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唯物史观分析东西文明的尝试
2024-07-22何岩峰刘骞
李大钊,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他积极参与东西文化论战,开始以唯物史观系统分析东西文明,深入探索中国现代文明发展,创造“第三新文明”,对于新时代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亦有价值。
考察文明的方法
唯物史观是李大钊考察东西文明的根本方法。人类社会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经济发展能够发挥“最终决定性作用”的意义,李大钊指出,“历史的唯物论者观察社会现象,以经济现象为最重要,因为历史上物质的要件中,变化发达最甚的,算是经济现象,故经济的要件是历史上唯一的物质的要件”。李大钊并不否认其他非经济的物质的要件对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价值,而是认为这些“非经济的物质的要件”相对“经济的要件”而言,对于社会发展的影响更小一些。所以历史的唯物论者于那些经济以外的一切物质的条件,也认为它于人类社会有意义,有影响;不过因为它的影响甚微,而且随着人类的进化日益减退,结局只把它们看作经济的要件的支流罢了。因为这个缘故,有许多人主张改称唯物史观为经济的史观。
李大钊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出发指出,人类社会的一切精神构造都是表层构造,只有经济构造(即物质构造)才是基础构造,基础构造决定表层构造。李大钊在《物质变动与道德变动》一文中指出,“马克思一派唯物史观的要旨,就是说,人类社会一切精神的构造都是表层构造,只有物质的经济的构造是这些表层构造的基础构造。在物理上物质的分量和性质虽无增减变动,而在经济上物质的结合和位置则常常变动。物质既常有变动,精神的构造也就随着变动。所以思想、主义、哲学、宗教、道德、法制等等不能限制经济变化物质变化,而物质和经济可以决定思想、主义、哲学、宗教、道德、法制等等”。
李大钊理解的唯物史观,又被称为“经济史观”或“历史之经济的解释”,他反对用“经济的决定论”来称呼唯物史观,认为这个概念有倾向于定命论、宿命论的嫌疑,唯物史观认为“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经济因素不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经济状况是基础,但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李大钊也认为用“历史之唯物的概念”或“历史的唯物主义”这样的名词来命名也有所不妥,因为“物质”或“唯物”含义甚广,把经济、生物、地理、气候等都包含在内,而“历史之经济的解释”才是唯物史观的“真相”,当然,由于“年来在论坛上流用较熟”,不妨继续采用“唯物史观”的说法。
李大钊以唯物史观考察人类文明,把人类文明分为两大系统,即以农业为本位的南道文明——东方文明系统和以工商为本位的北道文明——西方文明系统,中国文明被归入南道文明——东方文明系统。李大钊的文明观,基于地理条件与生产方式的差异立论;视文明为一个不断随经济生活变化而变化的生命体,超越了一些人认为文明不可调和的论调;视文明为可独立考察的研究单位,超越了以民族国家为研究单位的取向;视文明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来进行比较研究,超越了脱离世界性联系而孤立探讨文明出路的取向;一定程度上超越了西方中心主义的文明观,较为理性地看待中国文明的未来。
当然,李大钊运用唯物史观考察文明还具有初步性,用“静的文明”“动的文明”这样简单而抽象的名词来高度概括东西文明的根本精神,其准确性是值得商榷的,一些具体分析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如说东方文明是直觉的,西方文明是理智的;东方文明是精神的,西方文明是物质的;东方文明是因袭的,西方文明是创造的;东方文明是艺术的,西方文明是科学的;东方文明是保守的,西方文明是进步的等等,这样的评判在相当的程度上忽视了西方文明古今之别和内部之别,也忽略了东西文明的共通性和东方文明的变化发展性。当然,这种东西文明二元对立的思维并不仅仅是李大钊个人的问题,而是当时普遍的思维方式,如参与东西方文化论战的陈独秀、杜亚泉、梁漱溟、章士钊、梁启超等多是同样的思维。这种思维在当时亦有时代的需要和积极的意义,因为这种思维能有助于我们主动寻找自身的不足,打破思想的禁锢和僵化,进一步解放思想,积极学习西方文明的长处。
对东西方文明的认识
根据地理条件和生产方式,李大钊认为西洋文明属于北道文明,北道文明位于欧亚大陆北部,光照条件差,自然环境恶劣,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以工商为本的生产方式,进而发展出以动为本位、移住、小家庭制度、个人主义、竞争、民主政治、乐天主义、创化主义的生活方式,成为一种“动的文明”。“动的文明”有如下特征:人为的、战争的、积极的、独立的、突进的、创造的、进步的、理智的、体验的、科学的、物质的、肉的、立地的、人间征服自然的。
站在生产方式进步的角度,李大钊充分肯定北道文明——西方文明系统是建立在工商经济基础上的构造,具有“动的精神”,即“进步的精神”,其工业革命、物质文明、民主政治、创造发明、个性解放、科学精神、创造发明等方面均为李大钊所激赏,但他并不认为西方文明全是优点,而是认为西方文明既有“种族之偏见”“自高而卑人”,而又过着“物质的机械的生活”,忙于竞争和征服,“疲命于物质之下”“不暇思及人类灵魂之最深问题”,需要借助于东方文明“静的精神”而进行调和。
根据地理条件和生产方式,李大钊认为东方文明属于南道文明,南道文明位于欧亚大陆南部,阳光充足,自然条件优越,大自然的供给丰富,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以农业为本的生产方式,进而发展出以静为本位、定居、大家族制度、重男轻女、调和、专制政治、定命主义、厌世主义的生活方式,成为一种“静的文明”。“静的文明”有如下特征:自然的、安息的、消极的、依赖的、苟安的、因袭的、保守的、直觉的、空想的、艺术的、精神的、灵的、向天的、自然支配人间的。
站在工商经济压迫和经济社会进步的角度,李大钊严厉批评了南道文明——东方文明系统的八个方面的短处,即厌世主义的人生观、太重的惰性、不尊重人的个性的权威与势力、“阶级的精神”、对妇女没有足够的尊重、缺乏同情心、偏重神权、盛行专制主义。当然李大钊并没有完全否定东洋文明,而是认为东洋文明亦有可让西方文明反省其“灵魂最深问题”的长处,故主张东方文明的未来在于吸收西方文明“动的精神”以达到“调和融会”的效果。
中华文明的出路
在李大钊看来,中华文明主体部分属于南道文明——东方文明系统,以农立国,家族制度发达,支配中国人精神世界的是儒家伦理,政治上层建筑是君主专制制度。李大钊辩证分析中华文明的得失,既看到中华文明于人的精神世界有深刻的洞察力,其“古代文明”曾经对人类进步有伟大的贡献,对东亚国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又看到中国生产方式的落后性,我们的农业经济“挡不住国外工业经济的压迫”,我们的家庭产业“挡不住国外的工厂产业的压迫”,我们的手工产业“挡不住国外的机械产业的压迫”,中国目前的经济状况达不到战胜西洋文明经济压迫的目标,“中国文明之疾病,已达炎热最高之度,中国民族之运命,已臻奄奄垂死之期,此实无容(毋庸)讳言”。
以唯物史观看来,物质变动必然导致道德变动,经济变动必然导致文化变动,李大钊深信,中华民族只要吸收西方文明中的“物质生活”“民主政治”“科学的精神”“进步的精神”,则必然复兴,对于世界文明将会有“第二次伟大之贡献”,因此,中华文明的出路并不是以西方文明取而代之,而在于既坚持中华文明的主体性和延续性,又大力发展现代工商业,且根本改变“静止的观念、怠惰的态度”,“竭力以受西洋文明之特长,以济吾静止文明之穷,而立东西文明调和之基础”。
李大钊文明观的历史意义与当代价值
李大钊文明观无疑属于“新文化”一脉,对于推动新文化运动具有积极作用,他要求主动学习西方文明“动的精神”“进步的精神”“科学的精神”,积极推动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大力发展现代工商文明,核心是发展工业经济,同时发展科学技术与民主政治,打破具有“父权专制”“夫权专制”“男子专制”属性的大家族制度,推翻具有“孝父主义”“顺夫主义”“贱女主义”的纲常名教。
李大钊积极参与东西文化论战,以唯物史观发挥守正创新、正本清源的作用。李大钊文明观既不是站在东方文明一面,也不是站在西方文明一面,而是认为两种文明都有各自利弊,应该进行文明调和,认为“静的文明”和“动的文明”都不能趋向两极,静止和运动、保守和进步都是人类所需要的,缺一不可,两种文明调和融会才是文明发展的正道,东西文明应该彼此尊重,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以创造“新生命”。在东方文明“既衰颓于静止之中”,而西方文明“又疲命于物质之下”这样一个危急时刻,李大钊期待有调和东西文明的“第三新文明之崛起”,但李大钊更期待东西文明有“本身之觉醒”,即东方文明“宜竭力打破其静的世界观,以容纳西洋之动的世界观”,西方文明“宜斟酌抑制其物质的生活,以容纳东洋之精神的生活而已”,以此作为“东西文明真正之调和”。
李大钊文明观对于新时代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颇有启发,有助于鼓励中国人的文化自信自觉,有助于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其文明观反对文明的封闭和僵化论,反对株守儒家伦理道德永恒不变的教条,认为儒家学说两千余年能够成为中国人的意识形态的根源在于存在一以贯之的农业经济基础,“孔子的学说所以能支配中国人心有二千年的原故,不是他的学说本身具有绝大的权威,永久不变的真理,配作中国人的‘万世师表’,因他是适应中国二千余年来未曾变动的农业经济组织反映出来的产物,因他是中国大家族制度的表层构造,因为经济上有他的基础”。只要这个农业经济基础发生了重大变化,中华文明亦必将发生重大变化。“深信吾民族可以复活,可以于世界文明为第二次之大贡献”。李大钊确信随着中国人学习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现代工业经济,建设现代物质文明,实行现代民主政治,推动传统的思想、哲学、宗教、道德、法制等方面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指日可待。
结语
李大钊文明观以唯物史观分析东西文明的由来、结构和特点,深入剖析了东西文明的地理和经济基础,从大历史角度考察了经济变动与思想道德变动的辩证关系,得出了中华文明必将复兴且将对人类文明有“第二次大贡献”的历史结论,其文明观既具有鲜明的时代针对性,又具有跨越时代的意义,对于新时代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仍有启发。★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十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
[2]《李大钊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
[3]李大钊.东西文明根本之异点[J].言治,1918年7月1日.
[4]李大钊.物质变动与道德变动[J].新潮,1919年12月1日.
[5]李大钊.由经济上解 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J].新青年第7卷第2号,1920年1月1日.
[6]李大钊.唯物史观在现代史学上的价值[J].新青年第8卷第4号,1920年12月1日.
(作者何岩峰系上海理工大学管理学院学业发展中心主任,刘骞系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陈 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