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组诗)
2024-07-08四四
四四
我已没有能力阻挡命运急转直下
我已没有能力阻挡命运急转直下
我已不能阻止白发无视交叉的红绿灯
闯过中年的斑马线
在沟壑丛生的发际,出卖我
颓丧低靡的青春:
宽大的额头尽显荒凉
更年期兵临城下,心慌
抑郁,猜忌抵押了元气
新冠阴魂不散
在接近黄昏虚胖的中药铺
我已丧失乡音,丧失恋人
丧失爱的能力
曾经的誓言,不知所终
自慰的甘草抱着有气无力
在远赴他乡的逃亡中
死亡一次次来敲门,它提醒我
他,才是债主,宿命的赌注
没有筹码,可以兑换结局
无论富贵贫穷,无一幸免
隧道的隐秘狂欢
你孤单如冬天旷野的肉体潜伏着隧道,
蛇类及爬藤植物们在里面创造生活——
盛大的隐秘狂欢一刻都不曾停止,偶尔,
在它们高歌或痛哭的那些危机又诱惑的时刻,
亲爱的,即使我以浪漫主义的姿态挖掘你,压迫你,
即使你回应我以粗犷,或静海般的沉默——
我也要再一次写下这喜悦又悲哀的独幕剧。
时间的熔炉把我锻造成一件精美的铁器,
蒙尘的、精致的、魅惑的、躁动的器官们——
眼睛、鼻梁、乳房、肚脐……它们明媚又鲜活。
像倔强又固执的小兽,既热爱森林,也热爱田野。
亲爱的,你不是铁匠,也不是猎手,
隐藏在我们身上的事物从各自的灵魂成长起来,
而我们眼前,小径分岔,一场大雪正在酝酿。
大雪夜随笔
在故乡,或之外的任何居所,
或者另一些由我自由掌控的时间——
清晨、中午、傍晚……它们的更具体之处,
我是自己的建筑师和摆渡者。
像你一样——
我深爱我们的脚印和影子,
也深爱它们迷恋的旷野和大水——
即使千万条绳索从天而降,而牢笼遍野,
即使我们因孤独而恐惧,因年老而孱弱,
像你一样——
我深爱我们的无望和悲歌,
也深爱滋养着它们的土地和祖国。
昨天
我们都知道,昨天只有一个,但是,
它仍然平凡地度过了,
就像一年中的其它日子。
那时,你坐在我对面,无限迫近的遥远。
水波微漾的水域,寂寞又惊喜。
我无数次错开你的目光——
如果你告诉我城堡就在里面,清风明月也在,
并且钥匙就在我这儿,一根手指或一抹笑意。
那是个下雨的午后,窗帘低垂,灯色晦昧。
“怀君未忍去,惆怅意无穷”……
今天,阳光明媚,微渺的怅惘从心间升起。
我试图打捞的碎片亲切又清晰,
像初见,也像别离。
隐喻
没有音乐,没有流星,
没有道路,也没有灯塔……
在我彻夜的失眠和惶恐之中,
寒意横流,世间万物河流般静默生长。
眼前的苟且,以及我切身体会过的悲凉,
以及那靠在桃皮绒抱枕上沉睡之人,
和我一样,深陷于暗夜——
长夜当哭,无人幸免。
来年可能降临的险恶使我忧虑,
即使天解、禄勋、驿马等吉星安抚我的心灵——
然而,我不完美的前半生投下的巨大阴影——
永恒的咒语正被吟诵,枷锁讪笑……
暗夜尽头,几近赤裸的法桐妩媚又年轻。
哀歌
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
我们都不肯摘下面具——
即使被毫无价值的工作消耗,
即使和毫无兴趣的异性相爱。
如果能够再多一些耐心和善意,或者,
接受天使陪伴我们的灵魂——
我们将打开锈蚀的锁子,认清陷阱的面目,
战胜无休止的孤独……
夜幕之下的城市是个伤感的符号,
此刻,它被迫安静,
像困于淤泥之中的狮子——
它伤感、愤怒、挣扎、咆哮、痛哭。
我们并不甘愿出卖时间、自由、信仰……
它们也并不甘愿抛弃我们——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被漠视,
被诅咒,被驱使,被消灭……
石榴与咖啡在某些时间某些地点
成为悦人心脾的礼物,
并非因为虚荣,我才写下这些破铜烂铁的诗行。
源于深爱,或者憎恶,
或者微茫而又热烈的需求,
在雨天阅读卡夫卡,在深夜清洁地板和书房
我感到幸福。
中年以后,我才学会妥协和思考,
如果没有勇气活到死——死亡之前
我将重新爱上自己,及人类。
记忆的炭火
如果它们再也迸不出火花,
而是像我三十二岁之前,
在城市一隅空心人般流浪——
如果它们迸出的火花没有棱角,
也没有狂热的愤怒和激情,
衰老和疾病将会提前迈进门槛,
亲近我,嘲笑我,消灭我。
沉甸甸的光线在傍晚时变得晦昧又倔强——
记忆的炭火般迷失在旷野,或者,
它们一直在寻找崭新的出口。
正如我们不能阻挡北方秋天的衰败,
以及大地上的降生和死亡,
我们之间强烈的幸福感从未被亵渎。但,
每个人都注定孤独。
其实,我只愿服从那只自由的活动的手,
或者脑海里的沟壑,
当我明白活着只是一个精美的圈套。
我已年届不惑,枯槁如灰。
然而,我对爱情的信念近乎偏执;然而,
男人们沉湎于赚钱和游戏——
湛蓝的忧愁从清晨开始,而我,
既不悲伤,也不羞耻。
熄灭雪松味的香薰蜡烛,
读半小时米沃什的《站在人这边》,
之后,记忆的炭火将在梦里燃起,而我,
既不希冀,也不绝望。
亲爱的你
如果爱情即将变为一种正在失传的艺术——
像钉秤,锔瓷,皮影戏等民间绝活儿那样后继无人——
亲爱的你,
在傍晚莅临我那间封闭又空荡的居室之前,
你要叩响那扇门,
像品尝和触摸词语那样与我亲近,为我诵读。
如果爱情的本质在于反抗时间和真实——
激情或苦行之后,
我们甘愿被一条透明又柔韧的线操纵——
如今,熟悉的回声和阴影变得沉闷又破碎。
亲爱的你,浓雾弥漫时,
你要休整老旧的房屋,你要记得
我喜欢白酒、书籍、花草和动物。
我们内心多汁又多变的意象日复一日地被塑造——
迟暮之年的沮丧威胁着我们,
器官和愿望萎靡如死——
像多年前覆盖在我们头顶的云朵:
晦气,幽暗,诡谲……
作为彼此的书写对象,
我们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越来越丰富复杂。
夜深了,一个又一个陷阱正在生成——
亲爱的你,
让我们拿起画笔,在折痕密布的白纸上
涂抹下疼痛般蓝黑色的斑点。
她说她深爱人间
更为寒冷的苍穹并非源自我们之间的战争,
也不源自姗姗来迟的春天。
在难堪的静寂的缝隙,
房间里依旧荡漾着孤独、失望、愤懑,
激情和回忆终将消失。
尽管它们会在某一天复活。
而我不属于时间,不属于我,
不属于我写下的文字,
我向一头野兽表白心迹,或者,
他是独领风骚的建筑,
或者,他擅长流浪、飞翔和法术。
他是乐园,也是未来。
无穷无尽的瞬间沉陷在昨夜,昨夜冗长——
疯狂的火焰在我们的浪尖上
舞蹈、歌唱、呐喊。
今夜,阳台上的潮湿和新绿在静谧中蔓延,
而我,既不独自饮酒,也不盲目狂欢。
猫屎和茉莉花香溶合在一起的味道使人迷醉,
藤椅上睡着一个美好的灵魂,
她说她深爱人间。
就好像,我并不孤独
灰茫的、荒原般的夜晚再次将我包围,
我的房间明亮如昼,猫在酣睡,一些书保持着昔日的静默。
就好像,我并不孤独——有人一直为我演奏“c小调第一交响曲”,
或者,那些模糊又破碎的瞬间正从黢黑的旷野显露出清晰的面目。
即使在写作中,我也不是一个薄情的流浪者,
不起眼的小人物使我心生悲悯和暖意,忧伤和愤慨也夹杂其中。
然而,我也是维持平衡的稻草人——我不动,我不说,我不笑,我不哭——
在玫瑰色的浓雾中,关于活着的大悲赋一声接一声,遥远又悲壮。
由于惧怕马蜂、蝎子、赤练蛇,以及一些多足的、丑陋的虫类——
我不敢入睡。可夜晚一直蔓延,凛冽的寒意正从脚心沿着小腿攀爬……
玫瑰色的浓雾升起之时,尘埃漫天的人间现场摒弃了追逐和反抗——
以尚且自由的身体和心灵,我潜心忏悔,并接受惩罚。
午夜十一点,午夜十二点,凌晨一点,凌晨两点……
我没完没了地想象一个故事,一些场景,一些人物,以及一些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