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互动社会语言学的意义发生空间维度分析
2024-07-10刘承宇黄磊
提 要:本文从语言符号的社会功能视角出发,基于Halliday提出的意义发生时间框架理论,深入探讨意义发生的空间框架。研究表明:首先,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意义发生理论从本质上说是将时间与空间维度融合在一起的,在互动社会语言学相关理论的关照下,意义发生的空间维度也包括3个框架,即社区交融发生、个体交际发生和语篇互动发生。其次,3个空间框架叠加嵌套、相互促进、密切联系。最后,体现化、实例化和意义发生的空间维度形成交叉矩阵,共同推动语言在语境层、语义层和词汇语法层的演进。该空间维度的分析模式,为意义发生研究提供新的跨学科视角。
关键词:意义发生;空间维度;社区交融发生;个体交际发生;语篇互动发生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24)03-0034-7
DOI编码:10.16263/j.cnki.23-1071/h.2024.03.005
An 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 Analysis of" the Space Dimension of Semogenesis
—" Taking Mongolian as an Example
Liu" Cheng-yu Huang" Lei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8100, China)
Start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ocial function of language symbols, this paper makes an in-depth discussion on the three time frames of semogenesis proposed by Halliday. The study shows that, firstly, Halliday’s" semogenesis theory, in essence, integrates the dimensions of time and space. Based on the relevant theories in 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s, the space dimension also includes three frameworks, i.e., semogenesis in communal integration, semogenesis in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semogenesis in textual interaction. Secondly, the three space frameworks mutually overlap, promote and are closely interconnected. Finally, realization, instantiation and the space dimension of semogenesis form cross-matrices to jointly promote the evolution of language meaning in the strata of context, semantics and lexicogrammar. The analytic model of the space dimension provides a new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for the study of semogenesis.
Key words:semogenesis; space dimension; semogenesis in communal integration; semogenesis in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semogenesis in textual interaction
1 引言
语义研究是语言学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到20世纪中后期,语言学家们逐渐意识到研究语言的形式而忽视其意义大大阻碍了对语言本质的认识,语义研究范式也逐渐从客观主义向经验现实主义转变。在此背景下,系统功能语言学创始人M.A.K. Halliday借鉴生物科学Vygotsky的社会建构主义以及中国古代阴阳学说等其他学科理论的研究成果(严世清" 2012),开创性地提出“意义发生论”(semogenesis)这一意义研究的新范式(Halliday 1978:53;Halliday 1995/2007:412;Halliday, Matthiessen 1999:17-18),以期为语义研究寻找新的突破口,进而深入揭示语言的本质。
系统功能语言学将语言视作一种社会符号,把语言看作社会文化的产物或组成部分,又是在一定社会文化背景中表达一定意义的符号系统,同时指出语言之所以演变到如今这种情形,完全是由于它要发挥的功能造成的(Halliday" 1978:121)。种系发生关注语言的起源、发展和演变,在此过程中必然涉及不同语言(或语言变体)的使用、传播、接触、变异乃至融合,在地域层面涉及不同地区、国家乃至全球,在社会层面则涉及言语社区、民族乃至种系(即人类);个体发生关注儿童神经—符号潜势的个体发展,在此过程中也会涉及语言习得/学习过程中的个体发展与社会互动两个方面;话语发生可以看作意义在作为特定语篇的话语中的展开过程,在此过程中也会涉及当前语篇内部的话语互动(discursive interaction),以及当前语篇与其他相关语篇之间的篇际互文(intertextuality)。从意义发生论的内容方面看,意义发生包括语言意义的产生(起源)、发展(演变)和传播(扩散)3个方面;从载体方面看,意义发生包括个体、群体(包括言语社区乃至民族、族群、种系)以及语篇(或话语)3个方面。前者更多属于时间维度,后者更多属于空间维度。换言之,从语言符号社会功能的理念看,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意义发生理论从本质上说是将时间与空间维度融合在一起的。学界对该理论进行反思并在多领域展开研究(肖袆 刘承宇" 2014;林正军" 张姝祎" 2018;Zhang" et al. 2020等),但主要聚焦意义发生的时间维度,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该理论在语义研究中地位和作用。
众所周知,时间和空间是世界万物赖以存在的两个基本维度,两者既相互独立又紧密联系,其相互依存的关系反映着事物变化的秩序。语言的存在是由时间表征,由空间承载(裴文" 2012:201)。每个语言现象或者意义发生过程无可避免地存在于时间与空间的交集点上。因此,杨忠和林正军(2011:85)指出,研究意义发生也应考虑其空间维度。迄今为止,学界对意义发生的空间框架较为系统的讨论主要有王汐和杨炳钧(2015)和刘承宇(2016)。王汐和杨炳钧(2015)对空间维度的3个层面进行界定,并就时间和空间维度之间的关系及其与语境之间的关系等进行阐释。然而,该研究仅从宏观上通过网络系统阐述意义发生空间维度的形成机制与运行机理,客观地说,似乎尚未从中观层面阐明意义发生空间维度的社会符号学理论基础,也未从微观上探讨意义发生空间维度中词汇语法(形式)、语言意义(功能)与语境要素之间的系统配置,以及3者在空间维度上的变异,及其对意义发生空间维度的深刻影响,这正是本文的研究主旨所在。
2 社会互动视域下的意义发生空间维度
Halliday(1978:10)一直把语言看作一种行为(behavior)、社会符号、机体间的(inter-organism)现象和“动态”的表意过程。这种行为一方面取决于个体与群体之间的互动,另一方面是语境作用的产物。这种个体与群体之间的互动关系,如图1所示(同上:15)。
在互动社会语言学看来,语言的意义是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交流过程中出现并不断发生变化的(林大津" 谢朝群" 2003:411)。另外,系统功能语言学强调语言是在具体使用中产生和理解的,并力图从社会和文化角度对语言的性质和意义进行诠释。这与互动社会语言学的本质,即将语言看作社会场景中一种可观察的人际活动,并同其他资源共同实现特定的交际目的(Couper-Kuhlen,Selting" 2018:541)高度契合。鉴于此,下文将以社会符号学思想为基础,从互动社会语言学视角出发,探讨意义发生空间维度的3个框架。
2.1 社区交融发生
意义发生空间维度从民族发生层面入手,考察自然语言的意义系统在特定文化背景中的发展以及不同语言之间的关系(王汐" 杨炳钧" 2015:33)。然而,科学技术和交际方式变化使得语言的演变不仅仅局限于民族语言、地域方言等的演变,而是变得复杂多样。当今世界,国家、民族和语言彼此之间不再完全重合,甚至出现大幅错位的状态(Xu" 2015:95-106)。因此,以地域、民族、方言对语言进行界定已不能体现当今时代语言的空间性特点,因而显得有些牵强。
Halliday(1978:154-163)强调语言与社会结构相互依赖。换言之,语言是维护社会结构的产物,受制于社会结构,而社会结构又依靠语言得以维持、推广或者被改变甚至破坏。现代社会中,随着社会结构越来越复杂多变,民族、文化、语言之间相互交错。在此背景下,Gumperz(1966:27-38)提出以交际活动为主要标准的“言语社区”概念,它可以应用于不同的层面,小至实践社区到地方小区,大到甚至国家政体,都可以根据民族、社会阶级、性别等社会标准予以界定。语言的自然存在单位是以言语社团为载体的语言变体(徐大明等 1997:191)。换言之,言语社区是语言的依托,也是确定语言的先决条件。在当今社会,在现代信息技术和现代传媒的支持下,人际互动和言语互动已经突破民族、地理、国界乃至语言的界限(Zhang, Xu" 2019:552-559)。在此背景下,人口迁徙、人口流动导致言语社区重组,信息流动也导致超越地理社区的言语社区重组(Xu 2015:95-106)。因此,言语社区是多层嵌套的,现代社会中的语言使用往往与不同层次的言语社区交织在一起。从空间维度看,来自不同言语社区的语言使用者会通过语言学习、人际交往、大众传媒、跨文化交际等接触融合推动言语社区形成,同时不断发展、传播、积累和丰富各种意义资源或意义潜势,推动语言系统的演变和语言资源的日益丰富,这就是意义发生的“社区交融发生”。
2.2 个体交际发生
个体语言空间互动的发展路径与社区交融发生中社会群体语言演变的轨迹相似,都是通过参与主体之间的互动来推动语言的发展和演化,不同的是个体仅需要一、两年或者更短时间就能掌握与其直接语言互动的人的语言,而社会群体则需要花更长时间才能形成稳定的语言变体。儿童学会语言的过程,就是自己不断社会化的过程,就是不断认识世界与世界进行交往的过程(Halliday 1978:121)。因此,在社会中,社会单位(如个体、群体、组织、社区等)之间相互交往,而这种关系的总和便是社会网络(徐大明 2006:213)。在社会网络中,所有与中心人物有直接联系的人属于第一层区;与第一层区人员有直接联系而与中心人物有间接联系的是第二层区,以此类推。在个体成长的不同阶段,与其接触并进行言语交际的第一层区的人物也会随之变化。对于个体来说,语言能力的获得和保持主要来源于语言实践。在现代社会,随着网络交流工具和平台的兴起,以面对面互动为基础的活动不再是最基本的社会形态,个体言语互动的方式和对象更加多样化和复杂化。因此,个体在构建社会网络过程中,也不可避免与群体产生互动。个体往往通过与其他个体或者群体之间言语交际、参与社会活动、接受学校教育、借助大众传媒等,接触、习得/学习、掌握、使用各种重要意义潜势或语言资源,促成个体语言的发展变化,这就是“个体交际发生”。
2.3 语篇互动发生
在交际协调过程中语言形式并非孤立的,语篇与语境(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相互依存、彼此制约。换言之,特定的语言形式可以创造语境,而特定语境又限定特定的语言语篇。另外,Halliday(1978:139)明确指出“语篇是社会学事件”。话语在会话参与者相互协商互动过程中不断推进,具体话语交际离不开“语境提示”(contextualization cues)(Gumperz 1982:131)。“语境提示”除包括如韵律、习语、程式化表达等边缘性语言特征在内的语言形式,还包括如手势、体态、面部表情等非语言形式独立地或者协同完成互动交际。换言之,语篇通过互动形成的过程本质是一个多模态的呈现(Rauniomaa,Keisanen 2012:829)。因此,从实例内部来看,话语交际双方通过不断利用多模态语境提示以及会话策略等手段,伴随着语境的不断变化,推动语篇意义的展开。从篇际视角来看,说话人在作为特定语篇的话语展开过程中,为了表达某种意义,有时会根据语境需要以及个人的交际目的,从其他相关语篇中吸收、借用或幻化出某些语言资源,借助篇际互文这种话语策略,从而产出当前语篇,与既往相关语篇之间形成互文,并为后续相关语篇提供可资互文的语言资源,从而形成若干语言资源链或话语共同体。因此,在复杂的交际活动中,每个语篇的内部,或者语篇与其他语篇之间语境提示通过相互交织和相互关联,共同推动语篇意义的传递,这就是“语篇互动发生”。
2.4 3个空间框架关系及其实例化过程
意义发生的3个空间框架关系及其实例化过程如图2所示。
图2通过3个相互交错的椭圆,以层次体现的形式展示意义发生的3个空间框架之间的关系。其中箭头朝右,表示大的椭圆为小的椭圆提供语境。具体来说,社区成员根据不同言语社区提供的语境选择不同语言达到不同的交际目的。个体交际社会网络的不同又为语言实践活动提供不同的情景语境,说话人从而不断调整自己的语言以适应交际的需要。另一方面,箭头朝左,表示小的椭圆为大的椭圆提供资源。语篇互动为个体交际社会网络的形成和扩大提供资源。也就是说,具体语言影响和塑造互动行为,后者经过旷日持久的言语互动和积累又为言语社区的形成提供资源。图中的大椭圆并没有将小椭圆完全覆盖,凸显3个空间框架多层嵌套的特性。双向箭头代表3个框架是一个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整体,只有3者共同作用并形成合力,才能从整体上推动人类表意能力的不断进化。
此外,这里还存在3种关系:体现化、实例化和意义发生空间维度。纵向看,语境层 、语言语义层和词汇—语法层的3个层次形成实现关系。横向看,所有的层次关系都能实例化(Halliday, Matthiessen 2014:29)。首先,3个层次被系统化为实例(语境层→文化系统;语义层→语义系统;词汇—语法层→语法系统);其次,系统被次系统为实例类型,即机构—情景类型和语域—语篇类型;最后分别形成实例化结果,即不同的情景语境、不同意义的语篇和不同措辞的语篇。从意义发生的空间维度关系来看,在潜势端,意义在言语社区的互动融合中产生,体现人类语言的演变;在实例端,意义通过语篇互动吸收生成,促进语篇实例化结果的形成。在实例端和实例化渐变群中点的区域,个体在互动交际中获取意义潜势,记录个人化意义潜势的发展。个体交际发生是从实例端无限接近但不能抵达潜势端的上行过程。因此,体现、例示和意义发生的空间维度形成交叉矩阵,共同推动语言在语境层、语义层和词汇—语法层的演进。下文将以蒙古语为例对其进行验证。
3 意义发生空间维度分析
一种具体的语言是人们对某种语言社团所使用的一种语言形式的简称(徐大明等 1997:191)。因此,文中所提及的蒙古语和汉语是对言语社团使用的语言形式的简称。蒙古语属于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是阿尔泰语系粘着语中具有代表性的语言。其主要使用者——蒙古族人,除使用蒙古语方言外,还使用汉语方言/普通话,或者其他少数民族语言。
3.1 社区交融发生的分析
任何一种语言在发展、演变的过程中,都会在不同程度上跟其他语言发生接触。因此,社区交融发生过程中语言的变异既受到言语社区之间的语言接触的影响,也会受到来自言语社区内部更小的言语社区接触的影响。以科尔沁土语区为例,由于与东北方言区毗邻,蒙古族与汉族杂居共处,形成蒙汉双语交错流通的社区,致使科尔沁土语语言系统融入较多东北方言借词,并发生语义演变,包括词义扩大、缩小或转移等现象,甚至对构词系统和语言使用产生较大影响。例如:
3.2 "个体交际发生的分析
个体成长的婴幼儿阶段,社会网络紧密而复连,语言受到主要交际对象(如父母等)的影响,在直接语境中通过模仿创造而成,其功能是满足物质上或者精神上需要,其语言的发展更多来自个体与个体言语互动的影响。
3.3 语篇互动发生的分析
话语互动是发生在社会网络中复杂交错的社会过程,并且任何一个维度上的话语互动都不是单一指向,而是双向的(田海龙" 2021:19)。在语篇内部,说话双方受到“语境提示”的制约,根据“语境提示”进行判断,并决定应该做出怎样的言语反应;而对方也要运用会话策略等手段理解得到的话语信息,进而推断讲话人所遵循的语境规约,检验交际是否成功并及时做出调整,创造出新的“语境提示”等。另外,互动言谈中不仅以往话轮与当前或下一个话轮相互影响,不同领域的话语也相互影响,因此,语篇与语篇之间的互动同样不断推动语篇意义的展开。
4 结束语
本文从语言符号所实施的社会功能出发,强调意义发生与在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存在的客观性密切关联。结合互动社会语言学相关理论,将意义发生的空间维度分为社区交融发生(主要涉及言语社区、民族乃至种系)、个体交际发生(涉及个体语言发展与社会互动两个方面)和语篇互动发生(涉及话语互动与篇际互文)3个框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释3个空间框架叠加嵌套的关系,并通过实例化过程中语境、语言语义和词汇语法的配置关系,探讨其对空间维度的3个空间框架中语言演变的深刻影响;运用语言接触、社会网络和会话分析等社会学研究方法,为意义发生的3个空间框架构拟可操作的分析思路,并通过蒙古语加以验证,以期进一步推进语义发生理论的应用研究。
哲学上,时间与空间是一切客体存在的基准。因此,无论是语言本体(如词汇、语法和意义等)还是其附着的载体(如群体、个体和语篇等),都呈现时间与空间的特性。意义发生通过群体、个体和语篇等载体,在时空互动中推动语言流变。本文强调意义发生研究,除关注其时间维度外,也可以从空间维度展开,以“互动”为核心理念的互动社会语言学为研究意义发生的空间维度提供语言学分析的依托框架。这既为功能语义学研究提供新的跨学科领域,也为互动社会语言学研究提供新的视角。我们希望借此唤起学界更加关注功能语义学与互动社会语言学的互动。
注释
①本文所用例句采用国内蒙古语学界书面语拉丁文转写惯例,详见清格尔泰(199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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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24-04-19【责任编辑 谢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