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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味真从开霁学琴的时间

2024-07-18严晓星

书城 2024年7期

友人知道我关心琴史,最近赐下一部《张味真传》(马小增著,嵊州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2023年),盛意可感。书中不乏未曾见过的材料,如张味真(1882-1967)的具体生日,他的诗作与友朋投赠之什,都是很有价值的。我们如今还关注张味真,主要在于他的琴人身份,自然也是这部传记的重点;而在张味真的丝桐生涯中,师从开霁和尚又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他也是因此被纳入“新浙派”传承谱系的。不过,书里这一部分的叙述出现了偏差,不无遗憾。

书里先整理了一份《龙游琴僧释开霁年谱简编》,然后说:“光绪十九年(1893),释开霁赴嵊住持剡西戒德寺,这年张味真十一岁;到光绪二十二年(1896),释开霁受龙游知县张炤乃招住持龙游灵耀寺,即张味真十四岁这一年释开霁离开戒德寺,前后三年。恰恰是这三年成为张味真古琴人生中最为重要的,由释开霁亲授琴艺。”(第128页)这里提到开霁住持戒德寺与灵耀寺的年份,都是不对的。(严格一点说,“乃招”也是将《龙游县志》相关记载抄成了病句。)

先看一八九三年至一八九六年间开霁在哪里。开霁《丁酉歌》的小字注说,庚寅(1890),从温州返普陀,甲午(1894)去西湖边养病,丁酉(1897)初夏被邀请到龙游灵耀寺。那么有无可能是一八九四至一八九七年间来戒德寺呢?也不可能。丁酉正月初十这天,杨葆光(1830-1912)与友人“登吴山,过宝月寺,访孤峰琴师”(《订顽日程》第四册),吴山宝月寺即在杭州。可见这期间开霁一直在杭州。他后来写《灵耀寺偶成七绝十首纪实也》,诗中有这样的句子“者番抛得西湖去,莫是龙邱有夙因”,显然是直接从杭州去龙游的。

开霁对自己住持戒德寺的时间有明确的记载。他写的《重刻春草堂琴谱序》里说:“己亥自龙邱应嵊邑侯请,兼管剡西戒德寺。”年份是己亥(1899),而且是“兼管”,更重要的,是从龙游来嵊州,而非如传记中所言从嵊州去龙游。既然是兼管,自然还是以龙游灵耀寺为主,所以后来开霁在灵耀寺圆寂,也就很正常了。

那么,张味真何时从开霁学琴?传记作者似乎没有留意到,曾任全国音协杭州分会副主席的李益中(1917-2004)写有一篇《记杭州解放初期的民间音乐艺人》(载《杭州文史资料》第20辑,1998年12月),文中记录张味真经历时说:

清光绪年间,21岁时在绍兴府考中秀才。……年轻时,向姓张的老师学古琴,21岁和嵊县某寺主僧、名琴家开霁和尚研究琴艺。

《记杭州解放初期的民间音乐艺人》所载张味真的年龄,有前后矛盾之处,再加上周岁、虚岁的切换,读者颇要费一番心思才能确定。不过,这里提到张味真考中秀才、从开霁学琴都是二十一岁,那就可以确认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年。《张味真传》写得很清楚,张味真光绪二十八年(1902)考中秀才,那么这也是他从开霁学琴之年。

李益中此文还有一些重要信息,不见于《张味真传》,如:

24岁到苏州与云间和尚切磋。张老说,开霁和尚和云间和尚弹琴时不装腔作势,左手不大离弦,弦音不断。开霁更好些,没一点火气,40多岁时曾和马一浮及江西“乐风琴社”教师俞笏堂一道研究琴艺。……张老在北大教古琴,在音乐研究会当导师,在北京高等师范教国文,并时常和杨时白交往,有一次两人为琴艺激烈争辩。

此处“云间”当作“云闲”,清末江南著名琴僧,《枯木禅琴谱》的作者;“杨时白”当作“杨时百”,是云闲的再传弟子,北方最重要的古琴家之一,刻有巨著《琴学丛书》。他们都是古琴史上的重要人物。“俞笏堂”当作“余笏堂”,江西人,《晨风庐琴会记录》里“琴侣通讯”登记当时在杭州的琴人,余笏堂、张味真都排在最前面。这一段话提示了许多可供探寻的线索,足够作者铺陈出几千字的,可惜失之眉睫了。

书里还有一些瑕疵,如以通州师范学校的旧影充北京师范学校(第64页),虚构出一番十四岁的张味真与很多人一起给开霁送行的场景(第137页),确实不大必要。作者以四五年的功夫,已经能成就这样一册三百多页的作品,倘若来日精益求精,重加增订,那一定更令人期待。

二○二四年四月二十七日于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