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炽热

我是凭着眼缘选的这家理发店。午后，老城区有独属它的悠闲，与几百米外的高楼大厦相比，有不一样的尘间烟火气息。街道两旁种满了晚樱，开花季节，风轻轻一吹，地上便是一层厚厚的粉色樱花海洋。这时，我不忍心踩到花瓣，转身过马路，细细嗅到一股洋槐花的香味。光与影的交织下，花香的缝隙里，我看到没有闪烁霓虹灯牌、没有整齐制服的一家小小门脸。

店主是个青年，微胖身材、利索平头、浓眉大眼、能言善道，他负责给人洗头理发。而他的女朋友个子高挑、脸若银盆，长得窈窕婀娜。她正在给客人做指甲。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客人做了美甲换了发型，价格又公道，他家的生意在这条旧街上显得格外好。店主手上的推子如同流水线作业，推完一个又一个。人们排着队，照照镜子里的新发型，满意地离开。店主刚给客人打理完新发型，就跑去给女朋友端茶倒水，话不多却很体贴。

时隔半年，我再一次来到理发店，看到一个水桶身材、胡子拉碴的店主，店里面的音响放着超高音量的伤心情歌。他的脸肿了，头发长到可以扎辫子，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我问他女朋友去哪里了。他说他们分手了。我很惊讶，他说出一个伤心的故事。

他是家境一般的农村小伙，十六岁出来打工，在北京的知名连锁理发店学习了几年，学成后便在这个城市开店。女朋友是他的同乡，比他小三岁，高中毕业就学习化妆和美甲。两人本来恩爱，但前不久他上门提亲，女朋友父母嫌弃他无房无车，他俩被迫分了手。他接着给我讲了与女朋友相恋的故事。每次挣了钱，他都带女朋友出去玩一圈，青岛、厦门、昆明，两人在一起很快乐。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悄悄从镜子里一瞥，看到他的眼泪滑过脸庞。他给我讲故事时，手上的活儿一直没停。他为我设计的法式长刘海，量身打造的云朵烫卷度自然、弧度蓬松，衬托得人十分柔和。他将我的发尾略打薄，整体看上去有形却不凌乱，随意又时髦，不似刚烫出来那种板正。我认可他的手艺，又觉得他的为人不错，便成了他店里的会员。

这座城市更新迭代得太快，小区楼下的店仅仅营业半年便关门了。我看着因为带娃而邋遢的自己，决定好好收拾一番。换新从“头”做起，我又跑到旧城区。时隔许久，我发现他的店居然还开着。推门进去，装修还是老样子，白墙上挂着明亮整洁的镜子，没有什么灯具装饰。对面是两把红色的沙发凳，沙发凳上放着塑料披肩，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一点碎发，看上去一尘不染。门脸没有五颜六色的灯牌，晾衣架挂着排列整齐的紫色毛巾。他恢复到以前干练的样子，推着平头、炯炯有神。

他在旁边的展示木柜里翻出好几本笔记本，有的纸张早已变黄发脆。我在他的店里充了一千元的现金，他还记得。他在厚厚的笔记本里寻找着我的名字，上面有我前两年的使用记录。我问他为什么不用电脑登记。他说：“这不是省钱买房子嘛，已经交了首付。”我高兴地恭喜他，问他有女朋友吗。他说：“再买辆车就找，这样女方更有安全感。”

他为我洗了头，仔细打量我一头乱发，询问我头发长度和样式方面的要求。问完后，他先用剪刀剪掉一圈参差不齐的碎发，统一高度，再修剪长度。几剪刀下来，发型果然焕然一新。我很满意，薄薄一层空气刘海刚好遮住眉毛，利索有型的短发显得我精神很多。他往我的头上喷洒了定形的啫喱水，再用手随意抓了抓，头发立刻有了质感。“你把头发再养养，现在还有些稀疏。等头发长了，你来找我，我给你烫一个韩式大卷。这次就不收你的钱了，按照过去的会员价，剪发一次二十元。你的卡上还剩十九元，剩下一元就别给我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也没有停，麻利地把我脸上、脖子上碎发清理干净，再把地上的碎发扫进簸箕里。

我不禁在心里感叹，普通的理发师，赤手空拳在这个城市打拼。他日复一日勤勤恳恳地工作，希望在这个城市有房、有家，如今他做到了，希望他早日遇到一个满眼都是他的良人。再普通的人，只要有颗热爱生活的心，一定会越来越好。

编辑|孙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