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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贵州诗人章永康行迹考

2024-07-14周胜

贵州文史丛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清代贵州

周胜

摘 要:章永康是清代道光、咸丰年间的一位贵州诗人,少年聪颖,二十一岁中进士;二十二岁时,与丁宝桢、傅寿彤、王作孚等同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章永康能文,尤工诗词,其作品颇为郑珍、莫友芝、黎庶昌等所称许。他年仅三十三岁便离世,手稿大部分遗失,行迹亦多有难以考订之处。笔者遂从其所存诗文及相关评述加以爬梳,对其创作情况和平生行迹作考。

关键词:清代 贵州 章永康 行迹考

中图分类号:K251;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4)02-0086-09

清代道光、咸丰年间,贵州青年诗人章永康,为大定府人,年仅三十三岁便陨落于战火之中。陈矩曾将章永康比作“昙花一现的天才诗人”,表达对这位青年诗人英年早逝的惋惜。章永康早有诗名,才华横溢,但其诗作大半散佚。笔者不揣冒昧,尝试梳理其行迹和作品。由于资料有限,或有挂一漏万,还望指正。

咸丰三年(1853)五月,在十二名贵州籍进士中,有四人通过了清廷的朝考,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即大定的章永康1,平远的丁宝桢2,贵筑的傅寿彤3和绥阳的王作孚4。

道光十一年(1831),章永康出生于贵州大定府,二十六年(1846)考中秀才,二十九年(1849)选为拔贡。这期间,他与刘氏结缡,为其叔章道宣撰写墓表。咸丰元年(1851)辛亥恩科乡试,章永康中举,二年(1852)壬子恩科会试,章永康考中进士。他在《旅怀五首》诗中提及“身世茫茫百感盈,三年两度客神京。无多骨肉还轻别,有限科名亦偶成”5,叙述了他赴京参加会试的经历及感受。同时,他的词作《满庭芳·泸州道中》,似也写于此时。

在章永康的殿试卷“应殿试开具三代脚色”中,记录有他的自述:“应殿试举人臣章永康,年十八岁,贵州大定府人。由拔贡生应咸丰元年乡试中式,由举人应咸丰二年会试中式。”如依此述,则章永康十三岁中秀才,十五岁选拔贡,十七岁中举人,十八岁中进士,亦称得上是“少年得志”了。这里有一个情况需要介绍,有清一代,考生填报在硃卷、履历等官册上的年龄称为“官年”,其与“实年”6常常不相一致。对此,可参阅洪迈在《容斋四笔·实年官年》中的记载:“大抵布衣应举,必减岁数。”7如光绪三十年(1904)甲辰科的状元刘春霖在应殿试时,就自述其年龄为三十岁,实际上此时的刘春霖已经三十二岁了。因此,章永康虚减年龄也属于其时之通例,并非其一人为之。据以上可知,章永康实际上是二十一岁中进士的。

黎庶昌在《章子和墓志铭》中评价章永康说:“君为人,颀身玉貌,雅度温温,所居锦茵绣幕,状类妇人女子。初入翰林,年二十馀,名誉藉甚。”1从黎庶昌的介绍中,可以看出章永康身材高大,长相清秀,性格温文尔雅,二十多岁就考中了进士。从当时的情况看,贵州乡试的考中率也仅有百分之一,考中进士者更是寥寥无几,以此而论,章永康是一位才华出众的青年学者。

清代殿试卷的考评标识为以下五种,即圈(○)、尖(△)、点(、)、直(丨)、叉(×)。按照其时默认之例,在八位阅卷大臣中,如果第一位阅卷大臣用了圈,后面的要么用圈,要么用尖,而不会用点、直或叉;如果第一位阅卷大臣用了尖,后面就只能用尖、点,这就是文献记载中所谓的“圈不见点,尖不见直”。在章永康的殿试卷中,第一位阅卷人用了尖,所以后面是四个尖,三个点,共得五个尖,列二甲九十五名。

与章永康同年的四位贵州籍庶吉士,此后的仕途走向大相径庭。当年九月,丁宝桢告假回籍省亲。咸丰五年(1855),清廷颁发谕旨称,因在贵州平远、绥阳二州县办团练出力,赏在籍的翰林院庶吉士王作孚、丁宝桢五品衔花翎。傅寿彤未散馆,以知兵事被王茂荫举荐,清廷授傅寿彤记名知府,发往河南治兵。多年后,丁宝桢成为清廷的封疆大吏,傅寿彤则官至河南按察使、布政使,王作孚官至山东布政使、盐运使。章永康直到咸丰九年(1859),因清廷引荐丙辰科散馆及补行散馆人员,才得以内阁中书用。

任翰林院庶吉士一般为期三年,在下次会试前进行考核,称“散馆”。考核成绩优异者授予翰林院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或任地方官。章永康选翰林院庶吉士后,随即回籍守制,又有云南之行,错过了咸丰六年(1856)的散馆,所以直到咸丰九年(1859)才补行散馆,得了个七品的小官。

章永康虽仕途偃蹇,但没有妨碍他成为一代诗人。陈田在《黔诗纪略后编·章侍读永康传证》中说,章永康的诗歌“天才奇逸,绮思瑶想,不作平人腕下语。使极其才,当奴仆命《骚》,生为词伯,死作鬼雄,亦可钦矣”2。“奴仆命《骚》”的典故出自杜牧的《李贺集叙》,“贺生二十七年,死矣。世皆曰:‘使贺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骚》可也。”3这个典故是指李贺诗文华美,才华横溢。陈田用杜牧评价李贺诗歌的典故来比拟章永康,足见其时章永康的诗歌在贵州学者中的影响力。莫庭芝亦谓,章永康诗“芳情幽怨,多悱恻之词,与《骚》旨为近”4,他认为章永康的诗歌与《离骚》的风格极为相似,评价也是很高的。聂树楷称赞章永康的诗歌曰:“字字温馨出肺肝,觚棱旧梦剩清寒。”他认为章永康的诗作发自内心,自然温馨,意境幽深。从以上这些评价中,可以看出章永康在诗学方面的深厚功底。而他的《咏史杂诗百首》,则表现出同样深厚的史学素养。

章永康的诗词成就,与其聪慧好学和人生经历不无关系。他二岁时,父亲去世;翌年,生母谢氏和弟永迪相继殁。他在《感秋廿二首》之二中写道:“嗟我少失怙,三岁遭艰危。”5其后,章永康与其兄永孚皆由继母谌氏养育。五岁时,章永康入塾就读,师从其族兄章永绣。章永康读书刻苦颖悟,博闻强记,“束发事诗书,亦知鄙章句”6。在章永康的诗歌中还可以发现,他年少时即不愿成为“章句小儒”,更为追求切于实用。由于章永康读书时家道中落,章家清贫至极,但他有一位勤劳善良、知书达理的继母谌氏。章永康在诗中写道,继母“纺织佐读二十馀年,毫无倦志”“小人赖有母,养慈教则师。机声寒灯影,教诵百篇诗”1。莫友芝为章永康作《机声灯影篇》诗曰:“孤灯荧织作,分光课唔咿。一字不上口,一夕无辍机。”2谌氏还请人带信给在京城的章永康,叮嘱他说:“耻辱他日累,功名身外物。愿儿怀遗训,无为俗世逐。”从以上史料可以看出,继母谌氏不仅承担起了繁重的家务劳作,还对章氏兄弟悉心教养,希望他们刻苦读书,淡泊明志,不要流于世俗。后来,谌氏在“见其成进士入庶常馆而始殁”3,章永康十分伤心,遂请人作《机声灯影图》以志哀痛,并回籍守制。

章氏兄弟赴京应试后,章永康的妻子刘氏“上事孀姑,下和妯娌,亲族之内,毫无间言”,对继母“生视汤药,殁视含殓,尽哀尽礼,妇代子职”。章永康夫妻虽离多聚少,但感情甚笃,章永康为此写下了不少思念家乡、亲人和妻子的忆家、忆亲和忆内诗。章永康从京城回大定途中,创作了不少诗词。如咸丰四年(1854),写下《桃源忆故人·甲寅立春舟中》等等。在《沁园春·忆内》中,章永康写道:“记得年时,万里归来,征衫卸轻。念稚雏失母,雪衣惨澹;燕巢感旧,红泪零星。”4这些诗歌的题材,主要表现了作者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路经贵阳,章永康请黄彭年撰《封安人章母谌氏墓志铭》5,自撰《太安人行略》,以表达对继母谌氏辛苦养育的感激之情。

据民国《大定县志》记载,章永康服阙后,章氏兄弟一同赴京,章永康仍入庶常馆,章永孚拣发江西知县。但从相关史料分析,章永康似乎并未赴京,而是有云南入幕之行。按清朝规制,现任官员丁忧期间不得做官,但可以去充当幕客。章永康在《南中行》诗中写道:“昔我投三迤,经年别五湖。乾坤万里外,漂泊一身俱。”“幕府初投刺,侯门许滥竽。”6在这些诗作中,提到了他在云南入幕府的经历。他还在《近作感怀》中写道:“举杯击筑雄心郁,度索寻橦世路危。”7在这首诗中,章永康用杨慎“度索寻橦”之语寓其云南之行。同时,章永康在另一首诗《寄王耔山太守》中说:“点苍郁郁阵云浮,滇海茫茫逝水流。”8这足已证明章永康曾赴云南;不仅如此,他还在昆明写有《昆明池》《大观楼》诗作。

章永康来回奔波,在云南也不尽如意。因不得重用,无法施展才能,故而作诗《南中行》叹曰:“自怜怀楚璞,谁复按随珠。”“蛾扑须防烛,鱼游莫近罛。”9他认为,既然不能像王猛扪虱论天下事,就应如张翰那样思鲈鱼想起家乡,“空扪景略虱,忽忆季鹰鲈”。10“定远空投笔,终军此弃繻”11,则表达作者虽然想像班超那样投笔从戎,终军请缨,但心愿终究还是没有达成。“牢落乘轩鹤,凄凉伏枥驹”“此行真毷氉,搔首倍踟蹰”12,在这些诗作中,作者似乎还有些懊悔云南之行的情绪在内。

从相关史料记载中分析,章永康在云南是入吴振棫幕。吴振棫字宜甫,号仲云,晚号再翁,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曾在贵州任乡试副考官、粮储道、按察使。道光二十八年(1848),擢山西布政使,接着就调任四川。咸丰二年(1852),吴振棫又擢云南巡抚,四年(1854),兼署云贵总督。吴振棫任职期间,云南相对平静,故而章永康《南中行》写道:“蒙城狂焰尽,滇海劫灰枯。”13在云南既不得志,咸丰五年(1855)吴振棫又调陕西巡抚,咸丰六年(1856),章永康从昆明经胜境关回贵阳。回乡途中,章永康写下《万里亭》和《胜境关》等诗歌,他在《胜境关》诗中写道;“滇海迢迢去,黔山莽莽来。”1咸丰六年(1856)三月,郑珍在贵阳唐树义“待归草堂”为《机声灯影图》题跋,郑珍说:章永康继母谌氏“殁后,子和悲慕无已,特作此图志恩勤以寓其痛,而持以示余”2。此外,唐炯、黄彭年均题词其上。期间,章永康还和郑珍谈起《济火碑》,郑珍便托章永康搜访拓印,郑珍《寄仲渔大定属访济火碑》中言:“昔年大定吉士章永康,与我谈古待归之草堂。”3说的就是这件事。该诗中有句:“章君北去末由得,至今寤寐常反侧。”也说明章永康亦曾与郑珍谈及此事。

章永康非常想念家乡,他在《临江仙·清明日客贵阳志感》中写道:“数着归期偏未准,眉梢盼断盈盈。料应知我客中情。”4流露出作者思乡的情感。他在《滇南客归,九日饮绿栗园仍送敬之之夫夷(今湖南新宁)》诗中的“只今黄菊酬佳节”之句,证明其是于咸丰六年(1856)秋天回到家乡大定的。此外,章永康的其它一些诗句,如《故园》中的“幕府昔年月,故园今夕觞”5,《南中行》中的“行踪惊故旧,黧面对妻孥”等等,都可说明他从云南归来。而另外一首题为《送敬之之粤东,余亦有滇南之行,兼以留别》的诗及诗句“我亦赋行役,夜郎遥在天”6,则似在赴滇之前所作。黄彭年北上赴山西过大定时,有诗《癸丑岁在京师,子和同校渊明集,今过大定,子和出示所校,增数百事,用渊明丙辰岁诗韵纪之》,亦可证明章永康其时正在大定家中。

咸丰七年(1857),章永康离开家乡北上。他在《奉怀藏愚二首,时拟来春北行,故次首言然》中写道“思牵隔岁逢君日,一树梅花放晚香”7,从此句可知,章永康是在咸丰七年(1857)春天离开大定北上的。在咸丰十年(1860)所作的《秋感十首》中,还有“天涯兄弟三年别,几次乡书取独看”8,这里所说的“兄弟”,应是指他在家乡的堂兄弟,此句亦可证明章永康于咸丰七年(1857)离开大定。

章永康因挚友赵君仲9为他在贵阳送行,还专门写了一首送别诗《奉呈赵子藏愚,即次其省垣送别元韵》,其中有“重来逢叔则,携手话南轩”10之句,诗人在诗中以裴楷喻赵藏愚。裴楷,字叔则,西晋时人,弱冠知名,人称其为“玉人”。章永康与赵藏愚、杨吉甫等交谊甚厚,他在《长歌寄君仲》《奉怀赵子藏愚》《醉歌寄藏愚兼怀吉甫》《晤杨吉甫有怀赵君仲》等诗作中对这些友人多有提及,从诗中的描写看,他们的情谊可见一斑。杨吉甫即杨凤仪,道光己酉(1849)科举人,官至广西马平知县,著有《云岩山馆诗抄》,《大定县志》有对杨吉甫的评价,说其“凤仪诗风格亦高,足与章子和颉颃,特绵丽稍逊耳”。从以上史料可知,章永康虽然是一位青年学者,但其与当时贵州各地的文人学者多有交往。从章永康的一些诗作中,亦可窥见其此次北上的行程,如《过龙里县》《玉屏县》和《放舟仙人峡》等诗歌,说明他是在云南之行后,经东路北上的。章永康每到一地,多有吟咏,而且许多诗歌记录了当时所经之地的所见所闻,因此他的诗歌对于研究当时这些地方的史事也是具有史料价值的。

咸丰十年(1860),莫友芝在补题《机声灯影图》时说:“子和旧为机声灯影之卷,后此逾岁寓秦,毁于水。”莫友芝说章永康“逾岁寓秦”,据笔者分析,应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曾到陕西拟投吴振棫,二是因吴擢任云贵总督去了云南,所以章永康去了云南。

大致在咸丰八年(1858),章永康写下《呈夫夷尚书》,诗曰:“刘公开府在河阳,滇海秋高节幕凉。六诏风烟皆内向,卅年经济老边疆。旌旗自昔分裴相,蛮爨犹能识沐王。惭愧侯门曾倒屣,登楼忘却是他乡。”1诗中提及的“刘公”,应该是指刘长佑,湖南新宁2人。同治元年(1862),刘长佑擢两广总督,旋即调任直隶总督。清代的总督一般加兵部尚书衔,故章永康称其为“夫夷尚书”。从此诗来看,应该是章永康准备呈递刘长佑的,但刘长佑任云贵总督已是光绪二年(1876)的事了,其时章永康也已作古。从诗句中的内容上看,又不像称赞刘长佑的,但笔者分析认为,只不过是对刘长佑的称谓变了,从诗句中显示的端倪来看,应该是写给刘长佑的。再者,“夫夷”疑原为“宜甫”,“宜甫”既变为“夫夷”,“吴公”便改为“刘公”。刘岳昭虽于咸丰七年(1857)三月升云贵总督,然刘岳昭湘乡人。

吴振棫号宜甫,咸丰七年(1857)调任云贵总督。当时的云南社会矛盾激烈,省城戒严,前任云贵总督恒春夫妻双双自杀,巡抚舒兴阿也以生病为由辞官,只有布政使桑春荣困守危城。正因如此,吴振棫进不了省城,所以只能“开府在河阳”。其实,吴振棫入滇后,先是驻在曲靖的,有吴振棫的二首诗《戊午曲阳新岁杂书》《曲阳春感和沈朗山明府寿榕元韵》可证,诗中提及的“曲阳”,即指“曲靖”。沈寿榕当时正入吴振棫幕,吴振棫对当地的反清势力采取“以抚为先,以剿为后”策略,咸丰八年(1858)四月,使当时的社会矛盾得以平息,省城解严,吴振棫才得以进入昆明。从道光三年(1823)吴振棫授云南大理知府到咸丰七年(1857),他在贵州、四川、云南等地任职历经三十馀年,所以章永康诗中所描述其为“卅年经济老边疆”。同时,章永康诗中提及的“惭愧侯门曾倒屣”,更可证当年章永康曾入吴幕。至于名称为何这样变动,有待以后的考证。

另一种可能是,章永康从陕西赴京,过山西蒲州,会晤他的同年李庆翱,蒲州在前秦皇始四年(354)曾置秦州。李庆翱3与章永康同是咸丰二年(1852)进士,授编修。咸丰三年(1853),太平军北伐进逼山东,李庆翱奉清廷之命回山东办团练,咸丰五年(1855),清廷以其有功授山西大同知府,不到一年,即改知蒲州,故而章永康在此与其相遇。章永康的词《声声慢·闻雁,时客蒲州》中提及的“怜汝稻粱辛苦,便海天空阔,息羽何曾。”“乡梦远,正沉沉衙鼓四更”4,即是说的这件事。而莫友芝说到的机声灯影之卷“毁于水”,极有可能是章永康到蒲州渡黄河时,行李翻落水中,以致损毁。

咸丰八年(1858),翁同龢任陕甘乡试副考官,在赴西安途中,住宿山西蒲州普救寺下,据《翁同龢日记》七月廿八日记载:“太守李小湘前辈,名庆翱;壬子翰林,章子和前辈永康来。”5在日记中,翁同龢称章和李为前辈。主要原由是,翁同龢虽为状元,但他是咸丰六年(1856)考中的,时间比章和李晚,所以在日记中称他们为前辈。

潘祖荫与章永康同科探花及第,年仅二十三岁,参加清廷朝考,被授编修,咸丰八年(1858)被任为陕甘乡试主考官。潘祖荫从西安返回京城时,经过蒲州,并在九月二十二日的《潘祖荫日记》中记载:“至蒲州府,晤李小湘同年,时病喘。晤章子和同年、高桂坡同年大奎。小湘留饭。子和谈及贵州有姜伯约碑在仁怀厅,夜郎君二大碑在大定府,郑珍有考。为之神往久之。”6在二十三的日记中记载:“章子和同年过目不忘,学问渊博,为余言莫郘亭、莫芷生、郑子尹诸君。”

咸丰八年(1858)冬,章永康从蒲州到太原,正好遇到黄彭年与父黄辅辰在山西冀宁道任上。章永康填词《摸鱼儿·大雪偕黄子寿游太原纯阳宫,登楼眺远,殊惬吟怀,倚此奉柬》,并在词中注释“往岁客都下,曾以大雪偕鄂生、子寿登陶然亭”1;又填词《齐天乐·别子寿》,其中有“晓月卢沟,西风碣馆,此后相思空结”2之句,由此可知,此时的章永康想要去京城。他还在此期间填写的另一词《沁园春·太原旅次病怀》中写道:“年来踪迹谁知?算昭略清狂似往时。”3从词意来看,章永康是想用南齐时沈昭略的典故来比喻自己经年奔波,怀才不遇。

咸丰九年(1859)正月,章永康从太原到达北京。在其词《踏莎行·发太原至砖井小憩》中写道“乡梦深山,长途首岁,轻尘倦马冰风陡”“十年离恨浓如酒”4,表达对妻儿的思念。词中所说的“首岁”即指正月,从道光三十年(1850)到此时,章永康在十年中与妻儿离多聚少,所以自然产生出思乡思亲之情。

黎庶昌在《章子和墓志铭》中说:“君居京师,与名流数辈悲歌击筑,侘傺伤怀。”5在章永康的交游中,多为当时的名家学者,与贵州同乡黄辅辰、黄彭年父子、唐炯、郑珍、莫友芝、张之洞等,来往更为密切。

在京城会试时,他主要交游的有湖南孙鼎臣等。孙鼎臣,字子馀,号芝房,道光二十九年(1849)充己酉科乡试贵州正考官,是章永孚的座师,此时正任翰林侍读。咸丰二年(1852),其因故不为清廷所用,乃乞假归。章永康在《送芝房师乞假归里》中赞他说:“当代论儒雅,如公信几人?”6孙芝房的好友吴敏树,字本深,号南屏,经史文学造诣深厚,四次赴京会试不售。在咸丰二年(1852),其第四次赴京会试时,得与章永康相识,章永康在《题吴南屏诗卷》中说他“侧身天地悲歌里,垂老文章涕泪馀”7。杭州的邵懿辰,字位西,晚清目录学家、文学家、藏书家,此时任刑部员外郎。章永康《题邵位西员外诗卷》称许其“文阵百年推健笔,枢垣八载擅清声”8。

章永康从山西到京后,与莫友芝等时时聚首。章永康有信致莫友芝,为潘祖荫请莫友芝题《红岩碑》拓本。湖南易佩绅,字子笏,一字笏山,官至江苏布政使。咸丰八年(1858)中顺天乡试举人,章永康与之相识。在词《百字令·赠易笏山孝廉》中称其“如君健者,壮心洒落无偶”,相约“黄花开也,城南可更携手”9。在京城期间,其他交好还有如王耔山、杜克成、姚吉甫等。

咸丰九年(1859)五月,莫友芝为章永康作《忆庐诗,为章子和永康吉士作》10。章永康作诗《述怀奉柬郘亭丈三首》:“摇落伤羁旅,天涯共此情。风沙迷远道,冰雪感馀生。古意谁曾识,悲歌易不平。未堪萧寺冷,叶叶战秋声。”“闻讯延江水,青田旧卜居。远游宁自料,归计未应疏。朋辈嗟风雨,关河滞雁鱼。何时共幽胜,尊酒话春蔬。”“苏门秋日短,题我忆庐诗。身世皋鱼痛,生涯旅燕知。别长增远梦,官冷惜明时。惭愧杨朱泪,无端堕路岐。”“苏门”疑为“蓟门”,章永康的此三首诗似未被收入《瑟庐诗草》。

还在咸丰八年(1858)时,莫友芝曾致书黄彭年,请其父黄辅辰书写“影山草堂”方幅,并索题影山册子。咸丰九年(1859)夏秋间,章永康有数信致莫友芝。其中有一信写道:“顷得晋阳书,子寿有奉寄一件,因内封沉重,俱被磨损,望查收。”十一月,黄辅辰到天津参与军机,黄彭年奉母驻保定。莫友芝致黄彭年信曰:“寻子和示到赐札,并道及影山册子已蒙五丈点笔,并荷珍惠书金,感谢无已。”1

咸丰十年(1860)正月,莫友芝在《陈息凡香草词序》中写道:“因念乡里词人……近则黎伯庸、郑子尹、黄子寿、章子和、张半塘诸君子,颇复讲求。”2二月,莫友芝作《补和章子和述怀三诗,兼寄黄子寿》。闰三月和五月,京城两次顾祠会祭顾炎武,章永康均“期而未至”。六月,原《机声灯影图》卷因“毁于水”,章永康只得请人重绘,莫友芝为章永康题《机声灯影篇图诗》。莫友芝曾写信给郑珍,请郑珍将原题跋寄来。七月,由莫友芝“迻书”在重绘的《机声灯影图》上,张之洞亦为其题词。黄彭年曾与章永康赋诗唱和,黄彭年有诗《章进士买书无钱,书复为肆人攫去,赋诗自悼,因次其韵》3,就是写的唱和之事。他在另一首诗《次子和韵》中有“天边孤月递亏盈,十载沉沦客帝京”4之句,提及了章永康北上京城的经历。

章永康在京城期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据徐珂《清稗类钞·战事类》记载,咸丰十年(1860)八月底,“英法联军自海入侵,京洛骚然”5,赘漫野叟的《庚申夷氛纪略》记载:“若夫王公、大臣、汉官、富户之家属,乍闻天津失守……早已迁徙出都,百无一存。其馀官民力稍逊者,至寇氛近逼危迫之时,勉强迁徙出都者,亦十之三四。”6面对英法联军的入侵,章永康悲愤不已,作《行路难》十二首,表现出他对国事、时局强烈的忧患之情和对侵略者的愤慨。黎庶昌在《章子和墓志铭》中说:“(章永康)尝要今中丞南皮张公之洞,赋《行路难》古乐府十馀章,诡切时事,微显志晦,深文隐蔚,进乎《春秋》。”7泾县吴承修(字省庵)评价这首诗时说,“子和肝胆俱芬也”,他将章永康所作《行路难》与张之洞同类诗相比,在灃州道署写道:“至香涛太史作,娴于史事,雄健豪迈,与瑟庐足称一时瑜亮。盖香涛才人之诗,瑟庐词人之诗也。”8

咸丰十年(1860)九月,莫友芝赴武昌。当年十一月十六日,莫友芝在蕲州听罗亨奎说,“章子和早晚亦与张菊廉同出京,往四川”。章永康的确也离开了京城,但不是往四川。黎庶昌说:“君以咸丰十年冬出京,其兄方官江西知县,道往省之。”9因此时的章永孚“正署弋阳县事”,所以章永康前去看望他。章永康在去往江西的途中写下《汉上舟中赠李芋仙三诗》,其中有“十年羁旅凋朱颜”10之句,感慨自己离家外出的时间太长,此诗亦可佐证章永康其时去的是江西而非四川。李士棻,字重叔,号芋仙,重庆忠州人,咸丰末任江西彭泽知县。此诗约写于咸丰十一年(1861),从章永康赴京会试算起,从时间上讲的确是“十年羁旅”。章永康还在另一首词《醉花阴·舟中寄内》提及他离开家乡的时间:“五载眉痕低未展,人去天涯远。”11以此来算,章永康从咸丰七年(1857)离开家乡,至此时已有五个年头。

咸丰十一年(1861)十月,章永孚因病在弋阳官舍去逝,年五十一。时任光禄寺卿,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潘祖荫应章永康之请,为章永孚撰《章永孚墓志铭》,据其中的记载,章永孚的灵柩于同治元年(1862)“丧归自蜀”,大约是从水路经四川运回大定。章永康从江西回到故乡大定,是否扶柩同行,无考。

据相关史料记载,同治元年(1862)八月,贵州水城等地爆发了当地苗族民众与清廷军队的战事,起事苗民攻进“比歹”(今水城比德镇),同治二年(1863)四月,又由比歹攻占白泥屯(今纳雍百兴镇),同年六月二十日,攻占大兔场(今纳雍雍熙镇),所到之处,苗民附之,聚众十馀万。清廷命贵西道沈西序率练勇营兵镇压,并令各团练助战,驻军西革河(今纳雍乐治西界河)北岸。章永康亦参与此役,写有《西革河行军八首》1。

同治二年(1863),章永康在其诗《春日与子衡弟叠和四章》中自注云:“由都还乡忽经两载”2,这也清楚地记载了章永康回乡的时间。其时,毕节有位女诗人名叫周婉如,号纫湘女史,自称吟秋山馆主人,曾与外侄章永康赋诗唱和,写有《蝶恋花·和章子和甥清明游山原韵(四阕)》《清平乐·和章子和甥絮红馆原韵(二阕)》3,这也说明在章永康的亲族中,多有能诗善词者。沈西序招饮诸名士于斗姥阁时,周婉如又与章永康以苏轼的《九日舟中望有美堂》原韵唱和。

章永康在家乡期间,多有吟咏。同治三年(1864)端阳节,章永康赋《甲子端阳日杂咏四首》;沈西序举办重阳诗酒会,章永康写下《甲子重阳登饮回龙阁即席有赋二首》。其中的“戍楼寒日淡孤城,同叩禅扉按酒兵”“谈诗客忆浣花里,说剑人来细柳营”4等,似与其时当地发生的战事有关联,诗客指沈西序,字秋帆,说剑人指总兵奎光,字华亭。

黎庶昌在《章子和墓志铭》中说:“还黔数年,将改官知府,分发补用,已治行矣。”5但同治三年(1864)十一月,大定城被岩大五的军队攻破,一时城中大乱,章永康在混乱中被杀,时年三十三岁。关于章永康的死,罗文彬在撰写《平黔纪略》时注有眉批:“郡人翰林院庶吉士内阁中书章永康仓猝殉难,尸亦不获。”6其次子章际华在乱中被杀,妻刘氏得以幸免,率家人避难北乡,课子事嫂。同治十年(1871)六月乙亥,清廷颁谕“予贵州各属阵亡殉难内阁中书章永康等绅民妇女一千二百二十七员名口分别旌恤,并立祠建坊如例”7,恤赠内阁侍读。

章永康虽然只有短短三十三年人生,但著述宏富,有《瑟庐文集》十六卷、《瘦梅书屋诗存》二十四卷、《海粟楼诗稿》十二卷、《絮红吟馆词》四卷、《影雪词》六卷、《宝瑟山房四六》四卷、《瑟庐尺牍》四卷和《幼存馆课诗赋稿》八卷等,可惜大部分已经散佚。

光绪初年,浙江镇海人陈继聪(字骏孙,晚号退安居士,同治九年举人)其在所著的《忠义纪闻录》中论及章永康的诗词,“即此一吟一咏,亦才人呕心肝而出之”8。陈继聪认为,章永康之才“不减唐之温、李”,他还说,如果不是钟骏声状元在其著《养自然斋诗话》中收录了章永康部分遗诗,称章永康“天才俊逸,诗笔婉丽”,不然世人都不知道“黔中有此才士”9。钟骏声,字亦溪,号雨辰,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咸丰十年(1860)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历官侍读学士,其撰有《养自然斋诗话》十卷,意在网罗散佚,卷二以下收录清朝人的诗,以未刻稿为主,卷七、八、九即收录当时各省人的诗,其中就有章永康的作品。

黎庶昌极为看重章永康,他在《章子和墓志铭》中写道:“黔本山国,大定尤处万山之交,僻陋在夷,世鲜名达。君出而天才绵丽,冠绝时流,有骚人之遗风焉。夫其性情悱恻,牢愁悲思,则楚臣屈原之所为,惓惓君国也。人才不择地而生,如君固天地清淑所特钟,而非一隅一世之有矣。”1夸赞与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对章永康评价甚高,谓“天资强记,经、史、子、集,罔弗兼综博贯,尤工诗、古文词、篆隶书法、金石刻镂之作”2 。

黎庶昌还设法搜集章永康的诗词。同治十一年(1872),吴承修在湖南朱淡如(字秬泉)道台处访得《行路难》《秋感十首》稿,很快抄寄黎庶昌汇刻。他说“以上皆瑟庐咸丰庚申秋间作也”。吴承修说,在朱淡如处还有条幅一张,二十来首诗,缵先处也有不下三四十首;丈渊处有数十首,去年冬已还扬州,已经嘱咐他抄寄黎庶昌。

光绪元年(1875),黎庶昌在扬州荷花池厘局榷务任上,便将搜集的诗稿携至厘局勘定,还没有抄录完,突遭火灾,诗稿再一次遭到损失。黎庶昌叹曰:“君之厄乃至于是邪!”3陈矩随黎庶昌出使日本时,看到黎庶昌手抄章永康诗,觉得“濯魄冰壶,织词云锦,天才奇逸,置之温李集中,直不可辨”,喟叹“惜子和不永其年,然其才其节,固足照耀百世”。之后,黎庶昌在川东道任上又搜集得部分,“制序印行”。

民国时期,章永康曾孙章惠民于大方家中残烬馀中,捡得《海粟楼词》抄本一册,安顺杨恩元在贵阳收荒摊上又获得抄本二册。林林总总共搜得五百来首诗词,仅为一小部分,令人惋惜。但由于许多学者的尽力收集,章永康的不少诗文仍得以保存,成为研究贵州文学诗歌史的不可多得的资料。

A Study of the Trace of Guizhou Poet Zhang Yongkang in the Qing Dynasty

Abstract:Zhang Yongkang was a Guizhou poet in the reigns of Daoguang and Xianfeng in the Qing Dynasty. He was an intelligent young man who was a Jinshi at the age of twenty-one. At the age of twenty-two, Ding Baozhen, Fu Shoutong, Wang Zuofu and others were elected as Shujishi of the Hanlin Academy. Zhang Yongkang, You Gong 's poetry, his works are quite praised by Zheng Zhen, Mo Youzhi, Li Shuchang and so on. He died when he was only thirty-three years old, most of the manuscripts were lost, and his deeds were difficult to verify. The author then combs his poems and related comments to examine his creation and life.

Key words:Qing Dynasty;Guizhou;Zhang Yongkang;A Study of the Tr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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