鲜明的对比,也更易于西方读者跟随其思路理解《史记》。

然而需要承认的是,《青铜与竹简的世界》的题目设计虽然令人耳目一新,但从全书的论证篇幅上看,侯格睿认为《史记》是司马迁所塑造的“微缩的世界模型”,或者说是侯格睿真正的核心论点。其副标题中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conquest)一词,也更近似于“塑造”或“定义”的文学化表达,丁波在译后记中也提及曾考虑将题目改作《定义中国》。

实际上,国内学者阅读侯格睿此著的第一感觉,可能是惊讶于这部美国汉学著作明显不同于国内史学史(如从史家、史籍、史学等角度切入)的研究路径。但随之而来的第二阅读感受却又是某种程度的熟悉,即书中所运用的材料、解读具体文本的观点等,对国内学者来说大多又不够“新鲜”,并随之探究侯格睿《史记》研究的创新性与学术意义。

对国内学者而言,这种新鲜又熟悉的复杂感受很大程度上来自张大可所写代序中指出的“非常规表达”(即“另类语言”)——如侯格睿将《史记》中“俟后世君子”转化为“司马迁的理想读者”等表述。这一方面是英语语言逻辑使然,另一方面也源于侯格睿本就致力以西方学术思维再理解、再阐释《史记》。

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最重要的学术意义,也是其作为海外汉学研究的重要贡献,可能在于以一套易于西方读者理解的学术话语,翔实、系统地论证了《史记》不同于西方史学观念的历史解释模式,深入拓展了西方学界对中国古代史学的理解。

侯格睿在其数年前的一篇论文中就曾提到,此前西方学者关注司马迁如何忠实地保留史料,乃至保留彼此抵牾的史料,如何将自己的评论与历史叙述区分开来,以此说明《史记》的客观性。但这一论证也有可能误导读者将《史记》的史学方法归于柯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1889 — 1943)所论的“剪刀加浆糊”式的编辑。①恰如在西方《史记》研究开拓者沙畹的论述中,《史记》的历史编纂方法被形容为“巧妙的镶嵌”,是一种“机械地拒绝过于粗糙的史料”的筛选方式。②虽然自20世纪下半叶开始,华兹生等学者已逐渐改变了将《史记》等中国早期史学著作简单等同于“编辑”文本的偏见,但在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出版之前,西方学界尚无真正系统讨论过中国早期历史书写实践内在机理的学术成果。

在侯格睿看来,解答《史记》客观性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要以西方史学意义上的“客观”衡量司马迁的书写。在《青铜与竹简的世界》中,侯格睿不仅归纳、总结了《史记》不同于西方传统历史书写观念的诸多特质,同时深入分析了《史记》如何处理历史书写的客观性与道德教化之间的复杂关系,最后将《史记》历史书写的根本性质定义为“微缩的世界模型”。侯格睿的论述在自圆其说的同时,延续了海外汉学内生的中西比较研究视野,同时也在史学理论分析层面有了切实的推进。虽然其少部分观点有待商榷,如将司马迁撰写《史记》的意图归于“点对点消除秦始皇的意识形态结构”③,但恰如张大可所评,是为“大醇小疵”。侯格睿《史记》研究本身所具有的中西史学交流、互鉴特色,使其不失为值得一览的、解读《史记》的“一家之言”。

(庄亚琼: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理论研究所)

* 本文是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年科研启动项目(“青启计划”)“美国早期中国史学研究”(项目编号:2024QQJH095)的资助成果。

①Grant R. Hardy, Worlds of Bronze and Bamboo: Sima Qian’s Conquest of Histor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9.

②由丁波翻译,谢伟杰审校的侯格睿《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中译本已于2022 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是“海外司马迁与《史记》研究丛书”之一种。书中由张大可撰写的《怎样读〈史记〉—— 一位美国学者的答卷(代序)》与丁波的译后记,皆对侯格睿的《史记》研究有精辟评述。其他学者对侯格睿的《史记》研究也有评注,可参见吴原元:《百年来美国学者的〈史记〉研究述略》,载《史学集刊》2012年第4期,第59 — 68页;吴涛、杨翔鸥:《〈史记〉研究三君子——美国汉学家华兹生、侯格睿、杜润德〈史记〉研究著作简论》,载《学术探索》2012 年第9 期,第75 — 79 页。

①Burton Watson, Ssu-ma Ch’ien: Grand Historian of China. New York and London: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58, p. x.

②侯格睿著,丁波译,谢伟杰审校:《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 年,第183页。

③同上,第142 页。

④同上,第168 页。

⑤同上,第312 — 313页。

①侯格睿著,丁波译,谢伟杰审校:《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第113 页。

②同上,第118 — 119 页。

③同上,第119 — 120 页。

④同上,第121 — 122 页。

①侯格睿著,丁波译,谢伟杰审校:《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第310 页。

②同上,第14 页。

③同上,第184 页。

①侯格睿著,丁波译,谢伟杰审校:《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第188 页。

②同上,第272 页。

③Stephen W. Durrant, The Cloudy Mirror: Tension and Conflict in the Writings of Sima Qian.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5, pp. xi–xv。杜润德这一研究路径部分借鉴了李长之所论的“浪漫的楚文化”与“古典的周文化”的分野。参见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 5页。

①Grant Hardy,“ Can an Ancient Chinese Historian Contribute to Modern Western Theory,”History and Theory 33. 1 (1994): 25.

②Édouard Chavannes, Les Mémoires historiques de Se-ma-Ts’ien, traduits et annotés.Tome premier. Paris: Ernest Leroux, Editeur,1895, pp. III–V.

③侯格睿著,丁波译,谢伟杰审校:《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第2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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