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十场电影

一到夏天，我便想起村里的露天电影。在二十年前，露天电影可不是说放就放的，通常是家里有了喜事，东家便会放一场电影以示庆贺。

放电影的人下午便开始忙活，搭起架子，通好电线。幕布一拉开，村里的人互相转告，邻村的人甚至也会过来。

有一次，村里有户人家的孩子满十三岁，不仅办了酒席，还准备放电影。到了晚上，村里的人都拎着小板凳聚集在幕布下面，外公也带着我和弟弟去凑热闹。

电影很精彩，而那个被祝福的人更值得羡慕。我和弟弟从来都没有体验过这种仪式感。我爷爷奶奶去世得早，爸妈也天天忙于工作，外公家因为发大水，重新盖房子还欠着债，记得好几次我去他家，他都会拿米去换苹果给我吃。在吃穿都愁的年代，这精神上的满足自然就显得不重要。

看完电影后，我意犹未尽，回去的路上唠叨个不停。一会儿嫌自己个子太矮，被前面的大人挡得严严实实；一会儿又嫌电影太短，一点儿也没尽兴。我感叹道：“要是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放一场电影就好了。”外公说：“这虽然是喜事，但不算特别，去年老王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放的那场电影，那才叫热闹呢，邻村的人都过来讨个吉利。倘若你们谁考上了大学，我也放一场电影，那才算风光。”他又加了句：“如果你们谁考上了北大或者清华，我即使借钱，也要放十场电影。如果丫头有一天能写本书，我也要放十场电影，让十里八村都知道。”虽然外公没上过学，但是他知道清华、北大是最好的学校。外公知道我爱看小说，作文写得好，梦想有一天能出一本书。

我尖叫道：“连续放十场电影，那不是要轰动世界了？”小时候，我以为世界只有一个镇那么大，镇上还没人连续放过十场电影呢，连放十场那绝对是大新闻。

也许是玩笑话，但是外公好像有了盼头。他用心侍弄那些田地，每个星期都要骑着他那辆自行车，驮两口袋蔬菜到镇上，一袋给我家，一袋拿到集市卖。春天卖莴笋，夏天卖豆角，秋天卖玉米，冬天卖红薯，卖完再骑着自行车回去。

外公用赚来的钱，不仅还清了以前的债，还给我买了书，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可有一天，外公在骑车途中昏迷，我们以为他是太过劳累，便让他多注意休息，却从没带他去医院检查。我们对医院充满恐惧，更怕花钱，以为生病可以像贫穷一般，缓一缓就好了。可因此耽误了病情，等后来送到医院已经晚了，不久，外公便因病离开了我们。那年我正好高考，弟弟也刚上初中。

上大学后，我一直没有放弃写作，在大学毕业那年出了书，后来将写作变成职业，弟弟也如愿考上了北大。如果外公还在，我想我们应该会吵着让他兑现诺言。

不过，现在的人都习惯窝在家里拿手机看视频，更不会有人坐在外面看一场不能快进也不能暂停的电影。倘若去路边拉幕布放场电影，会是件稀罕的事。

外公走后，我很少看电影，也找不到以前那种看露天电影的兴奋劲儿了。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