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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树点灯(组诗)

2024-07-08胡文彬

文学港 2024年6期
关键词:麦茬柿树松柏

胡文彬

花语

柿树点灯

一片柿树林,在村子西边的

山坡上

浑身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灯笼

深秋的时候,风才把她们

一盏一盏,逐一点亮

橘黄色的光,把秋天通往冬天的小径

照得寒霜有迹可循

忽然一天,柿子树上的灯笼

几乎全部熄灭了,叶子也落尽

只剩下孤独的树枝,在风里颤抖着

怎么也抓不住

最后消失的那盏灯笼

一个傍晚,有人朝西一看

发现一枚硕大的柿子,发着橘黄色的光

正沿着黄昏,慢慢地落进柿树林

——安静,圆满

没有惊动任何人

雪越下越大

雪越下越大,我们在雪地里走着

一开始,我们还谈论一些与雪有关的话题

后来我们什么也不说了

——风呼呼地说了那么多

——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地

说了那么多

积雪越来越厚,所有的路

已经迷路

在一场没法借鉴的大雪里

我们只能盲目地摸索着前进

雪还在下,我们一直走

越走越小,越走越小

小成了一个人

小成了两个人

不懂得回头,我们没有看到

彼此的白头

村庄

风怎么拉扯,夕阳怎么碾压

村前的大山,就是不挪动半步

当初,这个村子,就是投奔这座大山而来

在山下安了家

靠山吃山。山,用自己的草木

温暖着一个村庄的炊烟

这么多年,有那么多云彩,离开村子

成了流云

也有那么多风,回来

在松柏坡上空,盘旋着

寻找着自己的根

影子

昨天下午,在街上走着

一个落魄的中年男子突然拦住我

问我: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我不知道你是谁

他依然问我:你一定知道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他看了我好久,最后悻悻而走

嘴里还不断问着:我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叫什么名字

一个下午,我一直在问自己

他是谁?他是谁?

转身的时候,我忽然看见

——他,居然是多年之后的我

梨树沟

梨树沟原先没有梨树

只是一道沟

不知什么时候

沟里长满了梨树

梨花开的时候

洁白一片,芳香四溢

结的果子,甜蜜无比

忽然一年,梨树沟的梨树

结的果子,不甜了

又酸又涩

挂在枝头上,鸟雀们也不乐意吃

第二年,梨树们

又集体拒绝开花

好像约好了似的

再后来,梨树沟

渐渐没有梨树了

那些梨树,不知哪里去了

一夜之间

全凭空消失了

梨树沟,又成了一道沟

成了大山

无法愈合的一道伤口

九月

九月,一眼就能看透

目光,再也不用拐弯抹角

玉米,高粱,谷子这些浪迹民间

高低不一的女子

已经找到了归宿

南山,像闲下来的老黄牛

卧在旷野的杂草里

一些没运走的秸秆垛

在地头边沟里,像一个个稻草人

麻雀不害怕它们

从里面飞出来,又飞进去

父亲,蹲在地头,抽着老旱烟

他身后的村庄,也正在用烟囱

吐着炊烟

天快黑了,小路已经回村

父亲,还在地里

地难得空闲

他也难得空闲

老房子

一所老房子,在山坡上

用土坯墙,木格窗,看守着一个

长满杂草的院子

栅栏院门永远敞开着

离家出走的小路,随时可以回来

碎石头垒的低矮院墙

只关心院子里两棵合欢树

从不干涉墙外的桃树

在春风里开桃花,生桃子

木头梁檩,苦苦支撑着一些陈年旧事

如果不是屋顶遮着

一些结构,早就坍塌了

老房子,已经过了壮年

茅草屋顶上,新长出来的茅草

还能抵挡,多少秋风

青草黄了

山坳里的青草黄了,松柏坡上

墓地里的青草,也黄了

人间的秋风,下发一个季节的通知

从不会落下任何角落

风过村庄

一阵风刮过村庄

村庄上空的高压线

吹响了报警的哨子

但很快风就过去了

一切又回复了平静

没有带走什么

也没有留下什么

好像风

没有来过一样

松柏坡

小时候,随父亲去松柏坡

松柏树下,是一些长条石头和新旧土堆

叔伯们在土堆前烧纸,磕头,摆放水果

趁叔伯们不注意

我每次都拿起一个苹果

藏在口袋里

年龄渐长,慢慢知道了松柏坡上

埋的是村里故去的先人

墓碑,坟头,祭品都是与死亡有关的一些东西

渐渐对松柏坡产生了恐惧

直到后来,母亲去世

也埋在松柏坡

松柏坡,成了母亲的安息地

我知道,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

最终都会离开我们

一想到有一天亲人们会在这里相聚

对松柏坡的恐惧感,渐渐消失

有时候,出路也是归途

一个衣锦还乡的人

沿着当年逃荒的路回来了

他发现,现在路宽多了

不像当年

窄得连一个送别的人也没有

月亮的尾巴

她关上门,把月亮

关在了门外

差点夹住月亮的尾巴

月光爬过玻璃窗

小薄被一样,盖在她身上

谁没个梦呢,她翻身的时候

拽动着月光的裙裾

差点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幸亏枕头及时

捂住了她的嘴

即使这样

还是漏出了一些鼾声

窗外的风,躁动了一夜

卧牛山

一头牛,趴在草丛里

卧化成石

它再也不吃草了

也没有发出过

哞哞的叫声

但它依旧昂着头

两个牛角成了两块巨石

在夜晚,经常把圆圆的月亮

挑上天空

只有一次,它用牛角

把一把刀子甩到了天上

明晃晃的刀子

从夜幕上剜下来几颗星星

奶奶是其中的一颗

闪着光,一眨眼

就不见了

卧牛山上的草丛里

又多了一个土堆

皂角树

一棵皂角树,在秋天

用秋风吆喝着

兜售树枝上的刀子

这些刀子,锋利无比

没有谁看清季节的刀法

眨眼之间,就砍掉了树上

所有的叶子

麻雀是幸存的几片

但也没有停留多久

只剩下瘦骨嶙峋的枝杈

像一只只青筋毕露的手

伸向天空,在风里颤抖着

好像在向天空讨要什么

哑巴

前屋哑巴,从一生下来

就没用嘴说过一句话

哑巴三岁父亲就走了

哑巴所有的话,都是用眼睛和手势

跟母亲说的

那个北风呼啸的下午

母亲过马路时,被一辆汽车

撞成了一片叶子

轻飘飘地,飞了那么远

那个下午,母亲闭着眼睛

任凭哑巴怎么摇晃

再也不跟哑巴说话了

哑巴抱着冰凉的母亲

呜呜地哭了

他把全村人哭得

抹着眼泪

都成了哑巴

鸟巢

枯枝与枯枝在一起

互相支撑

这些枯萎的东西

竟然有了生命

它们在白杨树梢的枝杈间

与一棵树,融为一体

这些枯枝,搭建的巢穴

阻挡风又容纳风

随着树干的晃动而晃动

生活不断晃动

命运也不断晃动

但晃动没有让它们坍塌

风和雨穿透了它们

但马上就消失了

它们从不把风雨

装在心里

不惧风雨,就没有什么力量

能让它们从内心崩溃

高疃村的炊烟

炊烟,高过屋顶

那些草坯的或者水泥瓦的屋顶

那些姓胡的炊烟

熬着一锅小米粥

姓李的炊烟

煮了一锅地瓜

姓孙的姓张的姓魏的姓蔡的姓管的炊烟

有的煎鱼有的炒白菜有的

还煮了一锅猪肉……

总之各种姓氏的炊烟

袅袅飘着

把障日山下这个叫大高疃的小村

喂得山清水秀

五谷丰登

火焰,在一段木头里

藏得很深

眼泪,在一块钢铁里

藏得很深

花朵,在寒冷的冬天后面

藏得很深

一个秘密,在一个人的心里

藏得很深

坡上,有一片高粱还红着

西山坡上,有一片高粱

还红着

日子,被秋风吹得越来越凉

空旷的田野,这片红着的高粱地

引人注目。当然不光引人注目

一群麻雀也比较瞩目

还有几只五彩斑斓的山鸡

也比较瞩目

一个稻草人,敞着怀

站在地头上非常着急

它歪戴着斗笠

它最怕那个人回来之前

这些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又重新

抬起头来

那会让人非常着急

麦茬地

割完麦子的麦茬地

像刚理完的小平头

齐刷刷的麦茬,在耀眼的阳光下

白得晃眼

稀稀疏疏的麦秸草

像剃下的发茬

毫无章节地散着

干涸的土地,咧着嘴,爆起了皮

一群蚂蚁,从这边爬下去

又从那边爬上来

父亲,站在地头

比那棵晒蔫了的麦蒿

还没有精神

他比土还黑的脸上

已经晒不出汗水

父亲,蠕动着喉头

眼睛里的火,燃烧得正旺

早过了,播种的季节

麦茬地,还只是一块地

一群灰色麻雀

懒洋洋地飞过来

又懒洋洋地飞走了

它们随时过来觅食

它们不惧怕父亲

它们以为父亲就是一个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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