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现实困境及影响探析

*基金项目：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一般课题“湖南省县域农村学前教师资源配置分析与优化策略”（编号：XSP24YBZ220）、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适应人口发展新趋势的我省学前教育资源布局优化研究”（编号：23C1104）、本研究受到湖南省普通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幼小教育协调发展”重点研究基地资助

**通信作者：熊灿灿，长沙师范学院《学前教育研究》编辑，博士

［摘 要］ 提升学前教育质量，建设稳定优质的幼儿园教师队伍是世界各国的共识与追求。近年来，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被认为是建设高质量学前教育师资队伍的关键经验之一。对我国12省（直辖市）6 878名幼儿园教师的调查结果显示，我国幼儿园教师感知的工作条件存在着结构失衡、空间塌陷和边缘担忧的现实困境。进一步开展离职倾向的问卷调查（N=5 388）和师幼互动的观察评价（N=105），结果显示，相比工作设施和专业发展，工作分配、工作氛围和工作报酬三个要素均能显著预测幼儿园教师的离职倾向，以及师幼互动中的情感支持和班级管理。因此，为了促进幼儿园教师队伍的稳定优质发展，应建立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基本标准，并优先改善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报酬、工作分配和工作氛围。

［关键词］ 幼儿园教师；教师工作条件；离职倾向；师幼互动

一、问题提出

21世纪以来，世界各国对高质量学前教育及优质师资的渴望与追求，催生了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化发展运动。然而，研究与实践均表明，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化发展导致其在教育、资格与培训上的要求不断被提高，但是其所遭受的低工资、微福利与其他不利的工作条件却并未改变，这将成为学前教育真正的危机所在，“必须进行根本性的变革”。[1]近年来，工作条件逐步成为国际社会建设高质量幼儿园教师队伍新的关注点。2012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强势开端Ⅲ：早期教育与保育的质量工具箱》指出，良好的工作条件能提高早期教育与保育的质量，有助于提高教师的工作满意度，减少人员流动，促进儿童更好的发展。[2]2014年，国际劳工组织专门出台了《国际劳工组织关于推动儿童早教人员获得体面劳动的政策指引》，旨在呼吁世界各国改善幼儿教育工作者的工作条件，为提升全球范围的学前教育质量做出贡献。[3]2020年，OECD发布《建设高素质幼儿教育和保育队伍报告》，在9国调查的基础上，报告指出工作条件是建设高质量幼儿教育与保育队伍的三大支柱之一，并将工作条件具体分为工作要求、工作资源和工作报酬三个方面。其中，工作要求包括工作时长和工作任务，工作资源包括领导支持、参与决策与同事合作等，工作报酬包括工作合同、工作薪酬等，[4]这对我国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已有研究表明，在世界范围内，尽管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已经有所改善，但是依然处于相对不利的状况中。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儿童保育就业研究中心（CSCCE）对美国多个州的早期教育教师的工作条件，包括教学支持、专业发展、参与决策、工作报酬、领导管理等5个方面进行了广泛的调查，结果表明，早期教育教师通常会面临教学支持不足和低薪的问题。[5][6]德国慕尼黑早期教育学院对日托中心工作场所质量，包括工作环境、工作报酬、工作组织、团队与领导4个方面进行了全国性的调查。其结果显示，德国日托中心的大多数教职工处于“过度工作”的状态，且在薪水和职业发展机会上表现出更强烈的不满。[7]在我国，尚未有专门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或者工作场所的调查研究，但是很多研究都从某一个或者几个要素上了反映了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部分状况。研究表明，我国幼儿园教师处于工作任务繁重[8]、专业发展机会稀缺且途径单一[9]、工资和福利微薄且不平[10]等现状。基于此，本研究采用基于中国文化背景的、具有较好信效度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量表，在我国具有代表性的地区实施较大规模的调查，旨在整体掌握我国幼儿园教师感知工作条件的现状及关键挑战。

已有研究还表明，教师工作条件通过影响教师的内部心理状态，继而影响教师的教学实践、教师留任和学生成绩等。[11]加拿大学者巴夏（Bascia）和罗特曼（Rottmann）则进一步指出要跳出工作条件对教师心理状态影响的框架，全面了解工作条件的影响力量，包括对教学质量、教师留任和学生学习的影响，并提请政策制定者和研究人员注意教师工作条件的中心性（centrality），更好地理解教师工作条件在提升教育质量中的重要作用。[12]鉴于幼儿园教育和教师的特性，本研究将重点探讨工作条件对幼儿园教师留任和教学质量的影响。一方面，稳定的学前教育师资有助于稳定的师幼关系的形成，有助于幼儿园提供持续的、高质量的保育与教育，还有助于促进学前儿童语言、认知和社交能力的发展；[13]另一方面，教师在课堂中展现的实际教学质量是教师质量的基础与核心。幼儿园教师的教学质量，特别是师幼互动质量被认为是支持学前儿童学习与发展最重要的质量维度。[14]因此，本研究有必要挖掘出那些对幼儿园教师留任和师幼互动质量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工作条件要素，促使管理者集中精力重点关注并改善。然而，大部分关于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影响效应研究却停留在与教师内部心理状态之间的关系上，如压力[15]、心理健康[16]、职业幸福感[17]、工作满意度[18]。仅有少数研究者关注到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对教师离职倾向[19]、教学质量[20]的影响。基于此，本研究将进一步探究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对其离职倾向、师幼互动质量的影响，重点分析那些对教师离职倾向、师幼互动质量具有预测作用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要素。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现状调查的研究对象，研究者充分考虑到幼儿园的地域、办园性质和园所级别等特征，采取目的抽样和整群抽样的方法，通过委托发放与网络问卷的形式，对其发放《我国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自评量表》。共收集到全国12省（直辖市）7 892名幼儿园教师的调查问卷，其中有效问卷6 878份，有效率为87.152%。由于教师工作条件的保障与地方经济发展水平、财政状况密不可分，因此本研究参考我国财政办印发的《关于明确东中西部地区划分的意见》（财办预〔2005〕5号），在东部地区选取了北京市、上海市、浙江省与广东省，中部地区选取了江西省、安徽省、河南省与吉林省，西部地区选取了陕西省、四川省、甘肃省与云南省。第二类是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对离职倾向影响的研究对象。在第一类研究对象中，研究者增加发放《幼儿园教师离职倾向问卷》，共收集到全国12省（直辖市）的6 189名幼儿园教师的调查问卷，其中有效问卷5 388份，有效率为87.06%。第三类是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对师幼互动质量影响的研究对象。研究者随机选取了东部某城市Y区的35所幼儿园（其中公办幼儿园30所，民办幼儿园5所；城市幼儿园25所，乡镇幼儿园10所），每所幼儿园随机选取小、中、大班各1个，共105个班级及其主班教师。研究者对其发放《我国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自评量表》，并采用师幼互动质量评分系统（Classroom Assessment Scoring System，以下简称CLASS）对上述105名幼儿园教师的师幼互动质量进行观察评价。研究对象的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研究对象的基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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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研究工具

1.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自评量表。

本研究采用熊灿灿和黄瑾编制的《我国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自评量表》，该量表具有较好的文化适应性和较高的信效度。[21]该量表包括工作分配、工作设施、专业发展、工作氛围、工作报酬五个分量表和43个具体指标。工作分配指向幼儿园对教师的工作要求，包括工作时间与任务分配方面的具体指标；工作设施、专业发展与工作氛围指向幼儿园教师的工作资源，分别包括幼儿园的空间布局、设施设备与教学资源，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的途径与效果，幼儿园的领导管理、教师合作与参与决策方面的具体指标；工作报酬则包括幼儿园教师的工资、社会保障与福利方面的具体指标。该量表采用李克特5点计分法，选项从“非常不符合”到“非常符合”分别赋值１～5分。除其中1题为负向描述，采用反向计分外，其他题项均为正向描述，得分越高，说明幼儿园教师感知的工作条件越优良。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Cronbach’s α系数为0.975，各分量表的内部一致性Cronbach’s α系数在0.826～0.978之间。

2. 离职倾向问卷。

本研究采用唐文雯等人编制的幼儿园教师离职倾向问卷，共4 题，包括“我明年可能会离开目前所在的幼儿园”等问题。[22]该问卷采用李克特5点计分法，选项从“非常不符合”到“非常符合”分别赋值１～5分，对其中1题实行反向计分，得分越高，说明幼儿园教师的离职倾向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问卷的内部一致性Cronbach’s α系数为0.832。

3. 师幼互动质量评分系统。

本研究采用Pianta等人编制的CLASS对幼儿园教师的教学质量进行评价，该工具是一个在国际上获得广泛认可的观察评估工具。[23]该评估系统包括以下三大领域。第一，“情感支持”关注教师与幼儿之间，以及幼儿与同伴之间积极和消极的互动关系，教师对幼儿认知和情感需求的意识与回应，以及教师对幼儿兴趣和自主性的重视。该领域包括积极氛围、消极氛围、教师敏感性和关注幼儿观点4个维度。第二，“班级管理”关注教师采用有效策略帮助幼儿发展自我行为管理，最大化地利用一日生活时间，以及在教学过程中维持幼儿积极参与的能力。该领域包括行为管理、活动效率和教学指导形式3个维度。第三，“教育支持”关注教师采用有效教学策略促进幼儿高阶思维与语言等认知发展的能力。该领域由认知发展、反馈质量和语言示范3个维度构成。CLASS共10个评分指标，每个指标按照1～7分进行打分。除消极氛围维度采用反向计分外，得分越高，表明师幼互动质量越高。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Cronbach’s α系数为0.936，各分量表的内部一致性Cronbach’s α系数在0.807～0.909之间。

（三）数据处理

鉴于本研究中所有被试均填写了《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自评量表》，通过分析被试在该量表中一组正反向题中作答的一致性，删除作答不认真的被试量表，将有效量表进行编号，逐份输入SPSS 23.0软件。再对其中反向计分题的得分进行转换，使用SPSS 23.0软件进行描述性统计、差异显著性检验、方差分析、相关分析和分层回归分析。

三、研究结果

（一）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现状分析

1.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总体分析。

在第一类样本数据中，使用SPSS 23.0软件计算得出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总体均值以及5个维度的均值与标准差。本次调查中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总体均值M＝3.978。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5个维度的均值分别为：工作氛围（M＝4.185）>工作设施（M＝4.177）>专业发展（M＝4.098）>工作分配（M＝3.722）>工作报酬（M＝3.706），说明幼儿园教师对“工作氛围”和“工作设施”的评价较好，对“专业发展”的评价一般，对“工作报酬”和“工作分配”的评价较差。

对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5个维度的具体指标进行分析，结论如下。在工作分配上，幼儿园教师在“教育活动时间”上的得分最高（M=4.003），表明幼儿园教师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开展教育活动以满足幼儿的需要”；在“减少非教学任务”（M=2.405）上的得分最低，也是所有工作条件指标中得分最低的，表明幼儿园教师对“从事与保教无关的行政或者文书工作”最不满意。在工作设施上，幼儿园教师在“一般性保教设施”上的得分最高（M=4.288），表明幼儿园教师所在班级普遍配备了“适用的基本保教设备，如儿童桌椅、盥洗用具、睡眠用具、钢琴等”；但在“教师个人空间”（M=3.506）上的得分最低，这表明很少有幼儿园“为教师提供个人工作、休息的空间”。在专业发展上，幼儿园教师在“教学观摩”上的得分最高（M=4.250），表明幼儿园会“定期安排教师观摩同事或同行的保教现场”，教学观摩是幼儿园促进教师专业发展的常用形式，但在提供“个性化培训”（M=3.964）上的得分最低，这表明幼儿园在“依据教师的个人需求提供不同的专业培训活动和资源”上还存在较大的改进空间。在工作氛围上，幼儿园教师对同事之间的分工合作、园长领导、尊重与信任、共同目标、园所文化上的评价均较高（M≥4.200），但在“参与决策”上的得分较低（M=3.958），这表明幼儿园教师较少“有机会参与幼儿园管理决策与发展规划”。在“工作报酬”上，幼儿园教师在各项指标上的得分均较低（M<4.000），尤其是在“工资满足基本需要”（M=3.159）上的得分最低，这表明大部分幼儿园教师认为自己目前的工资收入尚不能“满足基本的日常开销”，可能会陷入生活拮据的窘境，或者部分依赖于家庭其他成员的帮助。

2.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差异分析。

对我国东、中、西部地区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其结果（见表2）表明，东、中、西部地区幼儿园教师的总体工作条件及在各维度上均存在显著差异（p<0.001），从均值来看，东、中、西部地区幼儿园教师的总体工作条件呈现逐步下降的趋势，除工作分配外，其他4个维度也呈现这一趋势。事后多重比较的结果表明，东部地区的幼儿园教师总体工作条件显著优于中部又优于西部，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在东、中、西部之间逐渐变差。在各维度也上基本呈现上述趋势，除了以下两种特殊情况：中部和西部地区的幼儿教师在专业发展与工作报酬上没有显著差异外；在工作分配上，中部显著优于东部又优于西部，西部地区教师工作负担最重。

表2 东、中、西部地区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方差分析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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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p<0.05，**p<0.01。下同。

对我国城市与乡镇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进行差异分析，独立样本t检验的结果（见表3）表明，总体来说，城市与乡镇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存在差异（p<0.01），且城市幼儿园教师优于乡镇幼儿园教师。从各维度来说，城市与乡镇幼儿园教师在工作报酬上存在显著差异（p<0.001），在专业发展上存在差异（p<0.05），且城市幼儿园教师优于乡镇幼儿园教师，但在工作分配、工作设施、工作氛围上的差异不显著。

表3 城市与乡镇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t检验分析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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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国公办性质与民办性质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进行差异分析，独立样本t检验的结果（见表4）表明，总体来说，公办性质与民办性质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存在显著差异（p<0.01），且公办性质幼儿园优于民办性质幼儿园；从各维度上来说，公办性质与民办性质的幼儿园教师在工作分配上存在显著差异（p<0.001），且公办性质幼儿园教师的工作负担较重；公办性质与民办性质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在工作设施、专业发展和工作报酬上存在显著差异（p<0.001），在工作氛围上存在差异（p<0.05），且公办性质幼儿园优于民办性质幼儿园。

表4 不同性质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t检验分析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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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同性别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进行差异分析，独立样本t检验的结果（见表5）表明，总的来说，不同性别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存在差异（p<0.05），且幼儿园男教师感知的工作条件比女教师差。从各维度来说，幼儿园男、女教师在工作分配与工作设施的感知上不存在显著差异，幼儿园男教师对专业发展、工作氛围与工作报酬的评价较差。

表5 不同性别的幼儿园教师感知工作条件的t检验分析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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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有编制与无编制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进行差异分析，独立样本t检验的结果（见表6）表明，总的来说，有编制与无编制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存在显著差异（p<0.001），且有编制的幼儿园教师感知的工作条件比无编制教师好。从各维度来说，有编制与无编制的幼儿园教师在工作条件的5个维度上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但在工作分配上，无编制幼儿园教师的感知比有编制的教师好，编制内的教师感知的工作负担较重。

表6 有无编制的幼儿园教师感知工作条件的t检验分析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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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对其离职倾向的影响分析

1.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与相关分析。

在第二类样本中，我国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均值为3.980，5个维度的均值在3.700～4.183之间（得分范围为1～5），与第一类样本的得分基本持平。幼儿园教师的离职倾向均值为2.391，且29.58%的幼儿园教师表示“常常想要辞去目前的工作”。相关分析的结果显示，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及各要素与离职倾向均呈显著的负相关（p<0.01）。

2.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及各因子对离职倾向的预测。

在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及各要素与离职倾向显著负相关的前提下，进一步探究工作条件及5个因素对离职倾向的影响程度，找出对离职倾向最具预测力的工作条件要素。采用层次回归分析考察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及各因素对离职倾向的预测作用。第一步，控制幼儿园所在地域、园所性质及教师的性别、编制等变量的影响，对其中的类别变量进行虚拟编码，并纳入回归方程。第二步，加入工作条件，结果表明工作条件能够显著预测离职倾向（β分别为-0.582，p<0.001），解释了离职倾向的32.4%的变异。第三步，删除工作条件，加入工作分配、工作设施、专业发展、工作氛围与工作报酬，结果表明，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中的3个因子——工作分配、工作氛围、工作报酬对离职倾向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β分别为-0.300、-0.235、-0.243，p<0.001），而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中的另外两个因子——工作设施与专业发展对离职倾向的预测作用没有达到显著水平，他们共同解释了离职倾向的36.3%的变异。（见表7）

表7 分层回归分析结果（N=5 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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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对其师幼互动质量的影响分析

1.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与相关分析。

在第三类研究对象中，样本教师工作条件的均值是4.084，5个维度的均值在3.704～4.297之间（得分范围为1～5），其工作条件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样本教师的CLASS评量表得分均值为4.567（得分范围为1～7），说明幼儿园教师的教学质量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其中幼儿园教师在情绪支持（M＝5.326）上处于较高水平，在班级管理（M＝4.619）上处于中等水平，在教育支持（M＝3.758）上有待提高。相关分析的结果显示，样本教师的工作条件各要素与CLASS评量表部分要素之间呈正相关（p<0.05）。

2.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及各因子对师幼互动质量各因子的预测。

控制幼儿园教师的个体特征后，采用分层回归分析，分别考察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及5个要素对师幼互动质量3个维度的预测作用。由表8的回归分析结果可知，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对师幼互动中的情感支持（β=0.282，p＜0. 05）和班级管理（β=0.226，p＜0. 05）具有预测作用。幼儿园教师的工作分配、工作氛围与工作报酬对师幼互动质量中的1～2个维度（不包括教育支持）具有预测作用：（1）幼儿园教师的工作分配对其班级管理的正向预测作用达到显著水平（β=0.237，p＜0. 05），即幼儿园教师的工作分配越合理，其班级管理水平越高；（2）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氛围对其情感支持（β=0.210，p＜0. 05）、班级管理（β=0.262，p＜0. 01）的正向预测作用均达到显著水平，即工作氛围越好，幼儿园教师为幼儿提供的情感支持与班级管理越好；（3）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报酬对其情感支持的正向预测作用达到显著水平（β=0.244，p＜0. 05），即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报酬越高，其为幼儿提供的情感支持越好。

表8 分层回归分析结果（N=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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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结论与讨论

（一）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存在结构失衡、空间塌陷和边缘担忧的现实困境

1.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结构失衡：高付出与低回报。

在我国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中，工作分配与工作报酬是五维结构中的两个明显短板，主要表现为幼儿园教师工作负担过重，但工作报酬不足的失衡状态。社会交换理论指出，个体在工作中投入的时间和精力需要通过薪酬、尊重和职业发展等作为补偿。[24]当幼儿园教师处在高工作负荷、低工作报酬的不良工作条件中时，公平的社会交换遭到破坏，就会感受到自己的努力付出与得到的回报之间的不对等。

从工作分配来说，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时间较长、工作负荷较大，且非教学性任务过重。这与国内外的研究结果保持一致。[25][26][27]可能的原因有二：一是我国幼儿园师幼比偏低，幼儿园教师的教学与保育任务繁重，且大部分幼儿园教师除了承担每日保教任务外，还需要利用保教以外的时间参加科研、培训等专业发展活动；二是由于人员配备不足，一些教师还需要兼任其他行政岗位职责，如文宣、团委、工会、党建等。这些非教学性任务给幼儿园教师带来了较大的工作负担。如何减少教师的非教学工作也是近年来帮助教师减负、提升教师教学质量的重要议题。[28]

从工作报酬来说，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报酬低，“五险一金”难以得到保障。从全球范围来看，幼儿园教师薪资水平总体较低，尤其是与同等学历的其他职业的从业人员相比，幼儿园教师的薪资水平明显偏低。[29]美国早期教育教师长期以来一直是教师序列中收入最低的劳动力，即使是拥有学士学位的早期教育教师也是如此。[30]德国整个早期保育与教育劳动力的薪资水平都相当低，远低于小学教师的薪资水平。[31]而我国的调查研究也显示，幼儿园教师的工资收入约为其他教育类职业平均工资的70%。[32]且幼儿园教师的“五险一金”并未全部覆盖，大部分公办非在编以及民办幼儿园教师尚未享有住房公积金。[33]

2.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空间塌陷：欠发达地区与民办园。

我国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在地域空间上的塌陷，首先体现在中西部和乡镇等欠发达地区的工作条件明显劣于东部和城市等发达地区，由于我国东、中、西部地区以及城、镇、乡之间的经济、社会与制度发展的不均衡，导致我国学前教育在整体快速发展的基础上，也存在地域发展不均衡的问题。国内研究表明，当前我国学前教育事业发展面临城镇乡之间的区域不均衡和东、中、西部地区之间的地域不均衡的难题，特别是后者问题更为严峻。[34]我国中西部地区，尤其是中西部的乡镇幼儿园存在经费投入不足、办园条件较差、师资队伍建设较弱等困难与问题。[35]广大的中西部，尤其是中西部的乡镇学前教育虽然有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但仍是我国学前教育事业发展中的薄弱环节，这也直接影响了中西部乡镇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配置。在本研究的样本中，主要表现为中西部乡镇地区幼儿园教师的编制极其紧缺（部分中西部公办乡镇中心园仅园长1人有编制）、基本福利待遇无法保障、专业发展不够充分等问题。

除了地域之间学前教育发展不均衡外，我国学前教育还存在着公办幼儿园与民办幼儿园发展差距的问题。长期以来，我国实现的是公办和民办“两条腿走路”的办园方针。民办园的蓬勃发展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国学前教育的供需矛盾，也为家长提供了多样化的选择。然而，与公办幼儿园相比，民办幼儿园在办学经费、硬件设施、师资队伍、社会地位等多方面均处于相对不利的地位。[36]近年来，我国政府大力扶持并发展普惠性民办幼儿园，并将其纳入我国学前教育公共服务体系。但是，普惠性民办幼儿园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存在着政府财政性补助总体水平偏低、对教师的政策支持与保障力度较小的问题。[37]这些深层的问题也直接影响了民办幼儿园，尤其是普惠性民办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配置。在本研究的样本中，主要表现为民办幼儿园教师的工作设施简陋、工资收入不稳定、社会保障覆盖不全、专业发展途径稀缺等问题。

3. 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边缘担忧：男幼师与非在编幼师。

作为一类以女性从业者为主、专业技术技能尚不被认可，且工资收入微薄、流动性高的职业，幼儿园教师在就业市场中已经属于相对被边缘化的群体。然而，在幼儿园教师群体中，因性别、身份等方面的差异还产生了一些更加被边缘化的个体，这些边缘个体或因数量稀少，或因力量微弱，对工作条件的担忧也更加深切，严重阻碍了自身的发展与幸福。

一般情况下，研究者关注是女性在工作场所中的弱势地位，例如与男性相比，女性常常遭遇工作选择受限、“同工不同酬”、职业晋升困难等问题。同时，相比男性，女性更可能被社会接受或被社会分配从事“护理工作”（caregiving work）。在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地位尚未被树立之前，幼儿园教师长期被社会大众纳入“护理工作”之中，而此类工作历来都是地位、工资与社会福利水平较低的一类工种。[38]然后，在以女性为主导的幼儿园教师群体中，还有一部分数量较少的男幼师。在我们的调查样本中，男幼师占比1.8%，共124人。这些男幼师在工作场所中遭受着社会大众上的“双重歧视”——显性的或者隐性的职业歧视与性别歧视，成了边缘群体中更加被边缘的小部分人。在本研究的调查中，我们发现男幼师对幼儿园的专业发展、工作氛围与工作报酬上的评价均比女幼师低，使其处在更不“体面”的工作条件中，难以获得个人的发展与幸福。

在我国独特的教师管理体制下，编制是教师在工作中关注的另一主要问题。编制是我国事业单位管理工作人员的一种制度。纳入编制管理的教师，其工资、社保和职业稳定性等由国家一系列人事制度提供保障；没有被纳入编制管理的教师，则不能完全享受上述福利和保障。[39]因此，教师是否有编制成为是否拥有教师正式身份的一种象征。在实践中，常常会出现“两种身份、两种待遇”的不平等状况。近年来，我国学前教育规模不断扩大，但是幼儿园教师编制数量却长期没有增加，导致我国幼儿园教师编制短缺问题十分严重，非在编幼师日益成为我国学前教师队伍的主力军。在本研究的调查样本中，无编制幼儿园教师占总样本的一半以上（57.20%），其中，公办幼儿园中无编制教师占公办幼儿园教师的35.67%。同时，本研究也发现非在编的幼儿园教师对工作条件的感知显著低于在编教师。从现实来看，非在编幼儿园教师已经承担起了我国学前教育事业的半壁江山，却承受着相对劣势的工作条件。

（二）工作分配、工作氛围和工作报酬是影响幼儿园教师留任与师幼互动质量的重要工作条件要素

1. 幼儿园教师的工作分配、工作氛围与工作报酬影响其离职倾向。

本研究探讨了影响幼儿园教师离职倾向的工作条件因素。分层回归分析的结果表明，控制了无关变量后，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条件中的工作分配、工作氛围、工作报酬3个要素对离职倾向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而工作设施与专业发展两个要素对离职倾向的预测作用没有达到显著水平。

根据资源保存理论，个人会尽最大努力获取、保护和维持他们现有的资源。核心的或者关键的资源（central or key resources）是与个体生存、健康有关的资源，人们会本能地寻找这些资源。[40]对幼儿园教师来说，在幼儿园工作资源中，工作报酬和工作氛围相对专业发展和工作设施来说可能是更加核心的或者更加关键的资源。当这类资源受损时，个体的反应更加敏感，感受到的压力和带来的不良后果更明显。[41]因此，当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氛围和工作报酬受损时，幼儿园教师更倾向于采取行动（如离开现在的幼儿园，寻找新的工作场所），以防止资源的继续丧失，避免陷入丧失旋涡。这与前人的研究基本保持一致：陈全银的研究表明，幼儿园的组织气氛能负向预测离职倾向；[42]Whitebook等人的研究发现，薪资与福利水平低、晋升机会不足是造成幼儿园教师挫败感的根源，能够预测更高的离职率。[43]因此，为了留住幼儿园教师，管理者更应该为其提供良好的工作氛围和满足生活需要的工作报酬。

根据工作要求—工作资源理论，当工作要求超出员工的承受范围时，其精力及体力消耗加快，严重时会导致员工的健康受损，甚至产生离职倾向。[44]在本研究中，工作分配测量的是幼儿园教师在工作时间和工作任务的分配，考察的是幼儿园教师的工作要求。因此，当幼儿园教师工作分配不合理、工作要求过高时，会快速消耗教师的心理资本和精力，导致压力或倦怠，从而出现离职倾向。这与洪秀敏等人的研究结果一致：班额过大、工作时间过长会导致幼儿园教师压力增大，从而导致离职。[45]因此，为了留住幼儿园教师，管理者还应该为其分配合理的工作时间和工作任务。

2. 幼儿园教师的工作分配、工作氛围与工作报酬影响其师幼互动质量。

本研究探讨了影响幼儿园教师师幼互动质量的工作条件因素，结果显示工作条件的总体，以及其中的工作分配、工作氛围与工作报酬3个因素可以显著预测师幼互动中的情感支持或班级管理，但是对教育支持的预测作用没有达到显著水平。

首先，幼儿园教师的工作分配能够预测其班级管理质量。本研究的调查结果表明，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时间与工作任务得到合理分配时，其对本班幼儿的行为管理、活动安排与教学指导更有效。我国幼儿园教师在工作任务与工作时间的分配上确实存在压力。[46]如果幼儿园教师没有足够的时间进入班级与儿童相处、没有专门的时间安排并研讨一日活动计划，且需要完成大量的非教学性任务，如文书工作、行政工作等，幼儿园教师往往不能专心投入到班级管理中。其次，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氛围能够预测其对幼儿的情感支持与班级管理质量。获得领导、同事支持以及具有自主决策权的教师，其情感和认知储备的负担较少，从而使他们能够更加专注于师幼互动的过程，能够更好地管理自己的班级，并给予幼儿更加敏感的情感支持。这与已有研究结果保持一致。约翰逊（Johnson）等人的研究表明，更好的团队合作能提高早期教育教师在CLASS班级管理和情感支持上的得分。[47]丹尼斯（Dennis）和奥康纳（O’Connor）的研究也发现幼儿园的管理制度、领导关系、同事关系与教师的课堂过程质量显著相关。[48]最后，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报酬能够预测其对幼儿的情感支持。许多研究表明，幼儿园教师获得的薪酬与教学质量有关，本研究也进一步验证了这一结论。卡西迪（Cassidy）等人的研究表明，幼儿园教师的工资水平与教师给予幼儿的情感支持（用CLASS评量表测得）高度相关。[49]怀特伯格（Whitebook）等人的研究表明，在经济上担忧较小的幼儿园教师在CLASS评量表上的得分更高，课堂教学质量更高。[50]

值得关注的是，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各因子均与师幼互动质量中的教育支持没有显著的关联。CLASS评量表中的教育支持关注教师采用有效教学策略促进幼儿高阶思维与语言等认知发展的能力。该领域由认知发展、反馈质量和语言示范3个维度构成。幼儿园教师往往在认知发展和语言示范两个维度中得分较低：“认知发展”侧重教师引导幼儿进行分析思考、创造、整合与联系实际生活等思维活动，“语言示范”则侧重教师逐步示范并发展幼儿复杂的、丰富的语言表达。这可能与幼儿园教师自身的思维能力、语言能力以及“何为好的教育支持”的理念有较大的关系。

五、建议

（一）建立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基本标准，保障所有幼儿园教师的基本权益

建立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基线，能够保证幼儿园教师在健康、安全、稳定的工作环境中，对儿童实施基本有质量的保育与教育。各级政府及其相关机构可以通过明晰的标准制定、政策执行等来确保幼儿园教师能够享受达到一定水平的工作条件。一方面，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5个维度发展不均衡，普遍存在着高负荷与低报酬的问题。设置基线，有助于补齐短板，促进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的均衡发展。另一方面，我国幅员辽阔，东、中、西部的社会、经济与教育水平差距较大，不同地区之间、不同性质与评级的幼儿园之间，不同性别与身份的幼儿园教师之间享受的工作条件差异较大。在这种情况下，设置基线具有重大意义，可以保障处在贫困地区或弱势群体之中的幼儿园教师享受基本的、必需的工作条件，既可以帮助这些幼儿园教师安心工作、提供基本有质量的教育，还有助于维护幼儿园教师的基本权益。

（二）着力改善工作报酬、工作分配和工作氛围，促进幼儿园教师队伍的稳定优质发展

研究结果表明，相比工作设施和专业发展，工作分配、工作氛围和工作报酬是对幼儿园教师的离职倾向与教学质量预测力较大的因素，是我国幼儿园教师工作条件中至关重要的亟待改善的部分。且从我国的实际情况来看，幼儿园教师对工作报酬的感知最差，工作分配其次，对工作氛围的感知相对较好，因此，我国政府和幼儿园应优先改善工作报酬、工作分配和工作氛围。在工作报酬上，地方政府应逐步破解幼儿园教师编制短缺的瓶颈，增加非在编人员的工资收入。幼儿园应通过设置同等的考核奖励机制，缩小编制内外教师工资收入的差异。在工作分配上，教育部门要明晰教师的角色和工作责任边界，严格审查与规范教师的非教学性工作任务，让幼儿园教师回归教书育人的本职工作；适当增加人员配置，减少由于班额大且教辅和行政师资的配比偏低造成的非教学性工作负担。在工作氛围上，幼儿园应增强民主管理，关注非在编教师以及其他处于特殊境遇教师表达意见、参与决策的机会和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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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alistic Dilemma and Influence Effect of

Kindergarten Teachers’ Working Conditions

XIONG Cancan

（The Journal of Preschool Education Research，Changsha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100 China）

Abstrac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preschool education， it is the consensus and pursuit of all countries to build a stable and high？鄄quality team of kindergarten teachers. In recent years， the working conditions of kindergarten teachers have been widely concerned by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which are considered to be the key experience in building high？鄄quality preschool education teachers. The survey results of 6，878 kindergarten teachers in 12 provinces and cities in China show that there are problems of unbalanced development of structure， space and individuals. Further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overall working conditions， the working assignment， the working climate and the working remuneration could all significantly predict the kindergarten teachers’ turnover intention and teaching quality. Therefore，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stable and high？鄄quality development of the kindergarten teacher team， it is necessary to establish basic standards for the working conditions of kindergarten teachers， and prioritize improving their working assignment， working climate and working remuneration.

Key words： kindergarten teachers； teachers’ working conditions； turnover intention； teacher child interaction

（责任编辑：刘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