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资本主义危机的三个维度
2024-07-10刘同舫
刘同舫
摘 要: 对资本主义危机进行多维审视,是揭示资本主义症结并实现批判性超越的必由之路。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以经济危机的形式集中爆发,引发了全球发展的失衡问题;治理危机与资本主义相伴而生,资本主义的蓬勃发展与其在世界历史中的霸权主义地位密切相关,而资产阶级及其政权在全球范围内的剥削与压迫必然导致世界秩序的失序问题;在由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体系中,“东方从属于西方”的“西方中心主义”衍生出将不同民族和国家之间的现实复杂关系转化为文化差异或文明冲突的危机形式,力图在世界范围内建立为自身利益服务的话语霸权。资本主义世界呈现出的经济危机、治理危机和文化危机呼唤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全球范围的积极建构,以期对人类未来发展的命运予以创新性回应。
关键词: 资本主义危机; 经济危机; 治理危机; 文化危机
中图分类号: D033.3; D502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4.02.003
伴随世界历史与普遍交往的深入发展,资本主义国家不仅显现出对经济危机的无力,而且暴露出治理危机和文化危机等多领域危机,诸多危机共同构筑了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的总体样态,也形成了中国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基础。学界围绕资本主义危机的根源、出路、当代表现以及与社会主义的关系等问题展开了深入探讨,形成了丰硕的理论成果。笔者认为,分析资本主义危机存在的不同形式具有重要意义。探讨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治理危机和文化危机等不同维度的危机形式,反思资本的全球性扩张与全球经济发展失衡的内在统一性、霸权主义威胁与全球治理失序的逻辑一致性以及西方“文化中心主义”与文化殖民渗透的历史关联性,能够加深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本质性认识。
一、 经济危机:资本逻辑的扩张与全球发展的失衡
由于资本逻辑的扩张,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引发了全球发展的不平衡。从规模上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扩张促使经济危机的范围不断延伸,从一国波及到多国、从区域扩散到全球;从频率上看,随着资本流通速度的提升,经济危机发生的频率显著增加、时间间隔逐渐缩短、危害程度日益加深,逐渐显现出周期性、互通性和复杂化的发展特征。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大规模和高频率爆发,导致全球社会发展越发不平衡。马克思在扬弃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基础上,批判现存的经济生产方式,并建构了未来社会的发展图式,他对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一般规律和经济危机的症结展开深入剖析,揭示出西方社会的经济危机并非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偶然现象”,而是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运动的“必然结果”。
从原始积累看,资本主义“发家史”是资本逻辑无限逐利的历史,其采用征服、奴役、劫掠等手段进行无止境的扩张运动。马克思指出:“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1]资本的扩张与增殖本性尽管驱动和贯通了商品流通的世界市场,促进了生产和消费资料的全球流动以及人类普遍交往的形成,但是资本如嗜血鬼一般善于伪装自己的狰狞面孔,它一旦碰触“活劳动”就原形毕露,浸满“血和肮脏的东西”。在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中,西方与东方世界完全处于发展失衡的不平等状态:资本主义国家长期开展大规模的商业性贩卖黑奴、掠夺殖民地金银矿藏、坑杀土著居民以及血腥争夺原料生产地等活动,他们在全球范围内不断扩张商业利润角逐的战场,或直接暴力掠夺他国财富,或通过商品生产、销售与消费市场的全球性垄断以谋取自身的发展,资本的“发家手段”依靠在全球范围内疯狂掠夺与殖民剥削。随着资本的全球扩张与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渗透,资产阶级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不断推动对生产工具、生产关系等的改造和革新,“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2]。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世界历史发生巨大转变,一切传统的社会结构逐渐解体,国与国之间的发展愈来愈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西方少数国家成为资本财富集聚的“中心地带”或“宗主国”,世界多数国家被强制卷入资本主义文明的泥潭,进而沦为被欺凌、打压的“附属国”。从资本主义发展的整体历史来看,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的社会虽然迅速得到了发展,但也产生了阶级压迫和发展失衡等一系列问题。
从现实状况看,随着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信息社会化的交互发展与层层渗透,资本主义也随之发生了一些新变化。一是生产资料所有制从私人资本所有制转向国家资本所有制,但这并不意味着生产资料所有制脱离了资本主义形式,相反,其仍然体现着资本家与雇佣劳动者之间剥削与被剥削关系;二是推行缓和劳资关系的激励政策和社会福利制度以淡化阶级矛盾,然而这些新措施无法彻底解决生产的社会化、全球化趋势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现实矛盾;三是经济调节机制的运行和经济危机形态的变化,即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多数资本主义国家为应对经济危机协调发挥政府职能与市场机制主导之间的关系,但在20世纪下半叶之后西方新自由主义思潮的狂飙猛进,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市场功能作用的提升和强化以及政府相关职能的滞后和弱化。尽管频发的金融危机呈现出新特点,但依旧未能摆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固有窠臼,致使全球社会长期处于周期性危机与结构性危机交错爆发的阶段。尤其从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世界经济发展陷入“滞胀”状态,全球经济的持续低迷、发展动力的严重不足以及贸易保护主义的甚嚣尘上,不断加剧全球性的两极分化并激化区域性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由资本逻辑主导的全球化虽然导致了发展的不平衡和人类生存困境等危机,但全球化客观上仍然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全球生产力的发展与积累是人类社会形态更替的基本动力。
从发展趋势看,资本主义的危机与落寞“已经以一种潜在的方式、已经作为一种潜能或秘密,包含着在后来的发展中随处可见的倒退的萌芽了”[3]。在资本主义制度形成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行的过程中,劳动者与劳动条件之间逐渐走向分离状态,劳动者与其所生产的劳动产品相异化,工人的劳动产品成为资本家的私人占有物,进而导致劳动者沦为“劳动贫民”甚至“赤贫者”,由此贫困的发生率、增长速率以及扩展规模远高于社会财富的同期增长。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科学预见:“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4]。资本作为一种抽象的“病毒”一旦融入现存的社会关系,就会产生巨大的摧毁力与破坏性[5],这种颠覆性的异己力量足以撼动原有社会制度的根基。资本既为各个民族和国家带来“文明的希冀”,也带来“野蛮的灾难”。然而,资本在发展自身的同时也孕育着否定和瓦解自身的因素,马克思正确认识到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并科学预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阶段性特征,揭示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促使劳动生产发展与利润下降的必然规律。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和经济危机成为其发展不可避免的现象,在此过程中引发的自由竞争和对抗状态,表征着人类共同意识的涣散和文明的冲突。马克思对资本逻辑与资本主义危机展开了辩证分析与全面批判,指出资本主义的全球化发展严重缺失了公平正义原则和人类共同价值理念,由资产阶级支配的资本主义全球化必将走向“失控”“崩溃”甚至“破产”,并提出在强化“人类意识”“全球意识”的世界历史高度上建构普遍交往、共同发展的新制度形态与未来图景——“真正的共同体”,竭力为人类文明发展提供新方案与创造新福祉。
走向“真正的共同体”作为马克思的理论构想,其伴随社会历史的发展越发显示出科学性和真理性,并亟需寻找到合理的现实载体和实施方案。中国在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深刻洞察和对国际社会“两种制度”的现实把握中,顺应时代潮流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使得“真正的共同体”理论在现实社会中获得建构性的发展。“真正的共同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世界历史的时空中实现了理想性与现实性的有机衔接,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凸显了理论解释力与建构性的内在统一,在“全球发展”与“人类解放”的双重主题中达至了时代精神的互通契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利于高质量提升人类社会的“共同性”水平、扩大全球发展利益交汇点以及共同应对全球性经济危机。作为走向“真正的共同体”的实践方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着力于实现国家的交往与人类共同发展的联合,维护每个国家的参与权利,并将共同义务贯彻到每一参与主体,促使共同体成员将谋取自身正当利益与谋求全人类共同利益的意识相结合,进而为指导人类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时合理化解生存危机与挑战提供方法智慧。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能被简单理解为一种淡化阶级矛盾、抛却人类解放革命任务的“妥协性方案”,其作为一种“包容性方案”,强调在全球化的世界历史阶段始终秉持“人类社会”的哲学立场,旨在渐进地变革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回应全球协同发展的共时性利益诉求,从而逐步扭转和改变在资本主义经济全球化浪潮中文明“我者”和“他者”共同被“西方化”的命运,真正实现共同体的共建、共享与共治。
二、 治理危机:霸权主义的威胁与世界秩序的失序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导致经济危机的同时也诱发了全球秩序层面的诸多矛盾,在剖析与分解经济危机之后,需要进一步探究公共性的“治理”“危机”“秩序”等一系列现实问题。马克思以历史性视角考察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极力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及其产生的现代性危机,并指明人类命运的历史走向。产生于现代化进程之中的“全球治理”“人类发展”“未来趋向”等理论议题没有脱离马克思探索人类解放的问题域,仍然处于马克思关于“世界历史”的叙事结构之中。“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6],马克思所揭示的民族、国家与世界的交往关系与秩序结构仍然适用于当前的国际社会。
“治理”源于古拉丁语、古希腊语中的“操舵”,即指控制、指导或操纵之意[7],而在中国典籍中“治理”常与“统治”相联系,包含“治国”“理政”等意蕴。在与“世界历史”“全球化”等概念产生联系之后,“治理”在空间上已经跨越民族、国家的范畴与界限,逐渐从单个国家走向整个世界,从局部的、某一领域转向为整体的、全面的综合系统;在时间维度上囊括了人类历时态与共时态的交错问题,使得各国的国内治理与全球治理产生了同频共振的“熔炉效应”,即国家治理有序将直接正向影响全球治理的整体效果,全球治理失序或无序将致使国家治理陷入孤立困境。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中,任何一个国家或区域都无法规避各类全球性问题的挑战而独善其身,各国之间在经济全球化与风险全球化并存叠压的时空里,更加呈现出安危与共、荣损相依、斗则两败、合则共赢的命运共同体样态。
全球治理与全球化发展过程相伴而生,由资本主义所主导的全球化必然催生资本主义的全球治理模式。在全球化的历史过程中,原本隶属于一国的人口、粮食、环境、债务以及失业等诸多问题凭借全球化的高速运转而不断涌现新问题、滋生新危机,并产生更具破坏力的新风险。“较多的相互依赖,上至全球化的独立系统,意味着在作为一个整体而影响到那些系统的不幸事件,在发生时就会有更大的易受伤害性”[8],也意味着全球治理的后续影响与潜在后果存在较大的偶然性与不可预测性。面对全球公共性问题和“以风险为主题和特征的全球风险社会形态”[9],国家与国家之间、国家与国际社会之间理应在协商对话、平等合作的基础上建构规避风险的全球性机制与解除全球性治理危机的命运共同体,从而实现人类种族的存续和人类文明的延续。人类社会理应在主权国家的框架下改变现行全球经济发展方式与国际政治秩序规则,秉持和平发展与合作共赢的共同价值理念,不断强化不同文明集团的交流合作以化解全球公共性问题。尽管不同国家在治理机制与思维方式上存在实质性差别,但不同国家在国际社会中可以通过多元的治理方式和平等的交流态度缓解甚至消除人类的生存困境与发展危机。
在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中,治理危机出现的根源虽然具有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但霸权理论是其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治理危机是旧世界秩序与旧国际规则体系长期运作的结果,在全球治理的秩序法则与运行规则失灵的背后,隐匿着一种零和博弈的冷战思维与“霸权主义”渗透的治理方式。“霸权”或“霸权主义”渗透于当今世界秩序具有一定的历史传统。霸权成为国际社会中的集权力量,表示只有自身能够为国际社会的其他国家提供必要的公共机制和产品,包括贸易制度与国际安全等。霸权曾在维护国际秩序上发挥重要的历史作用,即依靠强制力量来解决全球共同性问题,然而在解决问题过程中产生的高昂成本和沉重代价也被转嫁到其他国家。20世纪末冷战结束,以苏联为主导的秩序系统和规则体系宣告瓦解,而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与世界体系延续至今。当前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促使国际规则体系与权力结构发生相应的渐进性变化,但依旧无法根本动摇旧的世界秩序。霸权主义犹如潜在的病菌寄生在世界秩序体系之中,原有的世界秩序不可避免地存留浓厚的霸权原则和理念,因此,那些信奉霸权主义的国家势必利用相应规则维护强权体系,以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10]。以霸权理论解决全球性共同问题的基本逻辑是,霸权国家在国际社会中具有最为强大的力量,能够有效为其他国家提供公共产品。这种治理逻辑暴露了霸权国家为建立与其自身利益相符合的自由经济体制而在化解全球公共性问题中主导议题的意图,这与不同成员在共同参与和公共选择中对治理问题本身的解决要求不相适宜。
随着风险全球化与治理危机的交叉影响,全球治理日益走向“参与赤字”与“责任真空”的病态模式。其一,发展中国家由于治理能力欠缺与治理体系不完善,不仅缺乏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动力,而且往往会模糊国际责任边界、拒斥全球治理义务以及寻求盟国的庇佑,进而逃避全球规则和国际法律的问责。其二,部分发达国家为了维护自身苦心经营与建构的世界秩序与国际规则体系,充分利用霸权行为转嫁发展危机以缓和国内各阶层矛盾,向外兜售“责任清单”以扼制新兴市场国家的复兴崛起,并不断炮制“黄祸论”“中国责任论”等一系列转移治理危机和推卸责任的论调。借助“其在全球贸易体系中的制度性话语权与大宗商品的定价权优势固化机会垄断”[11],部分发达国家搭建相互“隔离”的贸易壁垒、压制异己的正义之声,在霸权主义、利己主义、孤立主义的多重漩涡中逐渐失去自身的国际公信力与世界感召力。其三,当前各国普遍面临经济下行的压力、“塔西佗陷阱”的威胁以及重大突发性全球危机的侵袭,这使得各个国家主体无暇顾及全球事务。加之参与全球治理的成本不断攀高,许多国家无形中逃避提供公共产品和贡献治理智慧的责任,陷入“治理缺位”或“责任真空”的尴尬境地。面对复杂多变的全球性问题,如果各国一味延续冷战的对抗思维与秉持“集体不担责”的治理心态,那么将无法摆脱世界治理危机与自身发展危机的威胁。
全球治理的有效程度与人类的前途命运密切相关,合理的世界秩序作为全球治理的核心所在,其指引着人类命运的发展方向。人类需要具备全球意识与世界格局以自觉应对共同的发展问题与生存危机、观照人类社会的命途走向以及接续人类的文明成果。“命运问题”“治理问题”“秩序问题”统一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理念与建设实践之中,其构建的理论效应在于渐进式变革和重构世界秩序体系、克服资本主义全球治理体系的弊端以及引领新一轮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从而使得秩序的正义性得以广泛伸张、治理的普惠性得以充分昭彰以及命运抉择更加理性化、科学化。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治理理念内蕴一种深厚的全球意识与人类关怀,寄予人类命运抉择与文明整体性发展的强烈关切,它秉持跨越不同区域、不同种族、不同文化形态的共同价值取向,摒弃了日益猖獗的“国家中心主义”“民族主义”的狭隘治理观念,弥合了霸权主义和单边主义的极端秩序体系缺陷,不断推动“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新全球化进程,真正实现人类社会迈向普遍性和平与安全、共享性发展与繁荣、包容性开放与交往的发展之路。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种全新的全球治理理念,是中国为应对全球性挑战提出的方案,表明了中国愿意与世界各国共同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致力于为国际社会打造合作协商的发展关系,在此过程中推动全球治理体系中具体对策的变革和重构,以保证全球治理的成果能够惠及世界各国人民,尤其重视将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参与全球治理的诉求和现实发展所面临的挑战凝练为命运共同体的建设性论题。
三、 文化危机:西方“文化中心主义”与文化殖民的“共谋”
资本主义文化危机是区别于经济危机和治理危机的一种隐形危机,是在思想和精神深层的灌输与渗透。近代西方资本主义依靠经济体量、先进科技、军事实力等方面的绝对优势与控制权力,把自身文化作为美化资产阶级殖民、剥削、霸权行径的话语工具与精神武器,通过妖魔化东方以贬损东方文化的价值,将西方的“普世价值”“普世主义”和“普世文明”等思想观念与意识形态渗透到非西方世界,造成“东方从属于西方”的文化关系,进而营造出西方文化凌驾于东方文化并主导整个人类的精神生产方式、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的假象。西方文化的中心主义思想拒斥文明发展的历史观,以唯心史观作为塑造对抗与博弈关系的逻辑依据,将不同民族和国家之间的现实复杂关系简化为文化差异或文明冲突,借用全球化通道不断扩展文明传播和渗透的途径,旨在创造为自身利益服务的话语霸权,形成了近几百年以来西方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多维领域里根深蒂固的“欧洲中心主义”或“西方中心主义”。
“西方中心主义”以欧洲优越论作为心理基础强化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共同联合意识,将西方文明构成整体性的价值观念,进而打造人类文明的标准,推动西方文明和意识形态成为全球化过程中的主导价值体系。以西方为中心建构起的资本主义全球文化体系只不过是西方中心主义与文化霸权相互勾结的权力叙事手段,其试图抑制一切异己的思想文化以夺取文化话语权,一贯地采取文化帝国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的强制策略,主观地以地域的“东方”与“西方”区别文明的“野蛮”与“进步”、历史的“传统”与“现代”以及种族的“优”与“劣”,在这种二元对立的逻辑框架与思维方式中,西方文化成为比过往一切世代人类文化看似都更优质的世界性文化。但这种观点遭到以英国学者丹斯为代表的诸多历史学家的反诘与诟病,他们从“大历史观”的维度警示和告诫世人,应该正视与重视东方文化的独特性与价值性,真正“根据东方自身评价东方,而不是根据他们对西方的敌视和区别来评价他们”[12]。西方国家以及西方文化的优越感已经日渐式微、濒临消亡,但西方国家坚持将在物质生产方面取得的胜利作为其文明优越性的基本依据,主张将其文明形态视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主流和代表。其他民族和国家的文化发展必须打破西方国家企图构建的同一性评判标准,在交流互鉴中探索自身文化发展的道路。任何一种优秀文化都应当自觉地反对和摒弃资本主义全球文化体系的主宰与钳制,重新挖掘民族文化的价值性与丰富性,认真对待本土文化的发展史和重塑民族文化的自信,从而真正做到人类发展的文化自觉。
西方“文明的影响超过了以往世界历史任何一个文明中心的影响,真正成为‘世界性的”[13],然而现代西方文化的世界性影响具有双重性质。一方面,伴随全球化的进程,奠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西方文化的传播瓦解了愚昧、庸俗的传统封建文化体系,开辟了跨文化交流的世界渠道,推动了非西方国家实现文化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另一方面,资本主义文明在殖民主义逻辑和资本逻辑的支配下对非西方国家进行文化入侵和文化渗透。资本主义进行文化殖民的手段大致可划分为两个重要阶段:一是西方资本主义以军事侵略、政治干预和经济管控为显性媒介,实施大规模的文化侵略政策,呈现出文化霸权与文化殖民的扩张本性;二是西方资本主义利用跨文化的现代传播媒介与交流载体进行宗教传播、影视作品传输以及留学生教育等文化渗透,以多元形式达到西方文化对其他文化的同化,逐渐消解不同文化的异质性特征。西方“强势”文化与东方的“弱势”文化之间的关系,在全球化时代通过“中西文明”“东西发展道路”以及“现代化发展模式”等一系列文化论战变得越发紧张。在西方文明的冲击和渗透下,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同样被迫遭受由西方确立的普遍原则和资本主义价值体系的评判与束缚,一定程度上强化了西方文明在人类文明整体演进中的优势地位。西方中心主义在资本主义主导全球化持续发展进程中扮演重要角色,诸多发展中国家作为全球化的边缘性存在长期处于被动与被迫参与的地位,他们在参与国际交往的历史过程中,需要积极探索不同国家共同谋划具有国际合法性的文明准则及其发展图式的路径。
首先,“文化中心主义”和文化殖民的“共谋”作为西方资本主义建构世界文化格局的同质话语与思想武器,是近代西方国家的一种文化战略选择,其人为地设定了“中心”主导与“边缘”附庸的二元对立思维结构,旨在伪装和虚构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与世界体系建构的“正当性”和“合法性”。自诩为种族优越与文化先进的诸多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在国际诸多领域中的绝对优势与自负心理遭受毁灭性打击。在全球殖民体系的瓦解与霸权主义旁落的背景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集中爆发全球价值观错乱、精神信仰扭曲等文化危机,在当代主要表现为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文化犹如飓风一般强势登陆和席卷整个非西方世界,各民族国家对此表现出排斥与抵制的心态与行为。由于资本主义文化危机的凸显以及诸多民族国家对振兴传统文化的时代需要,异质文化之间的紧张形势与冲突态势愈加明显,文化霸权与文化自主的矛盾由此产生[14]。
其次,批判与拒斥西方“文化中心主义”和“文化殖民主义”,全面展现世界文化的多样化图景,不仅需要规避全球性文化发展同质化的一元性倾向与部分民族的文化认同危机,而且需要建构一个“无中心化”的文化世界以彰显不同文化的主体性精神。与“文化中心主义”以及“文化殖民主义”相比较,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显然不主张抹除不同文化的客观差异或者以文化“他者”取代文化“我者”的反叛行为,而是提倡兼收并蓄、交流互鉴、共生共存和多元统一的全球文化观。无论是西方文化还是东方文化,都不能作为阐释全部“他者”甚至操控对方一切的核心话语,那些充斥着“权力”“霸权”“殖民”等色彩的中心话语必然将被人类文化整体发展的逻辑与跨文化交流的范式所解构。但是,文明自觉不等于强调以“自我”为中心的绝对主体性,而是意在凸显主体在交往互动中形成的共同实践方式为塑造共同体的内在规定作用,以此达到人类不断促进文明创造和发展的原初目的。文明自觉意味着发掘和提升自身文化的构建能力,打破长期以来按照资本生产逻辑武断划分文明类型的做法,正视东西方国家在文明交往中产生的差异和多样现象并清理“文化中心主义”的弊端,通过为不同国家文明建设积极交往机制来增强自身的文明形象和优越性。
最后,解决人类的文化危机及其产生的文化发展病症,亟需在对人类文明演进和文化赓续的认识与把握上展现出高度的理论自觉与实践自觉。文化作为国家与民族骨架躯干里的精神灵魂,有利于唤醒具有深厚历史积淀的文明国度的深层自信。一个民族与国家的发展需要厚植于本土文化,而非仅仅依附某种“文化中心主义”实现自身的现代化发展,这是文化作为民族国家精神记忆与思维方式的现实性表达;文化的创新与发展源于不同文化间的交往实践,在正确厘清文化“自我”与“他者”共存性、平等性的关系中把握其时代性的“应然”诉求。中国在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同时始终保持对自身优秀传统文化的自信和自觉,同时在这一过程中与其他文明进行碰撞与融合,在此基础上用“应然”引导“实然”,从自我的文化及价值观取向出发,理性审视人类文明在全球现代化中展现的基本形态和演变规律。对文化的自觉与自信意味着摒弃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既不割裂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联系,也不主观设定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界限。面对资本全球化的侵袭和现代性的物化处境,人们长期沿袭的传统惯性思维方式与近代以来文化没落的自卑心理使得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断裂欲盖弥彰,对传统文化的疏离、冷落和虚无心态以及对外来文化的好奇、接纳与推崇也进一步弱化了文化辨识能力,容易对本土文化产生偏见与自卑心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树立高层次的文化自觉与人类文明自觉,摒除自我狭隘的民族主义与复古主义的传统情结,警戒当代多种形式的中心主义与殖民主义思潮的隐性腐蚀与精神侵害,同时“开掘和培植一种防御和抵制虚无主义的精神资源,并对重构当代人类精神文明作出应有的贡献”[15]。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则是对西方“文化中心主义”和“文化殖民主义”的批判与超越,并在此基础上生发出一种能够推动文化交流互鉴、和谐共生与开放包容的“建构性方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所倡导的“文明互鉴”理念已经在国际社会中得到普遍认识和广泛践行,但伴随文明多样形态的发展,如何保证文明之间的平等交流与对话、构建在世界范围内普遍通行的全新的文明话语体系,仍然是抵御“文化中心主义”和“文化殖民主义”的历史重任。
克服和超越资本主义文化危机需要摒弃文化霸权主义和“文化中心主义”的思维方式,要求建构一种能够包容文化差异、促进文化交流并正确处理不同文化形态关系的文明观。人类命运共同体内蕴的文明观念既在批判维度上力求消解“文化中心主义”的弊端,又在建构维度上探寻一种超越“文化中心主义”的文明发展模式,致力于在克服文化危机的基础上解决全球公共性问题以及西方资本主义长期支配国际政治、经济、文化秩序所诱导的治理危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作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并逐步得以落实的系统过程,其在推进过程中致力于扬弃和超越各种类型的中心主义,坚决反对一切试图抵制和贬低非西方文化的西式话语,但又重视和强调辩证地汲取西方优秀文化的合理之处,以此推动自身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与创新性发展,进而建构出促进人类文化交流的合理范式,重新唤醒“文化的活的灵魂”与高度的文化自觉。
对资本主义危机进行多维审视,分析危机的多种表现形式,揭示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经济危机与全球发展失衡的内在关联,剖析资本主义治理危机背后的霸权本质及其世界秩序的失序问题,阐发资本主义文化危机的“西方中心主义”理念,有利于加深对资本主义危机必然性的认识,能够凸显中国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践意义和理论价值。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种“建构性世界观”,其既为化解资本主义危机提供出路,也为人类历史的前途命运绘就了美好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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