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外宣思想的内涵维度与现实启示
2024-07-09刘长宇史安斌
刘长宇 史安斌
【摘要】遵循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的逻辑理路,现从两部分展开:首先,通过既有文献和二手资料爬梳,结合我国外宣实践相关史实,从顶层布局、传播视野和传播过程三个层面,系统总结回顾穆青外宣思想体系的丰富内涵;其次,在上述基础上,结合当前全球传播发展及国际形势现状,分析其外宣思想能够为我国国际传播和公共外交实践的发展提供怎样的现实启示。
【关键词】穆青;外宣思想;丰富内涵;现实启示
自2020年以来,疫情蔓延、气候变化、经济衰退、地缘政治冲突等全球性“抗解问题”(Wicked Problems),从抽象的预期风险加速转变成相互叠加的现实威胁,推动人类文明进程步入“乌卡”(VUCA,即不稳定性、不确定性、复杂性和模糊性)时代。百年变局不断深化,持续形塑国际格局与全球传播生态。一方面,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指引下,中国依托“一带一路”倡议、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与全球文明倡议,将中国式现代化的系统方案与普惠利好推广至世界舞台,在引领“全球南方”(Global South)信息传播联通的同时,促成伊朗沙特复交,开启“南南对话”与文明对话互鉴新篇章。另一方面,为转嫁矛盾,西方国家禁言封号和“贴标签”等手段系统性打压我国外宣媒体,同时借助其话语权优势鼓吹意识形态偏见,炮制“中国脱钩论”等涉华话语陷阱,持续强化全球社交平台上的“同温层”舆论生态。我国国际传播的公信力、传播力和影响力遭遇空前挑战,“有理说不出”“说出传不开”“传开叫不响”的话语困境在数智媒体环境中有增无减。[1]
在此语境下,2023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对全国思想文化工作作出的重要指示中,指出“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促进文明交流互鉴”是加强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七个着力”的重要环节。这与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的要求和2021年习近平总书记“5·31”重要讲话中强调的“下大气力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形成同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构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战略传播体系”呼应承继,为新时代中国国际传播理论与实践创新擘画了光明蓝图。
构建中国特色的战略传播体系,推动中国式现代化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国际传播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需要中国特色的国际传播思想与理论指导。基于此,以中国共产党历届领导集体共同形成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外宣传观为价值指引,我国几代新闻人在新中国新闻传播实践历程中凝练出的新闻传播思想理念,是构建中国特色国际传播理论的资源富矿。穆青外宣思想既是典例,亦是本文的核心聚焦。
一、穆青新闻思想研究概览
穆青原名穆亚才,河南杞县人。1942年从延安鲁迅青年艺术学院文学院毕业后,进入《解放日报》工作,开启了他60余年的新闻工作生涯。[2]在此期间,穆青一直身处我国新闻事业管理第一线。1946年,穆青调入东北日报社,任采访部主任,这是其在新闻战线上担任领导职务的开端。自此至1982年,穆青历任新华社农村编辑组主任,华东总分社社长,上海分社社长,总社国内部主任、副社长、社长。在任期间,穆青积极组织协调新华社机构发展与新闻实践,不仅将新华社建设成为国家级通讯社,更开启了它走向世界的步伐。1965年穆青采写了脍炙人口的人物通讯名篇《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此后陆续采写了潘从正、吴吉昌、王进喜等不同时期的重大典型人物,还出版了《穆青散文选》《穆青通讯》等书籍。[3]
在丰富的采写与管理实践基础上,穆青总结出了一系列有关如何做好新闻传播工作、办好通讯社的思考。在新闻工作的宗旨性质与力量源泉方面,穆青始终恪守“勿忘人民”的价值追求,他认为人民群众是新闻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及力量的源泉,要把人民群众作为自己作品的报道对象、自己工作的服务对象;[4]在新闻舆论引导方面,穆青认为媒体可以而且必须引导社会舆论,新闻媒体应该始终走在舆论的前面,掌握舆论领导权,坚持正面宣传的舆论导向;[5]在新闻采写方面,穆青重视调查研究并亲身实践,提出“坚持真理,联系实际”的方针,不但要听、看、记,还要开动脑筋思索,分析、判断,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6]在写作方面,他注重新闻写作吸引力的提升和呈现形式的创新,提出包含散文式新闻、视觉新闻和实录性新闻的“新闻三论”及新闻报道文字与图片并重的“两翼齐飞”方针,一方面着意提升新闻报道的感染力,另一方面也突破了新闻报道的规格化框架。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界与业界不约而同地聚焦于穆青的新闻思想,从思想的形成到现实意义的阐述,对其的研究力度由浅入深,呈现出研究的具体化和多角度,形成了一批内容丰富、影响甚广的学术成果。[7]但既有研究与总结,多集中于内部视角,注重在我国新闻体制及话语体系下,对穆青的新闻思想及实践进行梳理分析,对其外宣思想体系的系统总结与阐发分析相对较少。为数不多的相关研究多集中于对其外宣思想分散论述与提要概括,少有从国际传播的视角出发对穆青外宣思想进行理论化、体系化的总结与分析。
基于此,本文遵循“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的逻辑理路,从两部分展开:首先,研究尝试通过既有文献资料爬梳,结合我国外宣实践史实,从顶层布局、传播视野和传播过程三个层面,系统提炼穆青外宣思想体系的结构框架与丰厚意涵;其次,在上述基础上,本文结合当前国际形势及全球传播情景特征,揭示穆青外宣思想体系能够为新时代我国国际传播和公共外交的理论与实践升维提供怎样的现实启示。
二、布局·视野·过程:穆青外宣思想的丰富内涵
习近平总书记“5·31”重要讲话精神观照到我国国际传播发展的三个重要维度:宏观的顶层布局、中观的传播视野及微观的传播过程。这有机啮合的三个连贯维度,是系统化、理论化穆青外宣思想可资借鉴的逻辑理路。1983年,经党中央批准,新华社加快了建设世界性通讯社的步伐。作为新华社主要领导的穆青一马当先,为早日把新华社建设成世界性通讯社而辛勤耕耘。以新华社的发展和其实际新闻工作为实践基础,他的系列外宣思想主要在这一阶段酝酿成型。[8]
(一)顶层布局:建设中国特色的世界性通讯社,内宣外宣并重
1.建设中国特色的世界性通讯社
早在1955年12月,毛泽东就提出新华社“应当大发展,尽快做到在全世界都能派有自己的记者,发出自己的消息,把地球管起来,让全世界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9]自此之后,在中央各届领导的支持下,新华社历任领导都为这个目标不懈努力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囿于历史条件的限制,新华社发出的消息只有“上天”,在国外新闻落地几乎空白。[10]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需要走向世界,但我国依旧未形成与国家发展和需求匹配的对外宣传能力。1982年,穆青接任新华社社长,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问题,并将其作为新华社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1983年1月,以穆青为书记的新华社党组向中央报告,提出了新华社的奋斗目标:“逐步把新华社建成具有中国特色的与中国的国际地位相称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世界性通讯社,积极进入国际舆论阵地。”这一报告得到了时任党中央领导的重视与批示。穆青于1983年3月正式向全社提出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世界性通讯社”。
在理论层面,这一思想主张包含两个相互关联的方面:一是开阔视野,聚焦于构建“面向世界”的普适性标准框架,建设与世界接轨的信息窗口;二是保持中国特色,探索适合中国实际发展需要的世界性通讯社发展模式。具体而言,在1983年3月的讲话中,穆青提出了“世界性通讯社”的五个标志:(1)能及时地、充分地反映本国和世界各地发生的重大的新闻,包括一定质量、数量的文字、图片新闻;(2)应有收集全世界新闻的工作体系,有遍布全世界的记者网、新闻来源和遍及全世界的订户;(3)有现代化技术装备起来的四通八达的通信线路,和分布在全世界的向报纸、用户供稿的系统;(4)有一批纵论世界风云的名记者、名编辑、名评论家;(5)有相当多的经营项目,相当可观的收入。[11]
另一方面,穆青也始终坚持从本土出发,结合新华社的发展实际面向世界彰显其中国特色,打造中国外宣旗舰媒体的独特品牌身份。首先,在价值属性层面,穆青强调新华社的社会主义国家通讯社价值本位,坚持党引航指向的文化领导权核心地位。在此基础上,新华社新闻的核心导向是为人民服务,这里的“人民”不仅涵盖本国人民,更应影响到世界公众。其次,在角色定位方面,穆青认为,新华社“不但是党的宣传工具,而且是党进行调查研究、联系群众、联系实际的重要渠道”,新华社的报道在促进党的方针路线政策传播的同时,也为中央提供决策的参考与引导。最后,在报道内容机构方面,穆青认为新华社的“中国特色”体现于在坚守新闻真实性的同时敢于发声,就国际核心议题提出自己的观点。与此同时,应突出优势重点,即“我们这个世界性通讯社,全世界的重大新闻都应该有,而中国和第三世界的新闻应该占多数”。[12]
“建设有中国特色的世界性通讯社”的目标方针为当时新华社的发展,乃至我国主流媒体对外宣传工作指明了前进方向,是穆青有关顶层布局的外宣思想的核心内容。这一方针的两个核心面向凸显了穆青外宣思想的核心特征:既是面向世界文明的、富于创造的开放性新闻传播思想体系,同时也始终秉持本土关怀,重视符合中国媒体发展现实需要,凸显中国特色。这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极具前瞻性与启发性,更与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平等、互鉴、对话、包容的文明观产生跨时代共鸣。
2.内宣与外宣并重
在新华社提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世界性通讯社”的历史任务后,新华社的建社方针由面向国内转向面向世界。这就引出了另一个我国外宣工作顶层布局的关键问题,即内宣与外宣的关系问题。穆青就此提出了“内外并重”原则,进一步细化了外宣工作的两条路径:让中国了解世界和向世界介绍中国,赋予“走出去”和“引进来”同等的重要性。
首先,在“走出去”方面,新华社建设方针的转变赋予了对外宣传工作新的意义。穆青认为:“如果说我们的对外宣传工作过去打的是‘游击战,那么现在就要进入打‘运动战和‘阵地战的阶段了,我们不仅要占领阵地,更要巩固阵地。”[13]在此背景下,穆青提出的“内外并重”方针,要求加强对外部和国内分社的对外记者队伍的建设,提升“走出去”向世界介绍中国的能力自信与文化自信。穆青认为,“从事对外报道的同志不但要了解世界风云,而且要善于根据世界风云的变幻来宣传我们自己”。[14]而这一目标的实现不仅依赖于外宣记者队伍的政治素质、知识结构的提升,更需要外宣工作者具备高度的文化自信心与民族自豪感。
与此同时,尽管新华社在“走出去”方面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我国宣传工作已经逐渐由对国内为主变成国内外并重,在某些方面以对外为主,但穆青指出,这并不意味着削弱国际新闻对国内的宣传。[15]“内外并重”的方针强调,我国外宣工作在中国了解世界方面具有很好的历史传统,在新的发展时期也应继续发扬这一传统,加强和改进对内的国际宣传,拓展“引进来”的深度与广度,使读者更及时、全面、正确地了解国际形势,为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大局服务。
理顺内宣外宣机制是习近平总书记对国际传播工作的核心关切方向。穆青提出的“内外并重”原则是这一关切方向上的早期创新性思考,契合了改革开放的时代大势,为新时代我国大外宣格局的构建及内宣外宣一体化发展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二)传播视野:工作重点是第三世界,大力开拓非洲报道
1.建立国际新闻新秩序,工作重点是第三世界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新华社有着形塑自身品牌特征,重建国际新闻传播新秩序的改革要求。要成为“崭新的、社会主义国家的、现代化通讯社,而不是亦步亦趋地模仿西方通讯社”,就必须在独特性上下功夫。[16]基于此背景,穆青尝试在中观层面的传播视野构建新华社的特色,提出外宣报道“第三世界是工作重点”的视野定位。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的崛起冲击和挑战既有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但旧的世界新闻传播秩序却并未根本改变。西方四大通讯社依然凭借其遍布世界的新闻网几乎垄断了全世界的新闻,并以他们的视角观点解释国际事件,影响和左右国际舆论。[17]广大第三世界国家处于“被阐释”和被迫“噤声”的依附和失语状态。因此穆青认为,于中国而言,报道好第三世界,通过宣传报道,支持团结第三世界,反映第三世界国家和人民的愿望及要求,打破国际新闻旧秩序,建立国际新闻新秩序,不仅是新华社的职责所在,更是我国外宣工作义不容辞的责任。[18]此外,穆青发现,鉴于新华社和西方老牌通讯社之间硬实力和影响力的差距,要进入由西方主导的新闻市场非常困难。但世界各大通讯社并未将第三世界当作自己的新闻报道重点,第三世界国家也都希望打破西方通讯社的垄断。本就属于第三世界的中国,因其与第三世界国家同呼吸、共命运而具有先天的优势,以第三世界国家为重点发展我国国际新闻报道就成为新华社与西方通讯社竞争的有力阵地。穆青在1985年2月新华社国外工作会议的讲话中提出“要把立足点放在第三世界”。[19]首先,第三世界国家既是新华社与西方外宣机构竞争新闻市场的战略侧重点,也是独具特色的内容聚焦。其次,新华社第三世界报道的文风题材,应跳出西方媒体霸权式的东方主义框架,真实公正地呈现第三世界国家的声音与发展境遇。最后,新华社非第三世界国家和地区分社的国际新闻报道,也应以第三世界国家为观察视野和切入角度,为第三世界国家服务,形塑内容特色。
基于新华社在第三世界媒体市场的发展状况,穆青进一步提出要从三个方面改革面向第三世界的国际新闻报道,开拓第三世界媒体市场:(1)加强在地报道数量与质量,增加专线报道量,多方面开辟稿源;(2)构建全球报道视野,改革第三世界新闻的构成,增加经济、社会、文化教育等不同面向的报道,将报道视野从仅仅反映与中国的双边关系扩大到整个世界;(3)创新报道形式以实现议程引领,在常规动态新闻的基础上,还应有一定数量的述评、综述、评论及分析性的深度文章。深入调查,提出问题,要有自己的独到见解。[20]
2.正确认识非洲形势,大力开拓非洲报道
非洲是穆青“以第三世界为工作重点”传播视野的重点聚焦。穆青认为,正确认识非洲形势,大力开拓非洲报道应是当时我国外宣工作的重点之一。
首先,由于西方殖民者长达百年的统治、剥削与压迫,非洲大陆不幸成为贫穷、落后和愚昧的代名词。殖民者在给非洲带来无尽苦难的同时,利用其在全球新闻传播场域的宰制性优势,将自己塑造成“救世主”,将苦难的源头归咎于非洲人民自身,这无异于颠倒黑白。基于此,穆青提出:“有了热爱非洲人民并决心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深厚情感,才能充分反映他们为争取平等、自由、独立和发展的英勇斗争,才能旗帜鲜明地报道好非洲人民的现实生活和非洲人民的正义要求。”[21]要做好非洲报道,就必须树立热爱、理解非洲的思想,对非洲和非洲黑人的基本状况开展马克思主义的评判分析,以求得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认识。
其次,在正确思想基础的指引下,非洲报道实则大有可为。立足当时时代情境,非洲对于全世界而言依旧较为陌生,全球人民对于非洲的本质和主流还缺乏正确的认识。[22]中国与非洲同处第三世界,有争取民族独立与解放的共同经历和历史记忆,也有共同的利害与要求,因此我国在对非洲的宣传报道方面有许多有利条件。穆青提出,以新华社记者为代表的我国广大驻非新闻工作者应克服重重困难,大力发展非洲报道。“以本土经验观照世界问题”是穆青有关涉非外宣报道的核心关切。穆青认为,记者应“站在非洲土地上观察非洲……把非洲的时态与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联系起来,把非洲的过去与未来联系起来;从非洲大陆上展望非洲和世界的风风雨雨”。[23]在具体实践落地方面,穆青重视组织工作以及深度调查研究。他提出要加强总社对于分社的指挥,有组织地进行相关调研,提升报道的深度与在地属性;与此同时,在增设新的分社力量的同时,将非洲现有的分社组织起来,成立几个协作区,相互交流情况,组织报道,改变各分社“坐井观天”的状态。各协作区之间协同配合,形成传播合力,使眼界与视角更加多元。
总的来看,在中观层面,穆青“工作重点是第三世界”的视野定位,为彼时我国对外宣传工作打开世界新闻市场,形塑国际影响力,服务以“不结盟”与“伙伴关系”为核心的外交政策,构建国际话语权开辟了“新蓝海”。他针对涉非外宣工作的系列思考,更为我国国际传播如何在充分了解尊重本土历史文化根脉的基础上,以在地视野观照全球问题,从本土问题提炼普适经验,在客观、真实地呈现被报道国形象的同时,促进文明对话互鉴提供了宝贵的范本累积。
(三)传播过程:改革对外新闻报道,发展视觉新闻,提出“两翼齐飞”
除宏观的顶层布局和中观的传播视野外,穆青外宣思想体系还观照到了微观的传播过程的各个环节,主要集中于内容、受众及渠道媒介三个方面。
1.改革对外新闻报道
穆青认为,作为世界性通讯社,新华社要想紧跟国际舆论,和西方通讯社竞争,提升国际影响力,则需全面改革对外新闻报道,凸显新华社报道的特色与独特新闻价值。其核心原则即“一手抓报道,一手抓供稿”。[24]
首先,在报道内容形式方面,穆青强调,要着力增强报道的系统性和深度,除写好新闻外,还应配合评论、新闻分析等不同角度不同形式的新闻产品,使相关报道配套自成体系,以马列主义原则、立场,真实、客观全面迅速地报道重大事件和重要问题,彰显新华社的特色;同时,加强调研和采访活动,力争在短期内把简单转摘驻在国媒体及西方通讯社的报道及观点减少到最低限度,提升原创深度稿件的数量占比,打造新华社的媒体品牌,提升报道的竞争力。在供稿落地层面,围绕新闻落地,总社有关业务部门、经营部门应进一步改进通信网络建设,同时调查国外市场要求,使新闻报道改革做到有的放矢。国外分社应结合驻在国实地情况采取不同措施吸引受众,研究订户需要,发展供稿工作。[25]
其次,穆青改革对外新闻报道的另一个重点,即明确对外宣传报道的内容重点及其与外交政策的区别,平衡导向性与真实性。外宣报道的导向性既是新华社“中国特色”的彰显,也是让世界了解中国的现实需要。基于此,穆青认为对外宣传的任务包含三个方面:(1)要减少抽象概念的输送,多树立一些具体可感的形象;(2)要结合受众的刻板偏见及误读,有针对性地解答一些问题,有针对性地澄清事实;(3)要通过话语艺术体现一些观点,或者说传播一些思想,要把为人民、和平、友谊的思想贯彻到宣传报道中。[26]但与此同时,穆青也明晰了外交与新闻的职能界别,外交工作是贯彻执行我国对外的政策方针,新闻工作是通过对事实的报道来体现对外政策方针,并进一步点明了实事求是,追求完整、真实的重要性。
2.发展视觉新闻,提出“两翼齐飞”
在受众接收效果与渠道媒介层面,穆青认为,以具象化的形象建构吸引受众共情是取得良好传播效果的前提。基于此,为形塑传播鲜活生动的中国形象,穆青提出要发展视觉新闻,同时也强调要加强新闻摄影与图片报道,实现文字与图片“两翼齐飞”。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穆青所提的“视觉新闻”概念,并非简单以图片视频等电视媒介进行报道,而是他在深切感受电视时代的具象化潮流对全球新闻业的冲击的基础上,针对文字外宣报道写作提出的创新思路。具体而言,穆青认为彼时我国的外宣报道概念太多,形象太少,将“立体的东西平面化了,把形象的东西概念化了”,全球受众难以理解,更谈不上共情。因此在外宣报道的新闻写作上需要有所突破,要善于把概念的表述诉诸充实的形象,做到形象化、立体化,有典型细节,生动的画面,使报道内容可闻、可见、可触、可感。[27]
其次,走出国门后,曾经醉心于文字报道的穆青,见证了彼时西方各大通讯社就图片新闻市场展开的激烈竞争,深刻了解到图片等视觉表现形式在当时全球新闻传播市场中的重要地位,他自觉新华社理应迎头赶上。据此,穆青立刻提出要加强新闻摄影及图片报道,做到文字与图片“两翼齐飞”。穆青认为,图片和文字是新华社腾飞的两翼,缺一都无法腾飞。图片报道征服读者的力量是相当强大的,它比文字报道更有说服力。[28]基于此,穆青要求新华社的摄影记者丢掉既往重文字轻图片、怕艰苦怕困难的思想包袱,不断提高摄影技术,精益求精,以图片向世界展示中国形象。同时,穆青也提出要不断提升新华社的摄影硬件设备条件,为高质量的图片新闻提供技术支持。
总体而言,穆青对我国外宣微观传播过程的系列思考,不仅有效地推动了当时新华社外宣报道形象化与故事化,在逻辑内核层面与当前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提升国际传播影响力、中华文化感召力、中国形象亲和力、中国话语说服力、国际舆论引导力的要求同频,更在形式结构层面打开了彼时我国外宣工作的样态创新想象力,同时精准预言了当前数字媒体的多模态、跨媒介发展现实。
三、“让中国联通世界”:穆青外宣思想的现实启示
筑基于其丰富的外宣工作经验,穆青外宣思想体系,影响着当时以新华社为代表的我国外宣媒体走向世界,构建“开放中国”的形象的不懈努力。结合前述爬梳可发现,尽管这一思想体系中的某些具体的思想主张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但其多维精神内核至今依旧具有极强解释力与生命力,仍可为当前我国国际传播“讲好中国故事”,构建“全球中国”新形象的理论与实践发展提供方向指引与现实启示。
站在深入学习和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深刻领悟和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新的历史起点上,回顾新中国前辈新闻人的思想精华,既有助于坚守我国国际传播的鲜明“中国特色”,也是继往开来,守正创新,在穆青等我国新闻业先辈们“让世界了解中国”目标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走向“让中国联通世界”推进以中国式现代化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必由之路。具体而言,穆青外宣思想对新时代我国国际传播实践的现实启示,涵盖以下三方面。
(一)重新定位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以转文化传播思维构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战略传播体系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全面融入西方主导的世界体系,“世界之中国”日渐成为现实。[29]穆青提出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世界性通讯社”,就是在准确研判当时中国与世界的关系的基础上,做出的顶层规划布局。这一设计融会了走向世界与保持中国特色两重目标,体现了融合在地属性与全球视野的文化接合(Articulation)与杂糅(Hybrid)思维想象。
随着中国在全球治理结构体系当中的角色影响日益重要,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急需重新定位,“中国之世界”(China as the world)的视角浮出水面。在深化本土性与全球性杂糅的基础上,“中国之世界”更强调中国作为当今世界发展重要变量的引领作用与切实贡献。在此语境下,“让世界了解中国”的外宣工作核心目标应进一步升维成“让中国联通世界”。与之相应,在顶层设计层面,构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战略传播体系应以“七个着力”为遵循,以习近平总书记“5·31”重要讲话精神为纲领,在承继穆青布局杂糅构想逻辑理路的基础上,引入转文化传播(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的“糅合”思维设计布局结构。[30]
在理论层面,我国战略传播体系应始终保持与全球前沿理论与实践的开放对话及批判互鉴,理念根基在于中外战略传播理论体系间性比较基础上的“语境适配”与批判性反思。在实践层面,我国战略传播体系的布局设计扎根于中国文化情境与现实需要,同时也借鉴融合了“美国国家战略传播机制”和韩国国家品牌委员会的架构与经验。另外,西方战略传播与公共外交体系重视“国家形象争夺”,秉持竞争性与宰制性传播风格。相较而言,我国的战略传播更着意建立中国的“国家声誉”(Country reputation),以“解决问题”切实思路超越“洗脑赢心”的魅力攻势,积累软实力资本,注重构建“和合”的转文化互鉴互联关系。
(二)扩展国际传播视野关注,重视周边区域传播及“全球南方”互联互通
穆青提出的“工作重点是第三世界”外宣视野定位,其精神内核与习近平总书记“5·31”重要讲话中提出的“采用贴近不同区域、不同国家、不同群体受众的精准传播方式,推进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全球化表达、区域化表达、分众化表达”的思路不谋而合。基于此,共时性地审视穆青40年前提出的目标规划,在一定程度上依然切中了当前我国国际传播事业存在的视野局限。
具体而言,当前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模式及其话语叙事的解释力局限与文化不兼容性日益凸显。与此同时,“全球南方”国家和地区探索糅合文化自主性与文明多样性的现代性路径的尝试方兴未艾,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及影响力日渐提升。与之相应,尽管“西方主导,美英垄断”的全球传播秩序格局仍未根本改变,但生发自非西方国家的“跨文化、跨语言、跨国界”的“媒体反向流动”(Counter-flow)业已成为当前全球传播场域内的全新现实。近年来,中国与周边国家及区域建构具有战略意义的命运共同体及维系全球南方地缘政治稳定方面的成就有目共睹。与西方涉华舆论“反复触底”相反,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方案在周边亚非区域及更广泛的“全球南方”地区的好感度与影响力持续提升。
然而另一方面,当前我国国际传播图景仍存在“灯下黑”的视野缺位。我国国际传播实践更多关注西方舆论场中的话语博弈,对周边国家及发展中国家的关注和叙事传播则相对有限。过于专注西方主流舆论中的“国家形象”使得中国的文化传播领域和商贸、外交领域在国际战略上发生了一定的脱节。[31]基于此,重新审视穆青“工作重点是第三世界”的指向意蕴,扩展我国国际传播视野关注,主动“向东看,向南走”,重视周边区域传播及“全球南方”互联互通是突破前述困局的可行路径。
一方面,步入“一带一路”倡议建设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愿景追求的第二个十年,我国国际传播应提升针对沿线区域特别是亚洲国家国际传播的深度与广度。首先,在将中国式现代化、人类文明新形态及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等全新命题概念,融入“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阐释框架时,可在坚定文化自信的同时,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和融通中外的概念范畴表达,将中国的文化政治价值理念话语叙事,与亚洲共同发展历史进程相嵌套。其次,在借助“一带一路”倡议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十年发展历程中的中国故事,宣介中国式现代化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可行性与正当性时,应采用价值联结的策略,将相对抽象的中国理念与亚洲共同关切和人类普遍认知规律对接,将中华文明要素与全人类共同价值和亚洲其他文明精神有机关联,提升话语感召力和亲和力。[32]
另一方面,全球数字媒体平台的“多极崛起”使中国“数智华流”所引发的模式之争和系统之辩,成为当前形塑全球国际传播秩序格局的关键变量。“数字中国”(Digital China)已成为我国国家品牌的重要面向。基于此,未来我国国际传播实践,应立足于“数字丝绸之路”(Digital silk road)建设,在深化、提升中国与“全球南方”地区信息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和信息治理的协同合作水平的同时,加大传播资源投入力度,依托“中-阿峰会”“博鳌论坛”“世界媒体峰会”等区域合作对话机制,构建与硬件联通相呼应的“全球南方”地区文明交流互鉴传播平台,软硬结合推动全球信息和传播议程的多元化和民主化,助力构建更加公平合理的全球信息传播秩序。
(三)顺应媒介环境“数智化”发展趋势,施力多模态、跨媒介混合传播
在微观的传播环节层面,穆青意识到形象传播的创新潜力所生发出的“视觉新闻”主张,和敏锐察觉图片文字各自具备的不同优势而提出的“两翼齐飞”的方针,可视作我国新闻传播领域对多模态和跨媒介传播的早期思考。时至今日,伴随着数字化、智能化平台媒体的基础设施化,音频博客、互动短视频及数据新闻等多模态传播形态已成为吸引受众注意或“流量”的主流格式,国际传播的“多模态转向”持续凸显。与此同时,疫情大流行将对现实空间—数字空间交融(Phygital)的思考推至国际传播与公共外交理论与实践的前台。“混合”一词的意涵也从文化杂糅状态的描摹,拓展至对整合物理现实与数字虚拟元素以激活多维体感受体验的跨媒介国际传播模式的刻画。
延续穆青相关思考的逻辑关怀,新时代我国国际传播理论与实践也应顺应媒介环境“数智化”的发展趋势,施力多模态、跨媒介的混合传播(Hybird communication)。一方面,我国国际传播行为主体应明晰“读图刷屏”已日渐成为主导的信息接收方式,并借助多模态数字传播格式,推动政治话语表达和呈现形式创新性发展,将叙事策略与多模态混合呈现有机耦合,借助全球性社交媒体平台实现“病毒式扩散”,在全球范围的公众参与中凝聚更广泛的共情与认同。另一方面,我国国际传播实践应在内容与媒介层面注重跨媒介“故事世界”的构建。在内容层面,国际传播行动主体应注重围绕特定叙事议题延展多样化的故事节点,构建叙事网络,并依据叙事母本与衍生叙事分支的特征属性适配传播样态与资源,从而统合文本联结,使多种类型的故事元素相互呼应,形塑跨媒介的“叙事共同体”与“复调传播”声量。在媒介层面,跨媒介传播要求我国国际传播行为主体对世博会、奥运会等自身就是一个混合型“故事世界”的传播场景所具备的传播潜力及其运作机制模式进行更加深入的探究与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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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长宇,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北京 100084);史安斌,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伊斯雷尔·爱泼斯坦对外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北京 100084)。
编校:张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